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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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还说汉字是表意文字？

黄伯荣戚晓杰史冠新

内容提要：本文认为表音文字是有音符带义的文字，表意文字是有义符带音的文字，兼

有义符和音符的才能称为意音文字。汉字性质有30种说法，众说纷纭，主要缘于对音、音

符、表音等概念用语有不同理解或视角不同或求新求异。汉字有音但无音符，故不宣称为表

音文字，也不宣称为意音文字。把汉字称为表意文字，可以站在最高的层次上，抓住汉字的

本质特点，便于与世界各种文字的比较。

关键词：汉字性质；表音文字；表意文字；意音文字

有人来信说，你们编写的《现代汉语》教材①能与时俱进，颇受欢迎。可是在文字性质

这个大问题上，你们为什么还说汉字是表意文字？《语言文字工作百题》（简称《百题》）

②明确指出：“汉字是象形文字、表意文字或表音文字的说法都是不正确的或片面的”，“汉

字应称作意音文字”。你们为什么不吸收科研新成果？

说汉字是象形文字、表音文字的说法是不正确的或片面的，这种观点我们认为是对的；

然而《百题》认为，汉字是意音文字，我们不敢苟同，问题在一个“音”字、因汉字没有专

用音符。

文字有形、音、义三要素，由记录语言的音和义两要素而来。文字和字、字母不同，文

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系统，不等于字。汉语的字（字符）指方块字不等于字母或音符。一个

方块字，有的等于语素或词（音义结合的单位，如“猫”和“熊猫”的“猫”）。有的不等

于语素，而是假借义符表音。例如“马虎”、“马达”中的“马”字，本是义符带音的，这

里借来表mǎ音，它表音而又不是表音节m2的专用音符，可以称为假借音符或准音符。英语

的字不等于字母，多数由字母组成，是字母组合体，即词符。字母是音符，不是义符，它用

字母组合体（一个或几个音节）来记录语素或词的意义。可见，汉语的字不等于英语的字

（word）和字母，也不等于日语的假名（音节符号）。

什么是音符和义符？音符是表音符号，是用来书写某种语言里的语音单位（音素或音节）

的专用符号。所谓专用就是基本上一音一符，一符一音（一音多符，一符多音是个别现象）。

如英语的m。义符是用来书写某种语言里词汇单位（语素、词）的意义的专用符号。基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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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义一符，一符一义（一义多符，一符多义不是个别现象，因为意义不是有限量的）。例

如汉字“一”是义符，是表示语素“一”的意义（最小的整数）的专用符号。义符“一”不

能没有音，“一”的音是［i］。但［i］音不是只有“一”才有的，汉语中有一百多个字符

有［i］音，却并不写作“一”，如果都写成“一”、“一”才是音符。所以说字符“一”

