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党史研究201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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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学 兵
〔摘要〕1980年5月邓小平“关于农村政策问题”的谈话,是围绕农村改革争议正酣的背景下的
产物,也是邓小平关于包产到户思想演变的一个合理结果。对谈话的信息来源、传达和贯彻情况以及
谈话中某些具体内容进行考辨、探究,是认知农村改革史的一个重要角度。回顾农村改革初期的争议,
可以看到,思想解放和体制变革过程中许多情势并非“两极化”,人物也非“脸谱化”。
〔关键词〕邓小平;包产到户;农村改革
〔中图分类号〕D232;K2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3815(2018)-10-0039-11
AStudyonDengXiaoping’sTalkof“OnRuralPolicy”
ZhangXuebing
Abstract:DengXiaoping’stalk,“onruralpolicy”,inMay1980,wasaproductunderthebackgroundofthe
controversyoverruralreform,andareasonableresultoftheevolutionofDengXiaoping’sthoughtsonthedevel
opmentoffarmhouseholdproduction.Itisanimportantperspectiveforunderstandingthehistoryofruralreformto
analyzeandstudytheinformationsource,transmissionandimplementation,aswellassomespecificcontentsof
theconversation.Reviewingthedisputesintheearlystageoftheruralreform,wecanseethatmanysituationsin
theprocessofideologicalemancipationandinstitutionalreformwerenot“polarized”,andpeople’simagewasnot
“stereotyped”.
1980年5月31日,围绕农村包产、包干到
户的争议正酣之际,邓小平发表谈话,明确支
持包产到户和大包干。这次谈话不限于农村问
题,但其中涉及的农村问题影响最大,相关内
容被冠以“关于农村政策问题”之名,整理成
篇收入《邓小平文选》,成为中国改革史上的一
份重要文献,其意义在于“标志着包产到户可
能成为中国经济改革的一个突破口”①。
一般来说,各类关于中国改革史的著述均
会引述这篇谈话,强调邓小平在关键时刻对农
村改革的支持和推动,同时这些著述大多又会
提到谈话并没有解决相关争议问题。例如,有
著作说:“邓小平的讲话肯定了安徽的大胆试
验,对于打破一些人的僵化观念,消除一些人
的疑虑,稳定包产到户和推动农村改革,无疑
起了重要作用。但是,问题还没有根本解决,
争论还在继续。”②至于为什么没有解决争议,
相关著述或者语焉不详,或者不置一词,甚至
还存在表述矛盾。例如,有著作指出,“在这关
键时刻,按照我们国家的惯例,需要有一位最
高的权威来做出决断。这位权威已由毛泽东变
为三落三起的邓小平。他在5月31日发表了
《关于农村政策问题》的重要讲话”③。“最高的
权威”说话了,却又没有解决争议,这似乎有
悖常情。
进行历史类比,或能引人思索。众所周知,
1992年初邓小平南方谈话发表,一时间解决了
市场经济姓“社”姓“资”的争议,推动了市
场经济体制的部署和构建。同样,1980年5月
的谈话,也是发表在关于包产、包干到户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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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润生:《杜润生自述:中国农村体制变革重大决策
纪实》,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15页。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三研究部:《中国改革开放
史》,辽宁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09页。
吴象:《中国农村改革实录》,浙江人民出版社,
2001年,第1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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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姓“资”之争的关键时刻,虽然产生了
积极影响,但是没有能够平息争论。此后,争
议依然激烈,分歧并未和缓,包产、包干到户
直到1982年中央一号文件出台才无可争议地在
中央政策中获得认可,其在全国范围内的推广
更是1983年之后的事情了。
鉴于以上情况,本文试从历史背景、思想
脉络、信息来源、传达贯彻、内容考辨等方面,
对邓小平关于农村政策问题的谈话进行分析,
并由此引申,对当时围绕争议的一些人与事略
作评述,希望能有助于理解复杂、真实的历史,
并且使我们感悟到思想解放和体制变革过程中许
多情势并非“两极化”,人物也不是“脸谱化”。
一、邓小平谈话的历史背景
“文化大革命”结束尤其是中共十一届三中
全会以后,随着思想解放的推进和农村政策的
落实,一些贫困地区的农民又一次悄悄搞起了
各种形式的家庭承包经营,最初以安徽、四川、
内蒙古等地最为典型①。在安徽,肥西县的小井
庄、凤阳县的小岗村分别以最早搞包产到户、
包干到户而著称,并在后来逐步被塑造成为新
时期农村改革的两个重要起源地②。
包产到户并非新事物,20世纪50年代农业
合作化、集体化以来已然几番起落,遭遇过多
次政治批判和整顿纠正,但20余年间一直或隐
或现,或此或彼,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包干到
户则几乎首度出现,它不仅以农户经营取代生
产队经营,更“把分配也包进去了”③,是对人
民公社体制下的农村经营模式从内容到形式的
彻底变革。
尽管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政治环境趋于宽
松,经济社会政策趋于务实,但对于包产、包
干到户,到底让不让搞,究竟姓“社”姓
“资”,从高层到基层,从干部到群众,认识不
尽一致,行为时有龃龉④。搞包产、包干到户的
农民和支持包产、包干到户的干部,从一开始
就面对着关于包产到户属于资本主义的疑虑和
指责,承受着压力和风险。
最早造成巨大影响的公开质疑,是1979年
3月15日《人民日报》头版以《三级所有 队
为基础应该稳定》为题发表的甘肃读者张浩来
