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后遗症:隐秘之痛⼁来⾃武汉新冠患者家庭的⼀⼿记录
原创特约作者谢海涛⼋点健闻
“由于担⼼被歧视,或出于隐私考虑,⼀些患者隐瞒⾃⼰的新冠病史,对新冠后遗症更是讳莫如深。也有⼀些患者和家
属对新冠后遗症问题认识不⾜。他们需要社会进⼀步帮助。”
6⽉25⽇,端午节,李华(化名)带着⽗母出去玩。
青⼭绿⽔之间,⼀家⼈采艾草、赏古迹。年近七旬的⽗母⾼兴得像孩⼦。
⼏天前,妈妈还在哭哭啼啼,说啥也要回⽼家,不想呆在武汉。李华劝了半天,⼼⾥很是难受。⽗母也不容易,1⽉底
双双感染新冠肺炎,住院⼏个⽉;康复过程中,妈妈⼀直腹泻、腹胀,瘦成了⼀把⾻头,爸爸也不时头疼,感到乏⼒。
李华先后请了很多医⽣给妈妈医治,效果⼀直不明显。妈妈⼏度情绪失控,李华⾮常⼼痛,感慨现代医学对于⼀些新冠
肺炎后遗症显得苍⽩⽆⼒,⾃⼰⾝为三甲医院的医⽣,却⼏乎⽆能为⼒,⽆可奈何。
武汉⼀位医⽣对⼋点健闻说,新冠病毒号称“perfect(完美)级”病毒,攻击的范围⾮常⼴,从脑神经到⾝上所有的组织
器官都会攻击。北京地坛医院公众号曾公布,新冠肺炎患者可合并ARDS、⼼肌损害、凝⾎功能异常、肾脏损伤、肝脏
损害等多脏器损害。⼀些新冠患者,视其发病时的严重程度、感染位置,在康复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后遗症。
3⽉4⽇,国家卫健委为改善新冠肺炎出院患者的呼吸功能、躯体功能、⼼理功能、⽇常⽣活活动能⼒及社会参与能⼒,
规范康复操作技术及流程,进⼀步促进其全程康复,组织专家制定了《新冠肺炎出院患者康复⽅案(试⾏)》。
随着新冠肺炎出院患者的逐渐增加,出院患者多层次、多类型的康复医疗需求⽇益凸显。为进⼀步加强出院患者主要功
能障碍的康复治疗⼯作,5⽉13⽇,国家卫健委、民政部等四部门联合制定了《新冠肺炎出院患者主要功能障碍康复治
疗⽅案》。
⽬前,国内对于新冠肺炎出院患者的后遗症报道较少。由于担⼼⾃⼰被歧视,或出于隐私考虑,⼀些患者隐瞒⾃⼰的新
冠病史,对新冠后遗症更是讳莫如深。也有⼀些患者和家属对新冠后遗症问题认识不⾜。⼋点健闻先后致电⼏⼗位重症
患者或其家属,相当数量的⼈说⾃⼰或家⼈没后遗症。
⼀位诊所医⽣曾作为医疗志愿者,参与康复驿站新冠患者的护理⼯作,患者出站后,很多⼈依然和他保持着联系,不时
进⾏医疗咨询。他对⼋点健闻说,有⼀部分患者还是有后遗症的,但他不肯透露更为详尽的信息。
新冠肺炎后遗症,正成为⼀些出院患者的隐秘之痛。
△4⽉4⽇,武汉某⼩区。本⽂图⽚均为谢海涛所拍摄。
诡异的腹胀
李华的妈妈65岁,感染新冠病毒时,是轻症,但症状⾮常怪异。
1⽉26⽇,她怀疑⾃⼰神经有问题,全⾝⿇,多汗,⾝上皱皱巴巴的。1⽉31⽇做了CT检查,发现肺部已有炎症,2⽉2
⽇住进医院。⽣病期间,体温正常,但⼀直腹泻、腹胀。
4⽉初回到家,妈妈还是腹泻。李华咨询了中医,开了⽅剂,以提⾼其免疫⼒。⽅剂中有⼈参⽚,量不⼤。服了⼀周,