是义符不是音符。其他一百多个有[i]音的字符也找不出同形的音符，但都是有区别意义作

用的字符，这些字符就是义符。所以说汉字有音，没有音符，是义符带音。

表音文字是有音符带义的文字。有音符带义就是用表音符号（指相当于字母或假名及其

组合体）记录语言单位（语素或词）之声音（音素、音节）而带有语言单位的意义。如英语

“man”是三个音符的组合体而带义的。表意文字是有义符带音的文字。有义符带音就是用

表义符号记录语言单位的意义而带有声音的。如汉语“人”。意音文字既有义符又有音符，

或是义符又是音符的。简言之，表音文字缺专用义符而用音符带义，表意文字缺专用音符而

用义符带音。意音文字必须义符、音符都齐全。

怎样证明汉字不是音符是义符呢？可以从以下三方面看出来。第一，从字数看，我们的

祖先创制汉字记录汉语时，是创制义符来记录语素或词这种音义结合体的意义，而不是创制

音符来纪录语素或词的声音。③语言要表达的意义多得很，记录语素的字符（义符）数以万

计，因而古今汉字数量庞大，多达八万。如果我们的祖先记录汉语语素不创制义符而走创制

音符的道路，那么记录带调的语素音节（一音一符）创制一千多个音符就够用了；记录不带

调的音节（语素）创制四五百个音符就够用了；记录汉语音素的话，有几十个音符就够用了，

音符何需数以万计。第二，从汉字的超时空性看，比方“人”这个义符，表示“一种能说

话，能制造工具的动物”，古今方国都不变。同一“人”字，在古代、在现代汉语各方言区

可以带互相听不懂的音；在外族如日本，也借用“人”字这个义符，带有日本读音（共三个：

じん、にん、ひと）。但汉语方言区和日本的读书人一看“人”这个字，都有共同的理解。

可见，“人”字是表义的专用符号。④有专用音符的文字，不可能带上古今和各地不同方言

或语言的互相听不懂的音。第三，在我国，读了一二十年书的人仍有数以万计的生字读不出

音来，就是说汉字在视觉上显示不出读音，一般人只认读几千个字，而且有时候还会读错字

音。⑤在使用表音文字的国家里，读了一二十年书的人见到生字生词不会读不出音来（个别

字拼读不准是有的），甚至听到一个生词的音也基本上可以记下来，汉人听到一个生字的音

也写不出字形来，从汉字字符多、有超时空性和读书人见生字不知音、听字音写不出字这三

个方面可以看出汉字是义符，不是音符。因此我们同意汉字不是表音文字，但也不同意汉字

是有音符的意音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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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音文字论者的主要依据是汉字有80%以上是形声字，形声字形旁表字义，声旁表字音。

于是进一步把表音的声旁称作表音符号（音符）。但是音和音符都可以有广狭两义。广义指

意音文字论者的理解，是不严格的理解，即声旁=音或音符，音符=表音符号。狭义是严格的

理解，形旁表义，不都是表示整个汉字的意义，如“松”的形旁，不表“松”的意义，而是

表“松”是木本类植物这一类即义类；“松”的声旁不是表音而是表音类，“公”不是“松”

的音，而是类似“松”的音。不可否认，造形声字、已考虑到音、有表音倾向，但这种表音

是不彻底的，没有做到用表音的专用符号作声旁，还没有走上表音之路，而是比较随意音同

音近都可，音同的占少数，音近的占多数。所以说声旁不是表音而是表音类，即声旁≠音符。

我们找不到一个可以称为音符的汉字声旁。声旁也是汉字，汉字就不是表音符号。比方汉语

[i]这个音节的声旁就有29个（汉字）⑥，能说这29个声旁是表示[i]音节的符号吗？有[i]

音节的汉字多达168个（据《现代汉语词典》），这能算168个音符吗？1个不带调的汉

语音节为什么用了168个符号（字形），原来是为了表意（区别同音语素的意义）而设计

的符号，是义符。一个符号基本上表示一个语素义，所以义符就多了。如果是音符，[i]这

个音节有一个（或四个，指带调音节）音符就够了，可见严格说声旁都不能说是汉字中的表

音符号。

什么是严格意义的音符（表音符号）呢？拿英语为例，英语字母“d”是个代表音位/d/

的音符，英语里凡是舌尖不送气浊塞音，都用“d”来表示；日语假名“ぁ”是表示音节的

音符，日语里的ぁ音节都用“ぁ”来表示。形声字的声旁和假借字（如“花钱”的“花”）

都不是严格意义的音符。

否定汉字是表意文字的理由，主要是现代汉字中的象形字不象形，不能见形知义。把表

意文字等同于能见形知义的文字是不妥当的。语言中有大量抽象名词和虚词、动词、形容词、

代词等都是无形可画的。有形可画的东西，大量是形状大同小异的，比方太阳是圆的，古汉

字用圆圈加点来表示“日”。但圆形的东西很多，这个圆圈表示哪种圆形东西也要约定俗成。

因此一个字形表示什么东西都是记号，带有约定性，都要有一个学习和记忆的过程才能认识。

把现代汉字和古代汉字，拿来给没学过汉字的外族人看、给本族文盲来看，可以见形知义的

能有几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纯粹见形知义的表意文字体系，包括古汉字也是绝大部分不能见

形知义。因此，以见形知义作为表意文字的必备条件或属性，认为汉字不表意，非表义即表

音，于是把汉字推到表音文字的行列中去，是不正确的。

把汉字理解为意音文字是因为汉字“综合运用表意兼表音两种表达方法”⑦。我们认为

意音文字可能有三种理解。第一种，每个字符一部分是义符，一部分是音符；第二种，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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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符是义符同时又是音符，分不出两部分；第三种，句中有表意的字符（如日语的汉字）、

