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政之对“巴黎和会”的报道特点
本文发表于《新闻与写作》2009年第5期。最初文稿是2009届新闻班陆瑶同学的课堂
作业。4年前她还是大一的学生,那次学生做的作业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们到图
书馆翻阅旧报刊,拿到了大量的一手资料,10多个小组呈交来的论文让我很感动。
陆瑶的作业有2万多字,其中很大部分是胡政之先生在大公报上发表的所有关于巴黎
和会的报道,全是她到图书馆一点点抄下来的。我为这样的精神而感动。当我从美国回来的
时候,她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我跟她说,我指导她修改发表。几经修改,论文蒙《新闻与
写作》杂志编辑采用,心里非常感谢!
今年是五四运动100周年,也是胡政之先生诞辰120周年,仅以此为作为纪念。
王润泽陆瑶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由于段祺瑞政府力排众议对德宣战,此时中国成为
战胜国。1919年初,重新瓜分世界的巴黎和会召开,国人目力集中于此,希望中国能在世
界政治外交中一扫过去受人欺辱的历史,收回战前被德国侵占的山东。在这政要无数、记者
云集,更关系到中国前途的会议中,中国却只派出了一名职业记者,就是《大公报》主笔胡
政之[1]。在巴黎和会的3个月中,胡政之聆听到中国代表顾维均的慷慨陈词,也目睹了西
方列强的秘密外交,最终他看到,中国人自鸦片战争之后第一次昂着头,拒绝在巴黎和约上
签字,使青岛没能归属日本。作为第一位出国采访国际会议的记者,他亲临现场,于会场内
外积极采访,共向国内发回专电14篇、通讯4篇,成为中国最早的国际会议系列报道。这
些第一手的新闻报道,为中国读者关注“巴黎和会”,提供了独特的“中国视角”,处在我
国国际报道意识尚未开化的时期,具有重要的开创意义。我们对这些报道进行详细的量化分
析后,发现有以下特点:
1、中国视角、民族立场:
胡政之对和会的这次系列报道,最突出的成就便在于站在民国的立场上,向公众提供
了一个透视国际问题的“中国视角”。“巴黎和会”的本质是一战后对世界霸权的重新分割,
在这样的一个风起云涌的国际舞台上,哪些是值得报道的“大事”?胡政之的标准是——攸
关中国民族利益的事,在当时就是指“山东问题”,这就是“中国视角”。而这一点,正是
当时国际通讯社无法提供给中国的媒体和公众的。
我们不妨做这样的一个对比分析:
以篇为单元,在《大公报》刊载的14篇“巴黎专电”中:只有4月18日和6月10日,
没有提及与“山东问题”有关的进展,而是分别介绍了即将对战败国德国做出的处理以及各
国对和约签字的态度。其他的12篇,均是围绕着“山东问题”的事态进程展开的,占报道
总数的85.71%,报道的焦点被牢牢地锁定在国人所关心的“山东问题”上。
再以议题为单元,将“巴黎专电”的报道内容,按照青岛问题、胶州湾问题、和约签
字问题、其他事关中国议题和无关议题进行划分的话,可以得到这样的结果:
可见,无论是以报道的篇目,还是以内容的议题为单元进行划分,在胡政之的“巴黎
专电”中,事关中国民族利益的报道均占到了总数的85%-86%,具有绝对的优势。
再来关注路透社的报道:和当时的大多数报纸一样,《大公报》也购买了路透社的电
稿,并且几乎每天都有刊载。但是,有关我国在“巴黎和会”利益得失的内容就寥寥无几了。
例如,在1919年5月28日《大公报》的“巴黎专电”中,报道了我国代表的提议遭
到和会拒绝,且最终结果难容抗拒这一关键性的事态进展。而当日的“特约路透电”中,18
条消息中没有一条是关于我国代表在“巴黎和会”上的表现。
再如,刊载于1919年7月5日《大公报》的“巴黎专电”中,报道了我国山东问题的
