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唐太宗与李靖问对
简介
《唐太宗与李靖问对》简称《唐李问对》或《李靖问对》。
也有更简称《问对》的。传说是唐代名将李靖所著。但《旧
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都只著录有《李靖六军
镜》三卷,而没有《唐李问对》。后经宋人何远、陈师道、
邹博、吴鲁等人考证,认为此书是宋人阮逸所撰。何远在《春
渚纪闻》中曾提到,据苏轼说《李卫公问对》为阮逸所著,
其草稿曾送与苏恂看过。此外,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
陈振声的《书录题解》、胡应麟的《四部正伪》、汪宗沂的《卫
公兵法辑本序》、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等书,也都对此
书作了辨伪的论证。而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却疑此书为宋
熙宁年间所辑录的《卫公兵法》。但细察《问对》的内容,
却很少与《通典》中《卫公兵法》佚文有相似之处。另外也
有人认为《问对》就是李靖原著,但也未能提出有力的证据。
阮逸,宋代建阳人,字天隐,宋仁宗天圣(公元1023一
1031年)进士,景佑(公元1034—1037年)初任杭州知州。通
音律,康定(公元1040—1041年)年间,上《钟律制议》并
图三卷。皇佑(公元1049—1053年)中,更铸太常钟磬,上
召逸与近臣太常议密阁,遂典乐事,迁屯田员外郎。著有《阮
逸野言》一卷,《宋史·艺文志》将其列入兵书类。此外还
著有《易签》、《王制井田图》等书。
《问对》即属假托,阮逸虽非名将,都无损于该书的军
事学术价值。相反,该书自问世以来,曾得到不少的赞誉,
在军事学术领域中占有一定的地位。神宗在临熙(公元1068
—1085年)年间下令从《通曲》中辑录《李靖兵法》未成,
而把《问对》列入《武经七书》,立于宫学,也决不是偶然
的。
《问对》一书,完全没有抄袭或套用散见于《通典》、《太
平御览》中的《卫公兵法》佚文,而是独立思考,自成体系。
正如清人汪宗沂在《卫公兵法辑本序》中所说:“阮逸《问
对》初非因《通典》而有所附益”。不特如此,《问对》一书,
在军事思想发展史中确具有很多特点,例如:
一、《问对》作者继承和发展了《左传》用战例来阐述
和探讨战略战术原则的方法,把军事学术的研究方法,从哲
学推理发展到理论与实际密切结合,在总结战争经验的基础
上发展战略战术原则,使其科学化。这对于军事学术研究是
一个重大的贡献。
二、隋唐兵家多醉心于古代阵图的考究,捕风捉影,穿
凿附会,一时成风。阮逸却坚持实事求是的态度,反对一切
玄虚之词。其所提出方、圆、曲、直、锐五种阵名基本符合
1972年银雀山出土的汉简《孙膑兵法·十降》的提法,说明
作者对古兵法有深刻的研究。
三、自战国以来,阴阳五行之说,侵入了军事学术领域,
这在《孙膑兵法》、《六韬》等书中,均有所反映。自西汉董
仲舒天人感应之说,到东汉谶纬之学的风行,军事学术中,
听音望气、灾变吉凶等大量渗入,到唐代李荃《阴符经》、《太
白阴经》等书更是这样。而《问对》一书却一直坚持科学的
态度,丝毫不涉及阴阳迷信的说法。这是难能可贵的。
所以,宋人戴少望在《将鉴论断》中说:“《问对》一书,
兴废得失,事宜情实,灿然华举,皆可垂范将来”。郑谖在
《井观琐言》中也断言,《问对》一书虽属假托,亦“必出
于有学识有谋略者之手”。我们认为,《问对》一书确实是我
国古代一部有价值的兵书,它对于我国军事学术的研究是有
贡献的。宋代将其列为《武经七书》之一,也是适宜的。
卷上
卷上共分十七节。主要论述兵法中“奇正”的关系和运
用,结合战例着重论述了“无处不用正,无处不用奇”,“正
能胜,奇亦能胜”,“奇正相交,循环无穷”的道理。此外,
还兼论了阵法的起源和发展,兵法的源流和派别。最后还联
系当时边防实际,论述了奇正的运用以及选将、练兵等问题。
l、太宗曰:高丽数侵新罗,朕遣使谕,不奉诏,将讨
之,如何?
靖曰:探知盖苏文自恃知兵,谓中国无能讨,故违命,
臣请师三万擒之。
太宗曰:兵少地遥,以何术临之?
靖曰:臣以正兵。
太宗曰:平突厥时用奇兵,今言正兵,何也?
靖曰:诸葛亮七擒孟获,无他道也,正兵而已矣。
太宗曰:晋马隆讨凉州,亦是依八陈图,作偏箱车,地
广则用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信乎
正兵古人所重也。
靖曰:臣讨突厥,西行数千里,若非正兵,安能致远。
偏箱、鹿角,兵之大要,一则治力,一则前拒,一则束部伍,
三者迭相为用,斯马隆所得古法深矣。
[译文]
太宗问:高丽儿次侵略新罗,我派使臣前去谕令息兵,
可是高丽不从,我想出兵讨伐,你以为怎样?
李靖答:据调查了解盖苏文自以为精通军事,认为中国
没有能力讨伐他,所以敢于违抗命令,请给我三万兵把他擒
来。
太宗问:兵力这样少,距离那样远,用什么方法对付他
呢?
李靖答:使用正兵。
太宗问,你平定突厥的时候是用奇兵制胜的,现在征高
丽却说使用正兵,是什么道理?
李靖答:诸葛亮七擒孟获,不是用的别的方法:只是运
用正兵器了。
太宗说:晋将马隆讨平凉州的[树机能]时,也是依照孔
明的八阵图用偏箱车布阵。在开阔的地形上,就用偏箱车结
成鹿角车营;在狭窄的道路上,就架设木屋于偏箱车上,这
样,一面战斗,一面进,[因而取得了胜利。]毫无疑义,正
兵的运用是古人所重视的。
李靖说:我讨伐突厌时,西行数千里,如果不是用正兵,
怎能从事这样的远征呢,使用偏箱车、鹿角车营作战,是用
兵的要则。既能保持战力,又能抗拒敌人,还能约束队伍,
这三种长处结合使用,便可发挥它的威力了。
2、太宗曰:朕破宋老生,初交锋,义师少却,朕亲以
铁骑自南原驰下,横突之。老生兵断后,大溃,遂擒之。此
正兵乎,奇兵乎?
靖曰:陛下天纵圣武,非学而能。臣按兵法,自黄帝以
来,先正而后奇,先仁义而后权谲。且霍邑之战,师以义举
者,正也,建成坠马,右军少却者,奇也。
太宗曰:彼时少却,几败大事,易谓奇邪?
靖曰:凡兵以前向为正,后却为奇,且右军不却,则老
生安致之来哉!法曰:“利而诱之,乱而取之。”老生不知兵,
恃勇急进,不意断后,见擒于陛下,此所谓以奇为正也。
太宗曰:霍去病暗与孙吴合,诚有是夫?当右军之却也,
高祖失色,及朕奋击,反为我利,孙吴暗台,卿实知言。
太宗曰:凡兵却皆谓之奇乎?
靖曰:不然。夫兵却,旗参差而不齐,鼓大小而不应,
令喧嚣而不一,此真败却也,非奇也,若旗齐鼓应,号令如
一,纷纷纭纭,虽退走,非败也,必有奇也。法曰:“佯北
勿追。”又曰:“能而示之不能。”皆奇之谓也。
太宗曰:霍邑之战,右军少却,其天平?老生被擒,其
人乎?
靖曰:若非正兵变为奇,奇兵变为正,则安能胜哉!故
善用兵者,奇正在人而已。变而神之,所以推乎天也。
太宗倪首。
[译文]
大宗问:我在霍邑击破宋老生的战斗中,刚刚交锋,我
军稍向后退,[敌人乘机进击,]这时我亲率精锐骑兵,由南
原急驰而下,予以侧击,切断了老生军队的后路,使其大败,
因而活捉了宋老生。这是正兵呢,还是奇兵呢?
李靖答:陛下的英明神武是天赋的,不是一般人所能学
得来的。按兵法所说,自皇帝以来,〔用兵的方略〕都是首
先运用正兵,而后讲求出奇制胜;首先讲求仁义,而后运用
权谋诡诈。霍邑之战,我军因仗义而兴师,这是正兵;因建
成坠马,右军稍向后退,这是奇兵。
太宗问:当时右军稍向后退,几乎坏了大事,怎么说是
奇兵呢?
李靖答:大凡作战,用正规的战法,向前攻击便是“正
兵”,有计划地退却使敌陷于不利便是“奇兵”,如果右军不
后退,怎能诱致老生全力进攻呢!兵法上说:“以小利去引
诱敌人,乘其混乱然后攻取它。”老生不知兵法,恃勇急进,
不料被陛下断绝后路,为陛下所擒。这就是所谓变奇兵为正
兵了。
太宗说:从前霍去病用兵作战,能与孙吴兵法不谋而合,
这确有其事吗?当右军稍向后退,高祖大惊失色,我从侧后
乘机攻击,反而造成我军的胜利,这与孙吴兵法也是不谋而
合的,你说的话确有见地。
太宗问:凡是军队退却,都能说是奇兵么?
李靖答:不是的。军队退却的时候,如果旗帜参差而不
整齐,鼓音大小而不应和,号令喧嚣而不统一,这是真正败
退而不是奇兵,如果旗帜整齐,鼓声应和,号令统一,人马
纷纭,[似乱非乱,]虽然退走,但不是真正败退,其中必定
有奇。兵法上说:“敌人假装败退,不要追击。”又说:“能
打却假装不能打。”这些都是用奇的说法。
太宗问:霍邑之战,右军稍向后退,这是天意吗?老生
被擒,这是人力所为吗?
李靖答:若不是[陛下]将正兵变为奇兵,奇兵变为正兵,
怎能取得胜利呢!所以善于用兵的,或奇或正,在于人的运
用罢了。由于奇正变化达到神妙莫测的地步,所以人们常常
把它归之于天意。太宗表示赞成。
3、太宗曰,奇正素分之欤,临时制之欤?
靖曰:案《曹公新书》曰:“己二而敌一,则一术为正,
一术为奇;己五而敌一,则三术为正,二术为奇。”此言大
略尔。唯孙武云:“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
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斯得之矣,安有素
分之邪。若士卒未习吾法,偏裨未孰吾令,则必为之二术。
教战时,各认旗鼓,迭相分合,故曰分合为变,此教战之术
尔。教阅既成,众知吾法,然后如驱群羊,由将指,孰分奇
正之别哉!孙武所谓“形人而我无形。”此乃奇正之极致。是
以素分者教阅也,临时制变者不可胜穷也。
太宗曰:深乎!深乎!曹公必知之矣。但《新书》所以
授诸将而已,非奇正本法。
太宗曰:曹公云,奇兵旁击。卿谓若何?
靖曰:臣案曹公注《孙子》曰:“先出合战为正,后出
为奇。”此与旁击之说异焉。臣愚谓大众所合为正,将所自
出为奇,乌有先后旁击之拘哉。
太宗曰:吾之正,使敌视以为奇,吾之奇,使敌视以为
正,斯所谓形人者欤!以奇为正,以正为奇,变化莫测,斯
所谓无形者欤!
靖再拜曰:陛下神圣,迥出古人,非臣所及。
[译文]
太宗问:奇兵与正兵是平时就先行区分的,还是临时根
据情况而决定的呢?
李靖答:按《曹公新书》上说:“[在兵力对比上]我为
二敌为一时,我就分兵为二,以一部分为正兵,一部分为奇
兵;我为五敌为一时,我就以五分之三为正兵,五分之二为
奇兵。”这仅是大概的说法。只有孙武说过:“作战的态势,
不过奇和正罢了。但奇正的变化是没有穷尽的,奇正相互转
化,就像旋转的圆环没有端末一样,谁能穷尽他的奥妙呢。”
这才算真正懂得了运用奇、正的道理,哪有平时就加以区分
的呢!如果士卒没有学会战法,部将没有熟习号令,就必须
区分为奇、正二部分来教练他们。教战时,使各队识别指挥
的旗帜和鼓音,按指挥反复进行分合变化的演习。所以说奇
正区分和分合变化,只是一种教战的方法。训练完成,士卒
都熟习了战法,然后就能像驱赶群羊一样,任由将帅指挥他
们,谁还能认清奇正的分别呢!孙武所说的“用种种假象来
欺骗敌人,同时要使敌人无法察知我的真实情况”,正是奇
正运用到了最高的境界。所以平时区分[奇正]是为了进行训
练,而临阵对敌时的奇正变化则是没有穷尽的。
太宗说:[奇正的运用,]真是深奥啊!深奥啊![以上
的道理]曹公是一定知道的。但《新书》的说法只是教给诸
将一般的法则罢了,不是专门论述奇正的原则的。
太宗问:曹公说:奇兵就是从侧面打击敌人。你认为怎
样?
李靖答:曹公注释《孙子兵法》时还说:“先向敌人交
战的是正兵,以后出敌不意的是奇兵。”这和[奇兵就是]从
侧面打击敌人的说法不同。我认为两军正面交锋是正兵,临
时捕捉战机出奇制胜的是奇兵。那有拘泥于先后、侧击的说
法呢。
太宗说:我的正兵,使敌人误认为是奇兵,我的奇兵,
使敌人误认为是正兵,这就是孙子所说的“形人”吧!善于
变奇兵为正兵,变正兵为奇兵,这样变化莫测,这就是孙子
所说的“无形”吧!
