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是我家养的一条狗。它的身子黑黑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宛如一匹油亮闪光的缎子。小时候,小黑是我的“保护神”。每次放学回家,小黑总能赶到半路上来接我;每天上学出门了,它便跟在我的后面,依依不舍。每逢星期天,我常与小黑在迷人的青青草滩上互相追逐,在密密无尽头的竹林里尽情玩耍。
小黑渐渐长大了,它不但温顺聪明,而且还是捕野兔的能手。山上的野兔极精灵,非常善跑,它们常常溜下山来糟蹋庄稼。小黑猎兔的时候,专从山顶或山腰猛地往山下赶。野兔的双脚前短后长,上山是它的拿手好戏,可下山就不同了,一受惊吓跑不了多远准一个斤斗骨碌碌地滚个半死。这个时候要咬它便不费劲了。那一年,我们小山村闹了饥荒,十有八九的人家要断炊。我家却未然,小黑每隔二三天便能衔回一两只子兔子来。妈妈拿到集市上卖掉,换回一些油米之类的东西。有时我们还能吃上一顿兔肉哩!
然而谁也没料到,厄运却悄悄降到了小黑的身上。
有一年外公病倒了。医生说是肝病晚期,已经不能救治,希望我们能接回家中让他安度晚年。那段时间,我们全族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悲哀之中。妈妈特地托人从长沙带回一只外公最爱吃的北京烤鸭。可妈妈一时大意把它搁在了一张小座椅上便上楼去了。中午时,那只烤鸭却不翼而飞了。来我家串门的二婶便说,她刚才看见一条狗叼着一团东西从我家里跑出去,至于什么东西,她没有看清,想必就是那只烤鸭吧。妈妈喊小黑,喊了几声,没声音,它果然不在家。妈妈的脸色突然地变了。
小黑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摇着尾巴跟我亲热。妈妈扔下一块肉,叫道小黑!过来,吃!”小黑就像平时一样跑过去。可不知什么时候,妈妈的手里已经攥紧了一根圆圆的木棒,见小黑过来,就没头没脑地朝它打去。小黑不叫也不跑身子像饼一样紧紧地贴在地上,任凭妈妈的棍点落在它的身上。妈妈越打越气,眼里分明噙满了泪水我让你偷吃,我让你偷吃!”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小黑,快跑,快跑呀!我不会怪你的。”小黑平素最听我的话,可这次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两眼里显出可怜惶惑的神情。我的泪珠猛地涌了出来,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紧紧地护住了它。我真恨不得妈妈的棍棒全落到我的身上!
小黑奄奄一息了,我摸着它那湿漉漉的皮毛,把它抱到了阳台上,拿出大姨专程送给我的酥油饼干,任泪珠簌簌地滴落。“你为什么要偷吃呢?你以前都没有这样的。”可小黑没有吃我喂它的饼干,给它水也不肯喝。它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我不知怎样才好,只有抱着它一个劲地哭。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小黑不见了。我几乎发疯般地寻遍了所有的地方,可一无所获。回来的路上,却遇着了二婶:
“二婶,见着小黑了么?”
“怎么啦?不在家么?”
“昨天它偷吃了烤鸭,被我妈打跑了。”
“小黑也偷吃?”二婶疑惑地问。
“不是你说的吗?”
“哎呀呀,我说的是东街头李家的那黄狗啊!”
第三天早晨,我一开门,小黑蹲在门口见了我。又摇尾巴又伸舌,它的眼里浑浊了许多,转了几转分明滚下泪来。我一把将它抱在怀里,抚摸着它零乱的毛发流着泪。妈妈出来见了小黑,也只能流泪。猛然,妈妈冲进屋里,端出一只刚刚煮好的鸡递到小黑的跟前:
“小黑,你吃罢。”
然而小黑并不张嘴,只用那双浑浊的眼晴看着我们。
“小黑,妈让你吃,你吃罢。”我说。
“小黑是在记我的仇呢,小黑,你说是吗?”妈妈已泣不成声了。我撕下鸡腿,放到它的嘴边,它终于咬了一口,仅仅一小口。
当天夜里,小黑又不见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着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