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

李碧华言情小说中的人性书写

贾颖妮

摘要：利用“言情”来表现人性，是李碧华最为擅长的方式。她的小说诉说着一个个

有关亲情、爱情或是友情的故事，将笔触直抵人性深处，把人性中最为阴暗、丑陋、残暴

的一面暴露出来，另一方面，她又流露出对美好人性的向往和赞美。她将人性之恶归结于

社会生存环境的压抑和人的本能与欲望的无限膨胀。

关键词：李碧华；言情小说；人性

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６文献标识码：Ａ文章编号：１００３—８５４Ｘ（２００９）１２－０１０６－０３

文学是“人学”，李碧华在她的作品里写得

最多的就是人和人性。那么．人性究竟是善还是

恶呢？千百年来众说纷纭。两千多年前的苟子说

过，“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同为儒家大师．

孟子和苟子的观点截然相反，孟子以“性善论”

著称于世。所谓人性，一是指在一定的社会制度

和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的本性：一是指人

所具有的正常的感情和理性。恶指的就是本能和

欲望的无节制的扩张；善就是对本能和欲望的合

理节制。

虽说古代的东方哲人在人性的善恶上有着分

歧。但大多数人还是认为人性本善。在西方。由

于基督教文化的长期影响．“原罪论”的阴影挥

之不去．认为人生来就有罪。对此．恩格斯有过

精辟的论述：“人类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

确定，人永远不能完伞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

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程

度上的差异。”这就是说人的本性中都潜伏着某

种程度的兽性（恶）。

说到人性．最好的解读方式奠过于透过

“情”来了解“人性”．因为人毕竟是有感情的血

肉之躯。利用“言情”来表现人性，正是李碧华

最为擅长的方式。她的小说诉说着一个个有关亲

情、爱情或是友情的故事．将笔触直抵人性深

处，对人性假、恶、丑做了细致的剖析和淋漓尽

致的表现，把人性中最为阴暗、丑陋、残暴的一

面暴露出来。

父慈子孝、兄良弟悌是多么美好的人生图

景。在李碧华笔下，传颂千古的亲情，在残酷的

生存面前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霸王别姬》中，小豆子的娘是个暗门子，

狠心把小豆子卖给唱戏的关师父．当关师父嫌小

豆子是六爪儿不愿收留时，做娘的毫不犹豫，拿

起菜刀剁掉孩子手上多余的一截。尽管／ｂ豆子天

天在近乎残忍的学戏中思念着母亲．但母亲却从

未出现。其实．关师父手下的孩子都有着跟小豆

子类似的经历，他们过早地经历了生活的磨难和

艰辛，在渴望亲人的漫长等待中一次次失望。

《生死桥》中，宋志高的母亲为生活所迫做

了暗娼，致使志高风餐露宿，四处游荡。怀玉住

的大杂院里．家家的孩子都是打大的．连媳妇姑

娘们也挨揍。一个孩子因无钱治病而死。做母亲

的虽也会哭天抢地的一番伤心．但随即就用席子

卷了尸首去，毕竟“死了一个。也省了一个的吃

食”①ｏ

如果说以上亲情的淡漠可归结为生活所迫，

实属无奈。那《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和

《诱僧》就彻底撕破了附着在亲情上的面纱，不

仅展示了生存的残酷性，更展示了人性的自私。

《满洲围妖艳——川Ｉ岛芳子》中，肃亲王将

不谙世事的七岁女儿送与日本浪人川岛浪速，让

她改名换姓．远走异国他乡，期待她能完成自己

复辟大清的梦想。川Ｉ岛浪速为了断掉芳子的初恋

情缘，使她彻底沦为自己的政治工具，禽兽不如

地奸污了义女。还理直气壮地说着一番严肃的政

治大道理。肃亲王的“复国大梦”和川Ｉ岛浪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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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劣行径。改变了芳子的性格和命运。她变得放心不改。不离不弃。但这个曾经铁骨铮铮的男

