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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者的飞翔

更新时间:2023-02-02 11:14:41 阅读: 评论:0

高三数学成绩突然下降很大-鱼龙潜跃水成文


2023年2月2日发(作者:书房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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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麋鹿处,尽头是荒芜

作者:咖啡杯里的茶

来源:《男生女生(银版)》2012年第09期

【01.哈啰,要去有麋鹿的地方吗?】

我是个穷光蛋。

穷!光!蛋!

虽然贫穷的标准在每个人心里都不一样,但我的年收入,绝对已经拉低了国民人均收入。

作为我这样的社会闲散人员来说,不出去报复社会,已经是竭力控制了。

我的职业是模特!不不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戴着美瞳染着头发,穿得光鲜亮丽上杂志的

那种平面模特,更不是衣不遮体站在豪车面前的波霸车模,我是指甲盖一样小的模特--我只需

要坐在画室里,面无表情几个小时就可以了。

美院的老师才不会要那种手术刀下的美人,他们就喜欢挑长得有特色的。在美院混了半

年,练就了一身静坐的好本领,眼皮也可以眨得缓慢且不动声色。我经常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安

抚着这些可爱的学生们,如果这些家伙未来成才成名了,没准我的画像会拍卖出天价也不是不

可能。

休息间,有三两个男生坐在我身边,说着俏皮话,一个劲儿夸我长得像奈良美智笔下的大

头娃娃,总是顶着个脑门,一双愤世嫉俗的大眼睛,多有范儿啊。我当然知道一把破旧的椅子

在他们眼里也会分解成充满迷人色彩的东西,不必当真。

一天六个小时,六十块,如果不是年轻,这把骨头早就坐成僵尸了。偶尔班长也用充满学

术性的眼光询问我,要不要试试做裸模?价格是这个的五倍!我随即送个卫生球给他,心里骂

他去死!

记得我第一天来时,走错了教室,掀开帘子,扑面而来三具白花花的裸体,刺得我当场捂

住了双眼。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一个身材走形的欧巴桑,一个气质猥琐的小伙子。这所小

美院一直缺年轻姑娘,所以价格比较高。

班长一脸遗憾说,怎么,觉得不好意思?这是艺术啊!你别想歪了!你们在我们眼里就是

一堆骨头一堆肉,我们才不会用有色眼光看你呢!你身材多好啊!这年头找一点胸都没有的妹

子实在太难得了!而且你看你的冬菇头,充满少年气质的少女才是最迷人的。

我听得一脸茫然,说,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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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嘿嘿一笑,有点毕加索式的尴尬。他不知道我还有一份职业--老板!也是小指甲盖那

么小的老板--淘宝店主。我不卖实物,卖的是自己的时间,陪人聊天扯淡,一小时五块钱价格

公道童叟无欺,小店的名字叫“去往麋鹿处”.

一开始自然是惨淡经营,只能吸引好奇的人,久而久之也累积了几个固定客户。开店迎客

自然是有规矩的,可以视频对话,但是别妄想知道我的真实面目,如若耍流氓,必定会报警截

图然后公之于众,这些都在店里的公告栏写得清清楚楚。

形形色色的客人都遇到过:总是郁郁寡欢,三天两头在策划自杀的“猴子”,视频里的他非常

瘦弱,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性格懦弱郁郁寡欢非常不合群,总是被男同学欺负。

猴子非常情绪化,经常又哭又笑,然后扯着头发往电脑桌上撞,一开始吓得我够戗,一直

对着话筒安慰:别这样啊,世界多美好啊!你只要坚强一点就可以了!如果以后别人再欺负

你,无论是否打得过都要拼死一搏,力气大的怕不要命的!

猴子一边抽泣一边点头,结果第二天晚上视频的时候,这货黑着眼圈骂我混蛋,他被揍得

更惨了。

他在我面前用刀子假装抹脖子,拿着杀虫剂张大嘴要往喉咙里灌,用打了结的绳子挂在自

己的脖子上……他一次次的表演把我从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到镇定自若地剔牙。他只是爱演,需

要一个忠实的观众,他每晚都要表演一个小时的自杀,然后淡定地付款睡觉。

另一个客户“烦恼的兔子”也是男生,大学一年级,是个戴眼镜的话痨,每天中午都要在吃

完午饭后找我絮絮叨叨半个时辰,诉说着每天的鸡毛蒜皮。我听得很认真,偶尔发出一两句感

叹:太可怕了!嗯!啊,这样啊!然后呢?太混蛋了……诸如此类。

还有一位从未见过长相的老顾客“麋鹿君”,是唯一一个稍稍正常的家伙,字里行间也透露着

男生的味道,依稀提过自己是学摄影的,经常去旅行什么的。在无产阶级社会主义国家过着资

产阶级的生活,真是让人嫉妒。我怀疑他生活里是个很闷的人,所以才会想要在网上找个“听

话”的聊天对象。

麋鹿君的结束语总是说:Seeusoon.

