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令

更新时间:2023-01-03 22:29:47 阅读: 评论:0


2023年1月3日发(作者:丁锦昊)

春秋外交辞令的语言艺术及文学影响

董芬芬

【摘要】DiplomaticspeechesinSpringandAutumnPeriodshowed

metimeswereconvincingandsometimes

ambiguous;theycouplehardnesswithsoftnessorexpressdeepmeaning

withsimplewords,peechesaffectlater

literaturewithitsuniquecharm.%春秋外交辞令,或雄辩滔滔,理直气壮;或声东击

西,隐晦其说;或刚柔并济,绵里藏针;或言近旨远,辞浅义深,显示出很高的语言艺术,体

现了春秋时代辞令文学的语言风格。春秋时代的外交辞令,以其独特的魅力影响着

后世的文学。

【期刊名称】《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12(014)004

【总页数】6页(P95-100)

【关键词】春秋;外交辞令;语言艺术;文学影响

【作者】董芬芬

【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兰州730070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6.2

有学者统计,《左传》全书十八万字中记录外交辞令的文字多达两万五千字左右,

约占全书总字数的七分之一[1]。列国之间频繁的外交活动,是春秋时代外交辞

令繁荣的温床。王权衰落,迅速崛起的诸侯大国在以武力角逐霸权时,都特别重视

外交的手段。一方面是刀光剑影,武力兼并;一方面币帛宴飨,礼乐赋诗。而小国

跻身于大国之间,要求得生存发展,要反对兼并,外交的途径显得更为重要。诸侯

大夫朝聘宴飨,征伐盟会,行人使臣,冠盖相望。一言不酬,使两国为之暴骨。一

言丧邦,一言兴邦,辞不可不修,说不可不善。孔子说:“《志》有之:‘言以足志,

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

为功,慎辞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孔子的言文思想,正是在对春秋外交辞

令经验规律的研摩中产生的,作为儒家早期文论的重要内容,促进了中国古代文学

的创作。春秋时代的外交行人,在辞令创作中斟酌字句,讨论润色,花费了许多心

血,也显示了很高的语言艺术,在中国美文之苑中,形成了一抹独特的风景。

刘知几《史通·言语》说:“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词命,语微婉

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2]138名卿大夫,往来辞命,其文烂然。纵观春秋

外交辞令,其语言艺术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雄辩滔滔,理直气壮

小国处于大国之间,动辄得咎,无端被伐,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是小国的上策。

要免于征伐,不给强国以口实,就要善于说理。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郑国为了报复陈国,举兵伐陈,陈国投降,郑子产戎服向

盟主晋国献捷,主要是向晋国解释。晋人问伐陈之由,子产从周初的故实讲起,说

陈国在历史上受周天子恩泽很多,郑国多次帮助陈国稳定大局,救陈国于危亡之中,

而陈国却恩将仇报,倚仗楚国侵犯郑国,给郑国造成严重的损失:

