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自己的房子:阶级、族裔和女性身份的追寻——评希斯
内罗丝的《芒果街上的小屋》
王海燕
【摘要】美国当代墨西哥裔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的代表作<芒果街上的小屋>
描述了墨西哥移民在美国辛酸的奋斗史.小说以一家移民后代的女儿埃斯佩朗莎·科
德罗为主人公,讲述了她的成长经历,反映女主人公埃斯佩朗莎以及其她少数族裔女
性在美国社会的弱势地位以及在家庭受男性压迫的现实,折射出以埃斯佩朗莎为代
表的墨西哥裔女性对象征阶级、种族和性别平等的一所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不懈追
寻的心声.
【期刊名称】《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10(020)004
【总页数】6页(P113-118)
【关键词】房子;身份;族裔;女性身份
【作者】王海燕
【作者单位】武汉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70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712.074
英美女权主义文学的先驱弗吉尼亚·伍尔芙说过:“一个女人如果要写小说的话,
她就必须有钱和自己的一间屋”[1]。可见,在男性占统治地位的社会中,只有拥
有独立自主的空间和经济地位,女性才有可能施展自己的创作才华,发挥自己潜在
的天赋,才能获得独立和平等的身份。但后来的女权主义者发现,她们在追寻独立
和平等身份的道路上碰到的障碍远不止这些。为生活所累的美国犹太女作家蒂
莉·奥尔森在写作中深刻地揭示了阶级和性别对女性写作和身份追寻造成的巨大障
碍;同样,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痛陈种族和性别歧视是构建黑人女性主体性和
寻找自我道路上的拦路石。美国当代墨西哥裔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在其代表
作《芒果街上的小屋》中,将种族、阶级和性别三者集为一体,探索了一个墨西哥
裔工人阶层的女性埃斯佩朗莎身处美国社会弱势阶层、少数族裔和属下女性三重的
边缘地位,揭示她对象征阶级、种族和性别平等的一所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的不懈
追寻。
《芒果街上的小屋》1984年出版,翌年获得前哥伦比亚基金国家图书奖。小说由
44个相对独立而又互相关联的小片段组成,描述了一个住在美国芝加哥贫民区墨
西哥移民的后代埃斯佩朗莎·科德罗的成长。评论家马切将它与马克·吐温的《哈克
贝里·费恩历险记》和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两部成长小说相提并论,因为
这三部小说的主人公哈克贝里·费恩、霍尔顿和埃斯佩朗莎的成长都是在“文化压
制的世界中”[2]。然而,相较之下,埃斯佩朗莎的成长环境最为恶劣。芒果街简
直就是一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少数族裔的监狱:充斥着贫困、对少数族裔的歧视、父
权制文化对女性的压制等等。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埃斯佩朗莎的成长既是她身体
的成长,更是她女性意识、阶级意识和种族意识的苏醒和成长。埃斯佩朗莎目睹了
芒果街上那些身体和精神都被禁锢在男性的房子里,饱受凌辱虐待而又无声的少数
族裔女性的生活,决意要摆脱这样的宿命,她要走出去,去追寻平等和自由。在小
说中,这种对平等和自由的追寻物化为对一所自己的房子的追求,一所完完全全属
于自己的房子:“不是小公寓。也不是阴面的大公寓。也不是哪一个男人的房子。