不腹泻了,改为腹胀、便秘。
妈妈腹胀很凶,吃完饭就会胀,散步也缓解不了。“看着她的肚⼦咕咕咕,就⿎起来了,她憋得难受,认为⼜是那个病
了,就很紧张”。妈妈往上按摩腹部,没⼏天,整个⼝腔都是臭的,⾆苔厚厚⼀层,连⼝罩也不敢摘。
妈妈也不敢吃饭,李华让⼥⼉监督她吃饭,⼥⼉只有9岁,说管不了姥姥,她怕吃了难受。妈妈对吃⾷挑这挑那,李华
说,我们能吃的饭,你都能吃,腹胀咱们慢慢调理。
发⾯馒头,妈妈能吃,但就吃⼀点点。李华让她喝稀饭,“尽量稀⼀点,好消化⼀些,有营养些,蛋⽩质成分多⼀些”。
同事告诉李华,不能给妈妈喝⽜奶,要喝奶粉。李华买来⾼蛋⽩的奶粉,冲了两勺,喝完后,妈妈说⼜涨了。肚⼦⼀点
点起来,“涨的时候,胃的形状都能看出来”,腹涨以后,挤压胸腔,妈妈就憋⽓了,甚⾄有些呼吸不顺,她慌了。李华
赶紧给她按摩腹部。
同事说,少⾷多餐,⼀天最好五六顿。于是,妈妈⼀天吃六顿饭,每次吃⼀点点,同时多运动,但还是腹胀。
4⽉12⽇起,李华给妈妈服⽤中药⼤黄,帮助排⽓。⼤黄可以泻热通便、凉⾎解毒,常⽤于治疗实热便秘、积滞腹痛
等。普通⼈服⽤⼤黄,⼀天吃⼀袋,妈妈得两三袋,⼀腹涨了就吃。服⽤⼤黄两个多⽉,花了6000多块钱。
同事告诉李华,⼤黄有毒性,不能多吃。李华逐渐给妈妈减量,让她⽩天多出去溜达,保持好⼼情,晚上服⼀袋⼤黄睡
觉。
腹胀之外,妈妈还便秘。病情严重时,还要⽤⽢油灌肠。李华从医院买来⽢油、注射器,⼀般晚上六七点下班回到家,
等妈妈吃完第6顿饭,就给她灌肠,⽤注射器抽上⽢油,推进去。她服了药,就睡了。
6⽉底,李华带着妈妈去医院检查,医⽣说不要再服⼤黄了,也不要再灌肠,这样会让她⾃⾝形成依赖。7⽉初,李华让
妈妈停⽤⼤黄,但她还在悄悄服⽤。
这次检查也没查出什么。医⽣说,胃肠道受交感神经控制,妈妈的症状是交感神经紊乱,是新冠病毒攻击了神经系统,
周围的⼀批神经功能受到影响。李华回想起,妈妈刚发病时,全⾝发紧,就是植物神经障碍的表现。
⾄7⽉初,妈妈的腹胀在缓解,但仍不时出现。⽩天,出去散步,就好⼀点。半夜⾥,有时也会腹胀,就揉揉肚⼦,再
吃点吗叮咛和藿⾹正⽓丸。
吃点吗叮咛和藿⾹正⽓丸。
⼏个⽉的折腾,⾝⾼1⽶7的妈妈,体重由120⽄缩为90多⽄,瘦成了⾻架⼦。
△4⽉8⽇,是⼀些患者离开康复驿站的⽇⼦。
有规律的头疼
与妈妈相⽐,爸爸的康复状况要好⼀些。
爸爸在1⽉31⽇做CT检查时,发现肺部炎症。2⽉2⽇住院治疗,期间⼀直喊头疼。⾄3⽉5⽇,爸爸头疼得想撞墙,⽽
且喘不上⽓来,转进重症病房。
3⽉8⽇,爸爸突然病危,⼀直正常的体温烧到37.8℃,⽽且呼吸困难。检查发现,他双肺弥漫性浸润性病变,成⼤⽩肺
了,免疫系统⼏乎被摧垮,淋巴细胞亚群全线降低。医⽣给他应⽤⼤剂量激素冲击,⽤上了⽩蛋⽩及磷酸氯喹等药物,
两天后才转危为安。
4⽉12⽇回到家,爸爸还是头疼,⼀般是下午疼、晚上疼,疼得不敢睡觉。
在李华印象中,⽗亲头部没受过伤,⾝体⼀直挺好,但他受病毒攻击的主要是头部,以前是⼀天到晚都疼,“就像爆炸
那样,从⾥到外,放射状的疼,头⽪碰到都疼”。