李靖再拜说:陛下圣明,您的说法实在远远超出了古人,
不是我所能及的。
4、太宗曰:分合为变者,奇正安在?
靖曰:善用兵者,无不正,无不奇,使敌莫测,故正亦
胜,奇亦胜。三军之士,止知其胜,莫知其所以胜,非变而
能通,安能至是哉。分合所出,惟孙武能之,吴起而下莫可
及焉。
太宗曰:吴术若何?
靖曰:臣请略言之。魏武侯问吴起:两军相向。起曰:
使贱而勇者前击,锋始交而北,北而勿罚,观敌进取。一坐
一起,奔北不追,则敌有谋矣。若悉众追北,行止纵横,此
敌人不才,击之勿疑。臣谓吴术大率多此类,非孙武所谓以
正合也。
太宗曰:卿舅韩擒虎尝言,卿可与论孙吴,亦奇正之谓
乎?
靖曰:擒虎安知奇正之极,但以奇为奇,以正为正尔。
曾未知奇正相变,循环无穷者也。
[译文]
太宗问:军队在进行分合变化的时候,奇正表现在那
里?
李靖答:善于用兵的人,无处不用正兵,无处不用奇兵,
使敌人无法判断,所以正也能胜,奇也能胜。全军官兵,只
知道胜利了,而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取得胜利,如果不是把奇
正变化灵活运用到了极点,怎能做到这样地步呢。由分合而
产生奇正的变化只有孙武才能做到,吴起以下都比不上他。
太宗问:吴起用兵的方法怎样?
李靖答:请让我概略说明一下。魏武侯问吴起:两军对
垒时[要知道敌方将领的才能,应该采用什么方法?]吴起
答:令勇敢的下级军官率领部队前往攻击,刚一交锋就败退,
败退了也不要加以制止,借以观察敌军进攻的动作。如敌人
前进、停止都有节制,见到我军败退也不追击,这是敌将有
智谋的表现。如果敌人全军进行追击,士卒行动毫无秩序,
这是敌将没有才能的表现,要立即进击不可迟疑。我认为吴
起的方法大都是这一类的,不是像孙武所说“用正兵当敌,
[用奇兵取胜]”的原则。
太宗说:你的舅父韩擒虎曾说,你可以和他谈论孙吴兵
法,也是指奇正说的吗?
李靖答:擒虎怎能知道奇正变化的奥妙,他仅仅知道以
奇为奇,以正为正罢了,从来不知道奇正相互变化循环无穷
的道理。
5、太宗曰:古人临陈出奇,攻人不意,斯亦相变之法
乎?
靖曰:前代战斗,多是以小术而胜无术,以片善而胜无
善,斯安足以论兵法也。若谢玄之破苻坚,非谢玄之善也,
盖苻坚之不善也。
太宗顾侍臣检《谢玄传》阅之曰:苻坚甚处是不善?
靖曰:臣观《苻坚载记》曰:秦诸军皆溃败,唯慕容垂
一军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垂子宝劝垂杀坚,不果。此有
以见秦师之乱,慕容垂独全,盖坚为垂所陷明矣。夫为人所
陷而欲胜敌,不亦难乎!臣故曰:无术焉,苻坚之类是也。
太宗曰:《孙子》谓多算胜少算,有以知少算胜无算。
凡事皆然。
[译文]
太宗问:古人临阵出奇,攻敌不意,这也是奇正变化的
法则吗?
李靖答:古代的战斗,多是一些稍有智谋的人战胜没有
智谋的人,一些稍有能力的人战胜没有能力的人,这些人哪
能谈得上懂兵法呢。如东晋时谢玄在淝水击破了苻坚,不是
谢玄善于用兵,而是苻坚不善于用兵的缘故。
太宗命侍臣拣出谢玄的传记阅览以后说:苻坚哪些地方
处理不善呢?
李靖答:我看《苻坚载记》说:[淝水之战时]秦各军都
溃败,只有幕容全一军[三万人]独能保持完整。符坚率领残
兵千余骑,来到慕容全的营地,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宝劝垂杀
坚,垂未杀。从秦军溃败和慕容垂一军独能保持完整的情况
来看,苻坚被慕容垂所陷害就是很明显了。既为人所陷害,
还想战胜敌人,不就难了吗。所以我说,没有智谋的就是苻
坚这一类的人。
太宗说:《孙子》说策划多的可以战胜策划少的,这样
看来,策划少的就可以战胜没有策划的了。一切事情都是这
样。
6、太宗曰:黄帝兵法,世传“握奇文”,或谓为“握机
文”,何谓也?
靖曰:奇音机,故或传为机,其义则一。考其词云:“四
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机。”奇余零也,因此音机。臣愚
调兵无不是机,安在乎握而言也,当为余奇则是。
夫正兵受之于君,奇兵将所自出。法曰:“令素行以教
其民者,则民服。”此受之于君者也。又曰:“兵不豫言,君
命有所不受。”此将所自出者也。凡将正而无奇,则守将也;
奇而无正,则斗将也;奇正皆得,国之辅也。
是故握机握奇,本无二法,在学者兼通而已。
[译文]
太宗问:黄帝的兵法,一般传说叫“握奇文”,或者叫
“握机文”,究竟怎样说法?
李靖答:“奇”可以读为“机”,所以有人将“奇”传为
“机”,它们的意义是一样的。按《握奇经》上说:“[天、
地、风、云]四阵为正,[龙、虎、鸟、蛇]四阵为奇,剩下
的‘奇’[由大将掌握],称为‘握机’”。所谓“奇”就是剩
余的兵力[中军],因“奇”可读为“机”,[所以有人把“握
奇”当作“握机”。]我认为用兵无处不是战机,哪能只就掌
握而言,应当理解为掌握机动力量[随机应便]才是正确的。
正兵是受命于君主的,奇兵是决定于大将的。兵法说:
“国家的法令平素能贯彻执行,从而教育了人民,人民就会
服从调遣。”这是说兴兵作战的正兵是受命于君主的。又说:
“作战行动,君主不能预为约束。君主的命令如不适应战场
情况也可以不投受。”这是说[临敌制胜的]奇兵是决定于大
将的。大凡将领只知用正而不知用奇的,是墨守成规的将领;
只知用奇而不知用正的,是鲁莽从事的将领;奇正都运用得
当的,才是辅国的良将。
所以说“握机”、“握奇”,本来没有两种方法,在于学
者融会贯通罢了。
(按:不易与易;不变应万变;体不变,用变。道之体,
以恒存为德。名之曰中。道之用,以流行无尽。名之曰化。
知中则常,知化则易。守中运化。)
7、太宗曰:陈数有九,中心零者,大将握之,四面八
向皆取准焉。陈间容陈,队间容队。以前为后,以后为前。
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
头皆救。数起于五,而终于八,此何谓也?
靖曰:诸葛亮以石纵横布为八行,方陈之法即此图也。
臣尝教阅,必先此陈。世所传握机文,盖得其粗也。
[译文]
太宗问:握机阵分为九个阵,[外有四正四奇,]中央的
一阵由大将掌握,周围各阵都以他的号令为准。大阵之中包
括了许多小阵,大队之中包括了许多小队。可把前阵作为后
阵,后阵作为前阵。由于进退都是齐一的,所以进不速奔,
退不急走。四头八尾,敌人触犯的部分都可作为首部,敌若
冲击中间,首尾都来救应。布阵的数目最初是五个,以后演
变到八个。这是什么道理呢?
李靖答:诸葛亮用石头纵横排列成八行[垒成八升阵],
这和[黄帝九军]方阵之法一样。我过去训练部队,必先教会
这种降法。世人所传的握机文,仅仅说明了它的概略罢了。
8、太宗曰: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斯八
陈何义也?
靖曰:传之者误也。古人秘藏此法,故诡设八名尔。八
陈本一也,分为八焉。若天、地者,本乎旗号;风、云者,
本乎幡名;龙、虎、鸟、蛇者,本乎队伍之别。后世误传,
诡设物像,何止八而已乎?
[译文]
太宗问:以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作为八
阵的名称,它的含义是什么?
李靖答:这是后人传说的错误。古人为了保守这一阵法
的秘密,所以故意设立八种奇怪的名称。其实八阵本来是一
个整体,不过区分为八个部分罢了。像天阵、地阵是根据旗
号命名的,风阵、云阵是根据幡名命名的,龙、虎、鸟、蛇
各阵是根据部队代号而命名的。后人传[龙阵像龙,虎阵像
虎……],如果各降都要假设各种物像,其何止八种呢?
9、太宗曰:数起于五,而终于八,则非设像,实古制
也。卿试陈之。
靖曰:臣案黄帝始立丘井之法,因以制兵,故井分四道,
八家处之,其形井字,开方九焉。五为陈法,四为间地,此
所谓数起于五也;虚其中,大将居之,环其四面,诸部连绕,
此所谓终于八也。及乎变化制敌,则纷纷纭纭,斗乱而法不
乱;混混沌沌,形圆而势不散;此所谓散而成八,复而为一
者也。
太宗曰:深乎!黄帝之制兵也!后世虽有天智神略,莫
能出其阃阈,降此孰有继之者乎?
靖曰:周之始兴,则太公实缮其法,始于歧都以建井亩,
戎车三百辆,虎贲三百人,以立军制。六步七步、六伐七伐
以教战法。陈师牧野,太公以百夫致师,以成武功,以四万
五千人,胜纣七十万众。
周《司马法》本太公者也,太公既没,齐人得其法。至
桓公霸天下,任管仲,复修太公法,谓之节制师,诸侯毕服。
太宗曰:儒者多言管仲霸臣而已,殊不知兵法乃本于王
制也。诸葛亮王佐之才,自比管、乐,以此知管仲亦王佐也。
但周衰时,王不能用,故假齐兴师尔。
靖再拜曰:陛下神圣,知人如此,老臣虽死无{女鬼}昔
贤也。臣请言管仲制齐之法:三分齐国以为三军。五家为轨,
故五人为伍;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四里为连,故二
百人为卒;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五乡一师,故万人为
军。亦由《司马法》一师五旅,一旅五卒之义焉。其实皆得
太公之遗法。
[译文]
太宗问:布阵的数目最初是五个,最终演变到八个,非
因物像而设,其实这是古代的制度,你可以谈谈这个问题。
李靖答:黄帝最初实行井田制,创立“丘井之法”[以
治理人民],并根据井田制建立了军事制度。一井用四条道
路分开,八家环绕,共处一井,[中间作为公田,]它的形状
像个井字,分开则为九块方地。[开始,以前、后、左、右、
中]五处用作布阵,四个角落作为空地,这就是所谓阵数起
于五个的由来;其后空出中央部分,由大将居中指挥,以前
后左右及四个角落相连环绕在四周[成为八阵],这就是所谓
阵数演变成八个的由来。等到分合变化打击敌人的时候,则
旌旗纷纷,人马纭纭,战斗似乱而阵法不乱,部队行动,有
如奔流,由方阵变为圆阵,而阵势仍然不散;这就是所谓分
散开就成为八小阵,合起来就成为一大阵的说法。
太宗问;黄帝建立的军事制度,意义很深奥啊!后人虽
有很高的智慧,很深的谋略,也没有能够超出他的范围的,
从他以后又有谁能继承他的兵法呢?
李靖答;周朝初兴的时候,太公就继承了黄帝的制度,
开始在歧都建立井田制度,并召集兵车三百辆,虎贲三百人,
以建立周朝的军制。训练时,以六步七步、六伐七伐教练战
法。牧野之战,太公先以勇士百人进行挑战,[继之以主力
冲击,]成就了武功,于是以四万五千人战胜了商纣的七十
万军队。
周《司马法》是根据太公所立的制度而作,太公死后,
齐国人得到他的遗法。至齐桓公称霸于天下,用管什为宰相,
重新整理太公的军事制度,使齐国军队成为节制之师,天下
诸侯没有不畏服的。
太宗说:儒家多说管仲不过是霸者的谋臣罢了,殊不知
管仲的兵法就是根据周朝的制度来的。诸葛亮有辅佐帝王的
才能,常将自己比作管仲、乐毅,由此可知管仲也有辅佐帝
王的才能。但在周室衰微的时候,周王不能任用他,所以凭
借齐桓公兴师以匡正天下。
李靖再拜说:陛下圣明,知人如此深刻,老臣虽尽力至
死亦必求无愧于先贤。我愿谈谈管仲治理齐国的方法:他将
齐国的人民区分为三部分,立为三军。[行政上]以五家为一
轨,所以[兵制上相应以]五人为一伍;十轨为一里,所以五
十人为一小戎;四里为一连,所以二百人为一卒;十连为一
乡,所以二十人为一旅;五乡为一师,所以万人为一军。这
也是根据《司马法》一师分为五旅,一旅分为五卒的意义演
变来的。其实这些都是来源于太公的遗法。
10、太宗曰:《司马法》人言穰苴所述,是欤否也?
