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中和为美”的设计文化意识1
中国传统造物理念中,根据传统文化思想理念的要求,要求器物“适宜”为美,强调对于度的把握,这个度从
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理解为现在的“标准”。一方面达到心理的“审美”要求,一方面要符合客观的物理规律,或者人
伦规则。“凡察车之道,必自载于地者始也,是故察车自轮始。凡察车之道,欲其朴属而微至。不朴属,无以为
完久也;不微至,无以为戚速也。轮已崇,则人不能登也;轮已庳,则马终古登阤(同“陀”)也。”(《周礼·考
工记》)古人认为造车的核心内容,是车与地面之间的连接物如何制造,这就是车轮的设计制造。造车的关键在
于车轮,要求其结构简单而工艺精确。不够简单,或者说是结构过于复杂,则肯定不会长久耐用;如果车轮结合
设计不缜密,工艺要求达不到,则会影响速度;如果轮子太大,则不易于乘者登车;如果轮子太小而导致车身重
心偏低,拉车的马匹会十分吃力,犹如永远在走上坡路。“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
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金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
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周礼·考工记》)这里的“金”为铜。古人将青铜
合金的冶炼比例分为六种,铜锡比例为六比一的合金,是用来制造钟鼎的;五比一的,是用来制造斧斤的;等等。
由此可见,古人对于材料的制造标准要求也极高,力求材尽其用,根据材料的本质属性来满足对于器物的要求。
这是对于以“度”造物理念的一种诠释。“凡试梓饮器,乡衡而实不尽,梓师罪之。”(《周礼·考工记》)古人在检
验梓人(工匠)所制作的酒器时,会将其盛满酒,举而饮之,使酒器上的两个立柱逐渐顶住眉目之间,此时,所
盛之酒应当全部饮尽,如果尚有余沥,则为制作不达标准,要问罪于该梓人。以上几例可知中国传统造物对于器
物及器物“零件”的设计制造有严格的标准,而这一标准的制定仍然是以满足“礼”而定。“礼”的达到,“中和”具有
十分重要的作用与意义。
以上对“中和”的设计文化意义进行了阐述。“中和”按照现代含义解释,为相对的事物互相抵消,失去各自的
性质。这也是现代设计所实际达到的效果,所有材料最终丧失了原本的属性。而在中国传统造物理念中,可以从
三个方面去理解“中和为美”:其一为所造之物的属性应当不过轻不过重、不过大不过小、不过长不过短,以适宜
为“美”;其二为对于不同属性的材料可以相宜而并用之;其三为取长补短,兼容并蓄。“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
为和”。(《道德经》)“中和之美”与天人合一、天人相通、天人感应、天人合德、天人合道的生命意识相一致。
如果要加以区别,“天人合一”偏重为设计精神,“中和之美”则偏重为设计方法。中国传统设计文化在处理人对物
的主观感受(美感)和客观对象本身的“构成”规律时,强调“中和为美”的整合性设计思维和文化意识。这一文化
力量和精神元素,塑造了中国传统设计文化的另一重要性格,并作为一种民族精神和文化传统延续千年而不衰,
并已深深植入于中国设计文化的性格之中。
梁漱溟先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谈到中国哲学形而上学的大意时说:“中国这一套东西,大约都具于
周易。对周易有许多家说法,却有一个为大家公认的中心意思,就是„调和‟……。其大意以为宇宙间实没有那绝
对的、单一的、极端的、一偏的、不调和的事物;如果有这些东西,也一定是隐而不现的。凡是现出来的东西都
是相对、双、中庸、平衡、调和。一切的存在,都是如此。”钱穆先生也指出:“一部中国文化史,正如听一场歌
唱,不外一和字。”“中和”这一中国传统美学范畴和设计文化的性格,包含着中国农业文明映射下浓厚的政治与道
德伦理观念,从先秦时代起,人们就开始意识到美的社会性和美善之间深刻的联系,即美与善的统一。
“和”最初源于古人对“五色”、“五声”、“五味”的美的感受,与生理快感混在一起。对美的主观感受如何才能
达到“和”呢?早在春秋时期,单穆公就提出,对声色之美的感受,必须符合听觉和视觉器官的生理要求,需要适
度,而不能给生理感官造成过度的、有害的刺激,以致产生疾病,进而影响到人的心理和精神状态。《国语·周语
下》载有单穆公对周景公欲造大钟所发的言论:
且夫钟不过以动声,若无射有林,耳弗及也。夫钟声以为耳也,耳所不及,非钟声也。犹目所不见,不可以
为目也。夫目之察度也,不过步武尺寸之间;其察色也,不过墨丈寻常之间。耳之察和也,在清浊之间;其察清
浊也,不过一人之所胜。是故先王之制钟也,大不出钧,重不过石。律度量衡于是乎生,大小器用于是乎出,故
圣人慎之。今王作钟也,听之弗及,比之不度,钟声不可以知和,制度不可以出节,无益于乐,而鲜民财,将焉
用之!……夫乐不过以听耳,而美不过以观目。若听乐而震,观美而眩,患莫甚焉。夫耳目,心之枢机也,故必
听和而视正。听和则聪,视正则明。聪则言听,明则德昭。听言昭德,则能思虑纯固。以言德于民,民歆而德之,
则归心焉。上得民心,以殖义方,是以作无不济,求无不获,然则能乐。夫耳内(纳)和声,而口出美言,以为宪
令,而布诸民,正之以度量,民以心力,从之不倦,成事不贰,乐之至也。口内味而耳内声,声味生气。气在口
为言,在目为明。言以信明,明以时动。名以成政,动以殖生。政成生殖,乐之至也。若视听不和,而有震眩,
则味入不精,不精则气佚,气佚则不和。于是乎有狂悖之言,有眩惑之明,有转易之明,有过慝之度。出令不信,
刑政放纷,动不顺时,民无据依,不知所力,各有离心。上失其民,作则不济,求则不获,其何以能乐?
