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sana

也说“白衣”

2008年1月

第28卷第1期

语言研究

StudiesinLanguageandLinguistics

Jan..20o8

,,01.28NO.1

也说"白衣"

吴娟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100871)

摘要:"白衣"在先秦文献中已出现,东汉以后常用来指佛教在家者.佛经梵汉对勘研

究表明,

这一新义项是汉语向梵语源头语词汇avad~ta-vasana(或avad~.ta-vastra)义借的结

果,并非由"黑

衣表僧人相因生义而来.

关键词:白衣;梵汉对勘;义借

中图分类号:H1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1263(2008)01—0027—03

"白衣"是一个汉语固有词,上古文献中就有使用.它既表示白色衣服,如《礼记?月

令》"衣白衣,

服白玉";又可指穿白色衣服的平民,如《史记?儒林列传》"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

子三公,封以平津

侯".东汉以降,"白衣"的所指有了较大的变化,和"黑衣"一起逐渐成为佛教术语,分

指在家者(居

士或俗人)和僧侣.这个变化最早见于汉译佛经,东汉已有用例.如:

1)菩萨常端正示现于人作丑恶,二十九者现身作可怜沙门教人,转复作白衣行教

人.(后汉支娄迦

谶《佛说他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T0624/358c)

2)守志不动,不得道证.心欲变悔,还作白衣.(西晋竺法护《生经》,T03/99a)

例1)中"转复作白衣行教人"指又现身为在家信众来教育人,例2)"还作白衣"即还

为俗人.后

来这个词也出现在中土文献里,如:

3)一披法服,已堕僧数,岁中所计,斋讲诵持,比诸白衣,犹不啻山海也.(北齐颜之推

《颜氏

家训?归心》)

4)沙门白衣,见身为过,及宿世之罪,种种恶业,能于众中尽自发露,不失事务,勤诚忏

悔者,

罪即消灭.(齐王琰《冥祥记》)

为什么"白衣"的词义会有这样的变化呢?蒋绍愚认为"白衣"指俗人是从"黑衣"指

僧人相因生

义而来的,"'黑'与'白'是一对表颜色反义词,'黑'既可指僧,'白'也就受其影响,,【lJs6.

周日健和

王小莘也认为"佛教徒穿黑色衣服,故称俗人为白衣"[2]2黯②.孤立地看,上述回答

具有一定的解释力.

然而鉴于该词具有佛教背景,以及最早见于译经这一事实,我们不得不换个角度进

行考察.从方法论上

说,凡涉及到与佛教有关的问题,只关注中土文献还不够.佛教是一种外来文化.佛

经翻译带来了新词

新义,许多己融入汉语,成为我们日常用语的一部分."白衣"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印度是一个宗教高度发达的国家,绝大多数人都具有某一种宗教信仰.其中,有些

人以宗教为职业,

称为出家人;大多数人在家修行,称为在家人.衣服的颜色成为人们区别身份的标

志.这一传统的历史

至少可以追溯到佛教盛行的时代.玄奘在《大唐西域记?印度总述》"衣饰"篇中曾

描述说:"衣裳服玩,

作者简介:吴娟,女,1983年生,河南固始人,博士生,主要从事佛教汉语研究.

①这种以服装特征代指人的例子在古汉语中很常见,如"布衣","黄冠一,"红袖,,等,

受修辞中"借代,,的影响[】89,

是转喻(metonymy)的认知机制在词义引申中的体现.

②《汉语大词典》卷八"白衣"条下也说:"佛教徒着缁衣,因称俗家为'白衣'."此说法

的明显错误是将"佛教徒"与

"佛教出家人"等同,将"俗家"与"佛教在家人"等同.居士为在家信徒,亦着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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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裁制,贵鲜白,轻杂彩„„沙门法服„„则诸部各异,色乃黄赤不同.刹帝利,婆

罗门,清素居简,

洁白俭约."【3JJ可见,在佛教盛行时代,佛教在家居士或其他人(如婆罗门教徒)都

穿白衣,佛教

僧侣依其部派不同而分着黄赤.如此,"白衣"就成了在家人的代称,正如《大般涅巢

经疏》卷十四所言

"西域俗尚穿白,故日白衣".这也就是佛经惯于将在家人称作"白衣"的原因.

再从原典对勘来看,梵语《维摩经》(Vimalakirtinirdega)有三个汉译本一一三国吴

支谦《佛说维摩

诘经》二卷(No.474),姚秦鸠摩罗什《维摩诘所说经》三卷(No.475)和唐玄奘《说

无垢称经》六卷

(No.476),其中就有一些"白衣"表示在家者的用例.如:

5)虽为白衣,奉持沙I'J.至贤之行,居家为行.(支译,T14/520c)

6)唯大目连,为白衣居士说法,不当如仁者所说.(什译,T14/539c)

与以上汉译对应的梵语分别是avad,~和avad~ta-vasal5J5韶.avad~ta是

ava-dai的过去分词,

ms《梵英大辞典》解释为"清净的,纯粹的,白色的

(cleand,purified,ofwhitesplendor)"[6]99.

vasana和vastra都指"衣服".avad~和avad~ta—vastra的字面意思皆为"白

衣(白色的衣服)".