在爸爸病重时,北京地坛医院在新冠患者脑脊液⾥检测出新冠病毒,证实新冠病毒可攻击⼤脑,爸爸随后做了头部磁共
振,但没查出问题。
新冠疫情中,⼤脑受到攻击的患者并⾮孤例。
武汉退休医⽣傅医⽣说,她感染时,虽然肺部CT有些糟糕,但并未感到呼吸窘迫,只是觉得有点堵,她的难受在胃肠
和头部。有10天时间,她想吐,不能吃东西,腿软,后来头疼,“就像脑壳⾥钻了个洞,洞⾥灌了铅,外⾯⼜有紧箍
咒,疼得要死”。
傅医⽣年轻时,在乡下兴修⽔利,感染上了脑脊髓膜炎,后来在县医院治好。她觉得新冠病毒对她的攻击,重点在头部
和胃肠。幸运的是,出院后她不头疼了。
新冠患者的头疼现象,⼀度将研究者的⽬光,引向新冠病毒对神经系统的攻击上。
据第⼀财经⽇报报道,3⽉初,华中科技⼤学附属协和医院神经内科主任胡波团队对新冠肺炎住院患者的神经系统研究
显⽰,214名患者中,超过三成出现神经系统症状,具体表现为三类:⼀是中枢神经系统症状如头痛、头晕、意识障
碍、急性脑⾎管疾病、癫痫等;⼆是周围神经系统症状如味觉减退、嗅觉减退、⾷欲减退、神经痛等;三是⾻骼肌损
伤。
爸爸因为头疼,晚上睡不着觉。从前,他⾝体健壮,喜欢⼲体⼒活,看菜园⼦,挖地,很快就能睡着。
住院时,像很多新冠患者⼀样,爸爸⼀直⽤着安眠药,妈妈也这样。出院后,他离不开安眠药了,安眠药有镇痛的作
⽤,爸爸服下后,没那么头疼了,就能睡着。
武汉社区放开以后,李华时常带着爸爸出去。爸爸出去转⼀圈,⼼情好了,晚上也累,就睡着了。第⼆天,再问他,头
疼没有?他说,好像没疼。
⾄7⽉初,爸爸说,最近⼀周不头疼了。
“操劳⼀点,就会吃⼒”
爸爸逐渐恢复正常,但仍不时感到乏⼒。
外孙⼥骑的⼩⾃⾏车,他从车上取下来,到街上修车摊上打⽓,摊主打⽓,他按着⽓门芯,扶着车⼦,偶尔也出点⼒,
就⽓喘吁吁。
去景区玩时,爬了⼏级楼梯,就喘得不⾏,⽓短得很。妈妈也容易乏⼒。李华认为,这跟他们的免疫⼒受到攻击,没有
完全恢复有关。
李华说,很多⽼年患者,在⽣病时,免疫细胞⼀度降得很低,对外来病毒不识别,也不形成抗体。爸爸病重时,免疫⼒
垮了,所有的免疫细胞全线降低。李华⼀度怀疑他得了艾滋病,后来知道新冠病毒兼具艾滋病和“⾮典”的特点,本⾝就
是摧垮免疫⼒的。⽽免疫⼒的恢复,需要⼀段时间,要看患者年龄和受攻击的程度。
⼋点健闻了解到,新冠患者在康复过程中,乏⼒现象相当普遍。
国家卫健委在《新冠肺炎出院患者主要功能障碍康复治疗⽅案》中,提到躯体功能障碍,主要表现为全⾝乏⼒、易疲
劳、肌⾁酸痛,部分可伴有肌⾁萎缩、肌⼒下降等。多见于危重、重症型出院患者,由于长期卧床、制动所引起的继发
性躯体功能障碍。
家住青⼭区钢花街的刘先⽣,回家两个多⽉还是时常乏⼒。67岁的刘先⽣是在2⽉发病的,⼲咳,乏⼒,胸闷⽓短,不
发热,双肺被感染。2⽉14⽇住进雷神⼭医院,4⽉初回到家。到了6⽉底,他感觉总体上恢复得还可以,只是膝关节时
常发软,腿脚没那么有⼒了,稍微动⼀下,就要出汗。附近医院的专家组织康复锻炼,他跟着练⼋段锦,感觉好⼀些。
江汉区民权街道陈⼥⼠回家3个多⽉了,也时常感到疲劳。陈⼥⼠59岁,患有⾼⾎压,2⽉5⽇因新冠肺炎住院,3⽉12
