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人

聊·电影《鲁纳纳之歌》｜为供养⽽歌

由帕武·多杰编剧并执导，希拉布·多吉等主演的电影《鲁纳纳之歌》（Lunana:AYakintheClassroom）是不丹导演帕

武·多杰⾃编⾃导的长⽚处⼥作，影⽚在鲁纳纳实地取景，摄制全程依靠太阳能发电完成。⾃然之美浑然天成，⼭区民风

淳朴动⼈，当地村民的本⾊出演完美还原了他们的真实⽣活状态。该⽚提名开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最佳处⼥作，获

棕榈泉国际电影节观众票选最佳影⽚奖，并将代表不丹参选2021年第93届斯奥卡奖最佳国际影⽚。

戏剧导演赖声川之兄赖声⽻执笔，和⼤家解读电影《鲁纳纳之歌》；

以下是全⽂，供⼤家阅读：

⼀⼼想赴澳洲当歌⼿的不丹教师乌⾦被单位分配到最苦寒偏僻的⼭区当⼩学⽼师，真让⼈欲哭⽆泪。在经过⼋天的草⾏

露宿，翻⼭越岭，终于到达鲁纳纳之后，他更加欲哭⽆泪。

海拔五千公尺，⼈⼝56⼈的鲁纳纳没有道路、⽹路、电视、空调、抽⽔⻢桶，教室没有桌椅和⿊板，篮球场是泥巴地上

⼀条绑橡⽪圈的⽊杆，天冷要烧牦⽜粪取⽕，牦⽜粪还得⾃⼰扛⼀个篮⼦⼀把⼀把拾捡。

乌⾦向村⻓求去，但他遇到了班⻓佩珠，此⼥温柔乖巧，善体⼈意，⼀对⼜⼤⼜圆的眼睛宛若盈盈秋⽔，怎不教⼈疼

怜。村⻓已为他安排回程，但他没有停⽌上课，还为学⽣做⿊板，撕下窗纸当写作业的纸，从⼭下订购篮框和篮球。

⼭区每天能听⻅清亮⾼亢的歌声，在⼭⾕间回荡，佩珠告诉乌⾦，那是莎尔顿在唱“犛⽜之歌”。⼀天，乌⾦和美丽的莎

尔顿在⼭坡上相遇，她教他唱“犛⽜之歌”，并说明这⾸歌的含意。当乌⾦问她为“供养”⽽歌是什么意思，莎尔顿说是把

歌献给众⽣，给村⾥的⼈，给⼭中的动物、给神明，⼜说像⿊颈鹤唱歌时不在乎谁听到，也不在乎听的⼈在想什么。

她说：牧⽜⼈和牦⽜的情谊深⻓，歌中有⼀段由牦⽜向主⼈唱道：“就像每天上⼭吃草，到傍晚就⾃动回家，不论今⽣

来世，我都会回来。”后来乌⾦得到⼀头犛⽜，它的名字叫诺布，他把它养在教室，成为班⽜。就这样，乌⾦和村⺠朝

⼣相处，随着时间越来越熟悉⼭区⽣活。

寒冬来临，暴雪将⾄，课业告⼀段落，乌⾦要⾛了。村⻓安排全村村⺠⼀字排开送⾏，场⾯严肃。乌⾦⼼思复杂，他对

鲁纳纳有感情，但封路在即，必须趁早返乡。学童临别依依，可爱的佩珠不禁瑟瑟发抖，泪流满⾯。沙尔顿和乌⾦似乎

有很多话想说，两⼈却默默⽆语地望着对⽅。乌⾦⾛到远处回头挥了挥⼿，随即消失在⼭坡下。

荒⼭野岭的镜头切换成汪洋⼤海，乌⾦在雪梨⼀家酒吧唱⻄洋⺠谣，撩动了宾客的⼼弦，看来他当乐⼿的梦想已成真。

没想到他突然停⽌唱歌，⽬光低垂，若有所思，引发台下⼀阵错愕。随后他⼜抬起头来引吭⾼歌：“我的家在⾼原之

上，万花之中...”是沙尔顿的“牦⽜之歌”，他虽已离开鲁纳纳，但鲁纳纳的⼀切却魂萦梦牵，在他⼼中徘徊不去。

看似对⽩质朴，剧情简单的⼀部戏，在多场试映会结束时，却让观众热泪盈眶，有的哭得裂⼼撕肺，⻓城崩塌，也不知

道⾃⼰为什么哭。这部和好莱坞名⽚⼤相迳庭的影⽚显然很有魅⼒，但它的魅⼒何在？

有时单纯的美感能让⼈激动，尤其《鲁纳纳之歌》所呈现的捕捉到的熟悉的世界以外的美：⻘藏⾼原的⼴袤草平、擎天

