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改营

对现代性问题的理解

现代性问题，是近期最吸引我的主题。

了解现代性的问题，提供社会学视角，解读时代困境，缓解焦

虑。第二，许多杰出的导演和作家都把现代性作为他们的创作

母题，并终生解决它。理解现代性问题，有助于与这些作品进

行更好的对话。

社会学视角

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向我展开社会学的极大魅力。乡下孩

子在教室里认字认不过教授们的孩子，和教授们的孩子在田野

里捉蚂蚱捉不过乡下孩子，在意义上是相同的。乡下孩子不像

教授的孩子到处可见书籍，这不是他们熟悉的环境，教授们的

孩子并不见得遗传上有善于识字的能力，显而易见的是有着易

于识字的环境。不能说乡下人愚，至多是说，乡下人在城市生

活所需的知识不及城里人多。

声明：以下内容，大部分来自李厚辰老师的「翻转电台」、刘

擎老师的《西方现代思想讲义》。我只是总结和梳理，叠加自

己的思考。

社会学意识

看待问题时，不仅仅从直觉出发，解释个体感受，而是能够看

到：社会现实背后运作的权力及经济组织行为；制度与文化的

冲突;个体对矛盾和冲突的反应，不仅仅是第一层感受。

我们为什么要理解现代性？

社会文化与制度根植在每个人的内里，有一些时代假设与前

提，看起来自然无比，熟视无睹，实际上非常深刻地影响我们

所有的观念、思考与看法。很多看法带来焦虑，矛盾与冲突。

这些焦虑和矛盾，并非亘古不变，理所应当。理解现代性，帮

助看清社会演化过程，解释现象背后的原因，理解矛盾从何而

来，将去向何处。

1.科学

科学带来除魅。前现代占据西欧社会的核心是宗教，除魅带来

宗教的衰落。科学导致的无神论，是我们国家认为先进之所

在，因为我们能看到宗教的愚昧性。教育使得我们想到宗教，

便想到哥白尼、伽利略由于发展科学，受到教廷迫害。

科学在除魅之后，带来价值多元化，也带来困惑和迷茫，即韦

伯所说的“诸神之争”。科学无法回答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意

义。

前现代社会，经验很重要，年长者很重要。现代性意味着对传

统的否定甚至决裂，却没有建立起新的价值标准。人们各自信

奉一套价值观，政治分裂和派系对立越来越严重。“人是悬挂

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内心的动摇和不确定感，

是现代人显著的精神特征之一。

萨特说，自由是一种要独自承担的负担。是立法者，对选择

负绝对责任。二战后，纳粹高级军官艾希曼受审时为自己开脱:

我别无选择，只能屠杀犹太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我

没有选择的自由。萨特认为这是自欺欺人。你可以选择叛逆，

开小差，甚至自杀。

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下一句是:我们杀死了上帝。尼采认为，

耶稣不是要直接救赎人类，而是要告诉人们如何生活。他的弟

子们歪曲了他们的经文，提出了一套形而上学的错误思想，宣

称一个更真实、更有目的、更统一的世界。这一套东西是编出

来的，因为人的内心是脆弱的，错误的想法能带来安慰。人在

奋斗中会遇到挫折和痛苦，会感到无力和卑微。为了减轻痛苦

和自卑感，基督教创造了禁欲主义。但尼采认为，对生命的渴

望是真实的、正义的，否认逃避痛苦的渴望只会导致自欺欺人

的错误假设。尼采不是欢呼上帝死了，而是说上帝死了，后果

很严重，人陷入虚无主义。

2.工业化

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从敬畏自然，转变为颠覆和改造自然。席卷

全球的新冠，以始料未及的方式，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给

人类中心主义敲响警钟。城市中的人没有自给性，依赖于一套

复杂系统，一场罕见的暴雨，带来城市的瘫痪，及大面积的死

亡。

工业化带来社会分工，个人只是一小部分，缺乏意义感。陀

思妥耶夫斯基回忆说，在俄罗斯的劳改营里，罪犯被命令挖一

个坑，然后马上填上，这是最残酷的酷刑。在过去，当播种、

挖沟、筑墙时，人们知道它要达到什么目的，他们能达到手头

工作的最终结果。所以，掌握作品中的主导权，理清前因后

果，可以帮助我们填补一些有意义的空白。

今天，我们对变化充满了想象，尤其是在我们的国家。执政

的合理性来自于经济的高速增长。我们一直处于成长和变化的

基调中，个人要和社会一起进步是天经地义的。如果你问一个

中世纪的男人未来会不会更好，他会说不会有变化，因为已经

几百年了。

3.城市

城市化来源于工业革命，工业生产需要大量人力聚集在一起，

最早的城市化从英国开始。

城市化带来了高度的流动性，体现在地理位置、社会身份、

婚姻关系、政治倾向的流动性。亲密关系和社区是自愿走到一

起的，但自由总是有代价的。关系容易获得，也容易改变。自

我隔离，近乎原子化，随时都得重新创造自己。

在中世纪，宗教大于一切，自我没那么重要。一个欧洲人不用

捍卫自我主体性，不用证明我与他人的差异。摆脱共同神话

后，我们有了自由，也因共识的瓦解带来混乱和迷茫。城市生

活中，每个人诉求个性化，又有很强的同质性，体现在穿的衣

服，看的电视剧，吃的东西，对社会问题的批判。同时，城市

生活处于隔离状态，我们不愿与地铁上的建筑工人坐在一起。

我们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透过穿着、谈吐、服饰异化出的符

号。我们在分工中只占据一环，因此对其他抽象事物的理解全

是偏见。

城市生活拥有对身体的精确控制，反向影响我们的精神。上班

下班，交通、影院都有精确的时间系统。控制也包括群我边

界，是城市冷漠性的来源，地铁里再挤，我们也尽量不碰到其

他人。关系呈现为分裂与竞争，占有与敌对。

教育、权力、经济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抽象的体系，来平复我

们内心的叛逆欲望。每个人都太在乎自己的合法性和合理性，

本能地捍卫现有的秩序。本质原因是他不了解现实社会，过于

相信抽象的体系。农村的生活靠的是身体的体验和我的日常感

受，城市的生活靠的是抽象的体系。

4.理性

科学认为一切都是可以计算的，都有最优解。工具认为每一

个动作都必须是高效有用的。我们不评价目的有没有价值，只

关注最高的效率。

商业组织管理学，即为以哪种形式能实现最大效果。悖论在

于，用越多花样，越多科层，越多体系，反而越低效，落入官

僚化的窠臼中。

kpi和绩效制，在赋予公司强大执行力和效率的同时，也让组

织内部变得机械坚硬、冷酷无情，宛如机器。在阿里的两年

间，没有酒桌和破冰文化。但从每周末几千字的周报中，从天

花乱坠的功与苦的述职中，从“996是一种福报”的屏幕上，

深刻体认官僚化。

流水线的“非人化”，即为“现代的铁笼”。韦伯说，“专家

没有灵魂”，意思是，身处铁笼之中，即使有丰富的知识，成

了专家，也不过是一种高级零件。

像机器一样理性的现代官僚，也带来了道德冷漠，推卸责

任，帮助实现纳粹暴行。在集中营里，大家只是照章办事，分

工合作，失去了对整体目标的责任感和道德感。种族歧视披着

科学的外衣，犹太人(整齐划一的杂质)被理性屠杀灭绝。大屠

杀不是一个公开宣布的计划。当初纳粹政府说特殊人才可以留

下，犹太人寻求各种渠道证明自己是特殊人才。这种算计好的

生存希望被纳粹利用了，他们在军力非常有限的前提下屠杀了

600万犹太人。

对纳粹军官艾希曼的审判中，他体现一种超乎寻常的浅薄，一

种平庸之恶，不是愚蠢，而是丧失思考能力。今天社会中，存

在大量的陈词滥调，我们不必理解其实旨，直接代替思考，不

作独立判断。我们有太多道德标兵和爱国楷模，今天打倒这

个，明天打倒那个。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人类是一个

整体，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

鸣，丧钟为你而鸣。

5.消费

消费社会之前，社会维持生产伦理，人的价值是生产，不生产

是恶的。当下是商品主导的消费社会，生产伦理变成消费伦

理，消费成为社会善的来源。

我们讲财务自由，钱多到可以不工作，随便买东西。现代社会

中没有穷人，只有有缺陷的消费者。成为有钱人，实现消费责

任，大家就会尊重你，生活价值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我们讲先实现财务自由，再追求诗和远方。然而，追求财务自

由的漫长过程，是寻求计算和效率最大化的过程，一定会反过

来塑造我们自身。我们为了找到最优的赚钱手段花费太多的时

间，也就忘了诗和远方。“金钱只是通到安身立命的桥梁，而

人是无法栖居在桥上的。”

现在有两种广告，一种是消费符号的生活风格，促使你相信，

你的欲望更高雅，不买它就不是你自己，和别人区分不开。另

一种广告是打折降价广告，促使你认为自己用最优化、最理性

的手段买到商品。

资本主义让你享受舒适的生活，满足你的消费欲望，用这种

方式收买你，这是一种新的控制方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劳

动只是赚钱的手段和工具，消费和享受才是目的。人们陷入单

一的生活模式:如何赚钱，然后如何消费。表面上看，人们似

乎有选择做什么工作，买什么商品的自由。归根结底，他们并

没有超越这种单一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

马尔库塞说，资本主义社会不是真正自由开放的社会，而是

“单向度”的社会，生活在这种体制中的人，不是立体丰富的

个体，而是丧失了真正自由的“单面人”。工人阶级已经被整

合到资本主义体系之内，人们更关心如何进入体制，获取更多

利益，他们曾经是革命的主体，现在已不再具备革命性。资本

主义同样可以驯服异端，例如摇滚乐的商业化。

写在最后：行之于途而应于心

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看清生

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现代性不是亘古不变的，不

是一切都好的，一定有下一个阶段。

「何为良好生活，没有一个标准的、普适性的答案。我该怎样

生活，是贯穿人一生的问题。最初行路的时候，我们还不是很

了解自己的本性，它在盘根错节的实践中展现，要洞察自己及

所行之路，从而能够贴近自己的真实天性行路。

良好生活不是世俗意义的成功。良好生活是一直处于做事情、

观自己的积极状态中。不是眼前一个明确的，要去追逐的东

西，而是在走的过程中逐步清晰的，不是自然而然存在的，是

需要付出努力的，是每一个当下你都要去做，去践行的善

好。」

——陈嘉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