荡无耻、心狠手辣。为复辟清朝，她不断出卖自人。却被生活打磨得早已失去了当年“霸王”的

己的青春和美貌．屠杀ｌ—ｊ胞。沦为人人唾弃的汉锐气。在“文革”批斗广场上他公然地背叛了

奸。正是父亲的政治幻想毁掉了女儿的一生。她，“我跟她划清界线，我坚决离婚！”“我不

《诱僧》中，李世民兄弟三人为了争夺争权，爱这婊子！我离婚ｆ，，⑦为了这段感情和婚姻。她

互相残杀。太子建成先是和齐王元吉在李世民的费尽心机。苦心经营，到头来依旧两手空空．落

酒中下毒，企图杀害他。接着。建成又利用服药

个上吊自尽的结局。这个一生求安宁而不可得的

后难驯之烈马。企图摔死李世民。元吉则以迎战女人死在了爱人的倒戈中，她洗尽铅华。到头

东突厥之名，要求把李世民的心腹精锐收归己

来，依旧是婊子。

有。李世民对待亲人也毫不手软，他精心策划玄《青蛇》把原本宣传忠孝节义的故事改编成

武门之变，手刃兄长和弟弟，逼父退位，终于登一个勾引的故事．同性恋、异性恋、三角恋、四

上了觊觎已久的皇位。本应相亲相爱的父子兄弟角恋纠缠不清。真应了许子东那句话“爱情即战

上演了一出争权夺利、骨肉相残的人间惨剧。作争”。小青这次决定也要一尝人间恋爱滋味。然

者把人性中最残暴、最丑陋、最阴暗的东西鲜活

而不幸的是．她第一个爱上的情人竟是姐姐的丈

地呈现出来，让我们看到人性如何毁于对权位、夫许仙。她虽不无挣扎。但实在难以抵抗人间诱

名利的贪欲。惑，主动勾引许仙。虽然这次诱惑因白素贞的闯

生死相许、缘定ｉ生的爱情自古以来就是文入功亏一篑。但小青不肯罢手，决定为“自己做

人墨客的吟唱主题。而今却像掉了色的衣衫，早

打算”。于是她用绣花针把素贞脱下的蛇皮钉牢，

已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打算等她喝下雄黄酒后在许仙面前现形。然而结

《朋脂扣》一开始为我们讲述了红牌阿姑如果却是许仙给吓死了。于是姐妹俩到昆仑山去盗

花与十二少真心相爱．不为家庭所容，不惜以身取仙草以救同许仙．小青先行把仙草带回．趁素

殉情的凄美爱情故事。但结局却是十二少临阵逃珍还未脱身．在救活许仙之余也成功与他偷尝云

脱，留下如花在阴间苦苦等候。多年以后．十二雨之情。为了争夺许仙。小青与白素贞关系决

少穷困潦倒。孤寂凄苦．变成了一个形容猥琐的裂。终因素贞怀孕而和解。小青终于明白。貌似

老头。而如花怕十二少反悔．早在酒中放了过量

情深的许仙其实一直在装笨．以图在她与素贞的

的安眠药，她要把这个男人据为己有。结尾的这争斗中坐收渔利。他早就吃定了姐妹两个。这是

一稍微变化暴露了十二少懦弱、苟且等人性中的

在现实的夹缝中求生存的男人和女人．为求一点

劣根因素，也使如花的慷慨殉情变得阴险、自

可怜的世俗享乐，不惜伤害他人．正如许仙的辫

私。一出殉情的爱情悲剧惨淡收场，宣告了人间白：“我不过血肉之躯”③。

爱情神话的破灭，显示出人性的自私。与如花的

《生死桥》中，唐怀玉一心想出人头地，想

决绝和孤注一掷相对照．袁永定和凌楚娟这对现要丹丹看到他的风光。想要让整个天桥扔他铜板

代恋人更是庸俗和渺小。他们跟现世众多的情侣的人都看到他的风光。于是，这个北平的当红武

一样。似乎只是为了“互相方便”才走在一起，生，不管老父亲的反对，不顾丹丹的深情挽留，

爱情被功利主义和瞬间离合的人际关系分解得支毅然踏上了去上海的征途。然而。当他在上海红

离破碎，痴情被挤得无处藏身。他们对婚姻并不极一时之际。却抵挡不住当红女明星段娉婷的百

热衷。醉心的仅仅是朝令夕改的一夜欢情。生活般诱惑，乖乖就范。而为了报复怀玉的背叛，丹

与工作的急速节奏又往往使他们心浮气躁。以自丹甘心沦为“乐世界”的老板金啸风的情妇。爱

我为中心。他们虽被如花对爱情的坚贞不渝感

情成了人求生求名求利的牺牲品。

动，但如花为爱情所做的．他们是断不会做的。李碧华的小说同样表达了对善良、美好人性

《霸王别姬》中的菊仙曾经是花满楼里的姑的向往。《霸王别姬》里，年龄稍长的小石头对

娘，见惯了浪荡子的逢场作戏，从不轻易动心。新来的小豆子十分照顾，不许师兄弟们欺负他．

但她认定了为她打上一架的段小楼，自赎其身，自己身世凄惨却能关心同情小豆子。关师父死

赤脚夜奔。从此她洗尽铅华，心无旁鹜，只干些

了，科班的孩子一下子没了着落。成了角儿的小

良家妇女才干的事儿，指颦能过上平凡夫妻的平

楼和蝶衣连忙义演，筹集款子好给师傅风光大

凡生活。在人人自危。只顾自保的“文革”时

葬，也给树倒猢狲散的孩子们一点打发。

期。面对革命小将的威逼利诱，她对小楼始终痴

《生死桥》中在苦水里泡大的怀玉和志高是

江汉论坛２００９．１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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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之交。怀毛被父亲赶出家门，志高陪他蹲在斗大会。她不仅被众多的“积极分子”批斗咒