⽇回到家。她感到,做⼀些家务,就腰酸背痛;晚上上床时,腰总是很酸,好像很累的样⼦。睡眠也没以前好,⼀夜要
醒两三次。
江岸区同福社区张⽼先⽣60多岁,以前是退伍兵,⾝体还⾏,每天都要活动,还能照看7岁的孙⼦,做做饭,但3⽉出院
回到家,如果操劳⼀点,就会吃⼒,每天睡觉前,要吸⼀次氧⽓,以缓解疲劳。
△3⽉25⽇,武汉同济医院。疫情中,很多患者的⽣命在这⾥获得了挽救,但其中⼀部分仍然要⾯对后遗症的折磨。
肺部纤维化
头疼减缓,爸爸的精神状态也好了,给他治疗的医⽣经常打来电话,说⽼爷⼦,你什么事都没了。
爸爸认为⾃⼰好了,说话中⽓⼗⾜,有时和李华开玩笑,说这次⽣病,⽐以前的饭量还增加了。
李华不敢告诉爸爸,其实他还有后遗症。爸爸是重症患者,快出院时,李华就知道了他肺部的纤维化。“肺泡和肺泡之
间,被纤维组织填充了,你吸进⽓,它扩展不开;你想呼出⽓,它也压缩不了,失去了弹性”。
妈妈是轻症,肺部也有⼀点点纤维化。妈妈从⽣病时就吸氧,回家后,李华担⼼她肺部没恢复好,还让她吸了⼀段时
间。但长时间吸氧,⾃⾝功能不易恢复,也会加重肺部纤维化,就停了。
李华说,肺部纤维化,如果是局部病灶,也属于好了,变成⼀个疤在那⾥,如果⼤范围纤维化,那就会影响功能了。肺
部纤维化没办法治疗,只能暂时缓解,让它进展慢⼀点。
据李华了解,当年的“⾮典”,有⼀部分患者肺部纤维化。这次的新冠肺炎,有⼀部分重症的⽼年患者,肺部也出现纤维
化,通过CT影像就能看得出来。
据光明⽇报报道,北⼤第⼀医院感染科主任王贵强4⽉21⽇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指出,从肺纤维化的病
因来看,慢性损伤更容易导致肺纤维化,新冠肺炎是急性的病毒性传染病,病程短,肺纤维化发⽣的概率低,轻症患者
⼤部分不会肺纤维化。
“但是,重症和危重症患者,有可能会出现肺纤维化。”王贵强说,新冠肺炎对肺脏的损害较重,有明显的炎症和损伤。
炎症损伤之后有修复,修复的过程就是纤维组织增⽣的环节。修复和纤维组织增⽣是个动态过程,如果病情不重,可能
很快就吸收了。但是严重的话,可能会残留⼀些纤维化。“从病亡的病⼈解剖可以看到,有些实变和纤维化的表现。”
3⽉,洪⼭区范先⽣从武汉市第三医院出院时,医⽣对他说,要经过很长时间,“甚⾄⼀两年”,肺部才能跟正常⼈⼀样。
2⽉时,范先⽣连续发烧⼗⼏天,咳嗽,畏寒,乏⼒,先是被隔离在酒店,多次上报社区,尝试各种途径,才住进医
院。出院后,他感觉恢复得还好,不咳嗽,每天晚上散步,⾛⼀个⼩时。乏⼒时,中午睡下觉,就习惯了。
5⽉申请复⼯,单位安排他做检查。做完CT检查,医⽣说他肺部没有完全吸收。单位是国企⼤单位,不同意他复⼯。范
先⽣只好呆在家⾥,他发现,⼩区的街坊,过去的朋友,不和他家来往了。有⼈甚⾄跟他说,得了新冠,两年之内都不
能跟他接触。
范先⽣不知道上述信息是从哪⾥来的,它们在⼀个个微信群⾥流传,虽然医学专家们并没有这样说过,但朋友们基本上
不跟他来往。这些都让范先⽣担⼼,“我们感染者以后会不会复发呢?”