信和同时配发的编者按。文中认为包产到组动
摇了人民公社“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基本
制度,也就是动摇社会主义,要求已划分作业
组的“改正错误”。据当时人民日报社农村部主
任李克林回忆,这篇文稿是“奉命搞的”,当时
国家农委领导根据上边指示,写信给报社总编,
要注意制止农村的分队现象。编者按就是根据
指示信改编的。⑤这对当时实行包产到组的农民
造成了非常大的震动和担心,对包产到组尚且
如此,对包产到户的压力更不言而喻。
尽管被质疑,而且有的地方也在“纠正”
包产到组、到户,但有的地方包产到户却逐渐
从秘密走向公开,并不断扩大范围。例如安徽,
到1979年底,全省近38万个生产队,实行包产
到组的占22.9%,实行包干到组的占16.9%,
实行包产到户和包干到户的占
10%⑥。这样,
争议、批判开始直接围绕包产到户进行,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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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三省区当时的第一书记分别是万里、赵紫阳、周
惠,他们以开明、务实态度,默认、支持当地农民
进行各种生产责任制的探索,这在当时比较典型,
颇有影响。因此,一度流行着“要吃米,找万里;
要吃粮,找紫阳”的民谚。胡耀邦也曾经说:“包产
到户,万里第一,赵紫阳第二,周惠是第三。”参见
余国耀等:《中国农民命运大转折———农村改革决策
纪实》,珠海出版社,1999年,第59页。
小井庄和小岗村已经分别建立了包产到户纪念馆和
大包干纪念馆。其实,各种资料表明,搞包产、包
干到户的农村,小井庄和小岗村都未必最早。用一
句俗语来形容就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在
严格的实证意义上,哪个地方最早的问题或许根本
说不清楚,因为在20余年的农业合作化、集体化历
程中,有的地方一直在秘密搞着各种形式的包产到
户、包干到户。参见范晓春:《改革开放前的包产到
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9年。
《杜润生文集(1980—1998)》(上),山西经济出版
社,1998年,第58页。
对于包产到户、包干到户可以迅速帮助贫困地区增
加粮食产量这一点,其实无异议。因此,争论虽然
激烈,但其间逻辑却比较简单,即“干部要方向,社
员要产量”,“干部怕错,农民怕饿”。转引自陈吉元
等主编:《中国农村社会经济变迁(1949—1989)》,
山西经济出版社,1993年,第482页。
杜润生主编:《中国农村改革决策纪事》,中央文献
出版社,1999年,第122页。
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国新时期农村的变革
(安徽卷)》,中共党史出版社,1999年,第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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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以后表现得尤其明显和激烈。这可从两
个方面的情况窥见一斑。
一个事情是,1980年初,《农村工作通讯》
连续发表文章,批判包产到户属于“分田单
干”,脱离社会主义方向,要求“必须纠正”①。
《农村工作通讯》是国家农委主办的刊物,在这
上面发表反对包产到户的文章,人们自然会联
想其“来头”和“背景”,窥探某种“风向”,
因而所造成的压力和引起的担忧可想而知。
另一个事情发生在实行包产到户比较典型
的安徽。1980年初,给安徽农民包产到户上了
“户口”的万里,离开安徽赴中央任书记处书
记,分管农业工作。出人意料的是,他离开后,
安徽的包产到户出现了一些反复。从当年4月
起,省委在几个月内连续召开多次会议,省委
一位主要领导批判包产到户是“经济主义”
“机会主义”“工团主义”。他说,工团主义只
顾眼前利益,主张“运动就是一切,主义是微
不足道的,为了一个‘戈比’而斗争”。“包产
到户虽然增产,但这不是方向,县以上领导干
部要保持清醒头脑,不能只顾眼前利益,犯机
会主义的错误。”甚至说迟早有那么一天,要算
他们的账。在这些会议的影响下,全省农村改
革的形势骤然变冷,搞得人心惶惶。②
正是在此背景下,1980年5月31日,邓小
平在同胡乔木、邓力群谈话时,就农村包产到
户问题发表了意见。他说:“农村政策放宽以
后,一些适宜搞包产到户的地方搞了包产到户,
效果很好,变化很快。安徽肥西县绝大多数生
产队搞了包产到户,增产幅度很大。‘凤阳花
鼓’中唱的那个凤阳县,绝大多数生产队搞了
大包干,也是一年翻身,改变面貌。有的
担心,这样搞会不会影响集体经济。我看这种
担心是不必要的。”③邓小平明确表态支持包产
到户和大包干,并直接援引安徽肥西和凤阳的
材料作为论据,其影响自然是积极而深刻的。
二、邓小平关于包产到户的思想脉络
邓小平关于包产到户的思想由来已久。60年
代初,安徽、四川、广西等地农村又一次兴起包
产到户,引起广泛关注,甚至成为阶级斗争调门
提高的诱因之一。当时,邓小平也对包产到户表
示了意见。1962年7月,他在一次谈话中提到,
有些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
些新的情况,如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到田”
等,以各种形式包产到户的恐怕不只是20%。
他希望大家出主意,找出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接着,他从宽泛的意义上提出一个初步意见,
指出:“生产关系究竟以什么形式为最好,恐怕
要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就是哪种形式在哪个地
方能够比较容易比较快地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
就采取哪种形式;群众愿意采取哪种形式,就
采取哪种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来。”④正
如他自己所说,这些初步意见“以后可能不算
数”,很快“三自一包”就遭到政治批判。
邓小平这次谈话中的一些含蓄态度和立论
方式,有些可以和改革年代作一些大历史的关
联。例如,他虽然没有明确支持包产到户,但
对此保持着一种相对开放、宽容、可讨论、可
试验的态度。他含蓄地表示包产到户也是一种
可以采取的生产关系形式,但也强调了条件,
如“比较容易比较快地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
等,这或可理解为恢复国民经济的具体背景下
的特定方针和权宜之计。至于如包产到户有无
制度属性、姓“社”还是姓“资”这样的重大
的政治意识形态问题,这次谈话不曾涉及。最
具长远意义的,当是谈话中说的“群众愿意采
取哪种形式,就采取哪种形式,不合法的使它
合法起来”,这在农村早期改革突破中具有决定
意义,但能否做到,还需要一定的体制和社会
