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烟

词学大师龙榆生词选

龙榆生(1902-1966),名沐勋，号忍寒公，江西万载人。早

年曾师从近代著名学者陈衍，又为朱祖谋弟子，毕生致力于

词学研究。1933年在上海创办《词学季刊》，任主编。1940

年在南京创办词学刊物《同声月刊》。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上

海音乐学院教授。龙榆生是20世纪最负盛名的词学大师之

一，其词风颇近苏、辛。

齐天乐秋感和清真中庭一白凉无际，繁霜骤惊秋晚。冻柳

迷烟，荒萤照壁，离恨并刀难剪。孤帷暂掩。镇千垒烦忧，

卧思冰簟。梦已无家，蠹笺凝泪对愁卷。江湖流浪最苦，塞

鸿飞过处，悽感无限。梳骨酸风，羞容冷月，撩乱诗肠自转。

骚魂去远。又瘦到今年，羽觞谁荐。漫把残花，坐看浓雾敛。

汉宫春春晚游张氏园，见杜鹃花盛开，因约彊村吷庵子有三

丈，及公渚来看。后期数日，凋谢殆尽，感成此阕，用张三

影体。香径徘徊。又连朝风雨，净洗轻埃。平沙细履，嫩晴

潜长莓苔。鹃啼不断，染山花泪血成堆。曾几日零红消尽，

凭谁约取春回。哀时赋客重来。要狂歌斫地，总费清才。斜

阳院落，输他燕妒莺猜。方塘照影，乱朱颜芍药旋开。扶浅

醉惊飙未已，隔篱閒酹余杯。

风入松与达安别四年，盛暑重逢沪渎。因偕往吴淞观海，追

念南普陀旧游，漫赋此阕。听风听水足平生。霞气拥层城。

轻鸥惯逐惊涛去，乱征帆摇荡离旌。一白茫茫无地，凭谁指

点蓬瀛。淘沙细浪几曾停。幽韵写琮琤。眼中历历当时境，

算惟欠壑籁松声。回首南云如梦，一竿长负深盟。

石湖仙寿讱庵六十承平燕市。问裘马轻肥，尘梦何许。唏

发阅沧桑，买扁舟翩然远徙。千金能致，总未忘五湖烟水。

悽悱。听讴吟几移宫徵。鸥盟共联俊好，借郇厨宾歌既醉。

翳镜慵看，莫叹星星如此。月满中秋，汐生江涘。人间何世。

情未已。黄花后约应记。

被花恼重九后数日，和杨缵自度曲，以写旅怀。纱幮玉枕感

微寒，孤月迥临霜晓。短烛飘残泪多少。衰杨欲舞，征鸿过

尽，倦蝶应惊觉。移革孔，卷筠帘，瘦来羞揽菱花照。憔悴

对西风，一（平）片荒烟共枯草。哀笳漫引，想念乡关，断

梦何由到。但茱萸醉把怕登高，又閒绕东篱被伊恼。瑟瑟地，

冷叶疏英相伴老。

南乡子题林畏庐画西溪图何处最宜秋。拨棹西溪且信流。

波皱绿鳞风骤紧，飕飕。未白芦花也白头。烟景望中收。零

落诗魂好在不。凭仗丹青留幻影，悠悠。衰柳残阳万古愁。

龙榆生致刘海粟信札减字木兰花乱后返真如村居，夜望三公

司灯塔，红光如血，慨然成咏。荒萤照水。隔断嚣尘三十里。

罢举清尊。零落川原见泪痕。珠光宝气。不夜层楼连汉起。

歌舞春融。怪道灯红似血红。

一萼红壬申七月自上海还真如，乱后荒凉，寓居芜没，惟秋

花数朵攲斜于断垣丛棘间，若不胜其憔悴，感怀家国，率拈

白石此调写之，即用其韵。坏墙阴。有黦颜堕蕊，华发忍重

簪。幽径榛芜，斜阳泪满，兵气仍共沈沈。卧枝罥、余腥未

洗，破暝霭、凄引响羁禽。髡柳池荒，沈沙戟在，波镜慵临。

太息天胡此醉，任残山剩水，怵目惊心。战舰东风，戈船下

濑，谁办铁锁千寻。算惟见、当时皎月，过南浦、空漾万条

金。悄立危亭欲去，风露秋深。

石州慢壬申重九后一日过彊村丈吴门旧居急景彫年，凉吹

振林，双鬓微雪。伤高展却重阳，眯眼惊尘飘瞥。庭空鸟噪，

映带几朵黄花，秋魂栖稳余芳歇。孤负百年心，逐寒流呜咽。