江岸区同福社区的张⽼先⽣,也在检查中发现肺部尚未完全恢复。在⼉⼦张先⽣印象中,⽗亲1⽉26⽇起开始⾼烧,呼
吸困难,2⽉3⽇在武汉市中⼼医院输液治疗时,曾发⽣震颤昏迷,后住院治疗,3⽉回到家。张先⽣感到,⽗亲已60多
岁,有基础疾病,综合恢复得还可以,之前肺部功能还好,但回来后⽓喘,胸闷,肺部还是有损伤。⽗亲每周要去医院
⼀两天,做⼀些检查,进⾏各种康复治疗。妈妈也是患者,康复情况稍强⼀点,也是胸闷。
洪⼭区和平街的向⼥⼠,6⽉底还感到⾃⼰“抵抗⼒蛮差,⼀直有点咳。”2⽉发病时,她“双肺病毒性感染,双下肺纤维
化”,是轻症患者。
江岸区何先⽣,68岁,原来有“三⾼”等基础疾病,但在肺部没有症状,感染时是重症,2⽉初住进武汉市第⼀医院,5⽉
下旬才回到家。到6⽉下旬,他还是经常喘不上⽓,乏⼒、咳嗽。半个⽉左右,就要去医院看⼀下病。
光明⽇报的报道中,王贵强称,针对新冠肺炎患者肺纤维化问题,国家卫健委已出台相关规范,要求做好出院患者的健
康管理。患者出院后,要通过康复⼿段对其进⾏⼲预,避免肺纤维化的发⽣发展,对重症、危重症患者进⾏长期随访。
王贵强解释,肺纤维化的发⽣发展不是短期内发⽣的,可能出院以后⼀个⽉、两个⽉甚⾄更长时间才出现,所以要长期
随访,观察他们可能发⽣的问题,并及时⼲预。
受攻击的⼼脏
6⽉下旬,李华带妈妈做了磁共振,发现新冠病毒也攻击了她的⼼脏,尽管⼼脏功能恢复了,她感受不到异常。从CT影
像上看,她的⼼脏在形态学上有了改变,⼼肌外层脂肪化了。
妈妈⽣病时,表现怪异,全⾝⿇,收紧,⽽神经、⼼脏受到攻击时,都能引起这种症状。李华觉得,妈妈的症状是⼼脏
受到攻击引起的。
⼼脏的低钾也会造成全⾝⿇。李华给妈妈补了⼀段时间钾。钾的使⽤特别严格,稍微过量,⼈就会猝死。李华先是在专
业医⽣的指导下给妈妈补钾,后来,就让她吃桔⼦补钾。桔⼦含钾量⾼,从⾷物中获得钾,不容易过量。
据中青⽹编译的报道,发表在《美国医学会杂志·⼼脏病学》杂志上的⼀项⼩型研究表明,在武汉,超过五分之⼀的新冠
患者⼼脏受到损伤,其中⼀些患者没有⼼脏病史。
⼼脏病学专家认为,以下情况可能导致患者⼼脏受损:缺氧的情况下,⼼脏难以泵出⾎液;病毒侵⼊⼼脏细胞;⼈体在
试图消灭病毒的过程中引起免疫风暴,造成⼼肌损伤。
休斯敦得克萨斯⼤学健康科学中⼼麦⼽⽂医学院助理教授穆罕默德·麦继德博⼠表⽰,新冠病毒导致⼼脏损伤的概率⾼于
其他病毒。约翰斯·霍普⾦斯⼤学医学院预防⼼脏病学副主任埃林·⽶齐奥斯指出,新冠病毒攻击包括⼼脏在内的器官的
情形,“在重症患者⾝上更容易发⽣”。
△武汉⼀家医院为出院患者开展的嗅觉味觉及脑认知功能检查的宣传材料。
听觉、嗅觉、味觉、对温度的感觉失灵
此外,妈妈回家后,李华发现她各种感觉都很迟钝。
之前,妈妈⽿聪⽬明,现在跟她说好⼏句话才能听见,得⼤声喊,听见了也不清楚啥意思。很简单的⼀件事,说半天,
她说“啊,你说什么呢”。
记忆⼒也出现衰退,⼿有时抖来抖去,嘴巴下意识地抽动,就像脑梗后遗症似的。
她有时⼀个⼈在厨房⾥忙,⾃⾔⾃语,说各种话,声⾳挺⼤,像跟⼈聊天⼀样,以前不是这样。
她说的话,有时跟⽣活有关,有时没有。有⼀天,李华听见她说,“你看这块地,都成这样⼦了,你还不把它翻⼀翻?”
