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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危机》翻译过程中遇到的几点疑难

柯岚

第一次做整本书的翻译，潘恩是一个政论作家，他的著作更多的是文学作

品。文学作品的翻译，其实应该是专门研究外国语文学的饱学宿匠们做的，虽然

自己学养有限，也只有勉力为之。一本书做下来，把美国独立战争史和独立战争

时的政治争论摸出了一些头绪，学了不少东西。更深的感悟是，翻译应该是非常

专业的，虽然自己是个业余的史学爱好者，也杂七杂八读过一些美国史的书，但

毕竟没有受过专业的史学训练，自己费了很多力找可靠的参考资料，避免了一些

不应有的错误，没发现的错误肯定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自己尽了力，也只求现在

问心少愧。翻译过程中遇到的一些有意思的疑难，简单写了几则札记，请方家和

各位爱好学术翻译的学友多多批评指正。

1、summersoldier和sunshinepatriot

THESEarethetimesthattrymen'mersoldierandthe

sunshinepatriotwill,inthiscrisis,shrinkfromtherviceoftheir

country;buthethatstandsitnow,dervestheloveandthanksofman

andwoman.

劈头第一句，就遇到了疑难，summersoldier和sunshinepatriot，到底

何意？刚开始没有想太多，就望文生义，也根据自己对当时历史背景的了解，觉

得可能是指习惯了在温暖的气候中生活的士兵，见惯了阳光普照，现在忽然严冬

来临，抵御不了寒冷，就经受不了考验，有怯战之心了，可能就是“温室中的花

朵”的意思。但是不知道怎样表达才能准确地传达这个意思。

上google英文搜了一下summersoldier，发现这是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

词组，看来这是一个深得人心的比喻。翻了几本国内已有的关于潘恩的译著和美

国史的书，发现有好几本书中都节译过《美国危机》这个开篇，这是一段脍炙人

口的名句，但是译得都不一样，列举如下：

“这是考验人的灵魂的时代。在当前的危机中，精壮的战士和乐天的爱国者

会在为国家服务的责任面前畏缩不前，但今天能坚持战斗的人应当得到全体男女

的爱戴和感激”。

——托马斯·潘恩《常识》，何实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

“这是考验人们灵魂的时刻。风华正茂的，光彩照人的爱国者，值此

危急存亡之秋，也会怯于为他们的国家服务；而至今还经受住考验的人，是理应

受到举国上下的爱戴和感谢的。”

——[美]利奥·顾尔柯《潘恩：自由的使者》，彭金瑞译，南木校，商务印书馆

1984年版，第3页

“这是考验人的灵魂的时刻。那些能胜不能败的士兵和可以共享乐不能共患

难的爱国者，在这一危机中将发生动摇而不敢再为国效劳了；但那些坚持下来的

人现在该享受人们的爱戴和感谢。”

——[美]卡罗尔·卡尔金斯编：《美国建国史话》，曹德谦、邓蜀生、王岱译，人

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7页

“这是磨炼人的灵魂的时候，能共享安乐，而不可共患难的人，在这场危机

中将在为国服务中退缩，可是现在能够挺住的人，应该受到男男女女的热爱和感

谢。”

