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被县革委会内定毙

我曾被县革委会内定毙

（见过阎王爷之一）

嘿嘿，这段事说起来还真有点儿让人哭笑不得。如果说我跟阎王

爷打过三次照面的话，这可算得其中一次啦！

我是我插队所在公社第一批被选调到工厂参加工作的两名知青

之一。不用说，这和我们二人在生产队有突出的劳动表现和良好的

众关系密不可分。还记得那位好像叫李建华，天津重点中学一中的初

中毕业生，后来被分配到盟日报社当了印刷工。与我在生产队境遇大

不相同的是，尽管我在县农机厂机加工车间的青年工人中，技术是最

棒的，出产品的数量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几年过去，我不但连共青

团都没能加入，甚至连成为普通工会会员也费尽了周折。这完全归罪

于我在厂里政治上过于冒了头，尤其是和厂革委会主任（就是当时的

厂长）人称老孟头的闹得关系非常紧张。要知道，在那个年头，一厂

之长就是一家之长，多数工人想巴结还来不及嗫！

我这人年青时有个毛病，脾气太倔，和一般工人多数能成好朋友，

可是对两百多人厂长的老孟头，硬是看不上那种家长制作风。他是解

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一参加革命不久就把原配的老婆蹬掉换了个

媳妇。当然，农民出身的人还是少不了封建作风，部队转业到我们厂，

先是当了革委会副主任，后当上正职主任后，就很自然地把这个厂当

成了自己的个人财产，独断专行，结党营私的勾当做了不少。小厂的

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和某个同姓车间主任拜把兄弟的事在厂里不胫

而走，而用公款出差兼旅游带探亲访友的事也难免透露出一二。这还

不算，此公在厂里提拔干部、入团入党的事情上，任人唯亲、排斥异

己更是工人们有目共睹的事。我，也就自然成了众所周知的例子。那

时我年青气盛，自恃“毛选”倒背如流，马、恩、列、斯的经典著作

也能如数家珍，竟然经常在全厂的工人大会上当面和此公叫板。此公

文化水平有限，和我搬经典当然不是我熟读了数年经典著作的年青人

的对手，结果经常被我弄得脸红脖子粗地下不来台。想来我那时的咄

咄逼人也算得上是自作孽了，谁让咱那时血气方刚不懂事嗫，哈哈！

说到这里，大家就可以想像，老孟头会怎样在心里对我这一介小工人

恨之入骨了！当然，另一方面，厂里工人中对我不能入团、不得提干、

不得保送工农兵学员（和我同时入厂的知青中已有数位或提到厂里当

了干部或送去上了大学）之类大受打压的境地明里暗里表示同情，对

我敢于揭发孟某黑幕的行动表示支持的自然不在少数。对我这个20

出头年龄的青年，心理上的压抑也是自不待提的事了，只不过当时自

信性格坚定，学着鲁迅的硬骨头精神，强努着从不对人说而已。哦，

对了，我那时第一次在盟日报上发表的文章题目好像就是《学习鲁迅，

在斗争实践中解剖自己》。可见那时我对自己的要求也近乎苛刻，而

且暗自下定决心，说话做事就是不忘代表最广大工人众的利益。嘿

嘿，其实也就两百来工人耶，而我这一小工人算得了什么，能做什么

大事？

话说着就到了江青们要搞“批林批孔”运动那年，现在记不起来

到底是哪年了，也许是73年，也许是74年吧。也记不清事情的起因

是什么了，也许是工人们得知孟某又一次挥霍了公款，也许是孟某又

做了什么引起工人公愤的见不得人的事，我在厂门口的公告板上贴了

张大字报。标题已经记不得了，内容大概言辞激烈，矛头自然直指孟

某。虽然没有直接点名，文风也是充满了鲁迅那种明说暗喻，辛辣、

尖锐的味道，当然工人们谁都知道我说的是谁。贴完大字报那天晚上

下班时，我到厂门口一看，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公告栏前挤满了看

我大字报的人，正可谓是人头攒动，盛况空前！

就在这其后的两三天之内，我们厂简直就像被我捅了马蜂窝，接

二连三地被工人们贴满了大字报，甚至连喊打倒孟某的标语都贴了出

来。这还不算什么，糟糕的是全厂没人再干活了，人们几乎全都投入

到了这场声讨批判运动中——工厂停产了。事态并没有就此打住，大

概一周之内，县城里其他几家和我们厂同样算是重点工厂里的工人们

也纷纷到我们厂看大字报，接二连三地滚雪球般也都停了产！事情发

展到这样，始作俑者的我当然是始料不及，而且自然而然地引起县革

委会的强烈关注。当时我们县是由部队“三支两军”的，县革委会主

任是部队的一位团长。他闻风而至，军人运作当然不慢，坐着212军

吉普就来到我们厂，首先看的就是我那张大字报，然后又看了其他工

人的若干大字报，最后一言未发地乘车离去。这情况我是事后才得知

的，而且据说，连我们厂几天内贴出的大字报的统计数字都有了：70

多张，差不多三个人就有一个贴了大字报。当然，这不算统计之后又

有人贴的。

这下好了，几天过去，一天我正在车间干活，车间主任极神秘地

把我叫到他机床前（那时我们这种小厂的车间主任是不脱产的），我

知道他刚参加完厂里的干部会，一定会有什么新情况了。果然，他告

诉我，县革委会已经把这次全县范围的大字报导致的停产事件定性为

反革命事件，而对我，理所当然地定性为“现行反革命”。这位靠小

市民心计入了党、当上车间主任的“哥们”，一直还把我视为朋友，

这等机密的情况当然是不应该随便透露给我这当事人的，不然，“罪

犯”逃跑了这责任谁负？他好心问我怎么办？我自然并不意外，面无

表情地只是说，大不了就是吃一颗子儿吧！

我当时是厂里的基干民兵，一年前刚协助部队执行了一次毙反

革命的行刑行动。那时毙罪犯先要开公审大会，在县广场上开完

众大会，我们和部队战士全部核实弹，把那两名已经带上“嚼子”