李华⼀进厨房,她就不说了。李华问,妈妈你说什么呢?她说我没说话啊。
李华判断这是妈妈的神经系统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医⽣,多半会想,妈妈是不是精神失常了?其实她没有,很多⽼
⼈都会出现这种症状,只是家属往往不明就⾥,认为上述症状是⽼化引起,不会想到跟神经系统有关。
李华想起妈妈在住院时腹胀、腹泻,她说是胃痛,李华以为她着凉了,跟中医同事要了艾灸,⾥⾯点上艾灸块,装在荷
包⾥,让她隔着⾐服,贴在不舒服的部位。晚上7点,妈妈看着电视做艾灸,把⾝上烫出⼀个⼤⽔泡。
李华问妈妈,那么难受,你不会把它移开吗?妈妈说,我没有感觉。
⼀个正常⼈,⽿聪⽬明的,穿着长⾐长袖,艾灸装在厚厚荷包⾥,隔着⾐服,怎么会烫出⽔泡呢?怎么会没有感觉?李
华当时觉得奇怪。
新冠患者对温度没有感觉,并⾮孤例。在武汉⼀家医院⾃4⽉起为新冠出院患者做的检查中,⼯作⼈员发现,有患者喝
⽔不知道烫,把⼝腔黏膜烫出泡泡。
这项检查,是为出院患者检查嗅觉、味觉及⼤脑感知能⼒的。
3⽉,在欧美⼀些新冠患者中,不少⼈突然失去味觉和嗅觉,引起世界各国关注。
据澎湃新闻报道,3⽉21⽇,英国⿐科学会主席霍普⾦斯与英国⽿⿐喉科协会(ENTUK)主席库玛在协会官⽹上发⽂
称,有新的证据表明嗅觉丧失是新冠感染的症状之⼀。
⽂章称,来⾃韩国、中国和意⼤利的证据表明,相当数量的新冠患者出现嗅觉缺失或衰退的症状。据报道,德国超过三
分之⼆的确诊病例嗅觉缺失。韩国检测范围更⼴,约30%的轻度病例主要表现为嗅觉丧失。
新冠患者嗅觉障碍现象,在中国报道并不多,但也并⾮没有。
据上海科技报公众号科技会客厅5⽉18⽇报道,上海市公共卫⽣临床中⼼牵头完成⼀项国际合作研究,对中、法、德5家
医院394例患者,进⾏了嗅觉和味觉问卷或检测。研究显⽰,161位患者嗅觉或味觉异常,其中轻症患者占48%。93位
患者同时出现嗅觉和味觉功能障碍。
6⽉24⽇,在北京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北京地坛医院副院长吴国安称,北京近期的病例中,有嗅觉改变的
33⼈,味觉改变的21⼈。
△武汉⼀家医院的测试项⽬。
在上述武汉医院开展的调查中,知情者告诉⼋点健闻,在新冠肺炎出院患者中确实发现,有些⼈存在着嗅觉障碍,“闻
东西不知道⾹臭”,⽼年⼈和年轻⼈都有。
上述知情者称,新冠肺炎在中国爆发初期,其典型特征是发热、乏⼒、咳嗽,当时都在治病救⼈,⼤家的注意⼒集中在
这⽅⾯。相对⽽⾔,嗅觉、味觉的损伤是⾮典型特征,不太引⼈注意;⽽且,中国⼈本来就忽视嗅觉,患者戴着⼝罩,
⼀开始也意识不到嗅觉丧失。⽽患者的嗅觉消失得快,恢复起来⽐较慢。
味觉丧失还好识别⼀点,吃饭时会尝尝⾷物味道。江岸区科苑社区刘⼥⼠,1⽉26⽇起开始低烧,拉肚⼦,逐渐呕吐,
全⾝乏⼒,呼吸困难,2⽉8⽇住进武汉市六医院,3⽉10⽇回到家。她感到,有个把⽉,“嘴⾥没味,没感觉似的”,后
来才慢慢好了。
上海市公共卫⽣临床中⼼党委书记卢洪洲接受上海科技报采访时称,新冠患者之所以会出现嗅觉、味觉障碍,和ACE2
和TMPRSS2基因有密切关系,前者主要表达新冠病毒的宿主细胞受体,后者表达介导新冠病毒进⼊细胞的表⾯蛋⽩
