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解放⽇记》:“清醒的每个瞬间都在劳动”
主⼈公廉家三姐弟,是来⾃⼭浦乡下,每天花费三四个⼩时通勤的年轻⼈。(资料图/图)
从地图上看,韩国的⾸尔和京畿道,很像⼀块荷包蛋,⾸尔是蛋黄,京畿道是蛋⽩。⼈⼝超过1300万的京畿道,是韩国的道
级⾏政单位,环抱⾸尔,⾯积是后者的近17倍。京畿,顾名思义,是⾸都的周边,中⼼的边缘,四通⼋达的铁路交通线,像
⼀张巨⼤的蜘蛛⽹,将它拉进现代的⾸都经济圈。
京畿道⼭浦市,⼀个需要以“在⽔原附近”来介绍,很少⼈知道的⼩地⽅,到⾸尔要1.5⼩时,故事就从这⾥展开。
2022年4⽉9⽇⾸播的韩剧《我的解放⽇记》中,主⼈公廉家三姐弟,是来⾃⼭浦乡下,每天花费三四个⼩时通勤的年轻⼈。
他们要先在村⼝搭黄⾊⼩巴,到达“堂尾”站,再乘轨道交通去⾸尔。因为细腻⼜写实地刻画情绪,这部剧被调侃为“远距离通勤
社畜的知⾳”。
⼀开始,《我的解放⽇记》打动我的是⼀种准确的疲惫感。这些年来,跨城通勤⼈群的媒体报道屡见不鲜,最著名的就是在北
京上班的燕郊⼈。在媒体报道中,我们习惯通过⼩切⼝的典型叙事来认识事物,⽐如某辆特定通勤公交线路上的⼈间悲欢,或
是特殊指令下的变奏、漫天⼤雪中排队归家的燕郊⼈。
我常在国贸附近的公交车始发站,偶遇去燕郊的公交前排的长龙,冬天的北京,⼈们在寒风中发抖,低头看⼿机,每张脸上都
是相似的⿇⽊。在新闻报道的碎⽚记忆之外,⼈们的⽇常状态,或许就是这样挥之不去的倦怠感。
便捷的都市交通⽹,让远距离通勤成为可能。⼤城市更好的⼯作机会和远郊、周边城市相对较低的房价,让我们接受了每⽇往
返三四⼩时、捣腾好⼏种交通⽅式通勤,这种⽣活⽅式听起来很苦,似乎习惯就好了,毕竟⼈是适应环境的动物。
但每⼀天,我们都是⽤⾁⾝在经受⽇复⼀⽇的漫长通勤,这部剧唤起的就是⼀种躯体记忆。早晨眼袋肿着,在地铁上站着,街
边闪过⼀个路牌,上⾯写“今天你会有好事发⽣”。深夜回家的末班车,即便车厢⼏乎空着,有座位,⼈依然是被掏空后的瘫
软。⼥主⾓在“堂尾”站偶遇要返程的⼥性,叮嘱她上车前去洗⼿间——否则末班车会⼀路开回⾸尔,中途不停,想上厕所就难
了。
某个错过末班车的深夜,三姐弟⼀起打车回家,到了之后,各⾃娴熟地抽出现⾦,原来他们是在拼车。计程车从霓虹闪烁的繁
华都市,⾏驶到没有路灯的乡间⼩道,三个⼈在⽩天都有职场、感情、⽣活的烦恼,这段长镜头没有⼀句台词,但每个⼈脸上
的疲态,都胜过千⾔万语。
⾦民基饰演的⽼⼆廉昌熙,和⼥友分⼿时,被数落⽼⼟。他和⽗亲战战兢兢地申请贷款买电动车:“爸,我啊,没有车,⼜住
在京畿道,这样我要怎么谈恋爱跟结婚,所有事情都是在车⾥发⽣的,我没有车,这样情侣要怎么接吻。”⼤⼥⼉廉基正则向
往朝鲜时代的包办婚姻,“这个必须挑选合适对象的时代,对我来说太难了。”
他们像极了在⼤城市打拼的⼩镇青年,在经历⽣活的揉搓后感叹,“如果住在⾸尔,我们会有不同吗?”⽽他们的⽗辈呢,沉默
寡⾔,务农之余,还经营家具⼩作坊,⽇晒⾬淋的⽥间劳作,让黝⿊的⽪肤总是红肿,夏天⼯⼚没有冷⽓,⼈闷在⾥⾯,夫妻
俩⽤⼤量冰块冲饮料喝降温。
中国的影视创作者也尝试回应现实,但各种议题总处理得像奇观,似乎不洒点狗⾎就没有⾃信抓住观众。前阵⼦热播的那部上
海⼤姑智⽃外地弟媳的“现实剧”,把所有⾖瓣⽣活组⽹帖中可能出现的狗⾎元素编织在⼀起,⼀⾔⼀⾏都只让⼈觉得编剧俗⽓
精分⼜三观错乱。
普通⼈的⽣活本⾝不是奇观,⽽是⽆聊。《我的解放⽇记》编剧朴惠英写过《我的⼤叔》《⼜是吴海英》,和国产现实题材靠
狗⾎制造戏剧冲突不同,这部剧⼏乎是⽤⾦句在推动剧情。编剧⽤极有耐⼼的⼯笔描摹现代⼈的状态。⾦智媛饰演三⼥⼉廉美
贞,这位⼥演员过去在《继承者们》《太阳的后裔》等偶像剧⾥打转,这次饰演了⼀个天⽣内向,想要逃离⽆语⼈⽣的⼈。这