也不是爸爸的。是完完全全我自己的”[3]145。可见房子这个意象承载了埃斯佩
朗莎的三个愿望:离开贫民窟,摆脱贫困;在种族歧视的氛围中,找到平等独立的
身份;在女性受压制的父权文化中,实现自己作为女性的价值。这三个愿望体现埃
斯佩朗莎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子——阶级平等、种族自由、和平等性别身份
的追寻。
正如小说的题目《芒果街上的小屋》所示,房子是小说的中心意象,贯穿全文,意
蕴丰富。麦克克莱肯指出:“房子是埃斯佩朗莎自我的物化”[4]。从小说的一开
始,房子就和人物的阶级身份属性建立了一种对应关系。那时埃斯佩朗莎一家还租
住在鲁米斯。一天,学校的嬷嬷经过她的家,问起她住在哪里。“那里。我说,指
了指三楼。”“你住在那里?她说话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3]5。可见
在嬷嬷心中,甚至在埃斯佩朗莎自己的心中,房子成为房子主人的不同阶级身份的
表征。那个墙皮斑驳、破败不堪、窗子上横着几根木条的房子彰显埃斯佩朗莎这个
有色移民的后代卑微低下的身份。因此嬷嬷鄙视她,埃斯佩朗莎自己也觉得失去了
自尊。身份的丧失让小小的埃斯佩朗莎强烈地意识到要追寻平等的身份,她就得有
一所房子,一所真正意义上的房子,“一所可以指给别人看的房子”[3]5,一所可
以让她觉得骄傲自豪,而不是羞愧卑微的房子。对具有真正物质价值的房子的追寻
唤醒了埃斯佩朗莎的自我身份意识,她开始为重建自我和追寻平等的阶级身份作出
积极的努力。
但是,埃斯佩朗莎的追寻之路布满荆棘和痛楚。在居住区,单纯的埃斯佩朗莎曾短
暂地体味到平等阶级身份的快乐。她在芒果街的第一个朋友是猫皇后凯茜,一个来
自上层社会的白人女孩。她可以享受她们之间友谊的纯洁与美好,能无忧无虑感受
平等自我的存在。然而,阶级的差别注定了埃斯佩朗莎的美梦不能持久。凯茜马上
就要搬离芒果街,而且不得不搬走,因为“这个社区的人越来越杂了”[3]16。由
于像埃斯佩朗莎这样贫困的墨西哥移民不断地搬进来,白人社区的纯洁被前者“杂”
化,于是白人选择了规避和对移民的抛弃。阶级差别和贫富的差距不仅有形地划分
了人们居住的物理空间,而且还鲜明地规定了居民迥异的社会身份。横亘在不同族
裔之间巨大的种族和阶级“裂缝”无声地拆解了她们共享的脆弱的身份平台。凯西
可以搬到更好的社区,但埃斯佩朗莎不能,只能留在芒果街。她的朋友只能是和她
一样来自下层社会的有色的移民露西和拉切尔。
在学校,埃斯佩朗莎不满足自己被房子类型化和符号化的现状。她试图冲破阶级的
界限,体验平等的待遇,但结果仍是失败。在“米饭三明治”一节中,她也想和那
些特殊的孩子一样坐在餐厅里吃饭,“餐厅!名字听起来就不一样”[3]56。她哀
求妈妈写了一封信给学校的大嬷嬷。当她带着妈妈的信找到大嬷嬷,却遭到大嬷嬷
狠狠地羞辱。大嬷嬷指着那栋丑陋的三户式公寓楼,那里是衣衫褴褛的人都羞于走
进的地方,问:哪栋是你家?尽管那不是她的家,埃斯佩朗莎还是哭着点头承认。
因为,埃斯佩朗莎明白这个残酷的事实:房子的状况表征人的处境。破败不堪的房
子昭示人的卑微低下身份。埃斯佩朗莎所带的米饭三明治也同样暗示了贫富差别和
阶级等级差别。她的三明治是剩饭做的,没有肉,更没有常见的大红肠和花生酱。
所以,作为另类的她无法分享学校里属于别人的餐厅空间。
努力和失败使埃斯佩朗莎深刻地意识到,房子差别表象的背后的根本原因是居住在
不同房子里居民的社会身份及其地位的巨大差别。住在高处房子里的居民独享纯净
的空气和天空,从不关注位处低势的房子、那些恶劣的环境以及居住里面的贫困的
人,因为他们不属同类,因而不能越界。“那些住在山上、睡得靠星星如此近的人,
他们忘记了我们这些住在地面上的人。他们根本不朝下看,除非为了体会住在山上
的心满意足。上星期的垃圾,对老鼠的恐惧,这些与他们无关”[3]117-118。这
样的认知让埃斯佩朗莎对平等的阶级身份的追寻突破了单纯的物质层面,走向更深
刻的精神实质。起初,埃斯佩朗莎希望通过拥有一个大房子来实现对平等阶级身份