悽切。听枫人远，结（作平）草庵荒，旧情都别。留命桑田，

万感哀弦谁拨。独怜憔悴，料理尔许骚怀，荒蟫销尽啼鹃血。

异代一萧条，怆无边风月。

浣溪沙湖上曲二首粲粲湖滨万玉妃。柔波写影翠屏围。淡

描眉谱柳初肥。箫管中流风自播，湖山沈醉梦还飞。未须惆

怅惜芳菲。

浣溪沙还向潮痕觅梦痕。孤山寺北水云根。堪留恋处是黄

昏。凝紫烟光归棹急，暗黄杨柳乱鸦翻。残霞一缕系春魂。

减字木兰花为湖帆题马湘兰薛素素画兰合卷蕙心纨质。零

落香魂迷楚泽。空谷跫音。风雨凄凄恐不任。骚怀九畹。

无分移根栽上苑。侠骨柔肠。异代相望引恨长。

浣溪沙题杨耕香诗简尚想当年飒爽姿。米颠书法杜陵诗。

霸才无主负心期。燕市何人收骏骨，江州弹泪慰蛾眉。摩挲

断简只成悲。

水调歌头乙亥中秋海元轮舟上作，用东坡韵。沧海渺无际，

星斗远垂天。举杯属影狂顾，明月自年年。迁客何心南去，

差喜尘清玉宇，与我共高寒。俯仰发深趣，金碧晃波间。片

云扫，孤光净，对閒眠。银蟾有意相伴，今夕十分圆。休叹

浮萍离合，试问金瓯完缺，二者孰当全。击楫一悲啸，风露

媚娟娟。

摸鱼儿丙子上巳秦淮水榭禊集，释戡来书索赋，走笔报之。

任流莺、唤回残梦，青溪知在何许。六朝金粉飘零尽，悽断

凤箫閒谱。君试觑。甚几缕烟丝，能系斜阳住。惜春将去。

怪燕子乌衣，暂离飞幕，犹趁乱红舞。兴亡恨，输与岸边

鸥鹭。新亭挥泪如雨。昏昏海气连朝夕，湔祓也应无补。休

再误。待来岁花朝，可似今年否。危弦独抚。正绿遍天涯，

子规声切，心事更谁语。

采桑子春工费尽閒妆点，才自匀红。暗自啼红。尽日冥迷细

雨中。为怜薄命知何似，不嫁东风。便嫁西风。毕竟飘零

一笑同。

八声甘州溥心畲以所作山水见寄，赋此报之乍开函、巨刃

划崩厓，元气自淋漓。料解衣盘薄，沉酣墨戏，飒爽英姿。

萧寺钟声才动，策蹇上峨眉。回首宗周地，禾黍离离。陵谷

何堪变景，怅黏天衰草，去住都迷。怨王孙归未，凤阙带斜

晖。问谁图、鹊华秋色，寄骚心、不似赵家儿。长安远，动

江湖兴，待进清卮。

虞美人丁丑秋日寄怀孟劬先生燕京可怜霸上真儿戏。怎觅

埋忧地。旧时明月照燕山。閒听雁音啼过一凭栏。暮年萧

瑟情何苦。愁绝兰成赋。醉来莫唱望江南。渺渺天低鹘没阵

云酣。

虞美人丁丑七夕，遐庵招集上海寓庐，为李后主忌日千年

纪念，鹤亭翁先成此曲，依韵和之。深仁何与扶倾事。榻畔

难容睡。桥成灵鹊借生天。长是泪花凝面已三年。贪欢怕

听潺潺雨。谁省凭栏苦。冰绡裁剪北行词。争得江南巷哭似

当时。

临江仙题溥希远所写墨竹昆乱争传红豆馆，凄凉法曲仙音。

一声歌罢汗涔涔。王孙末路，呜咽泪盈襟。爱写晴梢情转切，

小窗风触鸣琴。南薰待抚力难任。深期隔世，宿草展红心。

念奴娇卧病逾年，盛暑中两度梦见毛主席，醒后朗诵毛主席

诗词，敬赋此阕。目空今古，净乾坤尘垢，一时澄澈。箭射

天狼看堕地，盘马弯弓不发。技痒难禁，刃游无厚，词笔风

雷挟。大千震动，眼中知有何物。我今那更茫然，辜恩十

载，魂梦常相接。帝遣天吴移海水，浴罢朝阳晞发。老桂吹

香，黄金铸泪，倘许酬毫末。乘时自奋，余生肝胆犹热。

望江南三首病中题夏吷庵、吴湖帆画上《彊村授砚图》，献

之浙江博物馆。论风谊，长忆上彊村。乐苑一灯传教外，搔

心九畹识真源。旧梦待重温。

其二栖神处，长忆道场山。梦杳衣冠劳怅望，溪凌苕霅漾微

澜。兀傲许谁攀。

其三兰成赋，萧瑟动江关。暗雨飘灯迷处所，春阳焕彩壮波

澜。鼓吹换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