鸟小姐总是回答:欢迎下次光临。

大家好聚好散,付款好评。嗨,要去有麋鹿的地方吗?

【02.失败者的飞翔】

麋鹿君问我:你每天看着别人唱歌,打嗝,哭泣,骂人,讲故事……你不会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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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思考后回道:顾客是上帝,收了钱就要敬业。

麋鹿君发了一长串诡异的笑容嘲笑我的虚伪。他哪里懂,这年头赚钱不容易,别人花了钱

在我这里倒垃圾,我自然要挨个消化,然后在结束后洗把脸上个厕所通过一切手段把那些负面

情绪从我身体里排泄出去。

麋鹿君经常问我快乐吗?我说还好。他又问,那你幸福吗?我说看你怎么衡量幸福。他顿

了顿,问道:那你相信爱情吗?鸟小姐。

轮到我沉默了,我歪着头,想象着一颗子弹从我太阳穴左边射入,在脑袋里打了个旋儿,

带着鲜血和脑浆在右边蹿出,一阵蜂鸣后,我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麋鹿君发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总觉得你还是小女孩,这样回答的人一般都相信爱情。可是

当你去这个世界走走看看后,就会发现,所谓的爱情啊,其实是多么渺小的一件事情。

我挖着鼻孔鄙视道:这样说的人,一般都曾经被爱情伤害过。所以TA才会自我安慰把爱

情看得很渺小。或者说,TA内心是个胆怯的人,害怕爱情把看起来强大的自己打倒,你害怕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自己的神经,你害怕被牵绊,害怕身不由己。可是麋鹿君,当爱情来

临的时候,你的任何防备都是无用的。

麋鹿君没有到点就结束了这次的聊天,他似乎生气了。

也曾在头脑中想象过麋鹿君的样子,大约在生活里是个不起眼的怪咔吧,总是装作老练又

很有哲理的样子。但是怪咔和我,总玩到一起。

我们对着电脑吃着同一种口味的泡面,分享它们细微的不同。也曾把脚高高翘在桌子上,

比谁剪的脚趾甲更长。

视频中的我们总是把自己搞得认不出来:我戴着酒瓶厚眼镜,脸上画着猫胡子,头上戴着

麋鹿的犄角发卡。他在那头戴着礼帽和一个矫情万分的小面罩。我嘲笑他有王子情结,他讽刺

我有幻想癖。

麋鹿君最喜欢的一本书是《小王子》,不聊天的时候,他就让我念《小王子》给他听。这

本薄薄的童话书,已经快要被我翻烂了。他最喜欢看日落的小王子,而我最中意那朵任性的小

玫瑰。

你知道……我的花儿……我对她负有责任!她是那么柔弱!她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

不足道的刺,用来抵御整个世界……

每次我念到这一段就会特别惆怅,小王子其实是完全明白它的,它爱它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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麋鹿君总是问我说:鸟小姐,你在生活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读《小

王子》给我听的人。

我哈哈大笑说:先生,只要你愿意付足够的钱,很多人都愿意念给你听啊。

他半真半假赞扬我:真喜欢你。

我把啤酒瓶眼镜往下压了压,露出圆溜溜的眼睛,嘿嘿一笑说: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

美。

如果有一天,麋鹿君不再付我钱,我还愿意与他聊天吗?答案是:我愿意。

中午,我翻出了柜子里最贵的一条宝蓝色裙子,踩着高跟鞋参加了一场典礼,装模作样在

接待处放下了厚厚一叠红包,背后大大方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菜肴精美,主持人从头到尾都在打趣,随便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看着台上的新人像两个牵线

偶人,一举一动都排练过千万遍一样熟练又麻木。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一个欧巴桑和旁边的胖子撇嘴说,这下好了,娶了董事长的女

儿,少奋斗二十年了。这年头啊,男人吃软饭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了。

胖子笑得很暧昧说,哎呦,可不是嘛!这男孩是方经理的亲侄子,刚毕业去公司实习,很

快就和老板女儿打得火热了。谁叫人家长得好看呢!

我把香槟一仰而尽,死死盯着那男的看,试图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找出一丝丝熟悉的轮廓,

可是太远了,晕乎乎的脑袋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只得伏在桌上休息。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有人轻轻拍我的肩膀,大厅里响起了音乐,有模糊的人影在跳舞,笑声,掌声,那对新人

出尽了风头,大家都围上去看。

我回过头,一张温柔的脸呈放大状,一头微卷的头发刚到肩头,一半头发扎在脑后,胸前

挂了一个大大的相机。

没事……我摇了摇头,脑袋清醒了许多。

怎么没见过你呢?是哪边的亲戚吗?这家伙很显然与那对新人是一个圈子的,看着我面

生,才会问我是否是亲戚,其实坐得越遥远的,关系越八竿子遥远。所有的人都罩着一张笑

脸,唯独我一杯杯灌着自己,如丧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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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眨眼笑笑说,男方这边的。

他有些诧异,卓樵的?

