2024年3月9日发(作者:谭氏)
《诗经》的音乐性及其曲式结构
关于文学与音乐的关系,古今众多研究者都有相同或相似的观点,早在《尚书?尧典》中就有“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的记载。《礼记?乐记》中也说:“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从以上记载来看,虽然我们不能准确知道古代诗歌是如何进行演唱的,但与音乐的关系确实密不可分,正如明代朱载在《乡饮诗乐谱》中所言:“古诗存者三百馀篇,皆可以歌,而人不能歌者,患不知音耳。苟能神解意会,以音求之,安有不可歌之理乎?”而我们如果从目前对《诗经》的研究来看,研究成果可谓灿若星辰,研究角度不一而足,但从音乐角度进行切入的却比较有限。历代大家如朱熹、郑樵、顾炎武、王国维、梁启超等人也都对《诗经》的音乐性有过一定的论述,但从艺术本体出发进行研究,从总体上说还是比较薄弱的,所以,本文试图通过对《诗经》音乐特色的梳理,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分析《诗经》作为乐歌的本来面目。
一 《诗经》与音乐的关系
《诗经》就其最初性质而言,当是歌曲的歌词,正如顾颉刚所言“《诗经》所录全为乐歌”。《墨子?公孟》有云:“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史记?孔子世家》也云:“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弦歌
就是演唱。由于《诗经》的乐谱没有流传下来,我们虽然不能确定孔子等人是如何弦歌的,但《诗经》《诗经》不但可诵,可弦、可歌,甚至可舞的音乐特性却可以基本肯定。
《诗经》共305首歌曲,其中“风”160首,“雅”105首,“颂”40首。根据文献资料我们大致可以判断出风、雅、颂应该是根据音乐风格的特点进行划分的。王国维认为:“风雅颂之别,当于声求之。”“风”是十五国风的总称,也就是十五个地方曲调的总称。将曲调称作“风”在古代的典籍中多可见,如《山海经?大荒西经》中就有“爰有百乐歌舞之风”和“始作乐风”的记载。
雅分为大雅、小雅,关于雅的含义,历来有多种解释,一说为“雅者,正也”,朱熹在《读吕氏诗记桑中高》中认为“二雅之正,朝廷之乐也”即雅乐为正乐,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讲的普通话;一说为乐器名;另一说为“雅者,夏也”,夏本为古周人的故地,周人也曾自称为“夏人”,而古代“雅”与“夏”常混用,故“雅乐”也具有“华夏乐”的含义。笔者认为,两种说法其实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对于先秦时期的人们来说,“华夏乐”就是“正声”,符合正乐的观点。
关于“颂”的音乐性,朱熹在其《读吕氏诗记桑中高》中曾说“商、周之颂,宗庙之乐也”。也就是说,“颂”是古代祭祀时对祖宗神明或赞关天子与诸侯功绩时所唱、所奏的乐歌,按照国家又分为“周颂”“商颂”“鲁颂”三个部分。王国维曾考证
过“颂”乐的特色,认为“颂之声较风雅为缓也”。
从以上的梳理来看,《诗经》从一开始就与音乐密不可分,所谓“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汉书?艺文志》)就充分说明了诗与乐的关系在本质上是相同的。《毛传》对《诗经?郑风?子衿》“子宁不嗣音”的解释为:“嗣,习也。古者教以诗乐,诵之歌之,弦之舞之。”可见,《诗经》的本质既是文字,也是音乐。从内容上看,《诗经》所反应的社会生活十分广阔,几乎与劳动者有关的生产生活如徭役、战争、思乡、祭祀、抗争、婚姻、爱情等都有所表现。从演唱的形式来看,有独唱、对唱、合唱、领唱、伴唱等多种形式。如从歌词和语境上分析,《卷耳》应该就是一首独唱的思妇诗,“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
彼周行”是主人公在采集卷耳的时候,由于思念情人而独自唱出的心声。而《采葛》则更像一曲有领唱的合唱歌曲:“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整首乐曲通过一个人领起“彼采葛兮”,而众人则同唱“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在反复叠唱中表达了恋人们深深的思念;又如《 》,则是一首古代妇女在劳动时所唱的合唱歌曲,“采采 ,薄言采之。采采 ,薄言有之。采采 ,薄言掇之。采采 ,薄言捋之。采采 ,薄言 之。采采 ,
薄言 之。”这首歌在结构形式采用了音乐所常用的重复手法,我们仿佛可以看到许多妇女在一起热烈、欢快又富有动感的场面。
二 《诗经》音乐性的表现
下面,我们就《诗经》的语言结构与段式结构进行分析,从而揭示其音乐性的特点。一般认为,《诗经》的句式以四言句为主,且隔句用韵。根据笔者的统计,《诗经》中的四言句与杂言句所占比例大致相当,《诗经》中全部为四言句的共有146首,杂言句共有158首,另外,还有一首《魏风?十亩之间》为整齐的五言句诗。需要指出的是,杂言诗中也是以四言句为基本句式,只是在四言中杂有二言、三言、五言、六言、七言或八言的句子。因此,我们大致可以断定,《诗经》曲调总体上来说,应该是乐句比较整齐,节奏相对工整,乐律也比较平和,符合文献中所谓的“和莺之声……所以养耳也”的特点。即使如杂言诗《伐檀》,在阅读时的感觉也是错落有致,节奏自然,并不拗口。
再从《诗经》的分段情况来看,《诗经》中诗歌有一段式、两段式、三段式、四段式、五段式几种,另外,还有部分六段式以上的诗歌。其中,以三段体居多,约占《诗经》总数的三分之一以上,是《诗经》的基本曲式,尤其在《风》歌中所占比重最大。笔者认为,以上这两个显著的特点与当时的社会背景与音乐风格有很大关系。我们知道,无论是语言还是乐曲,都经历过一个由简单到复杂,由单一到繁复的过程,四言为主的诗句应该与当时的语言习惯有关,以四言为主的句式不但适应了当时比较平稳、舒缓的音乐旋律,而且体现出了“和”的内涵与审美特征。