——朱学勤：《两个世界的英雄：托马斯·潘恩》，载于朱学勤：《书斋里的

革命》，长春出版社1999年版，第278-279页

显而易见，第一则是错译，错误出在没有搞清这两个词在这里都是贬义的。

彭金瑞先生的译文很有文彩很见功力，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理解也说得通，“风

华正茂的和光彩照人的爱国者”，看似褒义，其实是双关之义，外表光鲜但

却意志薄弱，所以就经不起考验。只是觉得这样好像不够直接，而且离summer

和sunshine的字面意思也有点远，要脑子多转几个弯才能想到。第三则译文取

的是意译，不是字面的意思了，不过我很认同，没有想到这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册

子《美国建国史话》，翻译却很见功力。朱学勤先生的译文，同第三则也同，但

是更为简洁。

为了慎重起见，写信询问了在美国讲学的一位老师，他回信说问了一些美

国人，《美国建国史话》的理解是准确的。最后考虑了一下，还是应该尽量遵从

字面的意思，也适当自己创作一下，译作：

这是考验人们灵魂的时刻，那些岁寒不经霜的士兵和只能见阳光不能见阴

霾的爱国者们，在这个危机中将会动摇退缩而不敢再为国效劳了，但是那些坚持

下来的人们，现在理应得到人们的爱戴和感激。

《美国危机》一书付梓以后，我仍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几位精于网上学

术资源搜索的朋友部分解答了我的疑问。OxfordEnglishDictionary是最权威

的英文用法字典，从其中可以查到，summer和sunshine作为修饰定语，比喻不

能共患难的含义在潘恩之前就已存在，summersoldier和sunshinegentleman

这样的用法都曾出现过。在一个名叫“冬天的爱国者”的(winterpatriot)组织

的网站上，2007年5月更新的网页所作的解释是：“在美国革命期间，那些在春

夏间参加大陆军但是秋冬间就开小差的士兵被称作summersoldier。大部分

summersoldier都是农夫，他们在庄稼播种以后参军，夏天参战，收割的季节

来临，就回家忙于农事。其他的人会留在军中，但当天气转寒，他们就会在深夜

悄悄溜走。

(/2007/05/summer-soldier-and-sunshin

)。

看来summersoldier的原意和引申义还是略有不同的。在后来美国的政

治话语中，summersolider和sunshinepatriot的引申义成了惯常使用的政治

修辞。1955年，约翰·马歇尔大法官的200周年诞辰之际，献给他的致辞首先就

提到，他曾经在独立战争最艰难的岁月陪伴华盛顿将军在福吉谷(ValleyForge)