最终结果,我国专使没有在和约上签字。对这一国人极为关心的事实,同日的“特约路透电”
中,10篇消息不仅只字未提,且无一是有关中国的报道。
中国报刊在国际问题的报道上,向来依赖于外国通讯社,缺少自己的声音,“一披阅
中国之新闻纸,则英国半官方式‘路透社电’之消息,连篇累牍,全报新闻之来源,几全为
‘路透社电’所占有,而国际新闻为尤甚”[3]。作为国际性的通讯社,路透社等通讯社在
新闻报道中或站在本国利益立场上,或站在西方列强的利益立场之上,报道中缺少“中国视
角”。因此,就“中国在和会上的利益得失”这一国人最为关心的问题,一般报纸刊载的信
息,根本满足不了受众的需要。这个时候,胡政之的国际报道填补了“中国视角”的空白,
以民族利益为新闻价值的判断标准,取舍报道的对象、主题和材料,在这个重大国际问题上,
有了中国人自己的声音,凸显出了胡政之“巴黎和会”系列报道的价值所在。
2、数量众多、题材全面:
自1919年4月8日第一篇专电,截至同年9月6日,最后一篇通讯连载完成,五个月
里,《大公报》共刊发了胡政之发回的18篇新闻报道。这些报道按照体裁,可以大致分为
两类。一类是“专电”,体裁上与现代“消息”相近,但都没有标题,共计14篇,全部刊
载在“巴黎专电”的专栏里。它们短小精悍,字数大多在100字以内,均一次刊载完成。[2]
考虑到当时的新闻传递条件,这样的数量实在可圈可点。
另一类为“特约通讯”,在体裁上,相当于现代的“通讯”,共计4篇。它们普遍篇
幅较长,被分别刊载在“巴黎特约通信”和“专件”两个专栏中。从时效性上看,“专件”
中刊载的通讯从付邮到送达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其中《和平会议决定山东问题实纪》时隔
两个月之久,另一篇《一九一九年六月二十八日与中国》虽在文中未注明付邮时间,但从事
发时间至1919年9月3日开始刊载,也已是双月有余,报道的时效性早已无从谈起。另外,
在“巴黎特约通信”中,还连载了一篇名为《中国代表为青岛问题向平和会议提出之说帖》
的文章,是我国专使向和会要求归还德国在山东省权力的英文提案的译文。
3、采访细致、记载翔实:
在事件的叙述当中,时间轴上横向的展开,必然减缓纵向的延伸。而人们最迫切想要
了解的是“结果是什么”,然后才能耐下心来看“结果如何得出”。因此,胡政之选择了短
小精悍、简洁明快的专电形式,持续不断地报道事态的最新进展,一般只讲结果,省去过程。
同时发出通信或专件,对前因后果进行详细报道,并加入许多非亲临和会现场所不能有的细
节和场面描写,以补充专电在内容上的单薄。这样的安排一方面体现了胡政之对受众心理的
考虑,先满足受众了解基本事实的要求,再进一步满足扩充信息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对成
本的考虑,因为国际电讯的价格非常高昂,一般报馆承担不起。
在新闻报道的写作上,首先,胡政之非常注意现场细节和个人感受相结合,使人读来
有感有悟、身临其境。如通讯《平和会议之光景》中,有这样的描写:
“威总统起立演说十五分钟,其辞当为外电所报告,予不必再述。惟有可纪者,威氏
演说声调之优美、态度之殷挚、炼句之精警,实为予生平第一次所闻。方其演说之要点处,
目光四射于听众。若见听者未大动容,则以下续发警句必使听者之精神为所吸动而后已。当
威氏演说时,全场肃然静听,克列们梭、路易乔治两氏以手支颐、目视威氏不稍息。及其语
毕,新闻记者席中忽有一人拍掌。此本非会场所许者,其人盖忘其所以而如此,亦足见威氏
口才感人深矣。”[4]
“继威氏而演说者,为英相乔治。其人短而肥,貌似中国梁氏治氏,所说不外赞成威
氏意见,特其态度辞句多激昂悲愤之观而已。嗣则法、意诸代表先后为赞成之演说。我国陆
专使征祥亦手执原稿朗诵中国赞成之意,旁听席中颇有人赞其法语之纯熟者。随即,有比国
代表外交总长亥蒙时起立,谓诸君议论均极是,惟办法究当如何因责难以十九国选五代表办