环境保证,甚至还期待务实政治家、改革家关
键时刻的支持。
60年代邓小平这篇“怎样恢复农业生产”
的谈话,到70年代末之后,随着时空环境的转
换,变得“算数”了,而且更丰富了。谈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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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存栋:《分田单干必须纠正》,《农村工作通讯》
1980年第2期;刘必坚:《包产到户是否坚持了公有
制和按劳分配》,《农村工作通讯》1980年第3期。
吴象:《中国农村改革实录》,第152页。
《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
315页。
《邓小平文选》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
3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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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些含蓄态度和立论方式,在改革年代的相
关争议中,也不时能听到历史的回声。
1978年底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曾有人提出
过包产到户问题。例如,会议讨论中,中央广
播事业局局长张香山提出包产到户的问题:究
竟什么是包产到户?什么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如果生产资料所有制不变,又不剥削他人,包
产到组或户,这是不是资本主义?①于光远回忆
说,在文件没有定稿前,有一天我听说在胡乔
木起草的农业文件中不但没有写进可以实行包
产到户,相反的把“两个不许”写进去了。②
从这一情况看,邓小平等领导人也可能通
过会议简报等形式,对讨论中涉及的包产到户
有所知悉。不过,提出这一问题的,还是零星
现象,整体上还不可能设想突破人民公社体制,
实行家庭承包经营。这应该是理解日后关于包
产到户、包干到户争议的一个基本的思想、政
治和体制背景。
进入1979年以后,包产到户不断为人所关
注,也不断成为一个从基层到高层的政策甚至
政治议题。随着决策角色和位次的转换,邓小
平对包产到户的问题,势必更多地涉及,也更
多地需要他表态。
1979年3月的全国七省三县农村工作座谈
会之后不久,华国锋主持召开一次中央会议,
邓小平、李先念等出席。会上,华国锋用他在
湖南“三夏”抢收抢种必须互助、合作的事例
来说,非集体化不可。邓小平没有就此表态,
他说:贫困地区总得放宽政策。③
1979年6月,在第五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
期间,万里向邓小平汇报说,安徽农村一些地
方已经搞起包产到户,但有人反对。邓小平说:
不要争论,你就这么干下去就行了,就实事求
是干下去。④会议期间,万里还就这个问题询问
陈云。陈云表示:“我举双手赞成。”⑤这两次
互动应该说带有非正式的、私下交换意见的性
质。由此看来,万里在安徽能够大胆放宽农村
政策、支持农民包产到户,除了自身的见识和
胆识,邓小平、陈云的态度应该也是一个重要
原因。
1980年1月31日,在全国农村人民公社经
营管理会议期间,中央政治局听取了会议情况
的汇报。华国锋强调,已经搞了包产到户的,
要认真总结经验,提高群众觉悟,逐步引导他
们组织起来。邓小平没有作明确表态。他说:
对包产到户这样的大问题,事先没有通气,思
想毫无准备,不好回答。他还重点讲了世纪末
实现小康的战略问题。⑥
4月2日,邓小平同胡耀邦、万里、姚依
林、邓力群谈长期规划问题。姚依林说:工业、
农业都要甩掉一些包袱。农委建议如甘肃、
内蒙古、贵州、云南等省,中央调给他们粮食
很多,是国家很大的负担。可不可以考虑,对
这些地区,在政策上放得宽一点。地广人稀、
经济落后、生活穷困的地区,索性实行包产到
户之类的办法。让他们自己多想办法,减少国
家的负担。邓小平说:我赞成依林刚才讲
的意见。在农村地广人稀、经济落后、生活穷
困的地区,像西北、贵州、云南等省,有的地
方可以实行包产到户之类的办法。⑦
接下来就是1980年5月31日,邓小平发
表著名的关于农村政策问题的讲话。就在此次
谈话后不久,邓小平还和杜润生在一次会后谈
了话。他说:看来我们农村经济的形式可以多
样化一点。像贫困地区过去不是有个包产到户
吗,可以试试嘛!将来要改还可以改,先吃饱
饭要紧。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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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引自韩钢:《艰难的转型:一九七八年中央工作会
议的农业议题》,《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9期。
于光远:《我亲历的那次历史大转折———十一届三中
全会的台前幕后》,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
63页。
杜润生:《杜润生自述:中国农村体制变革重大决策
纪实》,第106—107页。
《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中央文献出版
社,2004年,第531页。
《陈云年谱(1905—1995)》(下),中央文献出版社,
2000年,第248页。
杜润生主编:《中国农村改革决策纪事》,第259—
260页。
《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第615—616
页;杜润生:《杜润生自述:中国农村体制变革重大
决策纪实》,第115页。
杜润生:《杜润生自述:中国农村体制变革重大决策
纪实》,第1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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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邓小平改革年代关于包产到户的思想
脉络,可以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大体上,
他在非正式场合或者由他主导的谈话场合,谈
及包产到户似乎都比较直率,明确表示支持;
但在比较正式的高层会议场合,似乎比较含蓄,
很少直抒己见。这或许是一种委婉的回避争论
的态度,当然也不排除他对这个问题其实也还
在思考之中。
三、邓小平谈话的信息来源
思考包产到户问题,离不开各种信息和材
料,就像一部著作提及的,邓小平不仅多次听
取万里等人对农村搞包产到户、包干到户情况
的汇报,而且花了很多精力翻阅大量资料①。
那么,邓小平是如何得到,以及得到了哪
些关于包产到户、包干到户的信息和资料的呢?