艰苦奋战，他不是一个“summersolider”。2005年12月，在一份递交给布什总

统请求对恐怖主义采取强硬政策的请愿书中，请愿者首先就指出，“你不是一个

sunshinepatriot，也不是一个summersolider。”看来这是一个深得人心的

比喻。细审由来，《美国建国史话》和朱学勤先生的翻译确实是更胜一筹，而我

自己则多少有些初做翻译者的“呆译”的毛病。Sunshinepatriot比较适宜的

翻译应该是“见风使舵随时俯仰的爱国者”。

2、Howe氏三兄弟

《美国危机》是十几篇发在报纸上的政论的合集，其中有几篇都是公开信

的形式，后来收作了一部。第二篇是toLordHowe，第五篇是toGeneralSir

WilliamHowe，两篇都是谴责口吻的，谴责豪侵犯美国的野蛮行为。在这两篇中，

豪都是以英军统帅的身份出现的。刚开始没有多想，以为这两篇是写给同一个人

的——英军的总司令威廉·豪(WilliamHowe)。国内已有关于独立战争的史书都

提到过此人，他是一个子爵。第二篇和第五篇的正文中都提到，豪有一个兄弟，

对北美很友好，但已经死了，北美还为他立了一座纪念碑。

翻了几本美国史的中文书，都没有豪的兄弟的线索，只有上文提到的那本

小册子《美国建国史话》中提到，威廉·豪有一个哥哥，理查德·豪(Richard

Howe)，起初反对开战，对北美友好，但后来也参加了入侵北美。我就开始疑惑

第二篇和第五篇中提到的那个死去的豪，到底是谁呢？什么时候死的呢？

在翻译这部书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英文搜索引擎，，这

是一个很好用的搜索引擎，可以做在线词典用，尤其人名、地名这些专有名词，

answers都链接了wiki自由百科的解释。Answers和不列颠在线百科都查了一遍，

google英文也搜了一气，都能找到豪氏两兄弟的介绍，而且其中有几条都提到

豪氏是两兄弟，理查德·豪和威廉·豪，可是理查德·豪是1799年死的，是在独

立战争以后死的，潘恩写这文章的时候明明活得好好的。那到底死的是谁？难道

是讽刺手法，理查德·豪曾经对北美友好，反对开战，后来改变了态度助纣为虐，

就讽刺过去的理查德·豪已经死了？人还没有死就说人家已经死了，这样的讽刺

有点太恶毒了，而且还有纪念碑怎么回事呢？

一直困惑不解，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做到第10篇的时候，在readfree

论坛上发现了一个新的数据库入口，其中有一个proquest公司的historystudy

center数据库，有很多别处看不到的资料。里边有一条对理查德·豪的解释，

讲得非常详细，原来是三兄弟，还有一个老大乔治·豪(GeorgeAugustusHowe)，

一般史书上都不提这个人，国内翻译过来的连理查德·豪都提得很少，更不要说

这个老大了。因为死得早，没什么大作为，但确实是对北美友好的，参加了七年

战争，经常调停英军同美国民兵的冲突，阵亡死后，马萨诸塞殖民地议会决议为

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出资立了一座纪念碑。

这倒不是大问题，看了这条解释，印证前面看过的所有资料，恍然大悟，

《危机》第二篇和第五篇不是写给同一个人的，第二篇中的lordHowe是给理查

德·豪的，第五篇是给威廉·豪的。理查德·豪起初对北美友好，不愿意开战，

还被派到北美和谈，第二篇正文中提到，LordHowe是个和平特派员，但是潘恩

骂他假惺惺。豪家族是贵族出身，理查德·豪的爵位是世袭的，威廉·豪是在开

战后因战功被封为爵士的。Lord是指世袭爵位的人，应该称“勋爵”，新封爵

位的人只能称为sir（阁下），不能称“lord”。第二篇是是toLordHowe，第

五篇是toGeneralSirWilliamHowe，不是同一个人。Historystudycenter

中的理查德·豪词条指出，理查德·豪是海军将领，被派来和谈，和谈不成开战，

他推荐弟弟来做陆军统帅，他负责统帅海军。所以潘恩的正文中才说他们两个都

是总司令。

差点闹了一个笑话，一个会被史学行家笑话的错误。做了一条好几百字的

译者注，心感庆幸。不过要是刚开始好好思索一下lord和sir的差别，就不会

费这么多周折了。还是语言不过关。

3、被俘的沙利文

《危机》第二篇《致豪勋爵》中有这样一句：

byaverbalinvitationofyours,communicatedtoCongressbyGeneral

Sullivan,thenaprisoneronhisparole,yousignifiedyourdesireof

conferringwithsomemembersofthatbodyasprivategentlemen.

起初把then理解成“然后”，觉得后面省略了一个by，译作：

“您通过沙利文（Sullivan）将军（后来又通过一个假释中的囚犯）向大

陆会议传达了一个口头的邀请，表明了您希望同大陆会议的一些议员以平民绅士

身份会晤的意愿。”

非常困惑，给大陆会议递口信，干嘛要先找一个将军再找一个囚犯呢？莫

名其妙。

按照最初做这书的设想，重要的人名、地名、典故作译者注，以帮助读者

理解，查了几个常见的英文搜索引擎，对沙利文的介绍都很简单，只说是独立战

争中的美国名将。中文资料中更是找不到这个人。简单做了一条译者注，一直都

对囚犯的问题困惑不解，我想读者也会困惑的，这样自己总归心里不安。过了一

段时间，找到一个数据库AmericanNationalBiography，里边有沙利文的详细

传记，原来沙利文(JohnSullivan,1740-1795)在1776年的长岛战役中被俘，后

来在美军同英军交换俘虏时被释。潘恩写作《危机》第二篇时，他还是一个囚犯，

理查德豪为示友好，就将他假释，让他给大陆会议递口信。

这句中的then，原来要理解为“当时”而不是“然后”，看来还是自己语

法不过关。不过刚开始想不到这个意思，因为囚犯递口信实在古怪。

改译为：

“您通过沙利文（Sullivan）将军（当时他还是一个假释中的囚犯）向大

陆会议传达了一个口头的邀请，表明了您希望同大陆会议的一些议员以平民绅士

身份会晤的意愿。”