个⾓⾊⼀集没有⼏句台词,却⼏乎像素级地呈现了社恐的内⼼世界。
《我的解放⽇记》编剧朴惠英写过《我的⼤叔》《⼜是吴海英》,她⽤极有耐⼼的⼯笔描摹现代⼈的状态。(资料图/图)
被同事强⾏拉去打保龄球,同事丢了个好球,所有⼈跳起来击掌,她伸出⼿,却扑了个空,只好把⼿放下,轻轻地补了⼀个加
油⼿势。部长问她为什么不参加同好会,她说住得远,正在认真解释家在哪⾥,对⽅已经转过⾝没听了。轮到她上场,保龄球
不出所料从最边上划下去,⼀个球都没倒。⼤家都在热烈交谈,没有⼈在看,但她尴尬地转⾝,捋了捋头发。这种⼩透明的⽇
常窘境似乎很少被如此细腻地呈现,有观众直呼,“救命,⾦智媛打保龄球那段完全就是我本⼈。”
⽇本不乏⾦句编剧,和絮絮叨叨的碎碎念中传递哲理和狡黠不同,朴惠英的台词写得更像散⽂诗,韩国的创作者似乎情感更细
腻,⽤⽂学化的语⾔捕捉东亚⼈压抑⼜内卷的内⼼褶皱。被公司同事排挤、被关照不参加同好会是不是有问题,廉美贞终于忍
不住哭出来:“我做不到,我好累”“我累了,不知道从哪⾥开始出了问题,但我就是累了,所有的⼈际关系都像在⼯作,清醒的
每个瞬间都在劳动。”
我曾经在漫长的青春期,被敏感和⾃卑啃咬。那时我会想象出⼀个⼈,⼀个遥远的、不知是谁的⼈,他会接纳我所有的平凡,
看这部剧时,我突然被唤起了这段记忆,才发现原来不是只有⾃⼰有过这样的内⼼活动。廉美贞被同事私底下评价五官漂亮,
却很平凡,没有魅⼒,⽤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标准的普⼥。普⼥的⼈⽣最可怕的,是⽣活没有任何精彩,和像被关在井底的⽆
聊。
廉美贞也想象出了⼀个⼈,如果没有这份想象,她可能⽆法承受不喜欢的⼯作和漫长的通勤。“不会发⽣任何事情,也不会有
⼈喜欢我,我似乎会这样度过漫长时光,最后枯萎死去。所以我才会想像出⼀个你,总有⼀天会遇到的你,⾄少在你眼中,我
应该没那么平凡⽆奇吧。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在何处,也不曾遇见过你,你……会是谁呢?”
有⼈也许会疑惑,既然已经够抑郁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看⼀部致郁的剧,看起来好像只是把我的⽣活搬上了荧幕。但也许正是
因为我的emo被捉住了,我细微的压抑也有⼈感同⾝受,会让⼈觉得好像被治愈了,可以打起精神好好⽣活。
这些年描绘都市⼈内⼼感受的韩剧越来越多,创作者好像已被豁免,有了放弃强叙事的权⼒,尝试向内探索。正如微博博主⼗
两欢所说:“这个剧,我⼀个编剧朋友说得⾮常对:‘这种剧本对所有主创来说门槛得有多⾼,⽽他们全都同意了、理解了、消
化了,并拍了出来。⼤量的没有台词的劳作镜头,拍摄难度很⾼的通勤场⾯,细⼩微妙的办公室⼈情,⼀集过去了,什么也没
有发⽣。’能够消化这种空⽩的能⼒就标记了⾏业⽔准(甚⾄观众⽔平)。”
韩国⽂学近年在国内流⾏,除了写作现实题材的赵南柱、孔枝泳,还有艺术⽔准更⾼的⾦爱烂和韩江,⾦爱烂更是在中国拥有
⼀批⾮常忠实的读者。我在采访译者薛⾈时,他提到,⾦爱烂在中国的流⾏,中间可能有⼀个“时差问题”——她⽬前流传最多
的两本短篇⼩说集,基本写作于⼗年前。那时韩国年轻⼈的处境,在今天很多中国年轻⼈⾝上得到映照。⽽我们的⽂艺作品⽬
前还很少能够回应这些情绪,于是,那些在⼤城市内卷中挣扎的年轻⼈,在韩国作家的笔下,得到抚慰。
看起来,我们现在⼜到韩剧中去寻找共鸣了。
南⽅周末记者付⼦洋
本文发布于:2022-12-29 03:55:10,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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