靖曰:案《史记·穰苴传》:齐景公时,穰苴善用兵,
败燕晋之师,景公尊为司马之官,由是称司马穰苴,子孙号
司马氏。至齐威王追论古《司马法》,又述穰苴所学,遂有
司马穰苴书数十篇。今世所传兵家者流,又分权谋、形势、
阴阳、技巧四种,皆出《司马法》也。
太宗曰:汉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几百八十二家,删取
要用,定著三十五家,今失其传,何也?
靖曰:张良所学,太公《六韬》《三略》是也,韩信所
学,穰苴、孙武是也,然大体不出三门四种而已。
太宗曰:何谓三门?
靖曰:臣案《太公·谋》八十一篇,所谓阴谋不可以言
穷;《太公·言》七十一篇,不可以兵穷;《太公·兵》八十
五篇,不可以财穷,此三门也。
太宗曰:何谓四种?
靖曰:汉任宏所论是也。凡兵家流,权谋为一种,形势
为一种,及阴阳、技巧二种,此四种也。
[译文]
太宗问:有人说《司马法》是穰苴所著,是不是?
李靖答:根据《史记·穰苴列传》记载,齐景公时,穰
苴善于用兵,曾击败燕国和各国的军队,景公加封他为司马,
于是人皆称为司马穰苴。他的子孙、也号称司马氏。到齐威
王时,命大臣追论、整理古《司马法》,并将穰苴的兵法附
记于内,遂有司马穰苴兵书数十篇。现在所有的兵家流派分
为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种,都出自《司马法》。
太宗问:汉张良、韩信将古兵法排列为一百八十二家,
经过甄别删去芜伪,择其精要可用的选定了三十五家,现在
为什么失传了呢?
李靖答:〔没有完全失传,〕张良所学的就是太公的《六
韬》《三略》,韩信所学的就是穰苴、孙武的兵法,然而这些
兵书的内容,大体不外三门四种。
太宗问:什么叫三门?
李靖答:太公谈政治外交的“阴谋”有八十一篇,所谓
阴谋的意义,不是“言”篇所陈的善言能够说明的;太公谈
品德修养的“言”有七十一篇,其中的意义不是“兵”篇所
讲的兵法能够说明的;太公谈军事原理的“兵”有八十五篇,
其中的意义不是所讲的富国之道能够说明的。这就是三门。
太宗问:什么是四种?
李靖答:汉成帝时任宏所论述的就是这个问题,他把兵
家流派区分为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种。
11、太宗曰:《司马法》首序蒐狩何也?
靖曰:顺其时而要之以神,重其事也,《周礼》最为大
政。成有歧阳之蒐,康有酆宫之朝,穆有涂山之会,此天子
之事也。及周衰,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此诸
侯奉行天子之事也。其实用九伐之法以威不恪。假之以朝会,
因之以巡狩,训之以甲兵,言无事兵不妄举,必于农隙,不
忘武备也。故首序蒐狩,不其深乎!
[译文]
太宗问:《司马法》首先便叙述春天和冬天狩猎的事,
是什么缘故?
李靖答:利用农闲季节[进行田猎以教练战法],并祭祀
宗庙托之于神,这是为了郑重其事,所以《周礼》[将田猎]
列为最重要的制度。周成王时曾在歧山的南面进行过田猎,
周康王曾借田猎在酆宫受过诸侯的朝见,周穆王亦在涂山田
猎会合过诸侯,这都是天子亲自主持的事。周室衰微以后,
齐桓公曾与诸侯会师于召陵,晋文公曾与诸侯结盟于践土,
这都是诸侯假天子之命所行之事。其实都是用“九伐之法”
来威慑不遵王命的诸侯。假借朝会的名义,利用巡狩的机会,
进行军事训练,是说国家无事不要轻易动兵,必须利用农闲
季节[举行田猎],这就是不忘备战的意思。所以《司马法》
首先叙述田猎,不是有很深远的意义吗!
12、太宗曰:春秋楚子二广之法云:“百官像物而动,
军政不戒而备。”此亦得周制欤?
靖曰:案左氏说:“楚子乘广三十乘,广有一卒,卒偏
之两,军行右辕,以辕为法,故挟辕而战。”皆周制也。臣
谓百人曰卒,五十人曰两,此是每车一乘,用士百五十人,
比周制差多尔。周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
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楚山泽之国,车少而人多,
分为三队,则与周制同矣。
[译文]
太宗问:按春秋《左传》所载,楚庄王的军队有二广的
编制,其规定说:“军中百官根据旗鼓的号令而行动,军队
的事情不待命令就有所准备。”这也是来自周朝的制度吗?
李靖答:根据《左传》上说:“楚庄王的亲兵广(车队)
三十辆,每辆车士卒人数为一卒(一百人)比周制每车人数多
一倍。步卒在车的右边行动,以车的右辕为准,在两车之间
进行战斗。”这都是周朝的制度。我认为:按百人为一卒,
五十人为一两,这样,楚国的战车,每求是用士卒一百五十
人,比周制人数加多了。周制一乘车只有步卒七十二人,甲
士三人;以二十五人为一甲,三甲共七十五人。楚国多高山
大泽,车少人多,也[将一百五十人]区分为三队,这种三队
区分法与周朝的制度是一样的。
13、太宗曰:春秋荀吴伐狄,毁车为行,亦正兵欤,奇
兵欤?
靖曰:荀吴用车法尔,虽舍车而法在其中焉。一为左角,
一为右角,一为前拒,分为三队,此一乘法也,千万乘皆然。
臣案《曹公新书》云:攻车七十五人,前拒一队,左右
角二队;守车一队,炊子十人,守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
五人,共二十五人,攻守二乘凡百人。兴兵十万,用车千乘,
轻重二千,此大率荀吴之旧法也。又观汉魏之间,军制五车
为队,仆射一人;十车为师,率长一人;凡车干乘,将吏二
人,多多仿此。臣以今法参用之,则跳荡,骑兵也,战锋队,
步骑相半也,驻队,兼车乘而出也。臣西讨突厥,越险数千
里,此制未尝敢易。盖古法节制,信可重也。
[译文]
太宗问:春秋时,晋国的荀吴领兵伐狄于大卤地方,舍
弃车战,改为步战,这是正兵,还是奇兵呢?
李靖答:荀吴是用车战的方法。他虽然舍弃车战改用步
战,但仍然是用车战的方法。[在进战时]以一队为左角,一
队为右角,一队为前拒,共分三队,这是一乘车的作战方法,
就是千乘万乘都是一样的。
我按《曹公新书》说:攻车一乘有七十五人,分为前拒
一队,左右角各一队;守车一队,包括有炊事人员十人,守
护装具的五人,饲养马匹的五人,砍柴担水的五人,共计二
十五人,攻守两车共有士卒百人。所以动员十万军队,就需
要战车千乘,也就是需要轻、重车二千乘,这是荀吴旧法的
大概情况。再从汉魏的军制来看,通常以五车为一队,设仆
射一人;十车为师,设率长一人;兵车千乘设正副将领二人,
如兵车再增多也是仿效这样的办法。我现在的方法是参照古
来使用的,跳荡队,由骑兵组成,战锋队,由步骑各半的混
合部成,驻队则由步兵和车辆组成。我西讨突厌时,越过险
阻转战数里,这种制度也未敢轻易变动。因为古时的战法严
整不乱,确实应当重视。
14、太宗幸灵州回,召靖赐坐曰:朕命道宗及阿那社尔
等讨薛延陁,而铁勒诸部乞置汉宫,联皆从请。延陁西走,
恐为后患,故遣李{责力}讨之。今北荒悉平,然诸部番汉杂
处,以何道经久,使得两全安之?
靖曰:陛下{来力}自突厥至回纥部落,凡置驿六十六以
通斥候,斯以得策矣。然臣愚以谓汉戌宜自为一法,蕃落宜
自为一法,教习各异,勿使混同。或遇寇至,则密{来力}主
将临时变号易服,出奇击之。
太宗曰:何道也?
靖曰:此所谓“多方以误之”之术也。蕃而示之汉,汉
而示之蕃,彼不知蕃汉之别,则莫能测我攻守之计矣。善用
兵者,先为不可测,则敌乖其所之也。
太宗曰:正合朕意,卿可密教边将,只以此蕃汉便见奇
正之法矣。
靖再拜曰:圣虑天纵,闻一知十,臣安能极其说哉。
[译文]
太宗巡幸灵州回到长安后,召见李靖并赐坐说:我命道
宗和阿史那社尔等,率兵征讨薛延陁,其铁勒各部落愿意归
顺,请求设置汉人官吏,我已经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薛延陁
向西逃走,恐为后患,所以又派遣李{责力}率兵讨伐。现在
北方荒漠地区都已平定,然而各部落中蕃汉混杂相处,你看
用什么方法才能使得双方长久相安无事呢?
李靖答:陛下命令自突厥到回纥的这些部落间,设置驿
站六十六处,以便利斥候传送情报,这已经是策划得很妥当
了。然而我以为[在训练上],汉兵应当用汉兵的方法,蕃兵
应当用蕃兵的方法,分别进行不同的训练,不要使他们混同
起来,倘遇敌寇进犯时,则密令主将使蕃汉戊卒临时变换旗
号,更易服装,出其不意打击敌人。
太宗问:这是什么道理呢?
李靖答:这就是所谓“采取各种措施以造成敌人错觉”
的方法。蕃兵装做汉兵,汉兵装做蕃兵,使故寇对蕃汉兵卒
无法识别,就不可能判断我攻守的计划了。善于用兵的人,
首先不让故人弄清自己的企图,就可使敌人的行动发生错
误。
太宗说:你所说的正合我意,你可用这种方法秘密教育
边防将领,仅从蕃汉变号易服之中,便可表现出奇正的方法
未。
李靖再拜说:圣上的英明是天赋的,能闻一知十,我哪
能回答得很圆满。
15、太宗曰:诸葛亮言:“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
败也,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朕疑此谈非极致
之论。
靖曰:武侯有所激云尔。臣案《孙子》曰:“教道不明,
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自古乱军引胜,不可胜纪。
夫教道不明者,言教阅无古法也;吏卒无常者,言将臣权任
无久职也;乱军引胜者,言已自溃败,非敌胜之也。是以武
候言:“兵卒有制,虽庸将未败,若兵卒自乱,虽贤将危之。”
又何疑焉?
太宗曰:教阅之法,信不可忽。
靖曰:教得其道,则士乐为用;教不得法,虽朝督暮责,
无益于事矣,臣所以区区古制皆纂以图者,庶乎成有制之兵
也。
太宗曰:卿为我择古陈法悉图以上。
[译文]
太宗曰:诸葛亮说:“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使将帅没有
才能,也不会被敌人打败,没有训练的军队,即使将帅有才
能,也不会战胜敌人。”我怀疑这种说法,不一定是很正确
的论断。
李靖答:武侯[这种说法]是有所感而发的。按《孙子》
说:“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
自古以来,由于自己混久而造成敌人胜利的不可胜数。
所谓“教道不明”,是指军队教育没有遵照古法;所谓“吏
卒无常”,是指将吏士卒时任用经常变动,所谓“乱军引胜”,
是指敌人取得的胜利是由于我们自己的混乱所造成的,而不
是敌人打胜的。所以武侯说:“军队训练有素,虽然将帅没
有才能,也不会被敌人打败;如果军队自己溃乱,即使将帅
有才能,也不能挽救于危亡。”这有什么可疑的呢!
太宗说:教育和校阅的方法,实在不能忽视。
李靖答:教育得法,士卒就乐于为我所用;教育不得法,
纵然早晚督促责备也无济于事。我所以要专心研究古制并把
它编纂成图,是希望教育官兵使之成为有训练的军队。
太宗说:你为我选择古代阵法,全部绘制成图送上来。
16、太宗曰:蕃兵唯劲马奔冲,此奇兵欤?汉兵唯强弩
犄角,此正兵欤?
靖曰:案《孙子》云:“善用兵者,求之于势,不责于
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夫所谓择人者,各随蕃汉所长而战
也。蕃长于马,马利乎速斗;汉长于弩,弩利乎缓战,此自
然各任其势也,然非奇正所分。臣前曾述蕃汉必变号易服者,
奇正相生之法也。马亦有正,弩亦有奇,何尝之有哉!
太宗曰:卿更细言其术。
靖曰:先形之,使敌从之,是其术也。
太宗曰:朕悟之矣。《孙子》曰:“形兵之杉,至于无形。”
又曰:“因形以措胜于众,众不能知。”其此之谓乎?]
靖再拜曰:深乎!陛下圣虑,已思过半矣。
[译文]
太宗问:番兵作战常用劲马奔驰冲击,这是奇兵吗?汉
兵作战常用强弩互相配合,这是正兵吗?
李靖答:按《孙子》说:“善于用兵的人,要从所造成
的有利形势上去手求取胜之道,不可责于人,要能选择具有
不同长处的人,去适应不同的形势。”所谓选择不同长处的
人,也就是利用番汉兵卒的特长而进行战斗。番兵善于乘马,
所以利于速战;汉兵长于用努,所以利于缓战,这就自然地
适应了不同的形势,然而这并不是奇兵和正兵的区别。我以
前曾讲过番汉变更旗号,更换服装,这才是奇兵和正兵相互
为用的方法。马战有奇也有正,努战有正也有奇,哪有固定
不变的呢!