他的目光一直带着思量,盯着我的脸,细细看。

掌声落下后,众人散开了,卓樵牵着新娘子的手笑得有些奇怪。目光落在这边时,相机男

冲他挥挥手,竖起了大拇指。

前女友……也算亲朋吧,大家好歹相爱一场。说完后,我看着相机男那张脸,一点点变了

颜色。

我继续火上浇油说道,需要拉我去向新郎祝贺吗?走啊!我可不介意,顺便给新娘一个爱

的抱抱。

不远处的卓樵突然松开了新娘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像被施了定身术一

样,然后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我笑笑,冲着相机男眨眨眼,说现在相信我了吧,还不拦着他!

他在我背后喊了一声:喂,你是不是--

我头也不回冲了出去,提着裙角,像听到了十二点钟声的灰姑娘,穿过人群消失在了电梯

中。

【03.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

我住在郊区的一个老院子里,价钱便宜,风景宜人。院子中央一棵高大的槐树,一串串雪

白的槐花风一吹就窸窸窣窣哦落一地,香气袭人。角落里一口古旧的大缸,长了五株睡莲,金

色鲤鱼穿梭其中。

今晚我一点都没有心情做生意,用房东的投影仪在墙上看了一部旧电影《全民超人汉考

克》。

汉考克在我的墙上飞来飞去到处闯祸,终于恢复记忆后,又不得不与曾经的妻子玛丽分

离,因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是天生不可以在一起的一对。这部典型的好莱坞式的喜剧片看得

我泪流满面。

我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背后写着四个难看的

字:卓樵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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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照片上的男孩长大了,只是他娶的人不是我。话语还犹在耳边:晚晚,等我长大了,

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卓樵还说,因为结婚了,两个人就可以每天一起吃饭了。

如今,未来的你,就要每天和别人一起吃饭了。

我的淘宝旺旺一直在响,麋鹿君说:鸟小姐,现在我迫切需要一个人倾诉一下。今天我参

加了一场烂透了的婚礼,红包里塞着冥币,典礼成了分手礼。

他说:鸟小姐,你是短头发吗?你喜欢蓝色的裙子吗?你……

无数个问题轰炸而来,电光石火间,电脑那头的麋鹿君突然和婚礼上的某个影子重叠在了

一起。

我没有回应他,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着旺旺不停闪烁。猴子,兔子,麋鹿,他们都需要

倾诉情绪的垃圾,或者分享自己的快乐,而我,像一个垃圾处理场,虽然自己身体里的垃圾已

经堆积成山。

翌日,去美院的路上,发现街边一家画廊正在办一个新锐摄影师的摄影展,驻足片刻,发

现海报上的摄影师赫然是那一日的卷发男,他的名字“安东”听起来像外国人,笑得一脸灿烂,

露出一口好牙。摄影展的名字竟然也叫“去往麋鹿处”.下面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希望路过的鸟小

姐也可以看到。

原来,安东是个摄影师,拍过最成功的一张照片就是阿拉斯加的麋鹿,得了国外一个摄影

展的银奖。

我想要进去看看,还未踏入,安东就走了出来,看见我的瞬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紧跟其后的那个人也出来了,赫然是卓樵!

我拔腿就跑,跳上路边出租车一溜烟逃了。

我像一只受惊的鹿,一直蹿到了家里,倒在床上还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我还是无法面对卓樵,我想象过无数次我们的相遇,我以为这个世界那么大,也许我们再

也不会有机会重逢了。如果不是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我甚至都不知道,我逃到了这么遥远

的城市,他竟然也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着。

我只是想要去看他一眼……只看一眼就好了……我以为我们彼此都改变了,就算擦肩而过

谁也不会认识谁了,可是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完蛋了!他认出我来

了!那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的眼神,我就知道他还是没办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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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

一个急促的呼吸甩出了惊雷般的大吼。

我嗖地坐起来,看着卓樵扶着门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逆着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是我可以想象到,他也许就会在下一瞬间扑过来把我掐死。

我们这样一坐一站,僵持了许久,我浑身发软使不上一点力气,我闭着眼不敢看他,我想

就在这一刻死掉好了,这样他就不会恨我了。

他那么高,遮住了大部分的光,那么瘦,像一片无依无靠的风筝,他与记忆中的卓樵缓缓

重逢,然后交叠在了一起,这样的交叠,让我想要哭泣。

那天在婚礼上,我以为我看错人了,你怎么会出现在A市呢?你一直在喝酒,我看不真

切你的脸,一直到安东同我打招呼时,你抬起头来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才敢确定真的是你

这个混蛋!卓樵说得咬牙切齿。

啊……我果然在他心里是个混蛋。我爸是老混蛋,我是小混蛋。

你竟然跑了!你明明看着我走过来,你撒丫子就跑!

