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作品

分析川端康成的《仇敌》

认真细读了川端康成的《仇敌》，我觉得这确实是一篇很耐人寻味的好作品。

川端康成他从追求西方新潮开始，到回归传统，在东西方文化结合的坐标轴上找

到自己的位置，找到了运用民族的审美习惯，挖掘日本文化最深层的东西和西方

文化最广泛的东西，并使之汇合，形成了川端康成文学之美。

首先从词语方面来分析，在这篇小说中出现的最醒目的词语，在我看来就应

该是“处女”和“仇敌”这两个词语了。通读全篇你会发现其中“处女”一共出

现了6次，“仇敌”也一共出现了6次（包括小说的题目），它们的每一次出现都

给人以深刻的感官刺激与深远的思维联想。

通过百度搜索你可查知：处女，又称在室之女，指未出嫁的女子。在中国古

代著作《荀子·非相》中云：“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狭

义定义是指没有发生过性交的女子，即因性交而令处女膜破损的性交；广义定义

指的是某种新鲜的感受，代表一种初次体验的。在远古时期，人们对一些自然现

象、生理现象不能得到明确的认识，故而产生了诸多忌讳习俗，其中包括“处女

禁忌”。据介绍，在澳大利亚的一些原始土居部落那里，有一种“处女禁忌”现

象，部落里如果有人结婚，人们就纷纷前来祝贺，大家尽情地跳舞、喝酒。狂欢

达到高潮时，部落里的一些人把新娘簇拥到另一间房间里，用石器或其他什么工

具破除她的童贞。然后，由一个人带着沾有处女血的东西向大家展示。至此，婚

姻仪式才算真正完成。这是人类童年流行过的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在一些原始部

落里，新娘、新娘的丈夫，大家都不仅不重视处女的童贞，甚至怀有对童贞的深

深的恐惧。因此出现了由第三者帮助破除童贞的婚姻现象，对这种婚姻现象，心

理学家们和对原始人类史和民俗学缺乏了解的人会认为是不可思议的。

心理分析学之父弗洛伊德则认为，就女性来说，初婚导致肉体器官的受损和

自恶的心理创伤，这种心理常常表达为对于逝去的童贞的怅惘和惋惜，表现为对

夺去其童贞的人的一种深刻的恼怒。而处女禁忌则使将来要与这个女子共处一生

的男人避免成为女子内心恼怒的对象，避免妇女因童贞的丧失而产生对丈夫进行

报复和敌对的心理。小说中的“她”面对自己被夺去“处女”也同样是恼怒以至

于仇恨的心理，于是她将那些恼怒、仇恨的对象当作了自己的“仇敌”们。她所

认为的“处女”是极其珍贵的，是自己努力想要去守护的东西，例如自尊，自由，

成就感之类的意识形态。这其实是在写作中有意将词语扭曲变形，并把在逻辑上

不相干的词语联结在一起碰撞矛盾，诗意正是在这种不协调中产生的。当文中写

到她视之宝贵的“处女”被他人无情的摧残之后，就犯了她的“处女禁忌”。而

且她的生命中的“仇敌”不只是一个，而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到来。于是她的“处

女”是不只一次的被夺走，小说中说到她的“处女”被第三次夺走、第四次夺走，

这其实是应用了悖论——修辞学上的一种修辞格，就是似非而是，字面上看起来

荒谬，细细品味却有深意。这种写作手法使得人们深思了她所言的“处女”的内

涵，说处女被连续的夺走看似荒谬，实则是真实的、准确的，悖论产生的奇异效

果让平常之物看起来不平常，从而充满了诗意。这种个性化的语言使得小说中

“她”的形象也立即显得丰满、立体化了。

同样醒目的词语“仇敌”，它的词义解释：一是指有积恨的敌人。《左传·昭

公五年》：“晋，吾仇敌也。”；二是指仇恨、敌对。魏源《圣武记》卷一：“而满

洲五部、长白山二部，则皆建州卫，处辽渖之东，世相仇敌。”在这篇小说中的

“仇敌”一词是有着比较狭隘的意思的，凡是与“她”作对，与她过不去，妨碍

她或者夺走她视如珍宝的“处女”的人皆被她当作了“仇敌”，双亲是她过去的

仇敌，兄长是她的二号仇敌，之后社会上的人几乎都成了她的仇敌，最后嘲讽她、

与她竞争的女明星被她认为是一生中真正的仇敌，并且将她的“处女”夺得形影

不留，她恨不得“把她杀掉”。其实在我们读者看来她所认为的“仇敌”实则是

对她一时有阻碍的人而已，说双亲、兄长是她过去的“仇敌”可能只是说在她的

成长阶段中，双亲和兄长对她的自由的限制以及只考虑他们的自身利益对她做出

的种种她不能接受和讨厌的行为，在她踏足社会之后，强烈的社会竞争压力使得

她面对了种种的不如意以及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使得她认为“社会上的人几乎

都成了她的仇敌了”，在她有了一定的成就之后（她主演了影片），又出来另一个

女明星来嘲讽她，批评她，并且暗示她已经色衰了，使得她的自尊与成就感顿时

被敲击得粉碎，触碰到了她的“处女禁忌”，使得她情绪激动地将那个女明星当

成了自己一生中真正的“仇敌”。小说中没用什么其他的词语来修饰不同的夺走

她“处女”的人，单单只用了“仇敌”这个更加令人浮想联翩的、意义简明扼要

的词语，一来将“她”当时的心理以及情绪很强烈的表现了出来；二来连续的重

复出现这个词语，孕育出一种诗的韵味来了，产生一种将平常的东西化为有深刻

内涵之物的奇特效果，这种写作的手法也同样是非常有个性的。

法国作家雨果说过：“有一种比海更大的景象，是天空；还有一种比天空更