的追寻。她以经典电视剧中的白人的房子为模式来勾画她梦想的房子:不是破旧衰
败的小房子,也不是阴面的大公寓,而是充满了阳光的大房子。房子四周栽满了漂
亮的紫色矮牵牛。没有人对着她吆喝,没有别人扔下的垃圾,是一所寂静如雪的房
子,是一个自己归去的自由自在的空间。只有拥有了这样的房子,她才能摆脱贫困
和贫困带来的羞辱,挺直腰板骄傲地做人,确立平等的身份感。但是,白人的冷漠
和歧视让她明白:这样的房子还不能塑造她阶级平等的理想。于是她穿透物质世界,
用思想勾画出一幅阶级平等的温馨画面:她说即使拥有了这样的房子,她也不会忘
记她的真正身份:来自芒果街,来自墨西哥社区。而且,她会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
帮助那些有类似经历的人,使他们找到物质和精神的自我:她将路过的流浪者领上
阁楼,请他们住下来,听着他们在楼上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她会很开心。因为她
知道没有房子的滋味,知道贫困的滋味。
埃斯佩朗莎对体面房子的追寻正是小说作者希斯内罗丝的创作动因和思想写照。希
斯内罗丝曾坦言贫穷一直纠缠着她,是她试图逃避的“鬼”。她于1954年出生在
美国芝加哥一个墨西哥移民家庭。父母的低收入加上家庭的庞大迫使她们一家一直
在城市的各个贫民区搬来搬去。直到1966年她的父母才借钱在城市北边的波多黎
各社区买下了一栋狭小的两层楼,来容纳全家九口人。这个房子就像小说中芒果街
上的那栋丑陋、狭窄的红色小楼。1977年她在依阿华大学作家坊学习时,全班同
学讨论加斯东·巴什拉的《空间诗学》中“房子”这个意象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
与其他同学之间横亘着巨大的差别。来自好学校和中产阶级富裕家庭的同学们所谈
论的房子是诗意的空间,是安全、稳定和温馨的家园。而她所了解的却是完全不同
的事实:“三层楼的房子,对耗子的恐惧,喝醉酒的丈夫往窗子里扔石头,所有这
一切都是那么地远离诗意”。她深深地意识到“她们是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朵。而
我是城市缝隙中的黄色的野草”[5]。正是这种差别刺激了希斯内罗丝对自己的身
份的重新审视,从而产生了《芒果街上的小屋》这部小说。
伍尔芙在《自己的一间屋》中虚构了莎士比亚具有惊人天赋的妹妹朱迪思,哀叹她
在父权制社会中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希斯内罗丝也虚构了美国女诗人艾米莉·迪
金森的爱尔兰女仆。作者认为迪金森之所以成为诗人,得益于她富裕的父亲让她接
受的教育、父亲留给她的房子让她拥有衣食无忧的自由创作空间以及女仆的伺候。
而她那身处下层社会、为生计奔波的爱尔兰女仆在整日的忙碌之后,还有精力和欲
望写诗吗[6]?无独有偶,墨西哥裔女作家海伦娜·伏蒙特也指出:“能掌控我们的
经济状况那将是一种极大的幸福,这样就能解放我们的思想,我们的双手来写作。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只是某些性别、种族和阶级才能享受的特权”[7]。可见,性别、
种族和阶级的差别决定了一个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决定了一个人的身份和地
位。埃斯佩朗莎对房子的追寻折射出她对平等阶级身份地位的向往,代表了众多有
相同命运的人们的精神追求。
在众多的非裔、亚裔和拉丁裔移民文学中,房子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收入低
下的移民常常由于工作需要而不停搬家,居无定所。因此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固定