鉴于1980年5月31日谈话中,邓小平主要列
举了安徽的事例作为包产到户、大包干实效的
佐证,这里就对他如何知晓安徽农村改革的情
况这一问题,尝试作一些探讨。
首先,不得不说一下在1977年到1980年
间主政安徽的万里。万里在历史上与邓小平工
作渊源颇深,关系密切②,他们之间“有至交,
关系非同一般”③。远的不说,1975年邓小平主
持整顿期间,万里任铁道部部长,对于恢复铁
路系统正常秩序作出了重要贡献。正因此,
1976年“批邓”的时候,就曾要追查邓与万的
所谓“黑关系”④。可以说,万里是邓小平比较
熟悉和信赖的高级领导干部,双方正式或非正
式场合接触比较多,汇报、交流工作自然比较
方便、畅达。如前所述,1979年6月,万里向
邓小平汇报安徽包产到户问题。1980年4月,
邓小平在谈长期规划问题时,万里也在座。万
里曾说:“亏了小平的支持,我从安徽回来
多次向他汇报,他表示同意,可以试验。出了
成果之后,他公开表示支持。”⑤这表明,万里
主政安徽时获得邓小平的支持,邓小平也通过
万里多次获悉安徽包产到户的情况。及至1980
年后,万里回京任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
总理,分管全国农业工作,自然有更多的机会
向邓小平汇报或谈及安徽。
其次,各种会议及情况汇报,是邓小平等
领导人知悉安徽改革情况的公开和正式的渠道。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国家农委召开多次农村
工作座谈会,并在会议期间向中央领导汇
报。例如,1979年3月,国家农委召开七省三
县农口干部座谈会,与会的七省分别是广东、
湖南、江苏、安徽、四川、河北、吉林,三县
分别是广东博罗、安徽全椒、四川广汉。会议
进程中始终贯穿着关于责任制的争论,主要是
两个问题,一是实行应当坚持什么原则,二是
对包产到户应当采取什么态度。⑥1980年初,国
家农委召开全国农村人民公社经营管理会议,
其间围绕包产到户再次发生激辩。安徽农委副
主任周曰礼作了题为《联系产量责任制的强大
生命力》的发言,为包产到户辩护,讲了两个
多小时。在讲到包产到户在贫困地区的作用更
为显著时,他重点列举了3个例子,分别是肥
西县山南区、凤阳县梨园公社小岗生产队、来
安县玉明公社。⑦前已述及,此次会议期间,国
家农委向中央政治局作了汇报,邓小平在座。
值得指出的是,周曰礼列举的肥西和凤阳,均
出现在了一年多以后邓小平的谈话中,这或许
不只是一个巧合。
再者,各类供领导参阅的内参文稿,是领
导人获悉信息的另一个重要渠道。关于安徽包
产到户的情况,通过内参渠道上达的,可以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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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研究所:《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稿》第4卷,
人民出版社、当代中国出版社,2012年,第132页。
参与《万里文选》编辑工作的赵树凯先生回忆说,
在文选编辑工作临近结束时,万里宴请编辑组成员。
在交谈中,万里特别讲到,关于谈邓小平的那
篇文稿,他决定还是不收到文选里去了。这篇文稿
在内容中系统地介绍了他与邓小平长达半个世纪的
交往。参见赵树凯:《农民的政治》,商务印书馆,
2011年,第66—67页。
田纪云:《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纪念改革开放三
十周年》,新华出版社,2009年,第486页。
张广友:《风云万里》,新华出版社,2007年,第98
页。
转引自赵树凯:《农民的政治》,第94页。
杜润生主编:《中国农村改革决策纪事》,第84页。
杜润生主编:《中国农村改革决策纪事》,第256—
259页;中共安徽省委农村工作部编:《安徽省农业
生产责任制———资料选编》,内部资料,1983年,第
52—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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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几个事例。例如,安徽省政府参事室副主任
郭崇毅回忆说,1979年7月,他带着自己撰写
的反映肥西县包产到户情况的《关于参观肥西
县午季大丰收情况的报告》来到北京,找到社
会科学院农业经济研究所所长王耕今。后者及
研究所认真地听了他的陈述,收下报告,并答
应代转中央。很快一位姓陈的研究员告诉他:
报告已送中央办公厅,很受重视,赶快回省,
再送一份给万里。7月29日,他将调查报
告送到省委。8月1日,农村政策研究室给报告
加上赞赏性的按语,以《政策研究》18期印发
上报。郭崇毅也比较委婉、含蓄地暗示邓小平
谈话中提到的肥西县搞包产到户的情况,或许跟
他的材料有一定关联。①再如,1980年4月中
旬,根据万里的指示,新华社记者张广友和吴
象到安徽省的江淮地区农村进行了一个多月的
调查,写下8篇共2万多字的《江淮地区农村
见闻》系列文章②,在新华社的内部刊物上发
表。其中,见闻之一写道:“实行‘大包干’
产量责任制一年大翻身的凤阳县,在严重不利
的自然条件下,大部分地区夏季作物长势也都
比去年好……肥西县是实行包产到户比较早比
较多(97%)的一个县,去年夏季作物长势之
好在全省是数一数二的。”③这段话的写作与邓
小平谈话在时间上更为接近,在内容上也颇有
重合之处。有文章认为,这篇报道对邓小平的
讲话产生了直接的影响。据说该系列报道于当
年5月27日至30日在专送中央领导参阅的内
刊上连续刊发,每天早晨即送在京政治局委员
阅读。④这个判断有一定的合理性。
上述关于邓小平谈话信息来源的分析,相
当粗疏和笼统。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关涉到高
层决策的信息搜集、传递、处理以及反馈等一
系列正式、非正式机制,既包含正式的信息传
递渠道和程序,也离不开难以把握、难以言说
的组织人事渊源。
四、邓小平谈话的传达和贯彻情况
邓小平的这篇谈话,当时并没有公开报道,
到1983年《邓小平文选(1975—1982)》出版
时才公之于世,且最初是以内部征求意见的形
式出现的。时任滁县地委书记王郁昭后来回忆
说,他在当年6月初见到过省委送来的邓小平
《关于农村政策问题》的内部谈话稿,并规定不
许抄录⑤。
由此看来,这篇谈话当时在社会上应该知
悉面不广,但在党内的知悉面不能算小。当年
6月19日,赵紫阳就当前农村政策问题致信万
里、胡耀邦。信中说,根据小平关于农村
政策问题的指示,需要组织农业部门的干部和
理论工作者相结合,深入不同类型的地区和社
队,对包产到户问题作一些比较深入的调查和
分析,争取在今年秋后能够形成一个中央文件,
有个统一的、明确的说法,有领导地解决好这个
问题。他还建议书记处讨论一下这件事。⑥经杜
润生向胡耀邦建议,这封信转发全党⑦。信中并
没有详述邓小平谈话的内容,但通过这封信,
谈话的精神应该广为党内所知了。
(一)邓小平的谈话推动了地方的农村改革
实践
在河南,1980年春,“联产到劳”成为农
业生产责任制的主要形式,同时兰考、虞城等
县包产到户或大包干也大面积推行,因此引起
激烈争论。有人指责包产到户是分田单干,“犯
了方向性错误”,有的县派工作组到农村“纠
偏”。在争论中,省委学习贯彻邓小平关于支持