大的景象，那就是人的内心世界。”小说中作者描写主人公时，使用的心理描写

手法是心理概述，又叫作心理剖析，对“她”的内心活动直接描述。由于作者是

以旁观者的身份对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剖析、评介，因此不但能够比较细腻地表

现出人物当时当地的思想以及心理活动，还概述了人物在一段时间内的心理以及

感情的变化，内心斗争，在整个的行文中语言就显得较为灵活。整篇小说就只是

说了一个主要人物——“她”，一开始她在欣赏自己主演的影片，然后出来了另

一个女明星及一个导演，女明星评论她的影片时言语讥讽，最后“她”愤愤地离

去了。整个事情很简单但是作者将“她”的一系列的心理变化微妙地用了大段大

段的语句表现了出来，她先是身临其境的感受到影片中人的悲哀，悲哀自己的“处

女”正被夺去，再是在悲哀最高潮的时候突然被一个竞争对手的女明星的冷嘲热

讽的言语激怒了，就像是在本是平静的大海中投入了一颗大石子似的，不但溅起

了一大片范围的水花而且大海也变得暗潮汹涌起来，一浪接一浪的打击使她产生

了强烈的仇恨心理，通过她的“跺脚”从座位上站起来，“仿佛把刀刃扎在地板

上似的”举动，强烈的发泄着她的不满和愤恨，她“恨不得杀了”那个女明星—

—仇敌。作者详细的心理描写直接叙写了人物——“她”的七情六欲，揭示了“她”

灵魂深处的奥秘，把单靠外部形象难以表现的内心感受揭示出来，使文学作品中

的人物形象立体化，从而显得更为完整和真实。

川端康成他适时地把握了西方文学的现代意识和技巧，同时又重估了日本传

统的价值和现代意义，调适传统与现代的纷繁复杂的关系，使之从对立走向调和

与融合，从而使他的文学既具有特殊性、民族性，又具有普遍性和世界性的意义。

纵观整篇小说，川端康成的《仇敌》的成功之处：一是在于他将传统文化精神与

现代意识的细致融合，作品中的“她”视如“处女”的东西其实是一些人文主义

中的自由、自尊之类的意识形态，作品表现了人文理想主义精神、现代人的理智

和感觉，同时导入深层心理的分析，融会贯通日本式的写实主义和东方式的精神

主义；二是他将传统的叙事描写与现代的心理刻画的巧妙融合，结合运用了弗洛

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和乔伊斯的意识流，深入挖掘出人物“她”的内心世界，又把

自身与自然合一，把自然契入人物的意识流中，起到了“融合物我”的作用，从而

表现了假托在自然之上的人物感情世界；三是他根据现代的深层心理学原理，扩

大联想与回忆的范围，让“她”从欣赏电影回到过去年少时光，再从年少时光的

回忆过渡到到现阶段，同时用传统的坚实、严谨和工整的结构加以制约，使两者

保持和谐。

川端康成他成功的将三者融合使得传统更加深化，从而形成其文学之美学思

想的基本特征。他的美学基本是传统的“物哀”。他的文学的“物哀”色彩是继

承平安朝以《源氏物语》为中心形成的物哀精神，往往包含着悲哀与同情的意味。

川端康成笔下的“她”将很多的人都视作“仇敌”，在自己的思想世界中排除掉

任何对“她”有丝微不利的事物或人，将那些对“她”造成伤害的人等同于夺走

了“她”“处女”之人，激起“她”的深刻的恼怒。最后将那个“女明星”视作

一生中真正的“仇敌”，我想，在“她”有一次的打败“她”所认为的“仇敌”

之后一定又会出现新的、一个接着一个得“仇敌”，在“她”作为人类的短暂的

一生中，“她’将打败“仇敌”作为自己的生活目标，是何其可怜，何其可哀！

而他笔下说话嘲讽人的“女明星”宛然又是另一个如“她”般拥有无数“仇敌”

的可怜的延续者。

附录：《仇敌》

在昏暗中，女影星一边观赏自己主演的影片，一边扑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过去双亲是她的第一号仇敌。兄长是她的第二号仇敌。打这以后，社会

上的人几乎都成为她的仇敌了。特别是男人。而且每增加一个仇敌，她就得迈一

步通往黑暗深渊的台阶。

在银幕的世界里，她扮演一个可怜的少女，眼下她就要被双亲卖给一个男人。

观赏电影的她，同被人观赏的她，两个她同时都哭了。随着影片的进展，这

两个她都一起感受到她们被夺走处女的悲哀。

她不是在回忆过去那个可怕的时刻，而是仿佛现在自己正在身临其境。就是

拍这场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演戏，而是在再次经历过去那段可怕的往

事。

就是说，迄今她已经三次被夺走了处女。换句话说，她曾是三次处女了。

第三次悲哀最高潮的时候，一男一女被领到了她前面的客座上来，她情不自

禁地想打声招呼。这两人是与她同一家电影制片厂的女明星和导演。

那女明星马上回过头来，仿佛自己白皙的侧脸，移在她那哭丧的脸的跟前，

对着导演低声地说：

“瞧，看起来还是不像纯真的处女哩。体型全变了。瞧，连胸部都……”

“啊，恨不得把她杀掉！”她一跺脚就从椅子上站立起来，仿佛把刀刃扎在地

板上似的。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遇上了真正的仇敌。

这时，这女明星已是第四次从她那里夺走了处女。而且这回已经影形不留。

——男人是决不会从女人身上夺走处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