的房子是他们长期为之奋斗的目标。只有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游离在社会
边缘的移民才能在白人的国度里站稳脚跟,才能在美国主流文化中获得身份的认同。
没有房子,他们像无根的浮萍,在城市里飘荡,没有归属感和身份感。所以,在美
国的少数族裔要想真正融入美国社会,获得平等的身份,首先追寻的便是一所自己
的房子。
主人公埃斯佩兰莎一家不断迁徙的历史就是墨西哥移民在美国奋斗、搬迁并努力拥
有自己的房子的历史缩影。年轻的女主人公就是这一段历史的见证人。“我们先前
不住芒果街。先前我们住鲁米斯的三楼。再先前我们住吉勒。吉勒往前是波琳娜,
再往前,我就不记得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搬了好多次家”[3]3。经过长期艰苦
的打拼,埃斯佩朗莎一家终于在芒果街上拥有了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尽管它
“很小,是红色的……窗户小得让你觉得它们像是在屏着呼吸。几处墙砖蚀成了
粉……这里没有前院……每个人都要和别人合用一间卧室”[3]4-5,但是“芒果街
上的小屋是我们的,我们不用交房租给任何人,或者和楼下的人合用一个院子,或
者小心翼翼别弄出太多的声响,这里也没有拿扫帚猛敲天花板的房东”[3]3。他们
终于可以不用看房东的脸色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为他们自己和孩子们赢
得一个平等、不受侮辱和歧视的生活环境,可以停歇片刻,享受独立而自由的存在。
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这样的房子根本无法让他们获得心理的归属感和真正的身
份感。相反,破败的房子凸显他们身份的卑微和边缘化的社会地位。富裕的白人根
本不认同他们的身份,也不愿意和他们分享自己的生活空间。一旦有色移民涌进他
们的社区,白人就会纷纷地搬离,因为白人认为那些少数族裔的人“闻起来像扫把”
[3]18,他们将对方比作肮脏、丑恶、廉价的物品(扫把)。不仅如此,白人还主
观地将他们视为危险的符号。那一张张棕色的面孔,令白人感到担心、害怕和恐惧。
他们深刻地感受到白人对自己身份的严重误读。“那些不明白我们的人进到我们的
社区会害怕。他们以为我们很危险。他们以为我们会用亮闪闪的刀子袭击他
们”[3]34。可见,对于处于社会底层的有色移民来说,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奋斗,
也只能在白人社会的边缘占到一个狭小的空间,狭小得让人不得不屏住呼吸。不仅
如此,他们的生活边界也在无形中被圈定在芒果街这个少数族裔的社区。他们不敢
轻易接近白人社区,白人也不会轻易踏上芒果街。
房子的状况将移民和白人定格在各自的身份区间。在一次访谈中,希斯内罗丝提到
“我过去很羞于把任何人带到那个房子,因为他们看到那样的房子就会把它和我以
及我的价值划等号。但我知道那样的房子并不能就代表我。他们看到的只是外表,
他们看不到里面”[8]。芒果街上那些衰败、破落的红色房子就和街上的有色移民
划上了等号,白人根本就不会走进这样的红色砖房,正如他们也不会真正走进墨西
哥裔的移民的生活。
然而,少数族裔群体并未就此接受现实命运。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追寻平等种族身份
的努力。芒果街上处处可以感受到移民身上涌动的自强不息精神。埃斯佩朗莎父母
奋斗,努力去拥有自己的房子,构筑一个稳定的家园;阿莉西娅每天早起,乘两趟
火车和一趟巴士,一路奔波上大学,因为她不想一辈子呆在工厂里,希望用知识改
变自己的命运;杰拉尔多,一个不会讲英语的墨西哥苦力辛苦打工,每周给家里寄
回薪水,为家庭生命的延续贡献自己的力量;独自照顾孩子的密涅瓦每晚都坚持写
诗,渴望用诗歌文字展示自己的内心思想世界。这些移民就像埃斯佩朗莎家旁的四
棵细瘦的树一样,细细的脖颈和尖尖的肘骨,无人关注它们,无人懂得它们,把它