安徽凤阳等地实行包产到户的讲话精神,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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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党史研究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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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④
⑤
⑥
⑦
郭崇毅:《我是怎样参与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全
国政协等编:《农村改革风云实录》,中国文史出版
社,1998年,第195—197页。
这8篇系列见闻分别是:《生产形势很好群众生活稳
定》《联产责任制威力大》《包产到户对改变穷队面
貌有明显作用》《富队包产到户增产效果也比较显
著》《群众为什么喜欢包产到户》《关键在于加强领
导》《有关包产到户的几个认识问题》《包产到户是
不是权宜之计》。
张广友:《阳关道上》,安徽人民出版社,1985年,
第78页。
中共肥西县委党史研究室编印:《中国农村改革发
端———安徽肥西山南小井庄》,内部资料,第71页。
王郁昭:《往事回眸与思考》,中国文艺出版社,
2012年,第216页。
当代中国农业合作化编辑室编:《建国以来农业合作
化史料汇编》,中共党史出版社,1992年,第934页。
杜润生:《杜润生自述:中国农村体制变革重大决策
纪实》,第1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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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调查研究,并且明确提出,只要能促进生
产发展,解决群众温饱问题,就符合党的十一
届三中全会精神,从而肯定了河南农村出现的
各种责任制形式。①
在湖北,邓小平的谈话对省委推行家庭联
产承包责任制起了重大作用。1980年上半年,
省委组织4个调查组对武昌、黄冈、钟祥、利
川4个县实行责任制的情况进行调查。省委认
为,位于边远山区、居住分散、甚至单家独户
的农户,可以从实际出发,在生产队统一领导
下实行包产到户。8月,省委扩大会议肯定了
生产责任制对推动生产力发展的积极作用。以
这次会议为起点,湖北省先是贫困山区、后是
平原丘陵地区,先是旱地、后是水田,先是农
田、后是山林水面,先是包产到组、后是大包
干,在全省广泛地开始推行各种形式的农业生
产责任制。②
在云南,1980年4月,省委传达了全国编
制长期规划会议期间姚依林的讲话。讲话指出:
邓小平同意在农村对地广人稀、经济落后、生
活穷困的地区,像西北、贵州、云南、甘肃等
省份中的这类地区,政策上要更宽一些,索性
实行包产到户之类的办法。7月召开的县委书
记会议,又决定在内地高寒、分散、贫瘠的山
区、边疆那些经济文化基础十分落后的1000万
人口的地区搞包产到户。③这时,云南传达的还
是1980年4月邓小平的谈话内容,但从支持搞
包产到户这一点来讲,邓小平4月、5月两次谈
话的精神是一致的。
在安徽,情况更为生动。1980年8月,省
委常委扩大会议上对包产到户形成“一边倒”
的批评,但滁县地委书记王郁昭等少数人依然
为包产到户辩护。主持会议的省委第二书记顾
卓新认为意见分歧大,不好进行会议总结,建
议念一下邓小平的谈话,作为会议总结。值得
注意的是,在会议上,王郁昭说,如果上级领
导不同意搞包产到户,那就请公开下命令进行
纠正,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作为下级,服从就
是了。④王郁昭实际是“将”了省委主要领导
一“军”,其底气何在?省委后来也没有下命令
“纠正”,其顾虑何在?显然,邓小平的谈话是
重要因素。
(二)邓小平的谈话推动了中央关于包产、
包干到户政策的突破
在前述赵紫阳的信中,他结合邓小平谈话
精神,对包产到户问题提出3点看法:“第一,
在那些困难、落后的地方,可以包产到户;第
二,在那些生产比较正常、集体经济搞得比较
好的地方,原则上不搞包产到户(至于社队的
副业生产和多种经营,可以包给专业组、专业
户、专业工);第三,现在有些集体经济搞得比
较好的地方也搞了包产到户的,可先进行试验,
经过一段试验看结果如何。”⑤
经过农口干部和理论工作者的调研以及一
些领导人的推动,包产到户、包干到户终于在
中央政策上获得了合法身份。1980年9月,中
央召开省、自治区、直辖市党委第一书记座谈
会,后又转发会议纪要《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
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该文件提出了
差异化的政策,区分“一般地区”和“边远山
区和贫困落后的地区”,强调前一类地区“不要
搞包产到户”,而后一类地区则“可以包产到
户,也可以包干到户”⑥。
这一重大突破,无疑是农民实践推动的结
果,是思想不断解放的结果,是务实领导人不
断努力的结果,但从高层决策演变来看,更是
贯彻邓小平谈话的结果。
五、邓小平谈话的内容辨析
邓小平谈话标志着农村改革的重要突破,
却没有根本解决争议,在此后具有标志意义的
第一书记座谈会上,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并
以“阳关道与独木桥”之争闻名于世。其间原
·54·
2018年第10期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中共河南省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国新时期农村的变革
(河南卷)》,中共党史出版社,1998年,第4—5页。
中共湖北省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国新时期农村的变
革(湖北卷)》,中共党史出版社,1998年,第3页。
中共云南省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国新时期农村的变革
(云南卷)》,中共党史出版社,1999年,第3页。
王郁昭:《往事回眸与思考》,第219—220页。
《建国以来农业合作化史料汇编》,第934页。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等编:《新时期农业和农业工作
重要文献选编》,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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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自然复杂。万里曾回顾指出,邓小平讲话后,
“情况有了好转,但还是吵吵嚷嚷,全国性的争
论并没有停止,有些反对的人手里掌着权,他
不同意你就干不成”①。对于这个问题的组织、
人事和权力背景,此处笔者不作涉及,只想通
过对谈话的一些具体内容进行辨析,从而认知
这个问题的政策、思想和实践背景。
(一)邓小平在什么意义上支持的包产到户?