太宗说:你再详细地解说一下这种方法。
李靖答:先做出假像敌人,使敌人听从我的调动,
就是这种方法。
太宗说:我领悟这种精神了。《孙予》说:“欺骗敌人的
行动巧妙到了极点,就会看不出形迹来。”又说:“运用各种
欺骗敌人的方法以取得胜利,但许多人还不知道胜利是怎样
得来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吗?
李靖再拜说:孙子所说的很深奥啊!陛下英明,已领会
过半了。
17、太宗曰:近契丹、奚皆内属,置松漠、饶乐二都督,
统于安北都护,朕用薛万彻如何?
靖曰:万彻不如阿史那社尔及执失思力、契苾何力,此
皆蕃臣之知兵者也。臣常与之言松漠、饶乐山川道路,蕃情
逆顺,远至于西域部落十数种,历历可信。臣教之以陈法,
无不点头服义,望陛下任之勿疑。若万彻则勇而无谋,难以
独任。
太宗笑曰:蕃人皆为卿役使。古人云:以“蛮夷攻蛮夷,
中国之势也。”卿得之矣。
[译文]
太宗说:最近契丹、奚两个部落都来归顺,我已设置松
漠、饶乐二都督,使其隶属于安北都护,我想任用薜万彻担
任都护之职,你的意见怎样?
李靖答:薛万彻的才能不如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和契
苾何力,这三人都是番臣中懂得军事的。因为我曾经同他们
谈论过松漠、饶乐的山川形势、道路状况和番人顺逆的情况,
甚至达到西域的十数个部落,他们谈起来都是清楚可信。我
教他们阵法,无不点头佩服,希望陛下任用他们不要怀疑。
薛万彻有勇无谋,难以独自胜任。
太宗笑着说:番人都能为你所用。古人说:“以蛮夷制
蛮夷,中国历来是这样的。”你已经懂得这个道理了。
卷中
卷中共分十七节。由奇正虚实谈到治力(增强战斗力)的
方法,还论述军队的编制、指挥和训练的方法。其中重点论
述了各种阵法(包括八阵图、六花阵、方、圆、曲、直、锐
等阵)以及教战之法(伍法开始,分级施教,循序渐进)。此
外,还论述了车、步、骑的配令与使用,赏与罚、恩与威的
关系,主客和劳佚的转化,从而进一步阐明了虚实与奇正的
运用。
18、太宗曰:朕观诸兵书无出孙武,孙武十三篇无出虚
实。夫用兵,识虚实之势,则无不胜焉。今诸将中,但能言
背实击虚,及其临敌则鲜识虚实者,盖不能致人而反为敌所
致故也,如何?卿悉为诸将言其要。
靖曰:先教之以奇正相变之术,然后语之以虚实之形可
也。诸将多不知以奇为正以正为奇,且安识虚是实,实是虚
哉!
太宗曰: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
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此则奇正在我,虚
实在敌欤?
靖曰:奇正者,所以致敌之虚实也。敌实,则我必以正;
敌虚,则我必为奇。苟将不知奇正,则虽知敌虚实,安能致
之哉!臣奉诏,但教诸将以奇正,然后虚实自知焉。
太宗曰:以奇为正者,敌意其奇,则吾正击之;以正为
奇者,敌意其正,则吾奇击之;使敌势常虚,我势常实。当
以此法授诸将,使易晓尔。
靖曰:千章万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臣
当以此教诸将。
[译文]
太宗说:我看过的各种兵书中,没有超过《孙子兵法》
的,《孙子》十三篇,没有超出虚实的范围。用兵作战,如
果能认识到虚实的形势,就能无往而不胜利。现在的将领中,
只能空谈“避实击虚”,到了临敌作战的时候,则又很少能
识破敌人虚实的,这是由子他们不能左右敌人,而反为敌人
所左右的原故,你以为怎样?你尽可能为诸将讲解一下认识
虚实的要领。
李靖答:先教他们奇正相互变化的方法,然后再讲如何
认识虚实的形势就可以了。现在诸将领多数不知以奇为正以
正为奇的变化,又怎能认识到敌人的虚是实,实是虚呢!
太宗问:分析敌情,就会知道敌人的利害得失;激动敌
人。就会知道敌人动静的规律;使用各神侦察手段就会知道
敌人所处的地形哪里有利或不利;对敌试探攻击,就会知道
故人的强处和弱处。这就是以我的奇正察知敌人虚实的方法
吗?
李靖答:所谓奇正,是用以对付敌人虚实的。敌强,我
就用正兵;敌弱,我就用奇兵。如果将帅不知奇正的变化,
就是知道敌人的虚实,又怎能战胜敌人呢!我奉命后,只要
先教诸将学会奇正的用,然后他们对于敌人的虚实自然就知
道了。
太宗说:我把奇兵变为正兵使用时,敌人还以为我是奇
兵,而却以正兵打击它;我把正兵变为奇兵使用时,敌人还
以为我是正兵,而我却以奇兵打击它。这样就能使敌人经常
处于不利的态势,自己常处于有利的态势。你应以此法传授
给各将领,使他们容易明由。
李靖说:千章万句,不外乎《孙子》说的“我能左右敌
人,而不为敌人所左右”罢了,我当本着这种精神教育诸将。
l9、太宗曰:朕置瑶池都督以隶安西都护,蕃汉兵,如
何处置?
靖曰:天之生人,本无蕃汉之别,然地远荒漠,必以射
猎而生,由此常习战斗。若我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
人矣。陛下置此都护,臣请收汉戍卒,处之内地,减省粮馈,
兵家所谓,治力之法也。但择汉吏有熟蕃情者,散守堡障,
此足以经久。或遇有警,则汉卒出焉。
太宗曰:《孙子》所言治力何如?
靖曰:“以近待远,以佚持劳,以饱待饥”,此略言其概
尔。善用兵者,推此三义而有六焉:以诱待来,以静待躁,
以重待轻,以严待懈,以治待乱,以守待攻。反是则力有弗
逮。非治力之术,安能临兵哉!
太宗曰:今人习《孙子》者,但诵空文,鲜克推广其义,
治力之法,宜遍告诸将。
[译文]
太宗问:[灭高昌以后,]我设置瑶池都督使隶于安西都
护,但那里的番兵和汉兵[习性不同],你看应如何处置?
李靖答:天之生人,本无番汉之别,但番人居住于边远
荒漠的地方,必须以打猎为生,因此常常习惯于战斗。我若
以恩信抚慰他们,以衣食周济他们,就能使他们像汉人一样
为我所用了。陛下既设立了安西都护,我建议将驻守边境的
汉兵撤至内地,以减少粮食的补给运输,这就是兵家所说的
保特战斗力的方法。同时在汉族官吏中,选择熟悉番人情况
的,使其散守塞外各城堡,这样就可以长久无急。一旦边境
有事,就派遣汉兵出塞应援。
太宗问:《孙子》所说保待战斗力的方法如何?
李靖答:“以靠近战场的军队对待远来的敌人,以从容
休整的军队对待疲劳的敌人,以补给充裕的军队对待饥饿的
敌人”,这是《孙予》所说的大概含义。善于用兵的人,从
这三种含义引申为六种办法,那就是:以诱诈对待来犯的敌
人,以冷静对待急躁的敌人,以稳重对待轻率的敌人,以严
谨对待懈怠的敌人,以整齐对待混乱的人,以防守对待进攻
的敌人。不这样,战斗力就不能发挥。[如此看来,]不采取
保持战斗力的方法,怎能临敌制胜呢!
太宗说:现在学习《孙子兵法》的人,只能背诵条文,
很少能解其精神实质而有所发挥的。这种保持战斗力的方
法,你应当普遍知诸将。
20、太宗曰:旧将老卒,凋零殆尽,诸军新置,不经陈
敌,今教以何道为要?
靖曰:臣尝教士,分为三等。必先结伍法,伍法既成,
授之军校,此一等也。军校之法,以一为十,以十为百,一
等也。授之裨将,裨将乃总诸校之队聚为陈图,此一等也。
大将军察此三等之教,于是大阅,稽考制度,分别奇正,誓
众行罚。陛下临高观之,无施不可。
[译文]
太宗问:有作战经验的旧将老卒剩下的不多了,现有的
军队是成立的,没有经过战斗,如今训练应该采取什么办法
才好?
李靖答:我以往训练军队分为三个阶段。先以五人编为
一位进伍法的训练,伍法学成后,交由军校训练,这是一个
阶投。军校训的方法,是一伍学成以后再教十伍,十伍学成
以后再教百伍,这又是一个阶段。以后再交由副将训练,副
将乃总合各军校的队伍进行阵法的训练,这又是一个阶段。
大将军看到这三个阶段的教练完成以后,于是进行大阅,检
查各种制度,区别奇兵和正兵,告戒将士,对违犯军令的给
以处罚。然后陛下登高检阅,无论怎样指挥都是可以的。
21、太宗曰:伍法有数家,孰者为要?
靖曰:臣案《春秋左氏传》云,先偏后伍;又《司马法》
曰,五人为伍;《尉缭子》有束伍令,汉制有尺籍伍符。后
世符籍以纸为之。于是失其制矣。臣酌其法,自五人而变为
二十五人,自二十五人而变为七十五人,此则步卒七十二人
甲士三人之制也。舍车用骑,则二十五人当八马,此则五兵
五当之制也。是则诸家兵法,惟伍法为要。小列之五人,大
列之二十五人,参列之七十五人,又五参其数,得三百七十
五人。三百人为正,六十人为奇;此则百五十人分为二正,
而三十人分为二奇,盖左右等也。穰苴所谓五人为伍,十伍
为队,至今因之,此其要也。
[译文]
太宗问:伍的编纽方法古人有数家,哪家是主要的?
李靖答:据《春秋左氏传》说,“先偏后伍”;《司马法》
说,“五人为伍”;《尉缭子》有“束伍令”;汉朝有“尺籍位
符”的制度。后世的符籍是用纸写的,于是这种制度就逐渐
失传了。我参考这些说法后,认为:由五人逐渐变为二十五
人,又由二十五人变为七十五人,这就是春秋时一求战车有
步卒七十二人和甲士三人的编制。若不用战车而用骑兵,则
二十五名步卒相当于八骑使用。这就是根据“五兵五当”运
用在车、步、骑的办法。所以各家兵法,部是以伍法为基础
的。[若舍车进行步战,可以]排成“小列”为五人,排成“大
列”为二。十五人,排成三个“大列”别为七十五人,再五
倍之则为三百七十五人。〔除甲士十五人外,〕其余三百人为
正,六十人为奇,[三百人中]各以一百五十人为左右二正。
[六十人中]各以三十人为左右二奇,前进时使左右兵力相
等。司马穰苴所说五人为伍,十伍为队,我现在仍然沿用这
种办法,这就是伍法的大要。
22、太宗曰:朕与李{责力}论兵,多同卿说,但{责力}
不究出处尔。卿所制六花陈法,出何术乎?
靖曰:臣所本诸葛亮八陈法也。大陈包小陈,大营包小
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古制如此。臣为图因之,故外画
之方,内环之圆,是成六花,俗所号尔。
太宗曰:内圆外方,何谓也?
靖曰:方生于步,圆生于奇,方所以矩其步,圆所以缀
其旋。是以步数定于地,行缀应乎天,步定缀齐,则变化不
乱。八陈为六,武侯之旧法焉。
[译文]
太宗问:处我与李{责力}谈论兵法,他所说的很多与你
相同,只是李{责力}的没有考究出处罢了。你所制定的六花
阵法是根据什么?
李靖答:我的六花阵法是根据诸葛亮的八阵法演变而
成。大阵中包含小阵,大营之中包含小营,四方四角,相互
联系,转弯和交叉的地方彼此对称,古八阵法就是这样的。
我制定的阵图是仿效这种法,把外面[的六阵]画成方形,内
面[的一阵]画成圆形。其形象六个花辩,所以称为六花阵。
太宗问:内面画成圆形,外面画成方形,是什么意思?
李靖答:方阵是由间隔距离的步数决定的,圆阵是由中
军兵力的大小决定的。方阵是用来规整各队行动范围的,圆
阵是为了联成环无间的防御的。所以方阵的步数要像大地一
样的固定,圆阵的旋回像天体一样的循环无间,步数固定,
旋回整齐,就可以变化而不乱。从八阵变为六花阵,仍然是
武侯的旧法。
23、太宗曰:画方以见步,点圆以见兵,步教足法,兵
教手法,手足便利,思过半乎!
靖曰:吴起云:“绝而不离,却而不散。”此步法也。教
士犹布棋于盘,若无画路,棋安用之。孙武曰:“地度,度
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
以铢称镒。”皆起于度量方国也。
太宗曰:深乎,孙武之言!不度地之远近,形之广狭,
则何以制其节乎!
靖曰:庸将罕能知其节者也。“善战者,其势险,其节
短,势如{弓广}弩,节如发机。”臣修其术,凡立队相去各
十步,驻队去前队二十步,每隔一队立一战队,前进以五十
步为节。角一声,诸队皆散文,不过十步之内,至第四角声,
笼枪跪坐。于是鼓之,三呼三击,三十步至五十步以创敌之
变。马军从背出,亦五十步临时节止。前正后奇,观放如何。
再鼓之,则前奇后正,复邀敌来,伺隙捣虚。此六花大率皆
然出。
[译文]
太宗问:外画方形以显示士卒进退的步数,内画圆形以
显示兵器运用的范围,要步度准确就应教以足法,要兵器运
用灵活就应教以手法,手足便利,则古人布阵的方法不就思
考到多半了吗?