们当作残次品。但这些树从不放弃,用顽强的生命意志去迎接一个又一个黎明。作
者用深沉的情感为像树一样的他们唱响赞歌:“它们的力量是个秘密。它们在地下
展开凶猛的根系。它们向上生长也向下生长,用它们须发样的脚趾攥紧泥土,用它
们猛烈的牙齿噬咬天空,怒气从不懈怠。这就是它们坚持的方式”[3]105。芒果
街上的人都在默默地坚持着,在坚守中追寻平等的身份,在追寻中迸发出坚强不屈
的毅力。
埃斯佩朗莎追寻种族平等的方式就是找到一所自己的房子。她过去一直以白人的房
子为理想,而且认为这样的房子只是存在于芒果街外。因此,她只有从芒果街走出
去,走进白人的社会中,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房子。但在小说的结尾,象征着预言
的三姐妹的话让她明白:“你永远是埃斯佩朗莎,永远是芒果街的人。你不能忘记
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能忘记你是谁”[3]142。三姐妹的预言揭示了她的文化和种
族的根源。它是埃斯佩朗莎永远无法摆脱的、在美国社会中立身和成功之本。也许
有一天她会离开芒果街,找到更好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她之所以能这样,是
写作赋予了她能力。但是,芒果街就是她创作生命的源泉。她又会回到芒果街这个
熟悉的地方。而这时候的芒果街,对她来说不再是拘禁的牢笼,而是写作的自由空
间和作品的精神之源。芒果街是她永远无法离开和割舍的创造力的一部分。三姐妹
提醒她肩上背负的对她的种族和社区的责任和义务。换言之,对自我的追寻不仅仅
是个人的事情,也是整个芒果街的使命。因此,她们从更高的层面对年轻的埃斯佩
朗莎提出要求:用坚强的文字为芒果街的同胞,尤其是为那些永远无法走出去的、
失去声音的女同胞呐喊,在白人社会里赢得一席之地而奋斗不止。
在阶级差别明显和种族身份认同被搁置的时代,女性注定要比男人承载更多的不幸。
她们不仅受到社会的压迫,还受到男性家庭成员的压制。房子就是集中体现这些压
制和迫害的地方。尤其是在父权制的墨西哥文化传统占领的芒果街,家对于芒果街
上的女性来说不再是温馨的空间,而是自由和梦想的牢笼。
几代墨西哥裔女性的历史都是一部囚笼生活史,她们年幼时的自由、聪慧与美丽都
无一例外地在婚后被专横的丈夫扼杀在狭小的家里。埃斯佩朗莎的曾祖母,曾经是
一个自由得像一匹野马一样的女人,结婚后也只能呆在家里,只能“用一生向窗外
凝望,像许多女人那样凝望,胳膊肘支起忧伤”[3]11。家成了她们理想的坟墓和
悲伤的滋生地。埃斯佩朗莎的母亲,天资聪颖,会说两种语言,会唱歌剧,会修电
视机,会画画。但嫁人后放弃了这一切,做了一辈子“屋里的天使”。她甚至不知
道坐哪条地铁去市中心。婚后的生活将她的母亲从天堂扔到地狱。漂亮的拉菲娜每
个星期二都被丈夫锁在家里,担心她逃跑,担心她的美丽被别人看到,丈夫却外出
玩多米诺骨牌。她丧失了做人的最基本权利,成为丈夫恣意处置的物品。阿莉西娅
的父亲认为女人的本分就是睡觉,才能和玉米饼星星一道醒来,为全家人做早餐。
女人天经地义地被看成男人的仆人。罗丝·法加斯被一大群孩子困在家里,因为她
那毫无责任感的丈夫经常没留一文钱,没丢一个字条就走掉。还有眼圈涂得像埃及
艳后的萨莉,每天放学后必须马上回家。萨莉的脸上经常满是青紫伤痕,因为她的
父亲像揍一条狗一样用手揍她,他认为漂亮的萨莉会像他的妹妹们一样私奔,使家
庭蒙羞。于是萨莉年纪轻轻地便匆匆地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她在学校义卖场碰到的
推销员。但萨莉很快便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从专制父亲那里转到了独断丈夫的牢笼中。
她的丈夫会发脾气,会用脚踢门。他不让她在电话上聊天,不让她朝窗外看,不喜
欢她的朋友。她只能留在家里,呆望着家里的墙壁。表面上,丈夫或父亲视妻子或
女儿为天使,但天使的翅膀早已被折断,她们只能在男性圈定的空间里无助地挣扎。