在单穆公看来,耳的听声、目的察色,都有为人的感官所规定的限度,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听不清、看不
明,声色之美就无从感知。反之如果“听乐而震,观美而眩”,不但不能产生美的感受,而且刺激人的感官,会引
起生理上的不快,以致食而无味、视听不明,进而影响到人的思虑言动,做出种种不合理的事情。最终导致“上
失其民,作则不济,求则不获”。
与单穆公同时代的州鸠,进一步将“和”扩展到社会功能领域,他认为具备“和”的声、色、味,除能达到同生
理和心理、精神相联系的感受外,“和”还能使自然和社会得到和谐发展,使国家安宁,天下太平。
夫政象乐,乐从和,和从平。声以和乐,律以平声。金石以动之,丝竹以行之,诗以道之,歌以咏之,匏以
宣之,瓦以赞之,草木以节之。物得其常曰乐极,极之所集曰声,声应相保曰和,细大不逾曰平。如是,而铸之
金,磨之石,系之丝木,越之匏竹,节之鼓而行之,以遂八风。于是乎气无滞阴,亦无散阳,阴阳序次,风雨时
至,嘉生繁祉,人民和利,物备而乐成,上下不罢,故曰乐正。……夫有平和之声,则有藩殖之财。于是乎道之
以中德,咏之于中音,德音不愆,以合神人,神是以宁,民是以听。(《国语·周语下》)
州鸠将“乐”之“和”从主观的审美感受,扩大到了整个宇宙之“和”“乐”,之“和”成为阴阳对立统一所组成的和
谐整体宇宙之“和”的表现。“物得其常曰乐极”的“乐极”,即阴阳调和,万物按照它的规律生长发育。甚至可以达
到“和神人”,即“神是以宁,民是以听”的地步。从对“和”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国古代对于同“乐”相关
的“和”的认识,经历了从生理感官的“和”开始,进而到心理、精神上的“和”,然后再达到整个自然和社会的“和”
的过程,后者是对“和”认识的至高境界。这一思想的发展,为后来的诸子百家关于“和”的进一步认识以及古代设
计文化的发展和创造,奠定了一个形而上的方法论基础。
对客观对象本身而言,如何达到“和”而进入美的意境呢?《国语·郑语》记载史伯的一段论述颇具启发意义:
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
杂,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调口,刚四支以卫体,和六律以聪耳,正七体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纪以立
纯德,合十数以训百体。
史伯在此提出什么是“和”呢?“和”就是“以他平他”,即将相异的东西综合统一起来,就能不断地产生新的事
物。“和实生物,同则不继”,这就是事物多样性的统一。
其后的晏婴更是看到事物中存在的“和”的本质,即各种对立因素的统一。《左传·昭公二十年》记载了一段齐
景公与晏婴的对话:
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子犹驰而迭焉。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
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醢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
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
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平,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无言,时靡有争。”
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
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
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言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
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壹专,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晏子指出了“和”同人的内心精神状态以至国家法政状态的密切联系。“和”能“以平其心”,可以产生“心平德和”
的效果。更为重要的是晏子想到的“和”是存在于对立面如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
出入、周疏的相互渗透和统一之中。这种从杂多的统一中认识“和”,到从对立统一中认识“和”,是一个重大而根
本性的变化,对后来关于“和”的认识和拓展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道家在提出宇宙事物生成模式时,也提出了“和”的思想,但他们是通过另外一个概念“一”来加以阐释的。如
前面提到的老子的言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庄子·天地》
也说:“一之所起,有一而来形。”《列子·天端》说:“一者,形变之始也。”可见“一”是从无到有的一个中间状态,
是二(阴阳)的根本,又是万物的起始。《吕氏春秋·大乐》有:“道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
(名),谓之太一。”《淮南子·天文训》云:“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淮南子·原道训》又说:“所
谓一者,无匹合于天下者也,……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此处无形的“一”是一个
无限的全体,是宇宙最根本的东西。“一”成为最原初、最根本的状态,统一与和谐是宇宙万物的差异和矛盾的本
来根据。
总结以上儒道两学关于“和”与“一”的异同,概括如下:同在于两者对于天道的认识,都集中于要达到统一和
谐;异在于儒家专注于通过人力而达到社会政治层面统一和谐的过程,而道家专注于整个自然界达到统一与和谐
的起始与结果状态。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国古代思想中的最高概念“天”、“道”在逻辑上趋同于“一”,趋同于“和”。
诚如《礼记·中庸》里反复强调的那样:“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
万物育焉。”“中和”是天地宇宙的最高法则,只要把握了“中”与“和”,就把握了道的精神实质。
本文发布于:2023-01-03 18:22:35,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本文链接:http://www.wtabcd.cn/fanwen/fan/90/85813.html
版权声明:本站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仅供演示用,请勿用于商业和其他非法用途。如果侵犯了您的权益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内删除。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