墙角，自己冻得半瘫．还把身上袄内塞的报纸抽骂．还被武龙当众扇了几记耳光，以示划清界

出两张递给怀玉。怀玉在上海大开眼界，面对花

限。人类本应具有的同情与爱在这种特殊的历史

样百出的吃食，不由得惦念着馋嘴好吃的志高。情境中荡然无存，人性之恶不断地潜滋暗长。

怀玉虽然为了功名背叛了丹丹。但他良心未泯。

段小楼和程蝶衣演绎一出台上台下的“霸王

明知丹丹留在上海是为了报复他。但当金啸风倒别姬”。但台下虞姬有情，霸王无意，小楼与菊

台之际，他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丹丹，并答应仙成亲后。蝶衣仍对霸王暗暗倾心。而对抢走段

和她一起离开上海。不仅如此。就是贩夫走卒的小楼的菊仙怀恨在心。三个人纠缠不清的爱恨情

身上也残留着人性的光辉。志高被流氓打得头破仇终于在疯狂的年代面临抉择，当红卫兵抄家发

血流，围观的一妇人逗着手中的孩子撒了一泡

现挂在墙上的剑时，菊仙“她毫不犹豫．没有三

尿，说是童尿止血消肿。思，在非常危难之时，首先想到的是袒护自己

《诱僧》中的红萼公主美丽善良。为了心爱

人。油煎火燎，人性受到考验。不是你死，就是

的人不惜背叛父兄，生死关头以身殉情。《秦我亡”。她直指蝶衣：“这剑是他的！”“不是小

俑》中的冬儿在被秦始皇赐死的一刻。仍不忘把楼的！是他的！”而程蝶农两眼斜睨着这个嘴唇

偷来的金丹衔进蒙天放的口中。把生的希望留给乱抖的女人，他半生的敌人，火了，虽承认剑是

自己的爱人。

他送的，但是菊仙挂在墙上的。在生死攸关的时

小石头、志高、红萼、冬儿等人的身上闪耀

刻。理智和情感不复存在，生存的欲望压倒了一

着人性的光辉。表现了作家对人性之美的追求和切，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把别人推进万劫不复的

渴望。不过。李碧华的小说更偏重于挖掘人性的深渊。

阴暗、丑陋的一面。对于人性之美的赞美只不过丹丹本是善良纯朴的女孩子．仇恨让她变得

是无边黑夜中的一点点灯火。面目狰狞。为了报复怀玉的背叛，她投入金啸风

李碧华认为人性本恶。人在原始欲埕的支配的怀抱．而当她得知金啸风把怀玉的双眼弄瞎

下，难免要暴露出残忍的本性，所以她有意撕去了．她为了报仇又悄悄给金啸风的饭食中下了败

人类温情脉脉的面纱。赤裸裸地展现人性中最残血的毒药。此时的丹丹已完全被仇恨扭曲了．她

忍、最暴虐的一面。在她看来人性之恶源于外在人性中善良的一面被无休止的仇恨所泯灭。

的社会生存环境和人类自身的弱点。

李碧华把人性的虚伪、嫉妒、贪婪、残暴与

生存的困境会改变人的性情。使人性中所潜

冷酷揭示得淋漓尽致，力透纸背。在一种被压抑

藏的恶日渐湿鳝并最终爆发。关师父一脸凶神恶

的生存境遇中，人正常的感情和理性就会扭曲和

煞，用近乎摧残的方式训练孩子们尚未发育成熟异化，就会暴露自己潜藏最深的人性中的恶。人

的身体。他动不动就暴跳如雷，连打带骂。他的类自身所有的弱点也会因本能和欲望的无限膨胀

凶悍盖住了生活中重重的不如意。而把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而无论是对

李碧华的许多小说都夹杂对“文革”暴力的人性恶的揭露还是对人性善的展现。都体现了作

书写。她对“文革”的书写更多的是基于二手资者对人类生存的终极关怀。

料上的一种想象。除了以此招徕读者外．更多的

注释：

是想把正常的人性置于非常态的环境中让我们见

①李碧华：《生死桥》，花城出版社２００１年版，第

证人性的扭曲与变异。２０７页。

潘金莲带着前世记忆转生为单玉莲——个②李碧华：《霸王别姬》，花城出版社２００１年版。

无父无母的芭蕾舞演员。但实际上她只是再历一

第１８９页。

次人生的苦痛。“文化大革命”中，章院长假革

③李碧华：《青蛇》，花城出版社２００１年版，第

命之名强奸了她④。“文化大革命”在此与性强

３３６页。

暴互相映衬，合而为一。于是。一个受污辱的反

④李碧华：《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花城出版社

抗强暴的弱女子变成了“反革命”，单玉莲这个

２００１年版．第１９页。

上海芭蕾舞蹈学院最优秀的学生。只因“体形很

作者简介：贾颖妮，女，１９７４年生。湖南

好，太好了”而出了问题。她背着“淫妇”的黑

益阳人，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广东广州，

锅来到鞋厂，在工厂中爱上劳模武龙。二人初有

５１０５２１。

（责任编辑刘保昌）

发展，但不久单玉莲因“历史问题”被揪上了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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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０９．１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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