又有表音的字符（如假名），即两种字符（汉字和假名）在句中前后穿插使用。第一种在我

国几百种文字改革方案中就有半表音半表意的新形声字方案，可以见字知音，凭音符又凭义

类符号知字义。第二种文字很难找到，拿汉字来说，指事字“一、二、三”也不是意音文字。

“一”这个字符有意义，也兼有音，念[i]。但是这个有[i]音的字符并不是表示[i]音的专

用符号（音符）。事实上汉字并没有“一”这个音符，所以有音的符号（包括声旁）不等于

表音符号。有音的文字不等于表音文字。世界上没有不带音的文字，带音的字如果是表音文

字，那么世界上的文字都是意音文字。汉语的“人”和“一”如果是意音文字，那么英语的

“man”和“one”岂不是意音文字？“man”和“one”不是也有意有音吗？讲文字的性质，

要求应该严格，应该用严格意义即狭义的术语（音、表音、音符）。

把前面的话概括起来，也可以这样说，用特定符号表示特定的意义而没有音符（特定表

音符号）的文字是表意文字。有特定的符号表示特定的语音而没有意符（特定表意符号）的

文字是表音文字。有意符又有音符的文字才是意音文字。汉字并没有综合运用表意表音两种

表达方法，只用表意的方法带音，有义符无音符，不宜视为意音文字。上述三种文字可用下

表表示。

文字类型有无音符有无义符举例

表音文字+（有）-（无）英语

表意文字-+汉语

意音文字++新形声字？

有人把汉字视为语素文字。⑧此种观点有其依据，主要看文字记录哪一种语言单位。语

言有音素、音节、语素、词、短语、句子等单位，记录这些语言单位的文字有音素文字、音

节文字、语素文字或表词文字等（见图五），这些术语是低一层次的，不如表音文字、表意

文字更容易看出文字的本质特点。说汉字是表意文字，其依据是记录语言的音义两要素中哪

一种要素。这两要素是最高层次的概括，能高瞻远瞩，便于世界各国文字的比较。语素文字

不宜与表音文字相提并论，平起平坐。音素文字、音节文字属于表音文字，语素文字属于表

意文字。从下表就可以看出语素文字和表音文字、表意文字的分类角度和标准不同了。

记录语言的音、义表音文字表意文字意音文字

记录语言单位音素音节语素表词语素-音节文字表词-音节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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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文字文字文字

“一种文字的性质就是由这种文字所使用的符号的性质决定的”。⑨汉字所使用的符号，

开始时使用表意符号，形体演变并没有改变其表意特性。谈文字的性质要考虑与别的文字比

较和分类。用语素文字这一术语不如用表意文字更能体现汉字的本质特点。这是20多年来

我们一直还说汉字是表意文字的原因。

上面反复论述，仍言不尽意，可能还有片面之处，望能指正。还希望通过讨论，使问题

达成共识，可免读者眼花缭乱，莫衷一是。

注释：

①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增订三版。

②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政策法规室编《语言文字工作百题》，语文出版社，1995年。

③祖先造字，不走表音道路，今人想走拼音方向走不通而停下来，主要都因为古今汉语同

音词比例高。看来可走以音符为主，掺杂少数可分化同音词的义符的新形声字的道路。

④有如全世界通用的阿拉伯数字1、2、3、4，它也是义符？不是音符。它可表示九十种民

族数词“一、二、三、四”的音。

⑤见参考文献（2）。

⑥见参考文献（2）。

⑦见参考文献（5）。

⑧见参考文献（3）。《百题》说“汉字又可称为语素-音节文字”，我们认为不妥。一、

音节文字是表音文字的一种，前面已论证过汉字不是表音文字，当然不是音节文字了。二、

语素就是音义结合体，语素后头再来一个音节，显然重复。

⑨见参考文献（5）。

参考文献：

[1]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政策法规室编《语言文字工作百题》，语文出版社，1995年。

[2]周有光《现代汉字中声旁的表音功能问题》，《中国语文》1978年第3期。

[3]苏培成《汉字学概要》，商务印书馆，1988年。

[4]周有光《汉字性质和文字类型》，《语文建设通讯》（香港）2005年6月第8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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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裘锡圭《汉字的性质》，《中国语文》1985年第1期。

[6]费锦昌《现代汉字的性质和特点》，《语文建设》199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