他走进来,喘了一口气,坐在我的旋转椅上,面朝着我,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用审判犯

人的表情盯着我。

我害怕极了,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倒下,摇摇晃晃走到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递给他,小声说道:对不起,还差三万。

卓樵瞪着我,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咬了咬嘴唇,狠狠打落,吼道:你以为这样就够

了?!

我颓然拾起来,默默蹲在地上,久久没有把头抬起来,我当然知道这远远不够,只得喃喃

道:对不起。

头顶上两束光,快要穿破我的头顶,带着炙热的恨意,他的声音陡然增大,像一枚炸弹突

然在我耳边炸开了:

晚晚,你真混蛋!

卓樵骂我,我都受着,甚至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04.我们曾爱过,想到就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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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樵与他母亲搬来那年,才九岁。卓樵母亲家境殷实,因为喜欢上了卓樵的父亲,跟着他

来到了偏僻的C市,甚至不惜与家人断绝了关系。却不想卓樵刚上二年级,父亲在工地高处跌

落,当场死亡,他与母亲才搬来了这个陈旧的小区,节俭生活开支。

这个破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卓樵母子孤儿寡母,多亏我家照应才好过些。曾有混球

半夜来砸卓樵家窗户,被我爸一个铁锹砸过去,就再也没人敢来找麻烦了。

卓樵母亲上班去了,无人照应他,就托付给我家,午饭晚饭都在我家解决……后来漫长的

时光里,我才明白,为何小小的卓樵想要与我结婚,因为他想要每顿饭都与我一起吃。想起

来,真是又心酸又浪漫。

我妈身体不好,长年累月吃药,患有严重的肾衰竭,到后来必须换肾才能活下去。我爸千

辛万苦联系了一个中间人,一口价三十万。

我爸一直靠着坑蒙拐骗生活,也经常拉着我到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装作钱包被偷的落难

父女。学生证,身份证,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摆在地上--那些证件当然是假的,可是那张用红

笔在纸上阐述的悲惨故事却是真的。

因为我妈住院吃药已经把家里花得所剩无几了,为了手术费我爸不惜去借高利贷,欠了一

屁股债,把房子也抵押了。只是没想到换肾没想象的那么简单,换上的肾脏一直被身体排斥,

加上不洁的手术环境引发了一系列的并发症,我妈只熬了三个月就去世了。这几十万顿时打了

水漂。

我爸当天晚上就冲去那个小门诊把手术医生的脑袋砸破了,房子第二天就要被高利贷收走

了,他却装作无事人一样敲开了卓樵家的门,好言好语向卓樵母亲借了七万块钱,借条上写明

三个月内归还。卓樵一家现在唯一的积蓄就是他爸出事后,工地的赔偿款,这几年也花得七七

八八了。卓樵母亲是个好人,爽快地借给了我爸,她哪里知道我家门后的行李早已打包好了,

拿到钱,我们就连夜跑路。

我爸从小就是个混混,一直想当个演员,也跑过大大小小的龙套,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演

个路人甲、尸体、炮灰。遇上了我妈这个饭盒小妹,就结婚了,继而退出了他口中的演艺界。

只是,他的演技统统在日后的生活中实实在在地用上了。

跑路后,我就跟着我爸四处流浪,靠着坑蒙拐骗混日子。

那一年,卓樵十五岁,我十四。

八年后,我们如同仇人一般,重逢了。

欠你家的钱,我会如数还上的,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会连同这八年的利息一起还给你。我

挺直了腰板,看着卓樵,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索性也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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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樵冷哼一声,扬扬眉,怒斥我:你们两父女真够狠的!把我妈所有的钱都骗走了!三个

月就还钱……结果第二天就来了一窝流氓把你家占了,我妈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你根本想象

不到,我妈一个人带着我有多苦!学费,房租,生活费,我妈恨不得把一块钱掰成两半花!几

年就把身体累垮了!我高三那年,我妈病倒了,还要给我凑大学学费,她只能去向我那个混球

舅舅借钱……我考上了A市的大学,我妈在我大二那年去世的,她累出了癌症,一直瞒着

我,她死后我才知道的!如果不是你们骗了我妈的钱,我妈也不至于这么辛苦把自己活活累

垮!

卓樵声嘶力竭地控诉着,每一句话都让我忍不住哆嗦。如果可以,我真想现在就跪在卓樵

妈妈的坟前,一直磕头,替我和我爸赎罪。我连对不起三个字也不敢说了,我知道我根本不

配!