今陈忘周之大德,蔑我大惠,弃我婚姻,介恃楚众,以冯陵我敝邑,不可億逞,我

是以有往年之告。未获成命,则有我东门之役。当陈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惧

不竞而耻大姬,天诱其衷,启敝邑之心。陈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献功。

郑国以前向晋国申请攻打陈国,没有得到允许。陈国一再进犯,郑国害怕给太姬带

来耻辱,又受到上天的启示,才动了攻陈的念头。当晋人责问“何故侵小”时,子

产反唇相讥,说从前天子的土地方圆一千里,诸侯的土地方圆一百里,而现在大国

的土地方圆一千里了,如果没有侵占小国,大国怎能达到目前的规模呢?子产言下

之意晋国就是靠侵小发展起来的,怎么有资格指责别国侵小?晋人又责问子产为什

么戎服献捷,子产回答说,郑国先君郑武公、郑庄公是周平王、周桓王时卿士,城

濮之战后晋文公与诸侯订立盟约说“各复旧职”,命令当时的郑文公戎服辅佐周王,

向周王献楚捷,自己戎服献捷就是不敢忘记晋文公当年所订盟约。面对晋国的一连

串的责问,子产皆能振振有词予以回击,晋执政卿赵文子不得不承认:“其辞顺,

犯顺不祥。”接受了郑国的献捷。孔子非常佩服子产的雄辩之才,说:“晋为伯,

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子产雄辩滔滔,使对方抓不住一点把柄。金圣叹

评:“要先看晋人问辞,气色甚急;然后读下对辞,大悟其全以质胜。”[3]119

晋人问罪来势汹汹,子产皆理直气壮,以理取胜,并非强词夺理,“若非文辞,几

至不救。”[3]121

小国的辩解之所以能取得胜利,还有一个重要的社会心理背景:当时人们认为只要

言辞合乎情理,就必须予以承认和尊重。以雄辩取胜,最擅长此术的就是子产。襄

公二十二年对晋征朝,襄公二十四年与范宣子论重币,襄公三十一年对晋让坏垣、

昭公十三年平丘争承,皆据理力争,取得了外交上的胜利,维护了郑国的利益。

襄公三十一年坏馆垣,乃惊世骇俗之举,显示了子产的胆识和才华。晋侯不接见郑

伯,子产很不满,有意拆毁宾馆之墙以引起晋国高层的注意。但若没有合情合理的

解释,将会是一起严重的外交事故。子产说:

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逢执

事之不闲,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其输之,

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

邑之罪。

子产解释说,晋国对郑国诛求无时,郑国国君不敢安居,带着贡赋前来朝见,碰上

晋侯没有工夫。又不知何日才能获得朝见的命令,而所带的财物,露天摆放会腐烂

毁坏,不能如数上贡,怕加重郑国的罪过,只好想办法拉进来。从前晋文公时,诸

侯住的宾馆比文公的宫室还富丽高大,对宾客的接待照顾无微不至,从来不耽误宾

客的时间。现在宾馆的条件这么差,大门进不了车子,又不能翻墙进来,也不知道

什么时候能被召见,只好拆了围墙,收藏贡赋,以减轻郑国的罪过。子产把被怠慢

的不满,沉重贡赋的愤怒,待遇过差的批评,揉进了是非曲直的辩说中,谁都能感

觉到子产心中的不平和拆垣的用心,但谁也找不出他说辞的漏洞。指陈事实,无懈

可击。赵文子只好说:“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承

认了自己的错误,郑伯也受到了隆重的接待,拆毁的墙由晋国负责修好。叔向称赞

说:“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金圣叹评曰:“子产妙辞,更不必说,

须细寻其处处细针密线,前后不差一黍。”[3]123《古文观止》说子产“胸中

早有成算,故说来句句针锋相对,义正而不阿,词强而不激。文伯不措一语,文子

输心帖服,叔向叹息不已,子产之有辞,洵非小补也。”[4]68都指出子产应

对辞令无懈可击,滴水不漏。

戎子驹支也因辞顺理直免去了一场灾祸。襄公十四年晋人会诸侯不怎么顺利,范宣

子责备戎子驹支言语泄漏,以致诸侯不亲附晋国。驹支回顾了晋国和戎人相互依赖

帮助的历史,说明戎人对晋向来一心一意,又说:

今官之师旅无乃实有所阙,以携诸侯,而罪我诸戎!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

币不通,言语不达,何恶之能为?