酶。它们在多种嗅觉上⽪细胞类型中⾼度表达,正是这两种基因的表达促使病毒进⼊细胞,从⽽导致⼈体嗅觉出现障
碍。另外,ACE2基因不仅在肺部⾼表达,还在⼝腔黏膜和⾆头上⾼表达,所以新冠病毒也容易影响味觉。
“另外⼀种可能是通过ACE2受体感染嗅觉通路,这也可能导致嗅觉功能障碍。”卢洪洲说。
△除了⾝体上的病患,⼀些患者还需要尽快⾛出⼼理创伤的阴影。
费尽⼼思的⼼理疗伤
李华更担⼼的,还是妈妈的⼼理问题。
4⽉初,妈妈在家隔离,14天过去后,她怕影响家⼈,还⼀直隔离着。卧室不⼤,需要活动时,她在⾥⾯⼀圈圈地转。
4⽉12⽇,爸爸回家了,也在隔离。他们每⼈⼀个房间,把门关得死死的,必须隔着门喊话,才说上两句。吃饭时,家
⼈把饭送到房间门⼝,倒在各⾃的碗⾥,说⼀声饭来了,他们⾃⼰来拿。
隔离期满了,⽗母在家也戴着⼝罩。李华让爸爸把⼝罩摘了,他⼀进客厅,看到外孙⼥在那⾥上⽹课,⽴马就戴上了,
回⾃⼰房间才摘下。
5⽉中旬武汉全民检测核酸,社区逐渐放开,⽗母带着⾝份证和医院的证明,去社区登记,社区把资料上报,上级审批
之后,社区再次复查,⼜安排⽗母做了CT检查、核酸检测。到了6⽉,⽗母的健康码才转成绿码。他们可以在⼩区⾥⾛
⾛,去菜市场买菜。
妈妈戴着⼝罩,为⼤家做饭,但她吃饭,还是回到⾃⼰房间。⾝体不舒服时,妈妈就会情绪失控。看到北京疫情重了,
她也会受影响,突然⼤哭⼤闹,要回⽼家去。李华安慰她,偶尔也发发脾⽓,妈妈就顶⼏句嘴,双⽅发泄以后,都感觉
好⼀些。
⽗母经常和⽼家通电话,弟弟也经常劝妈妈,但她还是抑郁。以前,妈妈⽐较通情理,⽣病后,就经常发脾⽓。李华觉
得,连⾃⼰的⼼理都受不了,你总得让她发泄吧,让她哭出来,闹出来,还好⼀些。
6⽉20⽇早晨,妈妈⼜哭哭啼啼,说啥也要回去,李华劝了半天。真是难啊。她想着⽼⼈也不容易,1⽶7⼏的⼤个⼦,
瘦得只剩下⼀把⾻头,还佝偻着。
新冠疫情之后,武汉市民普遍承受⼼理创伤,新冠患者们感受尤深。
据澎湃新闻6⽉9⽇报道,武汉市多位⼼理相关专业医⽣表⽰,近期门诊的新患者⼤部分受疫情影响⽽产⽣⼼理问题。据
武汉市第⼀医院睡眠医学中⼼副主任医师梅俊华介绍,该院门诊患者主要有三类:新冠肺炎康复患者及其家属、有过睡
眠⼼理疾病史但未患新冠肺炎的患者、抗疫⼀线⼯作⼈员。
梅俊华称,许多新冠患者在治疗期间精神压⼒较⼤,或被隔离留下了⼼理阴影,或出院后遭遇⼀些社会因素,康复回家
后仍然感到⾝体不适,会来到门诊反复倾诉⼼慌胸闷、失眠、紧张等症状。
澎湃新闻报道称,甚⾄有患者出院后,⼀直怀疑⾃⼰复阳,先后做核酸检测⼗次,即使每次都是阴性,仍⽆法⾛出内⼼
困扰,后经过药物治疗与⼼理疏导,才逐渐康复。⽽这种情况在武汉并⾮孤例。
此外,丧亲之痛也在重创着⼀些新冠患者。江汉区民权街道陈⼥⼠,⼀想起姐姐就难过。2⽉3⽇,她和姐姐确诊,被社
区送去武汉市红⼗字会医院,在⾛廊坐了两天两夜,呼吸越来越困难,才住进医院。3⽉17⽇,姐姐⾛了。姐姐66岁,
有基础病,⼼脏安了3个⽀架。
6⽉下旬,⼋点健闻电话陈⼥⼠时,提起姐姐,她泣不成声。平时,孩⼦们不让她哭,她也知道哭了不好,但⾃⼰控制
不住,有时哭⼀会,⾃⼰安慰⾃⼰。孩⼦们说,活着的⼈就好好活着。她想着,⾃⼰还有孩⼦,还有孙⼦,要照顾。
作为抗疫⼀线医疗⼈员+患者家属,李华也时常感到⼼理受创。单位事情多,⽗母状态差,各种事情加上去,⼈有时也
