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怒骂皆文章
在那黑暗的年代里,鲁迅先生心中有着深深的悲哀,他看透了政局时势,也谙悉国民劣根,这一切凄风苦雨纷涌袭来,怎能不让人心灰意徽?但鲁迅深知,为悲哀而悲哀是徒增忧愁,为痛苦而落泪最多泄一时之苦。他没有选择悲调,相反,他用辛辣的讥讽和无情的嘲弄来撕开社会的假面,揭破国民劣根性的脓疮,将封建的残忍与人性的扭曲昭然于世。《灯下漫笔》便是如此。
鲁迅先生的语言仿佛万年坚冰,能够毫无情面地刺向最隐秘的所在,让丑恶与鄙陋原形毕露。本文中他信手拈来般的玩笑让人如同沉梦中惊醒,而他看似平淡的叙述,却让人品味再三方得个中深意虽是“漫笔”,但鲁迅先生绝对是有的放矢,文中的话语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但目之所及,无不让人如醒酬灌顶,每句语的背后都有的无法言说的深意和发自肺腑的情绪,都有着只有有心人才能感悟的悲哀。
鲁迅先生的自省无疑在其时是最深刻的,《灯下漫笔》中揭示的国民劣根性即便让今天的我们看来都不禁汗颜,甚至仍能找到几分自己的影子。他的先知先觉只能让他更加痛苦,而他又将痛苦用无情的讥笑来掩藏,于是我们眼中的本文,便因此带有了穿透性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其思想早已脱离了文字而植根在本文特有的情感之中,每个读者都会在这深刻的思想面前感到灵魂的重塑。
鲁迅先生的文笔是带有灵气的,他的语言文字、论证结构都为他所驭,传达他内心的体验。而他寄悲哀于笑骂、寓嘲讽于无形、隐深意于字外的写作模式,在《灯下漫笔》中都有着自然的体现,需要我们去细细品味。
在鲁迅先生的铜像前
我来到了鲁迅先生的铜像跟前。是时大雨初晴,踩着满地湿流德的绿叶,我站定了仰头看先生坚毅的脸。他的目光却并不在我,而是在他自己心中的黑暗。一缕阳光穿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他脸上、肩上。
我抱着新购的先生的书,翻开一页,上面赫然写着: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
这样的句子沉重地压着我的心。我不禁要问先生:难道我也是奴隶么?这个问题很幼稚,却是我不得不问的。先生并不回答,我代他自己解答了。
先生,您在这里屹然不动,我不知您是否看见了您身后中国人的命运。如您所言,我们欢欢喜喜地做了某种机械教条的奴隶。这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够艰苦的。我们不喜欢过这种日子,便挣扎出来了,过了10年无所傍依的生活,思考自己,思考人生那是个什么都发问的年代,出了很多诗人,现在都死了人终究不是靠问题活着。现在活下来的人们很少发问,也很少信仰;没有谁定什么奴隶规则,也没有人甘心为另一个人奉献生命。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这样的矛盾呢?
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是甘愿过无所傍依的孤独生活,还是像现在大多数的人们一样活着。在我看来,他们终究还是奴隶啊!不是某个人的奴隶,不是某种信仰或主义的奴隶,而是自己的奴隶,金钱或政治的奴隶,社会的奴隶。他们终不能冲破自身的束缚,肯把生命用于自身以外的什么用途;他们终不能冲破社会的束缚,肯按自己梦想的方式活着。可鄙可悲的人啊!他们不懂得爱,爱的对象是别人选定的、有前途的、体面的、英俊漂亮的…他们不懂得生活,生活的方式也是别人选定的,要挣钱挣面子穿大家都羡慕的衣服……我不想做这样的人,不想重复奴隶的生活。
可是如您所言,不当奴隶的生活是艰难的。世界上大多数问题都没有答案,可能使我保持住自己独立的大概也只有提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了。无数前人都问过这些问题,我又有什么特别?问这些问题的人,大多数后来都不再问了,不少人问后得不到答案便自杀了,极少数将之坚持一生后死去了。将问题悬搁、圆通自然如云如鹤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参破了人生之奥秘,那是禅,是道,是宗教,我又如何能把自己变成另一种信仰的奴隶?
我自问自答,近于澹狂。先生无言,依然是凝重的眼神,不为权臣与金光所染,不为清澈的雨水所动,如碑如石。
一只毛毛虫落在了先生头上,顺肩膀滚落下来。我忽然心中一动,不由微笑了。何必对铜像发问呢?生命自有其存在之必然。纵然卑微如毛虫,朝生夕死,也能在阳光雨露中翻滚。于是,我离开了先生的铜像。
行出数10步,蓦然回首,先生正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