大学四年,我每借舅舅借一笔钱,都在欠条上写得清清楚楚。其间,受了他家多少白眼。

大学毕业,他把我安排到他所在公司,不过是害怕我找不到工作还不起他的债。说来也讽刺,

不知道为什么,乔染竟然很喜欢我,就是那个和我订婚的。董事长的女儿。我压根不喜欢她,

可是我舅舅威胁我,最好识相点,我还欠他一大笔钱呢,如果和乔染结婚了,未来公司就是我

的,到时候他要占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可精了。当我拒绝的时候,他把

那一叠欠条扇在我的脸上,说,如果我不答应,立刻还他钱,连本带利……

卓樵红着眼圈,边说边笑,可是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坐在地上,一直不敢抬头看卓樵,捏着那张银行卡,无地自容。我想道歉觉得无力,想

落泪都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你那个骗子老爸呢?他问我。

我沉默片刻,说道,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等他电话。

我的骗子爸爸从来都不让我看那些骇人的画面,一次我们在街头目睹了一场车祸,我爸立

刻捂住我的眼睛,在耳边轻声说,晚晚,别看,会做噩梦的。

我的睫毛抖动着,想要挣开爸铁钳般的大手,整个世界在爸爸手指头的缝隙里分裂成了好

几行。那天,天是灰的,乌云一团团纠结在天空中,暴雨将至,我们父女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无家可归。

我捂着眼睛,想象着我爸的手温暖地覆盖在我的脸上,我不敢看卓樵,我怕我会做噩梦。

那些被辜负的时光,被浪掷的岁月,都化作了眼泪,从我指缝中溜了出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站起来时,卓樵已经走了,那张银行卡冷冰冰躺在地上,泛着冰冷的光

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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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给时光寄一封永不丢失的挂号信,收信人是你。】

一条鲸鱼被发现死在英国东约克郡的草原上,离最近的海岸线足足800米远,身上没有任

何人工或自然伤痕。大家都猜测这只鲸搁浅后,一直试图翻滚回海中,却走错了方向--卓樵,

我努力想要回到过去……却发现,自己离回忆越来越遥远了。

我想要翻滚进大海,却滚到了草原,我想要靠近你,却离你越来越遥远。

久别的重逢不是短短几个偶像电影中的台词可以解读:你好吗?我很好。

你恨我,我亦是。

蝴蝶是色盲,狗狗看不见彩虹,熊猫的照片永远是黑白色……原来大千世界,人人都有遗

憾。那么,对于失去你这件事,我便释然了许多。

我没有告诉卓樵,我爸三年前就死了,酗酒,跌落进了河里。他总觉得对不起我妈妈,对

不起我,他以为我跟着他过着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涯,都是他的错。于是,他用酒精来惩罚自

己,用死亡来了结自己。我不愿承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就是孤身一人了。

我总是幻想我爸只是出去晃荡了,他欠了那么多钱,怕连累我,所以一个人偷偷溜了,他

会经常给我打电话,不说话,只是在那头沉默……我以为我一直等待着,他就会回到我身边。

这样,带着等待的心情,比较容易生存下去。

我的客户猴子失踪了,他的头像成了永恒的灰色。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鸟小姐,这

次我真的想死了。

我们的聊天内容总是这样开始,他诉苦,我安慰,然而这一次,我不在,他也消失了。演

绎了太多次狼来了的故事,当狼真的来了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相信他了。没有了倾听者,没

有了安慰者,这些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突然没了。我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个夜晚也是压

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坐在电脑前,呆若木鸡。也许他只是考试去了,也许他只是突然厌倦了我这个倾听者,

也许他去看了心理医生,也许电脑坏了……我想了许多理由,然后真的说服了自己。只是“猴

子”不见了,“他”肯定还活着。

回过神来,去找麋鹿君说话,此时此刻,大约只有他才可以让我平静下来。

我说:我不想活了。死,原来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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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回复我说:别瞎说,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是容易的事。还没告诉你,那天卓樵没有

追上你,一直追问我,你是谁,我们怎么认识的……我说你说自己是他的前女友,他原本气冲

冲的脸突然就笑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卓樵嘲讽的笑容,只得说:然后呢。

麋鹿君,不,是安东,他发了一个惊悚的表情过来,说,你错过了最精彩的环节,轮到新

郎讲话的时候,卓樵说自己根本不爱乔染,是舅舅逼他的,因为他这些年欠了他很多钱。还把

他舅舅以后想要分股份的事情给抖了出来。董事长当场就给了他舅舅一耳光,你不知道乔染当

时的脸色有多难看。她本来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不管不顾地倒追了卓樵许久,好容易结婚

了,却闹出了这出丢人的把戏。

最后如何收场?我问。

安东哎了一声,说:卓樵冲着乔染和她父亲鞠了一躬,说了句对不起,就施施然离开了。

不过……你真的是卓樵的前女友吗?

我说:当然不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哪里是什么男女朋友。

安东说:其实那天你刚进去,我就有点怀疑你是鸟小姐了。虽然你平时视频都戴着眼镜,

发卡,故意打扮得怪里怪气,可是一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是不会变的。后来借故过来搭话,你

抬着头瞅着我,我更加确定是你了。

我不服气:怎么我没认出你?