李靖答:吴起说:“隔绝而队形不分离,退却而行列不
散乱。”这就是平时进行步法训练的结果。教育士卒,如在
棋盘上摆布棋子一样,若不画好路线,棋子向那儿移动呢!
孙武说:“从作战地区进行地形判断,从地形判断估计战场
容量,从战场容量计算军队数目,从军队数目对比敌我强弱,
从强弱对比找出致胜方法;以优势对劣势好像以重举轻,以
劣势对优势好像以轻举重。”这都是由于首先判断一国的幅
员和地形的缘故。
太宗问:孙武的话,意义十分深刻啊!不考虑距离的远
近、幅员和地形的广狭,怎么能够使军队的行动有节奏呢!
李靖说:庸将很少懂得节奏的。“善于作战的人,其所
造成的战势是险疾的,其行动的节奏是短促的,战势就像拉
满的弓一样,节奏就像把箭突然射出一样。”我研究过这种
办法,凡部署军队,各队以间隔十步为宜,驻队距前队二十
步,每隔一队设一域队,前进一次以五十步为准。吹第一次
角声,各队同时分散而立,其间隔不超过十步的规定,到第
四次角户,各队抱枪蹲跪于地。于是击鼓为号,各队三次呼
喊,三次击剌,前进到距敌三十步至五十步,以对付敌人的
变化。马军从后跃土,亦注意临到距敌五十步时即行停止。
正兵在前,奇兵在后,以观察敌人的虚实。[了解敌人虚实
以后]再次击鼓,则奇兵在前,正兵在后,再把敌人出
来,乘机打击敌人弱点。六花阵法大概就是这样。
24、太宗曰:《曹公新书》云:“作陈对敌,必先立表,
引兵就表而陈。一部受敌,余部不进救者斩。”此何术乎?
靖曰:临敌立表非也,此但教战时法尔。古人善用兵者,
教正不教奇,驱众若驱群羊,与之进,与之退,不知所之也。
曹公骄而好胜,当时诸将奉《新书》者,莫敢攻其短。且临
敌立表,无乃晚乎?臣窃观陛下所制破陈乐舞,前出四表,
后缀八幡,左右折旋,趋步金鼓,各有其节,此即八陈图四
头八尾之制也。人间但见乐舞之盛,岂有知军容如斯焉!
太宗曰:昔汉高帝定天下,歌云:“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盖兵法可以意授,不可以语传。朕为破陈乐舞,唯卿已晓其
表矣,后世其知我不苟作也。
[译文]
太宗问:《曹公新书》说:“布阵对敌,必先设立标柱,
然后率领军队根据标柱布列阵势。若一部遭受敌人攻击,其
余不去救援的斩首。”这是什么方法呢?
李靖答:临到与敌对阵才设立标柱的说法是不对的,这
不过是平时教战的方法罢了。古人善于用兵的,只教正兵的
戏法,不教奇兵的战法,指挥军队要像驱赶群羊一样,叫它
进就进,叫它退就退,使它们不知要到哪里去。因曹公骄而
好胜,当时奉行《新书》的将领,不敢指出他的短处。如按
曹公所说临敌之时才设立标柱,不是太晚了吗?我看陛下所
制定的“破阵乐舞”,前面举起四面旌旗,后面排列八幅长
幡,舞蹈的人或左或右,曲折旋转,疾趋缓步,鸣金击鼓,
各有节奏,这就是模仿八阵图四头八尾的方法。人们只见到
音乐舞蹈的盛况,哪里知道这里面包含有阵法的内容呢!
太宗说:从前汉高祖平定天下后,曾作大风歌,其中一
句是:“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是安不志危的意思。]兵法
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我作的“破阵乐舞”,惟有你已知
道它的用意了,后来的人也将知道我不是随便创作的。
25、太宗曰:方色五旗为正乎?幡麾折冲为奇乎?分合
为变,其队数曷为得宜?
靖曰:臣参用古法,凡三队合,则旗相倚而不交;五队
合,则两旗交;十队合,则五旗交。吹角开五交之旗,则一
复散而为十;开二交之旗,则一复散而为五;开相椅不交之
旗,则一复散而为三。兵散则以合为奇,合则以散为奇。三
令五申,三散三合,复归于正,四头八尾,乃可教焉。此队
法所宜也。
太宗称善。
[译文]
太宗问:在五个方位,各用一种颜色的旗子指挥军队的
行动,这是正兵吗?用长幡、小旗相互交叉进行指挥,这是
出奇吗?各队分合变化,其队数怎样才能适宜呢?
旗相靠而不交叉;五队合为一队,则用两旗交叉;十队
合为一队,则用五旗交叉。[分散时]吹角一声,分开交叉的
五旗,则[由十队合为]一队的又分为十队;分开交叉的两旗,
则[由王队合为]一队的又分为五队;分开相靠而不交又的两
旗,则[由三队合为]一队的又分为三队。军队分散的时候,
则以合为奇,集合的时候,则以散为奇。经过三令五申,三
散而三合,然后再回到正兵的操练,这样四头八尾的阵法就
可开始进行教练了,这是训练队形变化所应采取的步骤。太
宗说很好。
26、太宗曰:曹公有战骑、陷骑、游骑,今马军何等比
乎?
靖曰:臣按《新书》云:战骑居前,陷骑居中,游骑居
后,如此则是各立名号,分为三类尔。大抵骑队八马当车徒
二十四人,二十四骑当车徒七十二人,此古制也。车徒常教
以正,骑队常教以奇。据曹公前后及中分为三复,不言两厢,
举一端言也。后人不晓三复之义,则战骑必前于陷骑、游骑,
如何使用?臣孰用此法:回军转陈,则游骑当前,战骑当后,
陷骑临变而分,皆曹公之术也。
太宗笑曰:多少人为曹公所惑。
[译文]
太宗问:曹公有战骑、陷骑、游骑三种,现在骑兵的使
用和那时相比有何不同?
李靖答:按曹公《新书》说:战骑在前,陷骑居中,游
骑在后,这只是根据任务的不同各立名称,分为三类罢了。
大约骑队的八骑相当于车徒二十四人,二十四骑相当于车徒
七十二人,这是古时的兵制。车徒通常教以正兵的战法,骑
兵通常教以奇兵的战法。按曹公把骑兵分为前、后、中三复
来使用,而没有谈到左右两厢,这是仅就一种部署来说的。
后人不理解三复的真正意义,以为战骑必定在陷骑、游骑之
前,这怎么能使用得好呢?我经常使用下述方法:当回军转
阵时,用游骑在前,战骑在后,陷骑则根据情况的变化而使
用,这也是曹公的方法。
太宗笑着说:[在这个问题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曹公所
迷惑。
27、太宗曰:车、步、骑三者一法也,其用在人乎?
靖曰:臣案春秋“鱼丽陈”,先偏后伍,此则车步无骑,
谓之左右拒,言拒御而己,非取出奇胜也。晋荀吴伐狄,舍
本为行,此则骑多为便,唯务奇胜,非拒御而已。臣均其术,
凡一马当三人,车步称之,混为一法,用之在人敌安知吾车
果何出,骑果何来,徒果何从哉?或潜九地,或动九天。其
知如神,惟陛下有焉,臣何足以知之。
[译文]
太宗问:对车、步、骑三者运用的方法既然是一样的,
那么,其运用的好坏在于人为吗?
李靖答:春秋时,郑庄公作“鱼丽阵”,是用兵车在前,
步卒在后[与周桓王作战],那时只有兵车和步卒而没有骑
兵,其阵的区分叫做左右拒,只是说用方阵抵御敌人,并非
用以出奇制胜。晋苟吴代狄时,曾舍弃车战改为步战,这样
能增多骑兵就更便于作战了,其目的专在出奇制胜,不仅为
抵御而已。我综合这些办法,以一个骑兵相当于三个步兵,
战车与步兵的数目也有适当比例;将车、步、骑三者混合编
组配合行动,并加以巧妙地运用,敌人怎能知道我战车从那
里驶出,骑兵从邻里袭来,步兵从那里进攻呢?指挥军队的
行动或像潜藏于九地之下[而不可知],或像陡降于九天之上
[而不及避〕。这种机智如神的天才,只有陛下才有,我怎能
知道这种奥妙呢!
28、太宗曰:太公书云,“地方六百步,或六十步,表
十二辰”,其术如何?
靖曰:画地方一千二百步,开方之形也。每部占地二十
步之方,横以五步立一人,纵以四步立一人。凡二千五百人
分五方,空地四处,所谓陈间容陈者也。武王伐纣,虎贲各
掌三干人,每陈六干人,共三万之众,此太公画地之法也。
太宗曰:卿六花陈画地几何?
靖曰:大阅地方千二百步者,其义六陈各占地四百步,
分为东西两厢,空地一千二百步为数战之所。臣常教士三万,
每陈五千人,以其一为营法,五为方、圆、曲、直、锐之形,
每陈五变,凡二十五变而止。
太宗曰:五行陈如何?
靖曰:本因五方色立此名,方、圆、曲、直、锐实因地
形使然。凡军不素习此五者,安可以临敌乎!兵,诡道也。
故强名五行焉。文之以术数相生相克之义。其实兵形像水,
因地制流,此其旨也。
[译文]
太宗问:太公兵书上说,“把布阵的地方画为方形,每
边长六百步,或六十步,并按十二时辰的顺序标示出来”,
其方法如何?
李靖答:画定阵基,四边共一千二百步,成为一个正方
形。每一部占纵横各二十步的方地,横方向每五步占一人,
纵方向每四步占一人,共二十五百人分布成〔东、西、南、
北和中央]五个方阵,四角有空地四处。这就是所谓阵里有
阵。周武王伐商纤时,虎贲之士由各部掌握的共三千人,当
时每阵六千人。五阵共三万人。这就是太公画地布阵的方法。
太宗问:你的六花阵画地多少?
李靖答:在大规模检阅军队的地方画周长一千二百步的
正方形,其方法是:区分为六阵,每阵各占地周长为四百步
的正方,并将六阵分为东西两厢,中间空地一千二百步作为
教战的场所。我曾用士卒三万人进行教练,每阵五千人,其
中以一阵演练驻营的方法,其余五阵演练方、圆、曲、直、
锐各种阵形的变化,每阵变化五次,五阵共变化二十五次。
太宗说:五行阵的意义如何?
李靖答:五行阵本来是根据用五种颜色代表五个方位而
定的名称,方、圆、曲、直、锐是根据地形而定的五种阵形。
军队如不熟习这五种阵形,怎么可以临敌作战呢!用兵是诡
诈的,所以故意称为五行阵,以掩饰其诡诈和渲染术数相生
相克的道理。其实军队的行动像水一样,是因地势而制约其
奔流方向的,这就是五行阵的意义。
29、太宗曰:李{责力}言牝牡、方圆、伏兵法,古有是
否?
靖曰:牝牡之法,出于俗传。其实明阳二义而已。臣按
范蠡云:“后则用阴,先则用阳;尽敌阳节,盈吾阴节而夺
之。”此兵家阴阳之妙也。范蠡又云:“设右为牝,益左为牡,
早宴以顺天道。”此则左右、早宴临时不同,在乎奇正之变
者也。左右者人之阴阳,早宴者天之阴阳,奇正者天人相变
之阴阳,若执而不变,则明阳俱废,如何守牝牡之形而已。
故形之者,以奇示敌,非吾正也;胜之者,以正击敌,非吾
奇也,此谓奇正相变。兵伏者,不止山谷草木藏,所以为伏
也,其正如山,其奇如雷,敌虽对面,莫测吾奇正所在。至
此,夫何形之有焉。
[译文]
太宗问:李{责力}说的牝牡、方圆、伏兵之法,古时有
吗?
李靖答:牝牡之法,出于世俗所传,其实就是阴阳的意
思。我范蠡说:“后发制人要用潜力,先发制人要用锐气;
把敌人的锐气折到最低限度,把我们的潜力发挥到最大程度
去消灭敌人。”这是兵家运用潜力和锐气的奥妙之处。范蠡
又说:“布设右阵为牝,再左阵为牡,行动的早晚要顺乎天
时。”就是说布阵的左右、行动的早晚是因情况而不同,这
就在于奇正的变化了。左右是指人的阴阳,(右为阴,左为
阳)早晚是指天的阴阳,(晚为阴,早为阳)奇反是指左右、
早晚相互变化的阴阳,如果固执不变,阳阳就没有意义了,
怎能守牝牡的形式呢。所以欺骗敌人的,是用奇兵迷惑它,
而不是我的正兵,战胜敌人的,是用正兵打击它,而不是我
的奇兵,这就是奇正的相互变化。
伏兵,不仅指利用山谷草木设伏而言,所谓真正的伏兵,
是说运用正兵像山岳那样稳重,运用奇兵像雷霆那样急剧,
敌人虽在对面,亦无法判断我奇正之所在。如果运用奇正到
这种程度,那里还有什么形迹可以看得出来呢。
30、太宗曰:四兽之陈,又以商、羽、徵、角像之,何
道也?
靖曰:诡道也。
太宗曰:可废乎?
靖曰:存之所以能废之也,若废而不用,诡愈甚焉。
太宗曰:何谓也?