雪⼭、和苍茫云海，宛若另⼀个星球的景⾊，⽤“⼈间美景”还不⾜以形容。佩珠天真⽆邪的笑容、村⻓和犛⽜⽣死不

渝的感情、莎尔顿响遏⾏云的献唱，更是我们⽇常⽣活中难得⼀⻅的内在⼼灵之美。哲学家说现实以外的某⼀个地⽅，

真善美同在，鲁纳纳是那个地⽅吧。

故事情节有如⼭路般峰回路转，也为影⽚增添趣味。乌⾦爬⼭累了，向导告诉他前⾯路更平，再沿着河⾛两天就到了，

结果⾛了⼋天，越⾛坡越陡。⼭区⽣活难以想像地苦，乌⾦却决定留下，并慢慢开始⽢之如饴。以偏鄕教育为题的影⽚

不乏先例，但都是由⽼师改造学⽣，由学校改造⽼师的闻所未闻。

在深处，《鲁纳纳之歌》对⼯业⽂明提出质疑。早期⼈类和⾍⻥花⻦为伍，依时序春耕、秋收、冬藏，悠然⾃得，别⽆

所求。随⼯业⾰命的来临，都市兴起，好的⽣活带来⽆法满⾜的欲望，忙碌的⽣活让⼈焦虑，层出不穷的信息让⼈⿇

⽊，喧嚷的⼈潮让⼈孤独，曾经的伊甸园成了失乐园。鲁纳纳提醒我们那个曾经拥有的伊甸园，它是那么接近天堂的⼀

个地⽅，村⺠是那么地安然⾃在，那份安闲是我们⽣活在⼗丈红尘的都市⼈类所渴望但得不到的。

看似写实的场景寓意深刻，是《鲁纳纳之歌》的另⼀个优点。⼭上有素洁的冰川、碧绿的草原、沁凉的清泉，⼈的⼼中

也有⼀⽚洁⽩⽆瑕的净⼟。不丹有⼀间教室，是鲁纳纳⼩学，乌⾦在那⾥当⽼师，鲁纳纳美丽的⼭林和纯朴的⽣活⽅式

则是更⼤的教室，乌⾦在那⾥学习。平地和⾼⼭是两个对⽴的世界，海拔是⼼灵净化的量度。乌⾦前往鲁纳纳的路是朝

圣之旅，在过程中，他被迫退下所有多余的⾏囊，直到在物质极度匮的状态下，他发现了精神世界的丰富。

所以在最深处，《鲁纳纳之歌》和《湖滨散记》相似，是⼀个关于修⾏的故事。拾捡犛⽜粪、为供养⽽歌等故事和《湖

滨散记》中的“访客迷路”“湖冰的澄澈”“冻湖响雷”等事件同样都是像禅师教学直指本⼼的谜题。

影⽚末尾留下⼀个疑问：乌⾦是否会重返⽇思夜梦的鲁纳纳?《重返鲁纳纳》会不会成为⼤家拭⽬以待的影⽚续集？如

果不回去，是否⼜意味着⼭区⽣活不敌⽂明的诱惑？但临别时，莎尔顿曾对乌⾦说：“我知道你不会回来”，⼥⼈的直觉

最灵，乌⾦应该不会回去。《湖滨散记》的作者在离开⼼爱的⼩⽊屋后也没有再回去，他说：“离开沃尔登和来到沃尔

登的动机⼀样，是想体验另⼀种⽣活⽅式，这段⽇⼦的领悟已刻⻣铭⼼，如果再住下去，不免有因循故辙之感。”或许

乌⾦回不回去并不重要，鲁纳纳已深深改变了他，⼈⽣各阶段不同，已⾛过的路永留⼼底。

-劇終-

赖声⽻

台⼤外⽂系教授、散⽂家。

出⾝外交世家，⽣长在美国华府，

⼗六岁赴台湾就读建国中学，

台⼤中⽂系毕业后，赴美攻读英国⽂学。

曾任台北故宫期刊编辑、

中⼴爵⼠乐节⽬主持⼈、东吴⼤学西洋艺术史客座教授。

散⽂作品如

散⽂作品如

《电玩迷回忆录》《⾐⾹鬓影的夜晚》《⿊⾊牢笼中的⾳符》，

主题涵盖美学、语⾔学、都市⼈类学，

⽂字⼯丽，内容深邃，

散见《⼈间副刊》及《联副》。

学术著作有《邓恩诗中的中世纪美学》《意识流与印象主义》

《哈姆雷特与尤利西斯》《何索的⿊暗之旅》。

配⽂为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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