他丢了一枚炸弹过来:那是因为你没把我放在心上,谁会在意一个不相干的人呢?鸟小

姐?

我无言以对。

明天上午来看我的摄影展吧,我等你,不见不散。安东说完就下线了。

我关了我的淘宝店,鸟小姐和“去往麋鹿处”同时消失了。

【06.你好吗?我很好】

这家画廊不大,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去,是一百平米左右的大厅,墙上或稀疏或密集地挂满

了安东的摄影作品。

一只蜂鸟扇动着翅膀,停驻在一朵小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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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蜻蜓,尾巴点在水中央,激起了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下着暴雨的世界,墙角处,一个小孩举着伞蹲在地上,伞下一株向日葵。

含苞的花蕾,胜放的鲜花,荼靡的花朵……世间万物,都浓缩在了相框中,被标上了日

期,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这是安东留住时间的方式,他所有的温柔,都停留在了这一张张大大的相片中。

正中央的墙壁上,一张人物特写吓了我一跳。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提着裙角,踩着高跟

鞋,如惊弓之鸟,边跑边回头,短发在她回头的瞬间,覆盖住了左眼,脸上的表情很玩味。

这张标题的名字叫做:鸟小姐。

大厅的柱子后,一个人在打电话,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声音却异常熟悉。

乔染……我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了……我一点!一点都不爱你……又怎么会稀罕你家的公

司呢?我什么都不想要……我舅舅的钱,我会慢慢想办法还的……你不要喊……后悔?如果要

说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参加什么该死的典礼,你偷偷准备好一切,根本没有同我商量……

乔染,感情不是一相情愿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是,是她又怎么样?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随便你怎么想?你爸会杀了我?好吧,记得让他多捅几刀!不管怎么,我们都不可能了……再

见。

他挂断电话,走了出来,看见我,脸色变了变。打量了我片刻,又把目光落在那张照片

上,冷哼了一声,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说,就那样冷冷地看着我。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傻乎乎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过来。他对我喊道。

我小心翼翼挪过去,坐在卓樵身边,刚坐下,他就一把搂住我,整个脑袋都压在我的肩

头。

告诉我,你这些年也想过我……卓樵声音哽咽。

我的下巴,磕着他的颈窝,一闭眼,眼泪就砸了下来。我说,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我

时时刻刻都在想,等到有一天我们重逢了,我把欠你家的钱还清了,我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

了。我一直一直都有想你……可是我越想你,就越想不起你的脸,每次醒来我都特别害怕,也

许有一天你站在我的面前,我都会认不出你来。我害怕你恨我,更害怕你忘记了我。我想攒够

了钱,我就回家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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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像失散已久的恋人,不敢分开。

卓樵一直捧着我的脸,仔细辨认,我哪里变了,哪里没有变,他说你怎么一直留着冬菇头

呢?我说我害怕发型变了,你就认不出我了。

卓樵他的眉毛还是那么浓,眼睛细细长长像一只小狐狸,他一点都没变,可是又好像什么

都变了。他长高了,长大了,声音也变了,他连鬓角也修得整整齐齐。

我以为你恨我。我用食指轻轻划过他的眉毛,声音怯怯。

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多想你!他恶狠狠捏着我的鼻子,那是我们童年最爱玩的游

戏,谁犯了错,就狠狠捏对方的鼻子让他(她)不能呼吸三秒钟。他说,我恨的是,你见着

我,竟然想逃跑,你只想还我的钱,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知道那时候你的表情,看着我,

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我只是你的债主一样,我当时就崩溃了……晚晚,我甚至怀疑那

个人到底是不是你!

我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闷声问道,你还愿意和我每天一起吃饭吗?

他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回家。

卓樵的手机一直在响,他一次次挂断,最后索性关机了。

没关系吗?我大概猜到了那头是谁。

卓樵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人生的况味,哪里是酸甜苦辣可以形容完的,哪管那么多的爱恨情仇,没什么比真真实实

在一起更有用的了。不管我们分开了多少年,我都知道,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堆。让所有灾难

的风暴都去死吧,只有爱的勇士才配仗剑走天涯。

我看到安东靠着墙,静静望着我们,撞到我的目光时,突然弱弱地笑了。

我们买了一周后的火车票,在这之前,卓樵带我去了他舅舅家,一栋精致的小别墅。敲开

门的瞬间,卓樵就挨了一巴掌,他舅舅气急败坏就要补上一脚。卓樵只是推开我,不让那个疯

子伤到我,一个人默默挨着拳脚。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他妈就是个白眼狼!卓樵!你跟你妈一样蠢!你妈嫁了个穷

光蛋,你毁了自己的一生!你们这些蠢货活该穷死!穷死!