祖母和母亲的命运如斯,同胞的命运如此,埃斯佩朗莎的命运亦是如此。埃斯佩朗
莎·科德罗的名字不仅具有浓厚的种族特征,同样也是性别特征极浓的名字。她的
姓科德罗的意思是“绵羊”。在传统的墨西哥文化中,女性在社会中毫无地位可言。
她们的位置只在家庭中而不是在社会里,相夫教子和操持家务是她们一生的全部生
活内容。她们没有话语权和决定权,只是作为男人的附属生存着,只能做温顺而驯
服的绵羊。
芒果街上女性的命运让埃斯佩朗莎充分意识到,在男性统治的房子里要拥有自己的
一间屋是根本不可能的梦想。她深知,要想冲破父权的钳制,获得身心自由就必须
冲出房子的牢笼。正如卡伦·凯普兰指出:“我们必须离开家,因为家常常是种族
歧视、性别歧视和其它有害的社会行为实施的地方。我们要找到能够安置我们的地
方,这个地方能容纳我们的历史、我们的不同,这个地方能将我们从过去中拯救出
来,焕发新生”[9]。在“我的名字”一节中,埃斯佩朗莎说自己继承了祖母的名
字,但不想继承她在窗边的位置。因此,她的理想绝不是在男性主宰的房子里拥有
自己的一间屋子。她要从男人的房子中走出去,去追求属于自己的房子:“不是哪
一个男人的房子。也不是爸爸的。是完完全全的我自己的。那里有我的前廊我的枕
头,我的漂亮的紫色矮牵牛。我的书和我的故事。我的两只等在床边的鞋……一个
自己归去的空间”[3]145。她最终意识到,冲破父权和夫权的房子是女性获得独
立自由和真正身份的第一步。因此她们必须重新站起来,勇敢地走出去。
芒果街上少数几个自由抗争的女性为埃斯佩朗莎树立了行动的典范,为她追寻自由
平等的性别身份提供了前行的动力。密涅瓦虽然嫁给了一个粗暴不负责任的丈夫,
但还坚持写诗和读诗,因为诗歌可以让她在生活的重压下获得短暂的自由,能够让
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自由地飞翔。埃斯佩朗莎的婶婶瓜达卢佩虽然病重卧床,但
依然鼓励埃斯佩朗莎写诗,因为她知道诗歌可以让埃斯佩朗莎避免重复自己悲惨的
命运,可以重塑自己美好的思想世界。阿莉西娅虽然被父亲关在家里,为他准备每
天的早餐,但她还是坚持每天乘两趟火车和一趟巴士去上学,因为那是她获得知识
力量和自我解放的唯一途径。这些身处逆境中的女性为寻找自我身份所做出的努力
谱写了一曲智慧和勇敢的壮歌。
希斯内罗丝在小说的扉页上用两种文字表达了她写作的目的:“Alas
Mujeres/TotheWomen”(献给女性)。她就是要为那些永远无法走出芒果街,
永远无法发出呐喊的沉默的少数族裔的女性代言。她曾说:“读到对我们族群一无
所知的人写的作品,或者了解我们族群却不了解女性半边天的男人写的作品,常常
令我忍无可忍。我觉得拉丁裔男作家歪曲了拉丁裔女性形象。历史中女性的缺失让
我沮丧。一般情况下,尤其是你寻找拉丁裔妇女的信息时,结果无非是说她们是某
人的母亲或妻子”[10]。作者就是要借助小说中几个坚强不屈的女性命运和言行向
男权社会和白人主流社会呐喊,喊出她们女性同胞平等、独立和自由的心声和新声。
小说中的房子既是一个物理空间,将人群进行客观地分类。同时,它更是一个从有
形到无形的心理空间,确定人们的思想界限和社会地位界限,将它自身和主人的命
运紧密相连。房子——这个对处于美国社会下层的少数族裔的女性有着特别意义
的意象,成就了希斯内罗丝独特的创作题材,也让她发出自己种族、阶级和性别的
独特声音。她说:“这样我就能作为一个他者——一个女性,一个工人阶层的人,
一个墨西哥移民的后代发出我的声音,宣告我的身份”[11]。作者的一席话精确地
表达了小说的三重主题思想。希斯内罗丝继承并突破和发展了伍尔芙的“屋子”的
意象,集中体现她对平等自由的阶级、种族和性别身份三个现实问题的深度思考。
她的思考精神和价值取向在多元文化共存、各族裔间平等对话的今天,尤其具有积
极意义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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