法之非是。继之者有塞尔维亚、波兰、希腊诸代表赞成比代表之说,要求各派代表加入分会。”
[5]
在上面的段落中,我们可以看出:胡政之在描写发言的诸代表时,是详略分明的。描
写美国总统威尔逊使用了大量的笔墨,而对于其他代表,则一语带过,仅说明了其发言的主
要内容和所持的态度。而在对威氏的刻画中,胡政之不仅运用了正面描写来赞美其声调、态
度和炼句,还用侧面衬托的手法,通过在场者对其发言的反应,来表现其发言之精彩。特别
值得一提的是,胡政之选择了一个典型事例:大会本是不允许随便拍掌的,但由于威氏的发
言实在是太精彩了,以至于这位记者都忘记了大会的规定,足见威氏的发言有多么的打动人。
另外,胡政之非常注重细节描写在报道中的使用,比如“目光四射于听众”、“以手支颐”、
“目视威氏不稍息”等,可以看出胡政之在采访中的精力集中、观察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
细微之处,包括人物的眼神、神态,并且懂得运用这些细节来展现报道内容,颇有现代特写
的味道。
通过这些报道技术的运用,胡政之写作的会议报道不仅不显得枯燥冗长,反而妙趣横
生,现场感和纪实感都非常突出。
再有,胡政之非常重视采访。采访是写作的基础,优秀的采访对做出好的报道是更加
必不可少的。在巴黎和会期间,他采访了很多著名的人物,得到了第一手的资料,加深了报
道的力度和深度。这一点,从他的报道中就可见一斑。
《外交人物之写真》是胡政之写作的一篇人物通讯,以我国亲赴巴黎参加和会的五位
专使为报道对象。其语言简洁、流畅,用词准确、辛辣,让人感到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着
实是一篇优秀的人物通讯。
文章的第二段,胡政之做出判断:“以中国之地位言,本不应受如此待遇,然卒不能
免于三等国之列者,实平时外交活动力太少之故。此则非今次所派各专使之咎,而数年来驻
英法之公使不能无罪焉。”[6]
何出此言呢?胡政之指出:驻法公使胡维德、驻英公使施肇基等,在驻外期间,几乎
未曾与外人相交;出国办事只与寻常科员接洽,而不与高官往来;与外国报界关系生疏;目
的是为了将公费节省下来,据为己有。从胡政之在报道中所列举的这些事实,我们可以看出,
在下笔写作之前,胡政之是经过了细致深入的调查、采访的。
至于这位驻法公使胡维德的秘书岳昭燏,胡政之这样描写到:“岳办事极紊乱,以是
者事益无头绪。甚至用五专使名义发出之电报,而五专使均未曾过目。又是秘书拟电,意与
专使所指述者相左,而亦昧昧发出。殆至察觉,又去电更正。诸如此类,笑话百出,要之一
乱字可以尽之。”[7]可见,胡政之的采访不仅包括提问、回答,观察也被纳入其中。平日
里的所见、所闻,都为报道提供了生动的素材。
在“巴黎专电”当中,胡政之也常就国人最关心的问题,直接采访当事人,并以其毫
不避讳的正面回答来报道事态的发展和结果,既明了又简洁。比如,5月20日的专电中,
“据顾公使云,草约规定胶州湾档案移交日本国,无异移交土地,断难照办,如果不能声明
将该案留存另订,则应拒绝签字”[8]。7月3日的专电中,“顾、王二专使谓,一经签字
后声明已无济,不能迁就”[9]。
总之,从报道的效率看,三个月内发回18篇报道,胡政之并不算是一个“高产”的记
者;从时效性看,同时期内《大公报》刊载的“北京特约通信”和“特约路透电”,要快捷
得多;但是,作为唯一来自会场内的报道,胡政之用“中国视角”向国人展示巴黎和会,这
是中国媒体第一次用自己的视角向国内读者报道国际重要事件,意义重大。
本文发布于:2023-01-03 16:05:25,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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