差点崩溃。她时常感到懒懒的,⼤脑⾥⼀⽚空⽩,啥也不愿做,只想着让家⼈平安度过这段时间。
李华学过⼼理学,曾是⼀家医院⼼理辅导⼩组的成员。她试着给妈妈做⼼理疏导。
妈妈“反侦察”能⼒很强,不太相信⼼理医⽣,不喜欢别⼈诱导、“设计”她。李华觉得,直接说妈妈有病,给她做⼼理辅
导,她会抵触。
“其实就是设计,设计怎么让妈妈恢复”,李华说。她在茶余饭后开始,从某个话题切⼊,就事论事,给妈妈做⼼理疏
导。妈妈察觉不到,以为只是聊天。
有时,李华请⼥⼉配合。妈妈本来很宠爱外孙⼥,⽣病以后,她怕传染给孩⼦,逐渐冷漠了,不太关注孩⼦了。李华要
让妈妈回到正常的认知,就刺激她。李华有时骂⼥⼉,假装打⼥⼉,⼥⼉哭着闹着,妈妈过来了,⼀把把孩⼦抱在怀
⾥,怒对李华,“你敢,你再这样,我就骂你了,打你了”。
李华试图通过这种⽅式,让妈妈把不良情绪发泄出来,把保护欲爆发出来,激发出她的正常反应,以让她回到正常状
态。
爸爸的精神状态相对好⼀些。李华也对症下药,调整爸爸的状态。
5⽉,李华收到福建⼀位⽼书法家的信,信中随赠了两幅字,李华拿回家给爸爸看,说这是书法家的字,写得好。爸爸
说,他也能写。爸爸喜欢书法,练字已有⼏⼗年。
李华说,你能写成这样,你也写吧。李华给爸爸买来墨汁,买来⼏卷1⽶宽的宣纸。
李华说,你能写成这样,你也写吧。李华给爸爸买来墨汁,买来⼏卷1⽶宽的宣纸。
爸爸住在书房⾥,每天练习书法,并且打算写好了,出去卖字。他热情⾼涨,每天⾄少要写两三千字,舍不得⽤宣纸,
先在⽔写布上写,在报纸上写,先写⼩字,正⾯写了反⾯写,再写⼤字,写到整张报纸⼏乎全⿊了,才放⼿。到7⽉
初,他已写了30多公⽄报纸。写累了,他就吹吹笛⼦,旋律在房中流淌着。
爸爸⽩天练字,精神状态就好⼀些。有⼀天,爸爸说,他写得不⾏,宣纸也太硬,恐怕卖不出去。李华⿎励爸爸,你写
得多好啊,⽐书法家写得还好,等以后给你换好纸。
李华也想为妈妈找点事做。新家还在装修,李华想着先把⼀楼整出来,让⽗母住过去。房⼦的前⾯有块菜地,妈妈喜欢
种菜。
端午节前⼀天晚上,李华对⽗母说,明天早上,咱们出去玩。爸爸“哗”⼀下,就像孩⼦⼀样,真要跳起来了。妈妈说,
好,我马上发⾯,咱们明天带点吃的。
李华觉得,就得突然刺激他们,给他们制造场景。⼼理治疗不是简单的⼏道题,要设置不同的场景,越贴近⽣活,他们
越不容易发觉,效果就越好。
针对妈妈反应迟钝、⾃⾔⾃语的问题,李华也想通过各种⽣活场景的刺激,激发出她正常的反应,让她把脑⼦⾥那些恶
性记忆,那些潜意识的焦虑和恐惧,逐渐消除掉。“但这有⼀个过程,效果怎么样还不知道”。
端午节,李华带⽗母出去玩,他们⾼兴得不得了,但坚持戴着⼝罩。到了景区,李华说,这⾥没⼏个⼈,这么好的空
⽓,你们摘了⼝罩吧。
拍照时,⽗母离得很远,拉下⼝罩时,还说这样会不会传给外孙⼥。拍完照,⽗母马上把⼝罩戴上,“他们⼼理上还是
很脆弱的”。李华说。
特约作者谢海涛|撰稿王吉陆|责编
本文发布于:2023-01-03 02:59:44,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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