说邓小平谈话支持搞包产到户,这没有错,
但还不够。准确地说,他并不是在绝对意义上
支持包产到户,更不是提倡搞包产到户,而是
强调了条件即“适宜搞包产到户的地方”。对于
这一点,可以从1978年以来中央关于农村包产
到户政策突破的历史脉络中获得进一步理解。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农村人民公社
工作条例中明确指出:“不许包产到户,不许分
田单干。”②1979年9月,中共十一届四中全会
通过的《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
对此稍有松动,提出“除某些副业生产的特殊
需要和边远山区、交通不便的单家独户外,也
不要包产到户”③。从表面上看,虽然禁止包产
到户的方针未有变化,但从“不许”到“不
要”,语气变得和缓了,多少有了点商量的余地。
及至前文所说的1980年9月第一书记座谈
会,中央政策才有了真正突破,即在贫困地区
“可以包产到户,也可以包干到户”。这些地方
就是邓小平所说的“适宜搞包产到户的地方”。
那么,如何判定这些地方呢?杜润生在第一书
记会上作说明时指出,可以搞包产到户的是人
均收入40元以下的最穷队。这些生产队60%左
右分布在云、贵、豫、鲁、甘、宁、蒙、闽、
皖等9省(自治区),约占农村人口的20%。④
1981年之后,这一差异化政策又被进一步
量化与细化为三类:20%左右的最穷的社队搞
包产到户;另有25%的先进社队搞专业承包、
联产计酬;还有百分之五六十的中间状态的社
队推行统一经营、联产到劳责任制。⑤这项政
策,在当时农口部门以及农民中被戏称为“切
三刀”。它“基本上具有画地为牢的性质”⑥,
因而很快就维持不住,被农民的实践所突破,
而中央则更进一步认可了农民的实践,不再因
区域位置和经济条件设限,准许农民自由选择,
甚至于一些地方开始自上而下地推广包产到户、
包干到户。随之,包干到户全面取代包产到户,
覆盖绝大多数农村,几乎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
的“一刀切”。
回顾这一政策转变的脉络,可以发现有最
主要的两个关节点:一个是正式承认贫困地区
可以搞包产、包干到户;另一个是尊重农民意
愿,由其选择是否搞包产、包干到户。邓小平
的谈话正处在第一个节点上,或者说是推动了
第一个节点的形成,承认“适宜搞包产到户的
地方”可以搞。那么,哪些地方适宜搞,在地
方执行上就存在着弹性,也可能因为各自的环
境和认识而各取所需,各执一词。此外,当时
争议的焦点之一即包产到户姓“社”姓“资”
的问题,邓小平的谈话对此也没有正面回答,
因而导致围绕这个问题的意识形态争议也就不
可能真正得到解决。
(二)邓小平说的“大包干”是包干到户吗?
许多著作以为邓小平谈话中的“大包干”,
说的就是凤阳小岗村搞的那种包干到户。这恐怕
不够准确,大包干和包干到户最初远不是一回事。
大包干的概念史别有意趣,可以说是农村
人民公社化之后,经营核算主体变革的一个缩
影。从名称上讲,大包干可以追溯至60年代
初。当时要解决的一大问题,就是人民公社、
生产大队对生产队经营权的限制和对生产队财
产的平调。1961年,河北省张家口地区第一书
记胡开明在万全县郭磊庄村搞了“收益分配大
包干”的试点,内容是“三包一奖”(即包工、
包产、包投资,超产奖励),继而进一步把核算
单位下放到生产队。此后,毛泽东采纳了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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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党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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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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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⑥
张广友、韩钢整理:《万里谈农村改革是怎么搞起来
的》,《百年潮》1998年第3期。
国家体改委办公厅编:《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经济体
制改革重要文献汇编》上册,改革出版社,1990
年,第81页。
《新时期农业和农业工作重要文献选编》,第33页。
《建国以来农业合作化史料汇编》,第929页。
《杜润生文集(1980—1998)》(上),第22页。
凌志军:《历史不再徘徊———人民公社在中国的兴起
和失败》,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92—2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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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决定将基本核算单位下放到生产队,实
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①这个时候,大包
干指的是包干到队。
70年代末,大包干的概念再次出现,不过,
所针对的已非生产队,而是其下的作业组,亦
即包干到组。首先把包干到组称为大包干的,
是安徽省滁县地委书记王郁昭。1979年2月,
他与凤阳县委书记陈庭元一道,来到凤阳县城
南公社岳北生产队调研那里正在实行的包产到
组情况。当时,社员们计算包产包工和各种上
缴的比例,算来算去,总算不清楚。有几位老
社员说,最好的办法是,把产量包到组,交足
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多少是组里的,既
简单又省事,一刀一个血口子,干部省心,社
员放心。王郁昭、陈庭元觉得这个办法好,同
意他们这样干,王郁昭还为其命名为“大包
干”。②很快,“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
拐弯,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
己的”这个顺口溜在凤阳全县流行。
进入1980年之后,随着小岗村的包干到户
由秘密走向公开,受其影响的地方逐步增多,
引起的关注也越来越大,大包干也逐步从包干
到组进一步下移为包干到户,那句著名的顺口
溜,也逐步被用作包干到户的专门俗称了。随
着时间流转以及包干到户覆盖绝大多数农村,
人们逐渐习惯性地将大包干等同于包干到户。
然而,这在阅读历史文献的时候,难免造成干
扰,形成某些误读。
那么邓小平谈话中所说的凤阳大包干,究
竟指的是包干到组,还是到户呢?仔细分析来,