但是它们又都有两种含义:一是作为持业释复合词(karmadh~raya),指"白色衣服,

未染色的素服",

与上古汉语中的"白衣"的一个义位对等(equivalent);二是作为多财释复合词

(bahuvrl-hi),指"穿白

色衣服的人"(即在家者),这是汉语的"白衣"原来不能表达的.由于汉译中没有现成

的表达"在家者"

这一宗教概念的词语,因此就照搬了梵语原典的用法,从而将该梵语复合词的后一

种意义也赋予给了汉

语本土词汇"白衣"③.

源头语(SoarceLanguage)目的语(Ta.~etL~ugage)一

,

白色衣服?———型生———+白在

l(白色衣服)

,

穿白在者义倍

白衣2(平民百姓)

白在3(在家者)

白衣

Weinreich在分析自然语言接触中的词汇干扰作用(1exicalinterference)时,将这种

目的语词汇为了

与源头语趋于一致而实现的语义拓展(manticextension)称作"义借

(manticloan),,【ⅢJ4.这种现象

在佛经翻译中很常见,如"宫殿"有"天车"义,"瘦"有"病"义[1l,12],动词"持"表示"记

忆,记住",

"踊跃"表示"高兴,欢喜","长寿"用作称呼语等@,都是汉语词汇向梵语源头语"义借

"的结果."义

借"现象体现了佛经翻译与自然语言接触之间的共通性.

与在家者穿"白衣"(avad~或avad~)相对应,原始佛教通常将僧侣

的衣着称作"袈

裟"(kas~ya-vasana),即染衣或坏色衣,呈赤黄色@.黑衣在律典中则被明确禁止@.

以"黑衣"代僧人,

很可能是汉地佛教特有的用法,最早见于《高僧传?僧慧传》("与玄畅同时,时谓'

黑衣二杰"'),时间

远在"白衣"产生"在家人"义之后,后者自然也就不可能由前者相因生义而来.

总之,汉语固有词"白衣"用来指"在家人",其实是对梵语复合词avad~或

avad~

的义借,体现了佛经翻译中梵语源头语对汉语目的语的影响,并非由"黑衣"表僧侣

引申而来.

①丁福保《佛学大辞典》,台湾佛光山《佛光大辞典》等佛教工具书中都指出"白

衣"表俗众与天竺尚白有关,江蓝生对

此有引用".但这一说法只提供了梵语词avadfita-vasana指在家者的依据,却并未解

释汉语固有词汇"白衣"是如何

产生出该义位的.

②在梵语中,持业释又名"同位复合词",特点是"前部分像状语,同位语或比较词一

样对后部分加以限制.拆开的话,

两部分同格",如sarva"所有,全"+loka"世界"--*sarvaloka"全世界".多财释又名"定语

复合词",特点是"当

作形容词使用的复合词,后部分是名词",如bahu"许多"+vi"米"--,bahuvn-hi"有很多

大米的(人)"[7]90-92.

③《维摩经》三个汉译本中出现"白衣"8处,都表示在家居士,其中6处与

avad~或a对应.此

外,"白衣"有时也与("在家"),("在居")直接对应Ⅲ.

④朱冠明《移植——佛经翻译影响汉语词汇的一种方式》,"汉语史中的语言接触

专题研讨会"提交论文,北京,2005

年l1月.

⑤荻原云来《梵和大词典》把"kas,~"释作"佛教c9比丘c9缠,赤黄色c9

衣"[13】.

⑥如《五分律》卷二十:"有一比丘白佛:愿听我等着纯青黄赤白黑色衣.佛言:纯黑

色衣产母所着,犯者波逸提,余

四色突吉罗"(T22/13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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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本文曾得到导师朱庆之先生的悉心指导,谨此致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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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日健,王小莘.《颜氏家训》词汇语法研究[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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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M]//.王元化.学术集林

第6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

[12】朱庆之.佛经翻译中的仿译及其对汉语词汇的影响[J].中古近代汉语研究第1

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

社.2000.

【l3】荻原云来.汉译对照梵和大词典【M1.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8年影印.

AFurtherDiscussionontheWordBa&i(白衣)

WUJuan

(DepartmentofChineLanguageandLiterature,PekingUniversity,Beijing100871,China

)

Abstract:ThewordBaiyi(f~衣),whichcameoutakeadyinPre—

Qin(秦)Dynastydocuments,hasbeenalways

employedtoindicatethelaymanfromLate—

Hall(汉)parativeanalysisofSanskritand

ChineversionsofBuddhistscripturessuggeststhat,suchnewmemeisactuallyresultedfr

oma

manticloanfromitsoriginalSanskritwordavaduta-vasanaoravadata-vastra,ratherthanth

emantic

analogyofanotherwordHeM黑衣).

Keywords:Baiyi(~

衣);ComparativeAnalysisofSanskritandChineVersionsofBuddhistScriptures;

Semanticlo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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