靖曰:假之以四兽之陈,及天、地、风、云之号,又加
商金、羽水、徵火、角木之配,此皆兵家自古诡道。存之,
则余诡不复增矣;废之,则使贪使愚之术从何而施哉。
太宗良久曰:卿宜秘之,无泄于外。
[译文]
太宗问:(龙、虎、鸟、蛇)四兽之阵,又用商、羽、微、
角四音末代表它,这是什么道理?
李靖答:这是兵家诡诈的方法。
太宗问:可以废除吗?
李靖答:保存四兽的名称和代表四兽的四音正是为了废
除它,如果废而不用,其他诡计的方法就更多了。
太宗问:这是什么道理?
李靖答:假借[龙、虎、鸟、蛇〕四兽的阵名和天、地、
风、的称号,再加上商金、羽水、徵火、角木的配合,这都
是兵家自古来的说诈方法,保留其名,其他诡诈的方法不会
再增加;废除它,驱使贪婪愚昧的人还有什么方法可施呢。
太宗考虑很久才说:你要保守秘密,不可泄露出去。
31、太宗曰:严刑峻法,使不畏我而不畏敌,朕甚惑之。
昔光武以孤军当王莽百万之众,非有刑法临之,此何由乎?
靖曰:兵家胜败,情状万殊,不可以一事推也。如陈胜
广败秦师,岂胜广刑法能加于秦乎?光武之起,盖顺人心之
怨莽也,况又王寻、王邑不晓兵法,徒垮兵众,所以自败。
臣案《孙子》曰:“卒未来附而罚之,则不服;已亲附而罚
不行,则不可用。”此言凡将先有爱结于士,然后可以严刑
也;若爱未加而独用峻法,鲜克济焉。
太宗曰:《尚书》言:“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
罔功。”何谓也?
靖曰:爱设于先,威设于后,不可反是也。若威加前,
爱救于后,无益于事矣。《尚书》所以慎戒其终,非以作谋
于始也;故孙子之法万代不刊。
[译文]
太宗问:用严刑峻法,使三军怕我而不怕敌人的说法,
我很怀疑。从前光武皇帝以孤军抵挡王莽百万之众,并没有
使用严刑峻法,这是什么原因呢?
李靖答:兵家胜败的条件千差万别,各有不同,不可用
一种条件去推断。如陈胜、吴广击败秦军,能说是陈胜、吴
广的刑法比秦二世更为严苛吗?汉光武起兵定天下,是因为
顺应了人民怨恨王莽的心理,何况王寻、王邑又不懂兵法,
只夸军队众多,所以自取失败。我按《孙子》说:“士卒尚
未拥护。就使用刑罚。别人心不服:已经取得拥护而刑罚不
能正确执行,这种军队就不能使用。”这是说,为将的必须
先用恩爱和士卒建立良好的感情。然后才可以实施严历的刑
罚,如果和士卒尚未建立良好的感情,便单纯使用严刑峻法,
是很少能够成功的。
太宗说:[《孙子》听说的道理跟《尚书》不同]《尚书》
说:“威严超过仁爱,就可以成功;仁爱超过成严,就不会
成功。”这是什么意思?
李靖答:先施仁爱,后用刑罚。次序不可颠倒。若是用
弄罚,后用仁爱去补救,对事情就没有补益了。《尚书》说
的[重威轻爱],是指在事情发生以后告戒人要慎重考虑法令
的威信,不是说以此作为事先的教育方法。所以孙子的说法
是万世不能更改的。
32、太宗曰:卿平萧铣,诸将皆欲籍伪臣家以赏士卒,
独卿不从,以谓蒯通不戮于汉。既而江汉归顺。朕由是思古
人有言曰:“文能附众,武能威敌”,其卿之谓乎?
靖曰:汉光武平赤眉,入“贼”营中案行,“贼”曰:
萧王推赤心于人腹中。此盖先料人情本非为恶,岂不豫虑哉!
臣顷讨突厥,总蕃汉之众,出塞千里,未尝戮一扬干,斩一
庄贾,亦推赤诚存至公而已矣。陛下过听,擢臣以不次之位,
若于文武则何敢当。
[译文]
太宗说:你平定萧铣之后,各将领都想没收萧铣部下文
武官员的家财以搞赏士卒,只有你认为不可,并引用了汉高
祖不杀蒯通之事,加以说服。以后江汉人民果然归顺了。我
因此想到古人说过:“文才能使士众拥护,武功能使敌人慑
服”,可以说就是这样的人了。
李靖说:汉光武平定赤眉军以后,乘马进入赤眉营中巡
视检阅,按辔缓缓而行,[以示对赤眉并无疑惧之心],因而
赤眉军说:萧王此来是推心置腹,开诚相见。这是由于事先
判断赤眉的人情本不是坏的,岂是没有分析而轻率进入赤眉
军营的呢!我不久以前征讨突厥时,统率番汉两部人马,出
塞千里,并末杀一“扬干”,斩一“庄贾”,也不过是推诚待
人,大公无私罢了。陛下过分信任,把我提拔到这样高的地
位,如果说我是文武兼备实不敢当。
33、太宗曰:昔唐俭使突厥,卿因击而败之,人言卿以
俭为死间,朕至今疑焉,如何?
靖再拜曰:臣与俭比肩事主,料俭说必不能柔服,故臣
因纵兵击之,所以去大恶不顾小义也。人谓以俭为死间,非
臣之心。案《孙子》用间最为下策,臣尝著论其末云:“水
能载舟亦能复舟,或用间以成功,或凭间以倾败、若束发事
君,当朝正色,忠以尽节,信以竭诚,虽有善间,安可用乎?”
唐俭小义,陛下何疑!
太宗曰:诚哉,非仁义不能使间,此岂纤人所为乎。周
公大义灭亲,况一使人乎。灼无疑矣。
[译文]
太宗问:我从前派遣唐俭出使突厥,你却乘此袭击,大
败突厥,有人说你这是把唐俭做了死间,我到现在尚有怀疑,
究竟如何?
李靖再拜答:我与唐俭同在朝廷并肩辅佐君主,预料唐
俭必然不能说服突厥,所以来突厥懈怠之际纵兵进攻它,这
是为了消除自家大患,也顾不得保全与唐俭的私人小义了。
有人说我把唐俭作为死间,这不是我的本意。按《孙子》用
间之说最为下策,我在用间篇之末曾这样论述过:“水能载
舟亦能覆舟,所以有用间成功的,也有因用间而失败的。假
如为臣的从年轻时就辅佐君主,参与朝政公正无私,忠心耿
耿能尽臣节,信实不欺,竭诚相见,这样虽有善于为间的人,
又怎能发生作用呢?像唐俭这样的事乃是小义问题,陛下何
必怀疑呢!
太宗说:确是这样,不是仁义兼备的人不能使用间谍,
这岂是平庸小人所能做到的吗。周公尚又为大义而灭亲,何
况对于一个使者呢。现在我明白无疑了。
34、太宗曰:兵贵为主,不贵为客;贵速,不贵久,何
也?
靖曰:兵不得已而用之,安在为客且久哉。《孙子》曰:
“远输则百姓贫。”此为客之弊也。又曰:“役不再籍,粮不
三载。”此不可久之验也。臣校量主客之势,则有变客为主,
变主为客之术。
太宗曰:何谓也?
靖曰:“因粮于敌”,是变客为主也;“饱能饥之,佚能
劳之”,是变主为客也。故兵不拘主客迟速,惟发必中节,
所以为宜。
太宗曰:古人有诸?
靖曰:昔越伐吴,以左右二军鸣鼓而进,吴分兵御之;
越以中军潜涉不鼓,袭败吴师,此变客为主之验也。石勒与
姬澹战,澹兵远来,勒遣孔苌为前锋逆击澹军,孔苌退而澹
来追,勒以伏兵夹击之,澹军大败,此变劳为佚之验也。古
人如此者多。
[译文]
太宗问:用兵作战,贵为主,不贵为客;贵速胜,不贵
特久,道理何在?
李靖答:兵是不得已才用的,故不宜为客和特久。《孙
子》“运道运输粮食,则百姓贫困。”这是说为客的害处。又
说:“不可征调两次,粮食不应输送三回。”这是总结了不可
特久的经验。仔细分析主客的形势,从而有了变主为客,变
客为主的方法。
太宗问:这是指什么说的?
李靖答:“军队取粮于敌”,就是变客为主;“敌饱能使
它饿,敌佚能使他疲劳”,这就是变主为客。所以用兵作战
不必拘泥主客、迟速,只要能指挥得当,就能取胜。
太宗问:古人有这种事例吗?
李靖答:从前越王勾践伐吴,用左右两军[末夜]击鼓进
战,吴军分兵抵抗,越王用中军息鼓偷渡袭击,打败了吴军,
这是变客为主的例子。石勒与姬澹作战,姬澹率兵远未,石
勒派孔苌为前锋迎击姬澹的军队,孔苌故意退却,澹军
来追,石勒则用伏兵夹击,大败澹军,这是变劳为佚的例子。
古人这种事例是很多的。
35、太宗曰:铁蒺藜、行马,太公所制,是乎?
靖曰:有之,然拒敌而己,兵贵致人,非欲拒之也。太
公《六韬》言守御之具尔,非攻战所施也。
[译文]
太宗问:铁蒺藜和行马,听说是太公所创制的,是吗?
李靖答:是的,然而那只是用以拒御敌人而已,用兵作
战重要的是击破敌人,不仅是为了拒止敌人。太公《六韬》
所说的铁蒺藜、行马是防守的工具,不是进攻所使用的。
卷下
卷下共分十四节。主要论述指挥作战的一些重要原则,
对《孙子》、《司马法》、《吴子》等书中的“诡道”、“分合”、
“误敌”、“攻守”、“慎战”、“治气”等原则作了较详细的阐
述,并提出了作者自己的看法。此外,又结合汉、唐历史故
事论述了选将用人之道。最后,还论述了学习兵法,“必先
由下以及中由中以及上”,循序渐进的学习方法,作为总结。
36、太宗曰:太公云:“以步兵与车骑战者,必依丘墓
险阻。”又孙子云:“天隙之地,丘墓故城,兵不可处。”如
何?
靖曰:用众在乎心一,心一在乎禁祥去疑。倘主将有疑
忌,则群情摇。群情摇,则敌乘衅而至矣。安营据地,便乎
人事而己。若涧、井、陷、隙之地,及如牢如罗之处,事不
使者也。故兵家引而避之,防敌乘我。丘墓故城非处,我得
之为利,岂宜反去之平。太公所说兵之至要也。
[译文]
太宗问:太公说:“用步兵对战车和骑兵作战,必须依
托丘陵、基地以及险峻阻绝的地形。”孙子又说:天隙之地
和丘陵、基地、以及无人居住的城池废墟,军队不可停驻。
[两种说法不同,]为什么?
李靖答:用兵作战,在于统一意志,统一意志,在于禁
止谣言,消除疑忌。假使主将有所疑忌,那军心就动摇,军
心动摇,那敌人就会乘隙而来了。安营札寨,据守阵地,应
当便利军队的行动。如绝涧、天井、天陷、天隙、以及天牢、
天罗等地形,都是不便于军队行动的,所以用兵时应当避开
它,以防止敌人乘隙攻我。至于丘陵、墓地和城池的废墟不
是很险阻的地方,我得了对我有利,那怎能放弃而不利用呢。
太公的说法是用兵最重要的原则。
37、太宗曰:朕思凶器无甚于兵者,行兵苟便于人事,
岂以避忌为疑。今后诸将有以阴阳拘忌失于事宜者,卿当丁
宁诫之。
靖再拜谢曰:臣按《尉缭子》云:“黄帝以德守之,以
刑伐之。”是谓刑德,非天官时日之谓也。然诡道可使由之,
不可使知之。后世庸将泥于术数,是以多败,不可不诫也。
陛下圣训,臣即宣告诸将。
[译文]
太宗说:我想天下凶恶的事情没有超过战争的,作战时
只要有利于军队的行动,那能因为避讳阴阳术数而犹豫不决
呢。今后诸将如因拘泥于阴阳木数而失去机宜的,你当再三
地告诫他们。
李靖再拜谢说:我按《尉缭子》所说:“黄帝用仁德安
定天下,用武力讨伐敌人”兵家所说的刑与德就是这样,不
是阴阳家所讲的天官时日等迷信说法。然而诡诈之道,可以
使人去做,但不可以使人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去做。后来平庸
无能的将领往往拘泥于阴阳术数,因而多有失败,不可不以
此为戒。陛下的刘海。我立即宣示各将领。
(按:不疑不占。“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
谋及庶人,谋及卜筮”。——箕子《尚书洪范》。
周武王心中不信,便问散宜生,“卜伐殷吉乎?”答曰:
“不吉。钻龟龟不兆,数箸箸不交,而如旗折倒;将行之日,
雨雪辎重,深至车轸。行后之日,帜折为三。此凶四不详,
不可举事。”
孤竹君之子伯夷、叔齐见机上前力劝武王曰:“因纣王
一人之过,杀众人而有天下,为圣人所不为。”
太公见武王忧虑,立场不稳,偏信于人,又见叔齐、伯
夷作梗,便大怒曰:“天道无亲,唯德给予。今四海内陆,
沉于殷久矣,百姓可与乐成,难与虑始。今纣刳比干,囚箕
子,以飞廉为政,伐之有何不可?枯草朽骨,安可知之乎?”