4、汤姆潘恩的哀荣

附录中收有一篇肖恩·威伦茨(SeanWilentz)的论文，篇名为theair

aroundTomPaine，原文载于《新共和国》（TheNewRepublic）杂志1995年第212

期，作者是普利斯顿大学历史学教授。文章本身倒不难，比起潘恩刁钻古怪的文

风，实在平易好读得多，毕竟是现代人写的东西，文字很漂亮，如我这样母语不

是英语的读者，都能觉出其文字胜于一般人。只是篇名不知道怎么译。文章本身

是在讲近几十年以来对潘恩的各种阐释，也提出潘恩有要从冷变热的趋势，大致

是在讲潘恩死后的影响及其变迁。

theairaroundTomPaine，可意会不可言传，正文译完想了一两天，还

没想到妥贴的译法，甚至有冲动想写信给译者，请他试作解释一下。翌日早上起

床，忽然想起，余世存曾有一文悼念王小波，篇名是《王小波的哀荣》，觉得哀

荣两字很恰当也文雅。继而想起严复起初为觅liberty的译名，苦思几日，竟从

柳宗元一首诗中得来“自由”一词，追思先贤，顿感肃然起敬。

过了几天，请教一位上了外语研究生的学生，过去有些疑问，也曾求证于

她，她的解说都让我信服。她也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当时沉吟不语（我们一起吃

饭），吃饭完了还没有回答我，告别各自回去以后，晚上打电话给我，说这样理

解很好。

或者诗无达诂，只求意到即可。那天晚上想了好一会儿，有一个朋友一直

持这样一种观点：翻译关键是要中文表达流利，比如林琴南，根本不懂英文，别

人说了大概意思给他听，他就改写成漂亮的中文。这话或者很有道理，也不全有

道理。

5、华盛顿的坚毅】

《危机》第一篇中有一段描述华盛顿的文字：

Thereisanaturalfirmnessinsomemindswhichcannotbeunlockedby

trifles,butwhich,whenunlocked,discoversacabinetoffortitude;and

Ireckonitamongthokindofpublicblessings,whichwedonot

immediatelye,thatGodhathblesdhimwithuninterruptedhealth,and

givenhimamindthatcanevenflourishuponcare.

起初的翻译自己一直觉得不够满意，但是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样更好。

后来在超星上看到一本中译的传记《华盛顿》，作者是华盛顿·欧文，书比较新，

好像是2003年以后的，翻了一下，竟然发现这一段的节译：

有一些人具有一种天生的坚定性，在琐屑小事上表现不出来，但是一旦表现出来，

就显示出极大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上帝赐给了他长年不变的健康体格，赐给了他

一副就是忧患之中也能殚精竭虑思考问题的头脑。我认为这是老百姓的福气，虽

然我们往往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美]欧文：《华盛顿》，张今等译，国际文化

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261页）

当时就觉得这比我的译文要高明得多，虽然采用的是意译，但是比较顺畅易

于理解，就用了这段的译文，稍微做了些修改。

有一些心灵中有一种天然的坚定，不会在琐事上表现出来，然而一旦表现出

来，就能显示出极大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上帝已经赐福给华盛顿将军，让他保有

从不间断的健康，赋予他即便在忧患之中也能殚精竭虑思考问题的才智。我认为

这是神赐予我们人民的福气，虽然我们往往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里补记出来，算是对译者的感谢吧。

这是印象最深的五则疑难，其他还有诸多问题，现在记不太清了，就记录下来

这些最深的感触。与豪氏三兄弟、沙利文被俘类似的错误，可能还有很多，只是

自己现在不知道罢了，不过自己只求尽力少愧，以后如有方家指教，再求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