戎人的饮食衣服与中原异俗,语言又不通,来往很少,如何挑拨离间呢?雄辩地回

击了范宣子的指责,也因而获得了晋国的尊重。金圣叹说:“先读宣子语,真如拔

剑斫案,骤莫可犯。既而读驹支语,乃如枪棍家门户相当,逐解开破,更无难处,

甚至反有余勇相贾。”[3]115《古文观止》称其为“词令之能品。”[4]55

宣子之言貌似难犯,实则有漏洞,驹支能抓住其破绽,一一回击,赢得了认可和尊

重。

要以理服人,就要善于发现对手的违理之处进行辩驳,还要依靠广博的历史文化知

识。先王先贤的做法规则,曾经的盟辞誓约,周礼的制度规定,皆可用来维护自己。

孔子说:“不有祝佗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论语·雍也》)

生在崇尚辞令的春秋时代,拥有无碍的辩才远比拥有漂亮的外表要重要得多。既要

熟知掌故前训,又能恰当援引,才能举重若轻,四处逢源。

二、声东击西,隐晦其说

刘知己《史通·惑经》云:“春秋之世,有识之士莫不微婉其辞,隐晦其说。”[2]

386这个特点在外交辞令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把自己真正的目的隐藏起来,想出

另外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动对方,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烛之武说秦师是这方面最为经典的例子。鲁僖公三十年晋侯秦伯围郑,郑伯派烛之

武夜说秦穆公:

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

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

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

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

惟君图之。

烛之武并没有哀求秦穆公,而是尖锐地指出,郑国灭亡被晋国吞并,对秦国有什么

好处呢?晋国强大了,不正显得秦国弱小了吗?一句点醒了秦穆公,接着才说如果放

过郑国,郑国可作为秦国的东道主,对秦有利而无害,又历数晋国曾经对不起秦国

之史实,引起秦穆公对晋国的不满。“妙在其辞愈委婉,其说愈晓畅。”[3]

97“宜乎秦之不但去郑,而且戍郑也。”[4]36烛之武处处似在为秦国考虑,

成功地瓦解了秦晋联盟,一石两鸟,秦、晋皆退兵。这是弱国对付强国的又一个策

略。

鲁成公八年,晋国韩穿到鲁国来,让鲁国把汶阳之田送给齐国,鲁国季文子也从晋

国为霸主的角度入手,委婉地进言:“大国制义,以为盟主,是以诸侯怀德畏讨,

无有贰心。谓汶阳之田,敝邑之旧也,而用师于齐,使归诸敝邑。今有二命,

曰:‘归诸齐。’信以行义,义以成命,小国所望而怀也。信不可知,义无所立,

四方诸侯,其谁不解体?”晋国这样朝命夕改,二三其德,无有信义,四方诸侯,

谁不离心涣散呢?自己之所以私言此事,完全是因为“惧晋之不远犹而失诸侯也。”

季文子亦深谙委婉其辞之术。

孔子言语科之高足子贡亦能成功地驾驭此法。鲁哀公十二年,吴人围禁卫侯,子贡

说吴太宰嚭:

卫君之来,必谋于其众,其众或欲或否,是以缓来。其欲来者,子之党也;其不欲

来者,子之仇也。若执卫君,是堕党而崇仇也,夫堕子者得其志矣。且合诸侯而执

卫君,谁敢不惧?堕党、崇仇,而惧诸侯,或者难以霸乎!

子贡抓住吴国急于为霸的心理,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拘禁卫君,使朋友寒心,仇

人如愿,况且使得诸侯个个自危,不利于称霸。子贡一番话说得太宰嚭大悦,释放

了卫侯。如果子贡直接以卫国利益为说的话,效果可就不是这样了。

《韩非子·说难》云:“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隐含自己的目

的,处处为对方设身处地着想,这就是投其所好,善于把握对方的心理,以取悦对

方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三、刚柔相济,绵里藏针

在外交场合,辞令过卑,则有失国格;过亢,则会恶化关系,招致灾祸。要做到不

卑不亢,需要很高的辞令艺术。

有刚有柔,绵里藏针,最著名的辞令是屈完对齐桓公问。僖公四年,齐桓公帅诸侯

之师伐楚,楚成王派屈完出使齐师: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谷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谷