姜太公接着又说道,“用兵者,顺天地之道未必大吉。
逆之不一定会凶,若失人事,则为大凶,能使三军败亡。而
且天道鬼神,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智将不法,愚将拘之。
若乃好贤而能用,举事而得时,则可不看时日,而视事利;
不假卜筮,而重事吉;不祷祭祀,而福自从。王应速命众师,
驱之向前。”)
38、太宗曰:兵有分有聚,各贵适宜,前代事迹,孰善
此者?
靖曰:苻坚总百万之众,而败于淝水,此兵能合不能分
所致也。吴汉讨公孙述,与副将刘尚分屯,相去二里,述来
攻汉,尚出合击,大破之,此兵分而能合之所致也。太公云:
“分不分为縻军,聚不聚为孤旅”。
太宗曰:然,苻坚初得王猛实知兵,遂取中原;及猛卒,
坚果败,此糜军之谓乎!吴汉为光武所任,兵不遥制,故汉
果平蜀,此不陷孤旅之谓乎!得失事迹,足为万代鉴。
[译文]
太宗问:兵力的使用有分散有集中,必须各得其当,从
过去的事迹来看,谁运用得最好?
李靖答:前秦苻坚统率百万大军,被谢玄击败于淝水,
这是用兵能合不能分的结果。汉光武命吴汉讨伐公孙述,吴
与副将刘尚分处扎营,相距二十里,当公孙述进攻吴汉时,
刘尚出兵合击,大败公孙述,这是用兵分而能合的结果。太
公说过:“当分散而不能分散,就是被束缚的军队;当集中
而不能集中,就是被孤立的军队。”
太宗说:是这样。苻坚最初因为任用深知兵法的王猛,
所以取得中原,王猛死后,苻坚果然在淝水失败,这是军队
被束缚住的缘故啊!吴汉受到光武的信任,用兵作战不受朝
廷的牵制,所以吴汉果然平定了蜀地,这是军队未陷入孤立
境地的缘故呀!前代这些得失的事迹,很可作为后世的借鉴。
39、太宗曰:朕观千章万句,不出乎“多方以误之”一
句而巳。
靖良久曰:诚如圣语。大凡用兵,若敌人不误,则我师
安能克哉。譬如奕棋,两敌均焉,一着或失,竟莫能救。是
古今胜败率由一误而已,况多失者乎。
[译文]
太宗说:我看了很多兵书,千章万句,没有超出“使用
多种方法以造成敌人的错误”一句话。
李靖考虑了很久说:确如陛下所说的。大凡用兵作战,
若是敌人没有错误,那我军能取得胜利呢。譬如下棋,双方
势均力敌,若一着失误,则全局无救。威信争胜负,大都是
由于一着失误,又何况多次失误呢。
40、太宗曰:攻守二事,其实一法欤。《孙子》言“善
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不言敌来
攻我,我亦攻之;我若自守,敌亦守之。攻守两齐,其术奈
何?
靖曰:前代似此相攻相守者多矣,皆曰“守则不足,攻
则有余”。便谓不足为弱,有余为强,盖不悟攻守之法也。
臣按《孙子》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谓敌未可
胜,则我且自守,待敌可胜,则攻之尔,非以强弱为辞也。
后人不晓其义,则当攻而守,当守而攻,二役既殊,故不能
一其法。
太宗曰:信乎。有余不足使后人惑其强弱。殊不知守法
要在示敌以不足,攻之法要在示敌以有余也。示敌以不足,
则敌必来攻,此是敌不知其所攻者也:示敌以有余,则敌必
自守,此是敌不知其所守者也。攻守一法,敌与我分而为二
事。若我事得,则故事败;敌事得。则我事败;得失成败被
我之事分焉。攻守者一而已矣,得一者百战百胜。故曰,“知
彼知己,百战不殆。”其知一之谓乎。
靖再拜曰:深乎,圣人之法也。攻是守之机,守是攻之
策,同归乎胜而己矣。若攻不知守,守不知攻,不惟二其事,
抑又二其官。虽口诵孙,吴而心不思妙,攻守两齐之说,其
孰能知其然哉。
[译文]
太宗说:进攻和防守两件事情,其实都是用以致胜的方
法罢了。《孙子》说:“善于进攻的,能使敌人不知道在那里
防守才好;善于守的,能使敌人不知道从那里进攻才好。”
但是不曾讲到,敌人若来攻我;我也进攻故人;我若防守,
敌人也进行防守。这样相攻相守,要想取胜应采用什么方法?
李靖答:从前相攻相守的战例甚多,他们都说“防守是
力量不足,进攻是力量有余”。认为兵力不足便是力量薄弱,
兵力有余便是力量强大,这是没有领会运用攻守的方法。我
按《孙子》说:“不能取胜时,就采取防守;可以取胜时,
就实施进攻。”也就是说,还没有战胜敌人的可能时,我就
暂时防守;等到创造了取胜的条件,然后再进攻,并不是专
就力量强弱来说。后人不了解这种意义,应当进攻反而防守,
应当防守反而进攻,既然违反了攻守运用的原则,便不能把
进攻和防守的方法统一起来。
太宗说:就是这样。有余或不足使人怀疑为力量的强弱。
那里知道防守的原则要对敌假装力量不足,进攻的原则要对
敌假装力量有余。对敌假装力量不足,敌人必然要来进攻,
这是使敌人不知其不当进攻。对敌假装力量有余,敌人就必
然采取防守,这是使敌人不知其当防守。进攻和防守本来都
是致胜的方法,但从敌我双方说来就分一攻一守两个方面
了。我若运用得当,敌人就会失败;敌若运用得当,我就会
失败,从得失成败的结局看就可以分出敌我运用的好坏了。
攻和守不过是致胜的方法而已,掌握了这种致胜的方法,就
能百战百胜。所以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是说要懂
得攻守之法的道理。
李靖再拜说:圣人的兵法是很深奥的。进攻是防守的转
化,防守是进攻的手段,两者都是为了战胜敌人。若攻不知
守,守不知攻,这不仅是把攻守截然看作两回事,而且是把
攻守的运用各自孤立起来了。虽然口诵孙、吴兵法,但不能
理解其运用的奥妙,而把攻守对立起来,他怎能知其所以然
呢!
4l、太宗曰:《司马法》言:“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
虽安,忘战必危。”此亦攻守一道乎?
靖曰:有国有家者,曷尝不讲乎攻守也。夫攻者,不止
攻其城击其陈而已,必有攻其心之术焉。守者,不止完其壁,
坚其陈而已,必也守吾气而有待焉。大而言之,为君之道,
小而言之,为将之法。夫攻其心者,所谓知彼者也,守吾气
者,所谓知己者也。
太宗曰:诚哉。朕常临陈,先料敌之心与己之心孰审,
然后波可得而知焉;察敌之气与己人气孰治,然后我可得而
知焉。是以知彼知己兵家大要。今之将臣,虽未知彼,苟能
知己,则安有失利者哉。
靖曰:孙武所谓“先为不可胜”者,知己者也,“以待
敌之可胜”者,知彼者也。又曰:“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臣斯须不敢失此诫。
[译文]
太宗问:《司马法》说:“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
忘战必危。”这也是攻守的道理吗?
李靖答:凡是有国有家的,何尝不讲求攻守之道呢!进
攻,不仅是攻打敌人的城池和冲击敌人的营阵,还必须有瓦
解敌人军心的方法。防守,不仅要有完善的壁垒和坚固的营
阵,还必须保特旺盛的士气,持机破敌。[以上、所说的],
从大的方面讲,是为君的应该懂得的道理。从小的方面讲,
是为将的应掌握的方法。瓦解敌人的军心,就是所谓的知彼;
保持我旺盛的士气,就是所谓的知已。
太宗说:是这样。我每逢临敌作战,必先判断敌方的策
划和我方的策划谁比较周密,然后敌方的虚实就可以知道
了;察明敌方的士气和我方的士气谁比较旺盛,然后我方的
强弱就可以知道了。所以知彼知已是兵家的重要原则。现在
的将领,即使不知道敌人情况,如果能够了解自己的情况,
怎么还会失利呢。
李靖说:孙武所谓“首先造成不可被敌战胜的条件”,
这就是知已;“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机会”,这就是知彼。又
说:“不可被敌战胜,在于自己的主观努力,可以取得胜利,
在于敌人是否产生缺点和错误。”我用兵时一点也不敢违背
这一教诲。
42、太宗曰:《孙子》言三军可夺气之法:“朝气锐,昼
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如何?
靖曰:夫含生禀血,鼓作斗争,虽死不省者,气使然也,
故用兵之法,必先察吾士众,激吾胜气,乃可以击敌焉。吴
起四机,以气机为上,无他道也,能使人人自斗,则其锐莫
当。所谓朝气锐者,非限时刻而言也,举一日始末为喻也。
凡三鼓而敌不衰不竭,则安能必使之情归哉。盖学者徒诵空
文,而为敌所诱,苟悟夺之之理,则兵可任矣。
[译文]
太宗问:《孙子》上说,使敌军长失士气的方法是:“朝
气猛锐,昼气怠情,暮气衰竭;善于用兵的人,要避开敌人
的锐气,等待敌人懈怠衰竭的时候再打击它。”这种说法怎
样?
李靖答:凡有血气的人,能鼓起勇气与敌斗争,至死也
不知道惧怕,这是气势所起的作用。所以用兵的方法,必须
首先察明我士卒斗志,激励其战胜敌人的勇气,这样才可以
进击敌人。吴起所说的机,把气机放在首要地位,没有别的
道理,就是说只要能使人人勇于自斗,其猛锐的力量是不能
阻当的。所谓朝气猛锐,并不是限于时刻来说的,而是拿一
天的早晚作比喻的。敌人经过三次冲击,而士气没有衰竭,
又怎能一定使它懈怠衰竭呢!学兵法的人,只是背诵空洞条
文,结果为敌人所诱惑,假如能懂得使敌人丧失士气的道理,
就可叫他统兵作战了。
43、太宗曰:卿尝言李{责力}能兵法,久可用否?然非
朕控则不可用也。他日太子治若何御之?
靖曰:为陛下计,莫若黜{责力},令太子复用之,则必
感图报,于理何损乎!
太宗曰:善!无疑矣。
太宗曰:李{责力}若与长孙无忌共掌国政,他日如何?
靖曰:{责力}忠义之臣,可保任也。无忌佐命大功,陛
下以肺腑之亲,委之辅相。然外貌下士,内实嫉贤。故尉迟
敬德而折其短,遂引退焉。侯君集恨其忘旧,因以犯逆。皆
无忌致其然也。陛下询及臣,臣不敢避其说。
太宗曰:勿泄也,朕徐思其处置。
[译文]
太宗问:你曾记过李{责力}深知兵法,天长日久还可以
任用他么?如果不是我亲自控御恐怕就不能用了。将来太子
治怎样控制他呢?
李靖答:为陛下打算,不如由你免去李{责力}的职务,
将来由太子再来起用他,那他必定会感恩图报,这对于情理
有什么损害呢!
太宗说:好!我没有怀疑了。
太宗问:若用李{责力}和长孙无总共同掌管国家大事,
将来会怎么样呢?
李靖答:李{责力}为忠义之臣,我可以保证他能胜任。
至于长孙无忌有辅佐陛下创业的大功,陛下又以肺腑至亲委
任他做辅相。但是他表面上虽然谦恭下士,其实内心嫉能{女
后}贤。所以尉迟敬德曾经当面指责过他的短处,[因为怕他
报复]就引退了。侯君集恨他忘怀旧好,因而参加了废太子
承乾的谋反。这都是长刃无忌造成的。陛下既然问到我,我
不敢避而不谈。
太宗说:不要泄露,待我从长考虑后再作处理。
44、太宗曰:汉高祖能将将,其后韩、彭见诛,萧何下
狱,何故如此?
靖曰:臣观刘、项皆非将将之君。当秦之亡也,张良本
为韩报仇,陈平,韩信皆怨楚不用,故假汉之势自为奋尔。
至于萧、曹、樊、灌悉由亡命,高祖因之以得天下。设使六
国之后复立;人人各怀其[日,则虽有能将将之才岂为汉用
哉。臣谓汉得天下,由张良借箸之谋,萧何漕{车免}之功也。
以此言之,韩、彭见诛,范增不用,其事同,臣故谓刘、项
皆非将将之君。
大宗曰:光武中兴,能保全功臣,不任以吏事,此则善
于将将乎?
靖曰:光武虽籍前构,易于成功,然莽势不下于项籍,
寇、邓未越于萧、张,独能推赤心用柔治保全功臣,贤于高
祖远矣。以此论将将之道,臣谓光武得之。
[译文]
太宗问:汉高帝善于统御将帅,后来韩信和彭越被杀,
萧何又下狱,为什么这样对待功臣呢?
李靖答:我看刘邦、项羽都不是善于统御将帅的君王。
当秦二将灭亡时,张良本来是想为韩国报仇,陈平、韩信都
怨恨楚项王不肯重用,所以他们惜刘邦的势力来为自己谋求
出路。至于萧何、曹参、樊哙、灌婴都是亡命之徒,投奔刘
邦,高祖因为用了这些人才得了天下。假若当时使六国的后
代重新复国,这些人必因怀念旧主而离去,刘邦纵有御将才
能,他们又怎能为汉所用呢!我认为刘邦之所以能得天下,
是由于张良借箸之谋和萧何漕{车免}之功。以此来说,韩信
和彭越的被杀,以及范增的不被重用,这两件事情是相同的。
所以说刘邦和项羽都不是善于统御将帅的君王。
太宗问:光武中兴以后,为了保全功臣,不让他们主管
朝政,这是善于统御将帅吗?