他舅舅气喘吁吁指着卓樵大声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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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还要扑上来打我们。

你有完没完!我操起背包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尖叫,你以为你养了卓樵几年你就可以对他

随便打骂吗?有你这样当舅舅的吗?你再打卓樵,看我不杀了你!!!

他舅舅捂着脑袋气急败坏,大吼,你他妈是谁!这个小泼妇是谁!

我拉开背包的拉链,露出了里面崭新的人民币,一叠叠砸向他的胖猪头:给你!不是要钱

吗?全给你!死胖子!

其实没多少,就是把卡的钱取了出来,砸完了,我拉着卓樵就走。

他舅舅气得咬牙切齿,在花园里随便拿了个洒水壶就朝我们扑了过来:小杂种!有胆别

跑!白眼狼!白眼狼!

我拉着卓樵一溜烟跑了,我们边跑边哈哈大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可是我的卓樵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他停下脚步久久没有跟上来,我知道他一定哭了,

这些年他过得那么委屈,我终于帮他出了一口恶气。死胖子是卓樵的亲舅舅,他再恨胖子也不

能把他怎么样,可是我不同,这死胖子与我非亲非故,我可以骂得他狗血淋头!

我走向他,双臂环着他的腰,说,卓樵,这个世界上谁也不可以欺负你!

他死死抱住我,像要把我碾碎,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滑入了我的脖子里。

【7.去往麋鹿处,尽头是荒芜】

当我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以为是打错了的,可是护士问我说,请问你是卓樵的亲属

吗?他手机里老婆的号码是这个。

一瞬间,我就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医院,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了足足两个小

时,他才被推出来,脑袋包扎得像个木乃伊。交费后,我的积蓄所剩无几了,只有六天后的两

张回老家的火车票。

原来,卓樵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搬到我这里时,正走在路上和我打电话时,一辆面包车停了

下来,哗啦啦跳下五个人,挥着铁棍对着卓樵就是一顿暴打……下手特别狠,完全是要致卓樵

于死地的架势。

我报了警,却没有任何有用的回复,只是立了案,说会调查。我住的路段十分偏僻,没有

天网,那五个人也蒙着面,卓樵也根本不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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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卓樵醒了过来,两天后,医生宣布卓樵暂时度过了危险期,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

间。

我没告诉他,那天我没有接电话是因为安东在我的房间里。

他问我,你真的确定你爱的是卓樵而不是八年前的回忆吗?

我老实回答,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地明白,我想和卓樵在一起,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

最重要的人。不管现在的他,与八年前的他有什么区别,也许他早就变了,我又何尝没变呢?

可是我们寻找彼此,想要与对方在一起的心,从未变过。

安东环顾着我狭小的房间,看着那个蓝色的麋鹿犄角,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是老天爷送

给我的麋鹿女孩,你可爱极了,你念《小王子》的时候,我的心怦怦跳得那么厉害。晚晚,我

们认识这么久,你对我就没有心动过吗?

我诚实说道,当然有,我看着那张大照片的时候,我就想,麋鹿君是个多好的人啊。可是

安东,这个世界上让人心动的事物,实在太多了。爱与喜欢,是不同的。也许我喜欢你,可是

我爱卓樵,我们才是天生一对。而你,值得更远更辽阔的天空。

安东哪里明白,卓樵就是我的命运。世间的感情,不仅仅“心动”和“爱情”……我和卓樵,

不仅仅是简单的爱恨,我们仿佛非要纠缠一生才能作罢。

安东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给我一个安慰的拥抱吧。

我们都不知道,我在与安东拥抱的时候,卓樵正经历着一场地狱般的磨难。

每一次想起来,我都会心如刀绞。如果,我那时出去接卓樵,如果有我在旁边大声呼救或

者报警,卓樵就不会被打得这么惨……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卓樵只能进一些流食,他偶尔说说话也会累,傍晚,他有些饿,我便出去给他买一碗皮蛋

瘦肉粥。

安东的车,停在医院门口,他冲我招招手,原来,他想来医院看卓樵,正要给我打电话,

却看到我走了出来。

去哪儿?安东看我一脸疲惫,问道,卓樵好些了吗?

还好,我要去给卓樵买点粥喝。他已经能说话了,我每次看到他的伤……就觉得特别难

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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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拍拍我的手背,安慰道,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担心了。钱够吗?如果不够

的话……我这里有一些。

我抹了一把眼泪,不用了,谢谢你。我可能得把火车票退了,等卓樵出院了再走。

晚晚,你和卓樵,一定会幸福的。安东一手开车,一手握着我冰凉的手掌,轻声说道。

不知为何,我坐在安东的车里一直在打冷战,心跳突然地加速,觉得头晕眼花。安东看我

实在太累,就让我在车里休息片刻,他去帮我买了一碗粥和一些补充能量的甜食。

回到医院时,我甚至需要安东扶着才能走路,几夜的不眠不休让身体彻底透支了。我提着

热粥,努力扬起笑容走进病房,可是病床上空空荡荡,半个人也没有!