他说的应该是包干到组,可从三方面看:
第一,资料显示,1979年凤阳全县共有
3710个生产队,实行大包干到组的有3098个,
占生产队总数的83.5%③。事实上,当年凤阳
的包干到组影响非常大。6月,赴凤阳调研包
干到组之后的万里,派周曰礼等3人,会同滁
县地委办公室主任陆子修等2人,赴凤阳总结
经验,整理材料。因此,凤阳县大包干政策逐
步走向条理化和理论化。8月8日,《安徽日
报》头版头条发表《凤阳县在农村实行“大包
干”》。一时间,新闻界、文艺界和理论界的记
者和专家、学者,云集凤阳,参观访问。④可以
说,邓小平所说凤阳“绝大多数生产队搞了大
包干”,正是对这一盛况的反映。
第二,邓小平谈话是在1980年5月。揆诸
常情,他所知悉的凤阳大包干的材料应该要更
早些,大致说的就是1979年初到1980年初的
情况,这也正与他所说的“一年翻身”在时间
上基本吻合。而在这一年中,小岗村的包干到
户尚处于秘密状态,不愿也不敢为人所知。
1980年1月,凤阳县委政策研究室在一份调研
报告中写道:“小岗生产队包产到户搞了一年,
谁也不敢去总结它,更没有人敢去宣传它。在
县里整理的一些材料中,偶尔出现小岗的例子,
也都谨慎地被删去了。”⑤正是在1980年1月初
安徽全省农业工作会议期间,经由王郁昭,这
份调研材料送交了万里。万里看后高兴地说:
“像看小说一样,连看了两遍。”很快,万里就
去了一趟小岗村。⑥此后,小岗村的情况才陆续
公开,因此邓小平所说凤阳绝大多数地方搞了
大包干,就不可能是说小岗村的这种包干到户。
第三,据笔者看到的材料,最迟到1980年
7月,在行文中,“大包干”和“包干到户”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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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⑥
欧远方:《开明的胡开明》,全国政协等编:《农村改
革风云实录》,中国文史出版社,1998年,第163—
164页;张万德:《胡开明在郭磊庄搞分配“大包
干”始末》,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万全县委员会文
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万全文史资料》,第6辑,
2002年,第10—14页。
陆子修:《新世纪“三农”沉思录》,安徽人民出版
社,2008年,第77页;王郁昭:《往事回眸与思
考》,第184—185页。
陈吉元等主编:《中国农村社会经济变迁(1949—
1989)》,第481页。
张广友:《风云万里》,新华出版社,2007年,第
176页。
凤阳县委政研室:《政策放宽穷队翻身———小岗生
产队实行大包干到户的变化》,中共安徽省委农村工
作部编:《安徽省农业生产责任制———资料选编》,
第210页。按,这篇调研报告在不同的地方,似乎
还有其他不同的名称,如在王郁昭等人的回忆中都
称为《一剂不可少的补药———凤阳县梨园公社小岗
生产队包干到户的调查》,而在中国农村发展问题研
究组于
1981年编的《包产到户资料》第2辑中则称
为《令人深思的小岗生产队———穷队实行大包干到
户的变化》。
王郁昭:《往事回眸与思考》,第195、2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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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词还不相通,而此时已是邓小平谈话两个
月之后了。例如,这年7月,安徽省委赴凤阳
调查组的一份调研报告中指出,“大包干”是一
种过渡性形式,它或者过渡到在生产队统一领
导下,实行专业化分工协作的基础上的包产到
人,或者发展到“包干到户”。报告强调,在凤
阳,由“大包干”到“包干到户”是人心所向,
大势所趋。①
邓小平所说“大包干”指的是包干到组,
而非到户,这或许也是在他谈话后争议依然存
在的一个原因。对于反对包产到户、包干到户
的领导干部来说,邓小平谈到支持包产到户,
那么包产到户就不便反对,但邓小平并没有支
持搞包干到户,那么反对包干到户或许未尝不
可。例如,前面提到的在1980年6月初安徽省
委领导召开的巢湖会议上,此时省委领导已见
过邓小平谈话的内部稿,“在讨论的时候,没有
人再明目张胆地反对包产到户,但却不大赞成
大包干到户。省委领导说,包产到户还可以,
因为还坚持五统一,还有统一分配,而大包干
到户则是两包一脚蹬(踢),因此不同意包干
到户”②。
六、不是“两极化”,不能“脸谱化”
在许多改革史著作和相关人士的回忆中,
早期农村改革突破过程中的争议和争论,被描
述得似乎针锋相对,是非分明,势不两立。这
里面有从特定视角看问题形成的“放大”效应,
但研究者、回顾者有意无意地拔高一方,批评
一方,也强化了这种印象。其实,在真实的历
史中,思想观点有争论,但非“两极化”,相关
人物有分歧,但非“脸谱化”。此处结合邓小平
后来的回顾,对当时围绕包产、包干到户的争
议进行几点评析。
第一,支持农民包产到户、包干到户的领
导干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具有不一般的政治
智慧、勇气和担当。这应该是评判当时争论、
分歧的基点。万里的一段回顾极其真实、传神、
深刻,道尽了其间的艰难与不凡。他说:“有些
好心的向我反映说,有人批评我们既违背
宪法,又违背党的决定。怎么办呢?我说,农
民赞成,农民一定要搞,那只好硬着头皮顶着
吧,反正已经,就这样子干吧。党的决定
说不要搞包产到户,我不能公开表示反对,但
我对他们说,是我同意你们干的,就这么干算
了,出了什么问题我来顶着。安徽那一段就是
这种‘违法乱纪’的情况,实质上反映了农民
发展生产力的要求和已不适应的旧的上层建筑、
旧的规章制度之间的矛盾。”③确实,尽管时代
背景转换了,也有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
准这一思想武器,但历史上包产到户几次遭到
政治批判,牵涉到许多领导干部的政治命运和
人生境遇,这在改革初期依然令人心有余悸。
就像有论著所指出的,凡是农村改革搞得早搞
得好的地方,大概都有一批不拍挨批坐牢的农
民和一批不怕撤职挨整的干部,有一批“睁一
只眼闭一只眼”、暗暗支持或公开支持的领
导④。因此,面对新一轮包产到户的兴起,这一
批默认、容忍、支持包产到户的干部,是值得
称颂的。邓小平就曾回顾说:“有两个省带头,
一个是四川省,那是我的家乡;一个是安徽省,
那时候是万里主持。”⑤他还曾指出,中国
的改革始于农村,农村的改革始于安徽,万里
是有功的⑥。这里,万里可以被视作当时从
高层到基层一批干部的典型和代表。
第二,对包产到户认识的转变过程是一个
连续的谱系。前已述及,关于包产到户的政策
和认识转变,有两个关节点,一为是否允许贫
困地区搞包产到户,二为是否允许农民自主选
择经营方式。从更大的背景看,农村改革最初