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

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

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

当齐桓公表现出不可一世、蔑视楚国时,屈完说如果以德安抚诸侯,诸侯归顺,如

果要以武力相拼,齐国不见得会处上风。既表示了和好的愿望,又显示出不为强力

所屈的气节,《古文观止》言其“忽而巽顺,忽而诙谐,忽而严厉,节节生峰。真

辞令之妙品。”[4]22

僖公十五年阴饴甥对秦穆公更是别出心裁,巧为辞令,把刚柔相济之术发挥到了极

致。秦晋韩原之战,晋惠公被俘,被押至秦国。晋阴饴甥会秦穆公于王城:

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不惮征缮以立圉也,

曰:‘必报仇,宁事戎狄。’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不惮征缮以待秦命,曰:‘必报

德,有死无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国谓君何?”对曰:“小人戚,谓之不免;

君子恕,以为必归。小人曰:‘我毒秦,秦岂归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

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怀德,贰者畏刑,此一役也,秦

可以霸。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

改馆晋侯,馈七牢焉。

国君被俘,晋国完全处于劣势,一味卑辞退让不一定有什么好处,而态度强硬又会

适得其反。对晋使臣来说,是个难题,然而阴饴甥采取话分两家的说法,借“小人”

之口表达晋国人的同仇敌忾,又借“君子”之口表示晋国服罪;借“小人”进行了

自我批评,又借“君子”对秦穆公感恩戴德,希望能释放晋君。委婉指出秦国把友

好变成怨敌,对秦国并没有好处。金圣叹说:“看他劈空吐出‘不和’二字,却便

随手分作小人君子。凡我有唐突秦伯语,便都放在小人口中,有哀求秦伯语,便都

放在君子口中。于是自己只算述得一遍,既是不曾唐突,又显不曾哀求,真措辞入

于甚深三味者也。”[3]91虽然自己未曾下一语,归根到底还是借君子小人之

口,说我之意,又软又硬,有抑有扬,有求有压,话中有话,绵里藏针,使秦伯既

听到了晋人的忏悔,又感觉到了压力。

一家言分两家说,一件事分两面看,是春秋外交场合的惯用策略。展喜犒齐师用

“小人恐矣,君子则否”(《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巧妙地承认了鲁人对齐师的恐惧,

又保住了鲁国的尊严,“大义凛然之中,亦复委婉动听。齐侯无从措口,乘兴而来,

败兴而返。所谓子猷山阴之棹,何必见戴也。真奇妙之文。”[4]34吴蹶由面

对死亡,仍然说“吉”,因为使臣衅鼓,而“吴知所备”,对国家而言,乃大吉。

(《左传·昭公五年》)故金圣叹谓:“千载忠臣,含笑入地。只是此篇文字烂熟于胸

中。”认为这段文辞“认得清,咬得定”[3]133,故能借以死里逃生。饰辞巧

说,刚柔并济,乃春秋外交辞令的又一条创作经验。

四、言近旨远,辞浅义深

刘知己《史通·叙事》云:“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

尽。”[2]162说的虽是《左传》的叙事艺术,然用来评价春秋外交辞令,更为

恰切。春秋外交辞令深得含蓄之味,话不说尽,点到为止,而意蕴深刻,耐人寻味。

《国语·周语中》载,晋文公平定王子带之乱,稳定周襄王之位,周襄王赏地,晋

文公推辞不要,却请求允许自己死后能用“隧”举行葬礼。襄王不许,解释说不是

自己吝啬,而是“死生之服物采章”先王自有定制,不能随便赏赐,还说:

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而缩取备物,以镇服百姓,

余一人其流辟于裔土,何辞之与有?若由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

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懋昭明德,物将自至,余何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

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随焉,余安能知之?