凉风从窗户灌进来,我打了个寒战,跑出去问值班的护士,护士白了大惊小怪的我一眼

说,那个病人摔了一跤,现在在急救室!

我突然想起临走时,卓樵躺在床上冲我笑,说如果半小时你还不回来,我就出来找你。

我捂着脸,几欲崩溃,看着急救室紧闭的两扇门心如刀绞,一刻也停不下来,只是双手撑

着墙,额头一下下撞着僵硬的墙壁,这样才能让我欲裂的脑袋好过些。

安东连忙用手护住我的额头,让我冷静一点,我拽着他的衬衫,泣不成声。

急救室的灯突然熄了,门开了,医生走出来,取下口罩,静静看着我,带着麻木的遗憾宣

布:抢救无效,死亡。

温热的粥滚落在了地上,我不敢置信地摇头,挤出一个难看笑容:怎么会!他已经度过危

险期了啊?医生,你是不是记错人了。他的名字叫--

卓樵。

医生有些怜悯地望着我,然后很轻但很清晰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车轱辘滚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一张雪白的病床被推了出来,依稀看得到一个瘦削的轮廓,

白布从头蒙到脚。放大的车轱辘一点点碾过我的心脏,心跳突然凶猛地加速,我瞪大双眼,贴

着墙,整个人都瘫软了!

不知道谁的手试图来扶我……可是什么都不能阻止我倒下去的绝望,耳边依稀谁在轻声叫

我的名字,晚晚……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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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喘息着,想要抬起手,触摸那张模糊的脸,可是什么力气也使不上,模糊的视线怎么也

看不清眼前的一幕幕,像得了夜盲症的人,我想要喊他的名字,喉咙却被死死堵住--

卓……樵……

我像溺水的人,死死拽住那只手,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弱弱地喊出了两个字。

命运这个圆圈早已把我们串在了一起,像固定轨道运行的恒星,一旦相遇碰撞,唯一的结

局只有毁灭。

只要我出现在你身边,就会给你带来厄运:你们家的钱被我爸爸骗了;你的妈妈生病去

世;你在舅舅家过着艰难的生活……当你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我又出现了!然后,你的婚礼

搞砸了……你被打成了重伤……你的死,都与我脱不了干系。

我们就如电影中的超人汉考克和玛丽吗?他们不能相爱,不能靠近彼此,否则就会失去超

能力,一直被厄运缠绕,甚至会失去生命。

汉考克只能拖着重伤的身体,一次次飞翔,奔跑,跳跃……他必须离玛丽远远的,一直到

他心爱的人重新开始呼吸,心脏再一次跳动起来。他们,是注定了的分离。

卓樵,如果命运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我宁愿逃到天涯海角,也

不会出现在你身边……

原谅我,卓樵!

我猛地睁开双眼,翻身下床,像超人汉考克一样冲了出去,赤脚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针

刺一样疼。

晚晚!晚晚你去哪儿?安东在我身后咆哮。

我奔跑在长长的走廊上,撞翻了一个医生,三个护士,两个病人……我像疯了一样,只想

跑得远远的,我不知道自己跌了几跤,血糊糊的膝盖和手掌早已痛到麻木,一直到那双铁钳般

的大手死死抱住我。

你冷静点!晚晚!你冷静点……冷静点……

僵硬的身体冰冷如尸,我心如死灰。

安东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一直小声安抚我,他紧闭双眼声音沙哑,不忍见我这样痛不欲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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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这一刻我竟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整个人像干涸龟裂的田地。

那一刻,卓樵,我知道……我也死了。

我把卓樵的骨灰带回了老家埋葬,它的旁边,是另一个骨灰盒,上面贴着我的名字。

我答应过卓樵,我们要一起走。

那些明明灭灭的日子里,我经常会突然忘记卓樵的脸,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在黑夜里紧

闭着双眼,试图把你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来……但是你的面孔总会像沙子般从我指缝间溜走……

我竭尽全力,也无法留住你……

四月,安东带我去了阿拉斯加散心,水面竟然听得到冰碎裂的声音,在阳光下一点点融

化。八月,我在海边看到了一头鲸飞出海面,然后若无其事继续前行。安东说,他终于又看见

我笑了。

十二月的一个夜晚,我鬼使神差般地推开窗户,看见了一只麋鹿站在雪地里,它静静地与

我对视,眨了眨眼睛,像认识了许久一般,冲我微微笑,轻轻抖了抖犄角上的雪花,然后转过

身去,消失在了细雪中。

卓樵,是你吗?你变成了一头鹿,来到了这片荒芜中。

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看见了那头麋鹿,还是只是做了一场关于思念的梦。

我伸出手,雪花落在了我的掌心,一片……又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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