从当时的审美心理来看,有关“温柔敦厚”与“发乎情止乎礼”
的中正平和之音是被社会普遍接受的。《论语》中记载:“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候人,郑声淫,候人殆。”所谓“郑声淫”应该是从音乐角度出发的,而不是指词。孔子在评价《诗经》时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无邪就是正的意思,而孔子要求放郑声,主要是由于郑声在乐曲中采用了较多的技巧,如运用了新的音阶和比较多的装饰音,从而表现出了“不正”的特点,即我们所谓的“靡靡之音”。闻一多先生认为:“郑卫之乐常用弦索与竹管。凡是以鼓为节的配乐诗多是齐言,而配管弦的诗则以长短句为多。”《礼记?乐记》中的一段话就很能说明问题:
“魏文侯问于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子夏对曰:‘今夫古乐,进旅退旅,和正以广,弦、匏、笙、簧,会守拊、鼓,始奏以文,复乱以舞,治乱以相,讯疾以雅。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
钟鼓演奏的乐曲相对平缓,而弦索与竹管演奏的乐曲相对急促,这与当时人们普遍所追求的中正平和之音为正音的特点所悖,让人听了之后会心思荡漾。另外,从《诗经》以及其它古代文献资料的记载来看,中国古代乐器的种类多为钟、鼓、磬等打击乐,而这些打击乐最大的特点就是具有很强的节奏性,而四言为主的《诗经》,多为“二、二”结构,正好符合了打击乐节奏感强的特点,因此,节奏感强且中正平和的四字句就成为了《诗
经》的基本句式。
至于三段体为主的段式结构,则主要是由于听觉的需要而形成的。由于《诗经》是民歌,是用听觉来表达思想情感的艺术形式,所以,诉诸听觉是其基本的特征,因而曲式不能复杂,而且,重复也不宜太多,太少则不易记忆,太多则易于让人产生审美疲劳。而三段体既能体现出歌曲的变化,还能在错落有致中表现美感。所以,这种形式的形成,与当时的审美心理和对音乐的认识有很大关系。
三 《诗经》的曲式结构
对于《诗经》音乐曲式结构的解析,杨荫浏先生在其所著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中已做了详细论述,总结了10种不同的曲式,笔者在此不再赘述,仅就《诗经》曲式音乐结构的一般特点与最常见的形式进行一些简单的论述。
1 重章叠句
重章叠句是《诗经》曲式结构中最为显著的特点,即一篇之中虽然分为若干段,但其句式与结构完全相同,除各段中个别文字、词被换外,相同的章节与句法结构反复出现,曲调几乎不作任何变化。例如,《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参差荇菜,左右 之”等句,只换了“流”“采”“ ”三个字,但却把那种热烈而快乐的劳动场面及不同的动作表现了出来。再如,《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凄凄,白露未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其中
除“苍苍”“凄凄”“采采”以及“霜”“ ”“已”的变化外,整首歌几乎在结构上没有任何变化。这种重章叠句,反复吟唱的结构特点,给人以悠远回环,一唱三叹的深情之感。
2 重章附句
所谓重章附句就是指在主曲调之外加上一个引子或尾声构成,引子和尾声可以在主曲调之前,也可以在主曲调之后,主曲调一般由三段体构成,基本遵循重章叠句的反复形式,而引子和尾声一般不做反复,如《行露》:
厌 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前面的“厌 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为附句,而后面连续反复的两段就是主曲调。
在反复的主曲调之外加一个尾声的也有很多,如《扬之水》: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 ,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后面的“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为附
句。
3 重章杂句
所谓“重章杂句”是指一首诗由多个曲调组成,虽然反复咏唱,但不一定遵循一定的规律,既可以有规律的反复,如《丰》: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衣锦 衣,裳锦 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裳锦 裳,衣锦 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也可以不规律的反复,如《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 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可见,《诗经》的曲调结构,既在总体上遵守了对称、和平衡等“中和”的审美理想,同时又有所变化,有所起伏正,从而具有庄重、典雅而不失变化等音乐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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