李靖答:光武虽然凭籍前人的基业容易成功,然而王莽
的权势不下于项羽、邓禹和寇恂的才能也没有超过萧何和张
良,可是光武独能以至诚待人,使用温和的政策保全功臣,
这就比高祖贤明多了。以这样事例未评论统御将帅的方法,
我认为光武是成功的。
按:汉初张良遇高祖进食时,即席借箸(筷子)画策,萧
何漕挽之功,是指萧何能够持续不断提供粮草援助之功。
45、太宗曰:古者出师命将,斋三日,授之以钺曰:从
此至天将军制之。又授之以斧曰:从此至地将军制之。又推
其毂曰:进退难时。既行,军中但闯将军之令,不闻君命。
朕谓此礼久废,今欲与卿参定遣将之仪,如何?靖曰:臣窃
谓圣人制作致斋于庙者,所以假威于神也;授斧钺又报其毅
者,所以委寄以权也。今陛下每有出师,必与公卿议论,告
庙而后遣,此则邀以神至矣;每有任将,必使之便宜从事,
此则假以权重矣。何异于致斋推毂邪!尽合古礼,其义同焉。
不须参定。
上曰:善。乃命近臣书此二事为后世法。
[译文]
太宗问:古时出兵作战任命大将时,君王必先斋戒三天,
然后将钺授给他说:从此上至天的事情由将军全权处理。又
将斧投给他说:从此下至地的事情由将军全权处理。又推着
他的车子说:军队进退由你根据情况决定。出发以后,军中
只听将军的指挥,不等待君王的令。我以为这种礼仪早已废
弃了。现在想和你参照古礼制定遣将的礼仪,你看如何?
李靖答:我认为圣人所制定的在宗庙斋成的礼仪。是为
了假借神威;授给斧钺和推毂,是为了授给将军以军权。现
在陛下每当出师作战,必先与公卿商议,并祭告宗庙而后派
遣大将,这样假威于神的礼仪算是做到了;每当任命大将,
必使他们见机行事,就是给了他们很大的权力。这与斋戒推
教有什么区别呢!这是完全符合古札的,其义也相同,所以
不须再来参照制定了。
太宗说:好。于是就命近臣记载上这两件事做为以后遣
将的法度。
46、太宗曰:阴阳术数,废之可乎?
靖曰:不可。兵者诡道也,托之以阴阳术数,则使贪愚,
兹不可废也。
太宗曰;卿尝言天官时日,明将不法,闻者拘之,废宜
然。
靖曰:昔纣以甲子日亡,武王以甲子日兴,天官时日,
甲子一也,殷乱周治,兴亡异焉。又宋武帝以往亡日起兵,
军吏以为不可。帝曰:“我往彼亡。”果克之。由此言之,可
废明矣。然而田单为燕所围,单命一人为神,拜而词之,神
言:“燕可破。”单于是以火牛出击燕,大破之。此是兵家诡
道。天官时日,亦犹此也。
太宗曰:田单托神怪而破燕,太公焚蓍龟而灭纣,二事
相反,何也?
靖曰:其机一也,或逆而取之,或顺而行之是也。昔太
公佐武王至牧野,遇雷雨,旗鼓毁折,散宜生欲卜吉而后行。
此则因军中疑惧,必假卜以问神焉。太公以谓腐草枯骨无足
问,且以臣伐君,岂可再乎!然观散宜生发机于前,太公成
机于后,逆顺虽异,其理致则同。臣前所谓术数不可废者,
盖存其机于未萌也。及其成功在人事而已矣。
(注:是一很好的工具,不可废除也,可用则用,不可
用则除也)
[译文]
太宗问:阴阳术数可以废除吗?
李靖答:不可。用兵是讲求诡诈之道的,假托阴阳术数,
是使贪婪愚昧之人的一种办法,所以不可废除。
太宗说:你曾说过天官时日,明智的将领不以为法,是
不用的,而愚昧的将领却往往受它拘束,废除了也是应该的。
李靖说:从前商纣在甲子日出兵遭到灭亡,而周武王在
甲子日出兵获得成功,按天官时日讲,同是一个甲子日,结
果是殷乱周治,兴亡不同。又宋武帝在“往亡日”兴兵讨伐
南燕,将吏们以为不可,宋武帝说:“我一前往,他就灭亡。”
后来果然战胜了南燕。由此来说,阴阳术数可以废除是很明
显的了。然而齐将田单在即墨被燕军围困时,命一人假装神
师,亲自礼拜词祭,神师说:“燕军可以破。”于是田单以火
牛出击,大破燕军。这就是兵家诡作之道。天官时日的说法,
也是这样的。
太宗问:田单假托神怪破了燕军,可是太公焚毁蓍龟而
灭了商纣,二事相反[但都获得成功],是什么故呢?
李靖答:其巩固军心的动机是一致的,不过,有的采用
相反的办法而取得成功,有的顺应当时的情况而采取有利的
行动就是了。从前太公辅佐武王伐纣,进军到牧野,忽然遇
到宙雨,旗鼓都被折毁,谋臣散宜生想占卜问吉然后行动,
这是因为当时军心疑惧,必须假借占卜问神以安军心。太公
认为腐草枯骨没有请问的必要,况且反这是以臣伐君,怎能
等待吉日再行举事呢。看起来散宜生产生用占卜巩固军心的
动机于前,太公采用毁蓍龟成全巩固军心的动机于后。逆顺
虽然不同,道理却是一样的。我在前面所说的阴阳术数不可
废除,是为了用这种办法来防忠于未然。至于一切事情的成
功,主要还决定于人的努力。
47、太宗曰:当今将帅,唯李勋、道宗、薛万彻,除道
宗以亲属外,孰堪大用?
靖曰:陛下尝言勋、道宗用兵不大胜亦不大败,万彻若
不大胜即须大败。臣愚思圣言,不求大胜亦不大败者,节制
之兵也;或大胜或大败者,幸而成功者也。故孙武云,“善
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节制在我云尔。
[译文]
太宗问:现在的将帅,只有李{责力}、道宗、薜万彻。
这三人中,除了道宗是亲属之外,那个可以童用呢?
李靖答:陛下曾说李{责力}、道宗用兵不大胜也不会大
败。薛万彻芳不大胜就是大败。我考虑圣上的话,不求大胜
也不会大败的,是有节制的军队;或者大胜或者大败的,是
凭侥幸成功的军队。所以孙武说,“善于指导作战的人,使
自己常处于不败的地位,而不失去任何击败敌人的机合”,
指挥掌握在我而已。
48、太宗曰:两陈相临,欲言不战,安可得乎?
靖曰:昔晋师伐秦,交绥而退。《司马法》曰:“逐奔不
远,纵绥不及”。臣谓绥者,御辔之索也。我兵既有节制,
彼敌亦正行伍,岂敢轻战哉。故有出而交绥,退而不逐,各
防其失败者也。孙武云:“勿击堂堂之陈,无邀正正之旗。”
若两陈体均势等,苟一轻肆,为其所乘,则或大败,理使然
也。是故兵有不战,有必战;夫不战者在我,必战者在敌。
太宗曰:不战在我,何谓也?
靖曰:孙武云:“我不欲战者,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
我战者,乖其所之也。”敌有人焉,则交绥之间,未可图也,
故曰不战在我。夫必战在敌者,孙武云:“善动敌者,形之,
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本待之。”敌无
人焉,则必来战,吾得以乘而破之。故曰必战者在敌。
太宗曰:深乎,节制之兵!得其法则昌、失其法则亡。
卿为纂述历代善于节制者,具图来上,联当择其精微,垂于
后世。
靖曰:臣前所进黄帝、太公二陈图,并《司马法》、诸
葛亮奇正之法,此已精悉,历代名将用其一二而成功者亦众
矣。但史官鲜克知兵,不能纪其实迹焉。臣敢不奉诏,当纂
述以闻。
[译文]
太宗问:双方对阵,要想不战,怎能办得到呢?
李靖答:从前晋国与泰国作战,刚一接触双方就退兵了。
《司马法》说:“追击败退的敌人不要追得太远,跟踪撤退
的敌人不要跟得太紧。”我所说的“绥”,就是驾御马的缰绳。
我军的行动既有节制,敌军的队伍也很严整,这样怎敢轻于
交战呢?所以才有两军临战而退,退而不追的情况,这都是
为了预防各自的失败。孙武说:“不要攻击阵容强大的敌军,
不要袭击旗帜整齐的敌人。”假若双方势均力敌,一旦轻举
妄进,为敌所乘,就会大败,这是很自然的道理。所以,用
兵有不战,有必战的说法。不与敌人作战,是由于我的条件
不足:必与敌人作战,是在于敌人有隙可乘。
太宗问:不与敌人作战,是由于我的条件不足,这是指
什么说的呢?
李靖答:孙武说:“我不想和敌人作战,虽然画地而守,
敌人也无法同我作战,那是因为使敌人陷于迷惑而不知所措
的缘故。”如果敌方有善于指挥的人,在两军交战时,就难
于取胜,所以说不与敌战,是因为自己的条件还不具备。至
于必与敌人作战,是在于敌人有隙可乘,孙武说:“善于调
动敌人的,是显示各种假像,使敌人信以为真听从调动;给
敌人一些好处,敌人就会贪利来取,用小利调动敌人,用主
力待机打击它。”如果敌方没有善于指挥的人,必然轻率来
战,我便乘隙击破它。所以说必与敌人作战,是在于敌人有
隙可乘。
太宗说:节制之师的道理很深奥啊!掌握这个法则就会
胜利,违背这个法则就会失败。你可去编纂历代善于节制军
队战斗行动的战例,并绘制成图呈送上来,我要选择其中最
好的传于后世。
李靖答:我以前呈送的黄帝、太公二阵图和《司马法》
以及诸葛亮的奇正之法,都已经很详细了,历代名将运用其
中一、二而取得的为数很多。但史官懂得用兵的很少,因此,
他们不能记载战争实事迹。我一定遵照命令编纂上报。
49、太宗曰:兵法孰为最深者?
靖曰:臣常分为三等,使学者当渐而至焉。一曰道,二
曰天地,三曰将法。夫道之说至微至深,《易》所谓聪睿智
神武而不杀者是也。夫天之说阴阳,地之说险易。用兵者,
能以阴夺阳,以险攻易,孟子所谓天时地利者也。夫将法之
说在乎任人利器,《三略》所谓得士者昌管仲所谓器必坚利
者是也。
太宗曰:然。吾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上也,百战百胜中
也,深沟高垒以自守者下也。以是较量孙武著书,三等具焉。
靖曰:观其文,迹其事,亦可差别矣。若张良、范蠡、
孙武脱然高引不知所往,此非知道,安能尔乎。若乐毅管仲、
诸葛亮战必胜,守必固,此非察天时地利,安能乎。其次王
猛之保秦,谢安之守晋,非任将择材,缮完固,安能尔乎。
故习兵之学,必先由下以及中,由中以上,则渐而深矣。不
然,则垂空言,徒记诵,无足取也。
太宗曰:道家忌三世为将者,不可妄传也。不可不传也。
卿其慎之。
靖再拜出,尽传其书与李{责力}。
(注:下学而上达)
[译文]
太宗问:古人的兵法,哪家是最深奥的?
李靖答:我曾把兵法分为三等,使学习的人循序渐进,
逐步达到精通。一是“道”,二是“天地”,三是“将法”。
所谓“道”是极为精深微妙的,就是《易经·系辞》所说的
最有智慧的人,是不用刑杀而能服人的;所谓“天”是指夜
间和白昼而言;所谓“地”是指险易而言。善于用兵的人,
能够利用夜间以夺取白天难以取得的胜利,能够利用不利地
形去进攻处于有利地形的敌人。孟子所说天时、地利就是这
个道理。所谓“将法”,是指善于任用贤能和使用优良的兵
器,就是《三略》所说的“得到贤能之士就能胜利”,和管
仲所说的“器械必须坚固锋利”的道理。
太宗说:是这样。我认为不战而使敌人屈服的是上等,
百战百胜的是中等,深沟高垒坚阵防守的是下等。按这样比
较,孙武兵法三说法都有了。
李靖说:看了古人的文章,推究古人的事迹,也就可以
看出差别了。如张良、范蠡、孙武三人成功以后,就毫无牵
挂地超然引退,不知去向,若不是懂得“道”的微妙,怎能
那样呢!如乐毅,管仲、诸葛亮能够战必胜,守必固,若不
是明察天时地利,怎能那样呢!其次如王猛的安定前秦,谢
安的捍卫东晋,若不是善于任用良将选择才,修备甲兵以求
自固,怎能那样呢!所以学习兵法,必须先由下到中等,由
中等到上等,就能逐渐由浅入深了。不然的话,就不过是只
尚空谈,只知道背诵兵法的条文,那是不足取法的。
太宗说:道家的说法,忌讳三代为将,是说兵法不可妄
传,但不可不传,你应慎重传授。
李靖再拜后退出,将他的全部兵书传授与李{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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