（就是给犯人的嘴上带上像马嚼子似的绳子之类，勒住嘴不让其能叫

喊的东西）、架在木牌子下的“反革命”扔上卡车，押到县城外一片

空地执行决。这一男一女被押到行刑场后，被行刑的警察一脚踹得

跪下，我们这些部队军人、基干民兵都围在四周，防止人山人海般看

热闹的众涌上前来（真有点像鲁迅《阿Q正传》中的情形了，哈！）。

我那时离行刑的警察也就10米远近，只听警察手一响，行刑警察

往后猛地一跳，那意思是怕血溅到身上。我只见犯人脑袋开花，白花

花的脑浆迸裂一地，尸体向前一扑，就趴倒在地。后来我听说，那两

个犯人身上的衣服之类全都被人扒了个精光，只剩赤裸裸的尸体扔在

了荒郊野外，连亲戚朋友也没人敢去收尸。那时的人穷呀，什么都敢

要了！

这时，在车间主任跟我说县革委会认定我的罪名时，我想我大概

也就不过如此下场而已。那时，对罪犯的审讯量刑之类大概是一概不

需要，只要革委会决定就可以了。

就在我横下一条心只等有人来逮捕时，厂里忽然召开全厂职工大

会，传达中央文件精神，要开展“批林批孔”运动。现在年青朋友大

概不知，所谓“批林批孔”就是批判林彪和孔夫子。当时林彪事件败

露，林彪刚在外蒙摔死，为了肃清所谓林彪余毒，江青一伙就搞了这

么个运动，并向全国推出了几个所谓“反潮流”的“英雄”以作为“批

林批孔”运动的典型代表。那次我们的全厂职工大会是由县革委会派

来的“批林批孔”运动领导小组亲自布置召开的，会上由领导小组组

长、县革委会的一位副主任亲自做了报告，好像说是我们厂已经成为

全县“批林批孔”运动的重点试点单位，要在我们厂取得试点经验后

向全县推广云云。会后不久，这位组长就把我召到他办公室面谈，说

是县革委会学习了中央关于开展“批林批孔”运动的文件和指示精神

后，认识到我在厂里贴的大字报完全符合中央的精神，我不但不是“现

行反革命”，而却应该是我们县的“反潮流英雄”！不仅如此，我还立

刻被结合进了我们厂的“批林批孔”运动领导小组。

哈哈，这真是世事难料，此一时，彼一时，天翻地覆了也！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刻，我猛然省悟到，政治原来是这么一种诡

谲阴险、翻手云复手雨的玩意儿！我不但没被眼前的所谓“反潮流英

雄”的光环冲昏头脑，反而立刻变得非常冷静起来。

自从我被“平反”（当然并没被怎样）并被结合进我们厂的“批

林批孔”运动领导小组这事被宣布后，嘿嘿，我经常被邀请到县里各

单位去演讲，简直成了县里风云一时的人物，而且，我住的那两三人

一间、又黑暗又狭窄的宿舍很快成了我们厂内外工人们的活动中心。

大家络绎不绝地到宿舍来我，有通报厂内外运动情况的，有告诉孟

某最近情况的，有来告状的，甚至连夫妻不和的也有到我这里诉苦的，

哈哈，晕呐！最糟糕的是，有相当一些工人，多数比我年龄还大，甚

至把我当成了神人，崇拜得不得了，认为只要我振臂一呼，就没有不

响应我的众。他们并不明白，我只是在多数工人正当情激愤、最

需要有人出来说话的时候，说出了大家想说但不善于说、不敢说的话，

恰逢其时地在全厂众面前贴出了那张大字报，这才激起了大家的共

鸣，得到大家的呼应的。于是，当有朋友极力怂恿我再写大字报时，

我总会非常冷静地判断形势，绝不再轻易出手了。

“批林批孔”运动的高潮很快就过去了，时过境迁，大家的热情

也渐渐消退，孟某依然是厂革委会主任，虽然他已经对我客气了不少，

但那种心结是不可能解开的，这，我心里非常清楚。当我离开我们这

工厂时，他还是很尽心地派了厂里的卡车把我沉重的行李（主要是几

大箱图书和从木材厂买了运回北京的一箱木材）运到了火车站。也许，

我的离开对他未必不是一件舒心的事吧！

运动过后，我和当时派驻我们厂的“批林批孔”运动领导小组组

长、县革委会副主任这位老干部成了忘年交，直到我离开那个县，始

终保持了经常的来往„„

哦哈，最后还要补上一笔，在我离开那县城回到关里后，记不得

是听谁告诉我的，孟某在结束后果然被查出了经济问题，被停了

职。不知这情况到底是真是假，如果确实如此，那可真是报应了，哈

哈！再有，虽然在那个厂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受孟某的打压我朝思夜

想的大学之梦不能实现，但在全国恢复高考，并恢复全国统一招生考

试的头一年的1978年，我一举考取了河北师大中文系，嘿嘿，在我

新调到的邯郸国棉三厂里引起了工人们的一片羡慕。那年我们这个有

近万名工人的工厂，虽然有近10人参加了那年的高考，但好像只有

两人考取了大学。大学毕业后，我被北京人事局顺利调配回到北京，

这是后话了。嘿嘿，不过我还有两次差一点没命的故事，容俺另篇慢

慢道来。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此言不虚也，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