的一个重大突破,就是结束搞穷过渡的学大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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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⑤
⑥
安徽省委赴凤阳调查组:《“大包干”的成效、做法
和问题———凤阳县农业实行生产责任制的调查报
告》,中共安徽省委农村工作部编:《安徽省农业生
产责任制———资料选编》,第198页。
王郁昭:《往事回眸与思考》,第216页。
张广友、韩钢整理:《万里谈农村改革是怎么搞起来
的》,《百年潮》,1998年第3期。
余国耀等:《中国农民命运大转折———农村改革决策
纪实》,第35页。
《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
238页。
张广友、丁龙嘉:《万里》,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
年,第2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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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①。认识的转变是艰难的。就像万里1981
年3月在农业部党组会议上讲的,“‘左’的思
想在我们的头脑里程度不同地存在着,这
里不是有无之分,而是多少之分”②。因此,从
认识上讲,关于包产到户的转变,可构成一个
谱系,很多领导干部处在这个谱系的不同位置,
转变中存在着先与后之分、迟与速之分、多与
少之分。一些不太赞成、不大认可大面积搞包
产到户的领导,后来大多转变了认识。③例如,
陆子修回忆说,“1980年万里离开安徽,
张劲夫主持省委工作期间,联产承包责任
制出现了波折。劲夫属认识问题,后来他
自己也作了自我批评”④。在张劲夫去世后新华
社播发的生平中,则明确指出:“他不断清除
‘左’的思想,大力推进农村改革,继续推行家
庭联产承包责任制。”⑤这是一种比较典型的情
形。邓小平后来曾回顾说:“搞农村家庭联产承
包……开始搞并不踊跃呀,好多人在看。我们
的政策就是允许看。允许看,比强制好得多”,
“有许多人不同意,家庭承包还算社会主义吗?
嘴里不说,心里想不通,行动上就拖,有的顶
了两年,我们等待”。⑥在农村改革中,中央本
着一条原则处理人的问题,即对包产到户的态
度,只当作认识问题来对待,而且认为认识是
可以变化的。为此而被调离原地的领导人并不
影响继续工作,有的还成了国家领导人,在地
县一级大致也如此。⑦
第三,一些一度不太赞成大面积搞包产到
户者的认识,其实也触及一些深层次的问题。
例如,张劲夫到任安徽后,跑遍所有地、市、
县,去了一些贫困的地方,特别像临泉这样人
口多的大县。后来他向财政部要了一笔钱,作
为解决临泉群众生活困难的专款。他在安徽讲
过两句话:“农民光靠一亩三分地富不起来”,
“安徽光靠一把米富不起来”。第一句强调的是
农业要搞多种经营,第二句强调的是要大力发
展工业。⑧在黑龙江,杨易辰一开始也不大赞成
大面积推广包产到户。他认为,不能搞一刀切,
不能搞一个模式。有的地方搞包产到户、包产
到组,是适合那里情况的,是对的,而在另外
一些地方就不一定适合。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走我的“独木桥”。如果不从我们那里的特点
出发,去搞划队型、包产到组、包产到户,那
我们就将失去我们的优势。他强调的是东北土
地面积大、机械化程度特别高这个地域特征。⑨
他们所提出的问题,不一定构成反对包产到户
的理由,但在包产到户普及后,这些问题依然
是需要关注、应对和解决的。从这一角度出发
而提出的问题,其实在邓小平的谈话中也有勾
画和设想,因本文主题所限,就不再赘述了。
(本文作者 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副
研究员 北京 100080)
(责任编辑 王婧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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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在回顾农村早期改革突破时指出,这期间同
“左”的错误作斗争,大致有三个回合,分别是“突
破大寨的框框,坚持以生产为中心”,“突破‘三级
所有,队为基础’,实行联产计酬,包产到组”,“突
破‘不许包产到户’,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给
农民充分的自主权”。参见张广友、韩钢整理:《万
里谈农村改革是怎么搞起来的》,《百年潮》1998年
第3期。这一分析也是有见地、有启发的。
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万里论著编辑组:《万里论农
村改革与发展》,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1996年,
第114页。
当然有个别的情况,也颇有异趣。例如,农业部有
一位反对包产到户的副部长,曾被万里批评说,“实
践的东西,理论的东西,实践和理论结合的东西,
都说服不了他”,直到晚年都没有改变。他反对包产
到户,被认为是“一种政治信仰的力量”。参见赵树
凯:《懂农业与懂农民》,《中国发展观察》2018年
第12期。
陆子修口述:《安徽农村改革的兴起》,中共安徽省
委党史研究室编:《安徽农村改革口述史》,中共党
史出版社,2006年,第147页。
新华社:《张劲夫生平》,《人民日报》2015年
8月7日。
《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74、367页。
杜润生:《杜润生自述:中国农村体制变革重大决策
纪实》,第131页。
张劲夫编:《嘤鸣·友声》,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
2004年,第134、141页。
《杨易辰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
3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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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布于:2023-01-04 05:40:48,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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