用“隧”举行葬礼,只能是自为天子,要么把周天子流放于荒远之地,要么叔父自

己僭用天子之礼,不用请示。“其理甚直,其辞甚曲,其态甚婉,其旨甚辣。”

[3]145“通篇只是不为天子,不得用隧意。却妙在俱用逆笔振入,无一笔实写

不许。而不许之意,一步紧一步。自使重耳神色俱沮。”[4]89没有一句直接

拒绝,却拒绝得很有力度,言辞表面显得宽大,但字里行间透着冷峻,直说得晋文

公“遂不敢请”,辞令艺术可谓高超。

晋文公为霸主,势高权重,又有恩于周襄王,时而会提出一些越礼的要求。直接拒

绝,无疑会得罪晋文公,对周王室大不利,周王室仰仗晋文公的地方还很多;答应

其要求,往往会破坏等级礼制,威胁到周天子的地位和利益。在这种情况下,采用

恰当的辞令应对显得尤为重要,周襄王在这方面做得很成功。除上文请隧之事外,

拒绝晋文公杀卫成公一事,也体现了周襄王的辞令造诣。《国语·周语中》载,晋

文公拘捕卫成公,欲杀掉他。周襄王说:

不可。夫政自上下者也,上作政,而下行之不逆,故上下无怨。今叔父作政而不行,

无乃不可乎?夫君臣无狱,今元咺虽直,不可听也。君臣皆狱,父子将狱,是无上

下也。而叔父听之,一逆矣。又为臣杀其君,其安庸刑?布刑而不庸,再逆矣。一

合诸侯而有再逆政,余惧其无后。不然,余何私于卫侯。

表面周襄王似乎就卫成公之事而言,认为为臣执君于礼不合,会导致君臣父子没有

尊卑之别,如此违背礼法怎么能称霸诸侯呢?周襄王处处强调礼法,就是暗示晋文

公,按周礼,礼乐征伐出自天子,有周天子在,诛杀诸侯这事还轮不到晋侯。襄王

拒杀卫成公,的确不是偏袒他,而是重在维护王室的权威,但表面上似乎处处为晋

文公的霸业着想,其实含义深厚。

《左传·宣公三年》载定王使王孙满对楚子问鼎,也是点到为止,却意蕴深刻:

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

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

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

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郏鄏,

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殷代夏,周代殷,皆是天祐明德。根据卜世,周还没有到灭亡的时候,天命依然归

周,鼎的轻重大小不是楚国能问的。“提出德字,已足以破痴人之梦。揭出天字,

尤足以寒奸雄之胆。”[4]43言下之意,楚国虽有野心,然德行尚缺,想要取

周而代之,恐怕没那么容易。

《国语·楚语下》楚国王孙圉对赵简子的辞令,亦富有深意,当赵简子炫耀自己的

佩玉问起楚国宝贝白珩时,王孙圉很不以为然,说白珩算不上楚国之宝,楚国之宝,

是能做外交辞令的观射父,是能忠言谏君的左史倚相,是物产富饶的云连徒洲。王

孙圉借此向晋国展示了楚国人才济济,国强民富,有意识把晋国比了下去。

辞令用意颇深,含而不露,无形中显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威严,这正是辞令要达

到的目的。《文心雕龙·神思》云:“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

这种深曲的作文之法就来自于辞浅旨深的辞令艺术。

结语春秋外交辞令的文学影响

《史通·叙事》:“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4]

161行人以辞令结外援,化危机,不得不修其辞令,增美其说。春秋三百多载的

演练、揣摩,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总结出宝贵的修辞规律。外交辞令的语言艺

术,或高谈阔论,示以张力;或委婉深曲,欲语还休;或刚柔并济,含蓄蕴藉;或言近

旨远,言外有意,这些后来都成为中国古代文学的技巧方法。每段辞令,都经过精

心的构撰,显示出独特的艺术魅力。春秋外交辞令雄辩而委婉,辞浅意深,从容典

雅,体现了春秋时代的语言风格,也影响着后世文学作品的审美追求。

受春秋外交辞令的浸润最充分、最直接的莫过于战国纵横策士的说辞。《汉书·艺

文志》说:“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战国纵横家亦主要以口舌辩说为武

器,“因势而为资,据时而为画,故其谋扶急持倾,为一切之权,虽不可以临国教

化,兵革救急之势也。”(刘向《战国策·书录》)[5]13充分发挥言辞的力量,

扶危解困,战国策士与春秋行人本质相同,他们成为春秋外交辞令语言艺术的直接

继承者。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上》说:

纵横之学,本于古者行人之官。观春秋之辞命,列国大夫,聘问诸侯,出使专对,

盖欲文其言以达旨而已。至战国而抵掌揣摩,腾说以取富贵,其辞敷张而扬厉,变

其本而加恢奇焉,不可谓非行人辞命之极也。[6]61

战国策士把行人辞令中的高谈阔论、直陈利害等因素发挥到了极致。时代风尚深刻

影响着文辞的特点。“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

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

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

不闻矣。春秋时,犹有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

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7]467所以战国纵横说辞撕下了春秋行人辞令中礼乐

仁义温情脉脉的面纱,弃仁义而用诈谲,呈机变之巧,明利害之辨,纵横捭阖,攻

守虚实,使辞令艺术取得另外一种风格的成就,影响着后世散文的创作和风格。

春秋外交辞令追求语言的审美力量,经战国纵横家的进一步研炼铺张,语言文字本

身的张力美感得到进一步释放,语言艺术本身的魅力也发挥到极致,到汉代司马相

如等人的辞赋,铺采摛文,体物微妙,尽情发挥语言的美感张力,以审美愉悦为主

要目的,使语言摆脱载“道”或说“理”,只为审美而存在,有“为艺术而艺术”

的“纯文学”倾向。魏晋后骈文渐起,奇偶相生,音韵和谐,使得汉语之美尽情展

现。从这个角度来说,春秋外交辞令开启了中国古代“纯文学”的篇章。

刘勰《文心雕龙·才略》篇论述历代重要作家的才华,“九代之文,富矣盛矣;其辞

令华采,可略而详也。”对虞、夏、商、周、春秋战国、汉、魏、晋等朝代的作家

作品进行评述,这篇文章是刘勰时代人们心目中的“纯文学”发展史,春秋外交辞

令在这个“纯文学”的发展史中处于很关键的地位:“及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

磊落如琅玕之圃,焜燿如纟需锦之肆……赵衰以文胜从飨,国侨以修辞捍郑,子大

叔美秀而文,公孙挥善于辞令,皆文名之标者也。”春秋外交行人们在聘问会盟之

际,修饰辞令,这些外交辞令如聚集美玉之圃,如陈列锦绣之肆,光彩照耀。在刘

勰眼中,春秋时代的辞令就是春秋时代的美文,善于辞令的外交行人,就是这个时

代的文学家。

刘勰说:“时运交移,质文代变。”(《文心雕龙·时序》)王国维说:“凡一代有一代

之文学。”[8]220一代有一代的文学,一代有一代的文学家。春秋时代的外交

辞令讲求语言艺术,字斟句酌,本身有“纯文学”的追求,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具文

学价值的作品。春秋时代的行人,才能超群,博学多闻,他们是春秋时代的美文作

家,创作了独特的文学作品——辞令文学。春秋时代的辞令文学,同战国纵横家

的说辞、汉代的赋、六朝的骈文、唐宋的古文一样,是中国古代美文之苑中不可或

缺的风景,也是中国古代散文发展史上不可缺少的一环。

参考文献:

[1]武惠华.《左传》外交辞令探析[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4(4).

[2]刘知几.史通通释[M].浦起龙,通释.王煦华,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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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M]∥金圣叹全集(五).陆林,整理辑校.南京: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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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M].北京:中华书局,1959.

[5]缪文远.战国策新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1998.

[6]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M].叶瑛,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

[7]顾炎武.日知录集释[M].黄汝成,集释.长沙:岳麓书社,1994.

[8]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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