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讲坛 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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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私生子不是个问题

作者：郭灿金

来源：《百家讲坛》2010年第24期

从来没有过一个人的私事能够像他的私事这样，激起如此旷日持久的关注；从来没有过一

个人的私事像他的私事这样，引发如此汹涌澎湃的口水。时至今日，这种关注和口水，似乎仍

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和趋势。

这个人就是秦始皇，他的私事指的是他的身份—他是私生子吗？

秦始皇到底是不是私生子？

秦始皇的身份问题，在《史记》中是这样记载的：“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

知有身。子楚（即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

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通过司马迁的记述，可以得出几个清楚的事实：第一，吕不韦是赵姬的第一个男人；第

二，异人对赵姬一见钟情；第三，吕不韦转让赵姬；第四，被转让之前赵姬已经怀孕；第五，

赵姬怀孕的事实被隐瞒；第六，嬴政和异人无血缘关系。

长期以来，司马迁的这一记述一直为史学家所接受。从西汉、东汉一直到元代，大家都深

信不疑。到了明朝，情况发生了变化，开始有人小心翼翼地怀疑司马迁的记述。譬如，明代的

王世贞认为：秦始皇乃私生子的说法，很可能出自吕不韦的门客或是被秦所灭的六国遗老遗少

之口，他们将秦始皇的身份定位为私生子，目的在于发泄自己的私愤。明代另一个叫汤聘尹的

人也认为：嬴政为私生子的说法是“战国好事者为之”。清代的梁玉绳认为：司马迁之所以写

“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目的就是“别嫌明微”，表示该传说并不可靠，不能认为司马

迁把这件事当成了史实，而应看作他在秦始皇是否是私生子的问题上持保留态度。

概而言之，从明代直到今天，学者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否定秦始皇是私生子：一是闲话

说，认为把秦始皇说成私生子是战国时期的人们饭后无聊的胡编乱造；二是阴谋说，认为这是

一些人为某种政治斗争制造舆论；三是抹黑说（或者是泄愤说），认为这是被灭亡了的六国后

人，为了精神胜利，制造出的谎言；四是孤证说，认为《史记》上所记载的秦始皇的身世，不

见于其他史书，因此，孤证不立，秦始皇私生子一说不可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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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学者们更喜欢直接用司马迁的证据来推翻司马迁。当代很多学者认为，在《史记•

吕不韦列传》里，司马迁同时还提供了秦始皇不是私生子的证据，这个证据就两个字：“大期”

（“至大期时生子政”）。

“大期”，传统的解释有两种：一说是12个月，一说是10个月。那么“至大期时生子政”，

也就可以转换为，“赵姬被转让给异人10个月或者12个月时，生下了儿子嬴政”。学者们进而

分析，既然嬴政是赵姬嫁给异人10个月或者是12个月之后才出生，也就是说，从赵姬和异人

结合，到嬴政出生，这个时间跨度已经满足了一个女性从怀孕到生产的时间要求，那么你司马

迁还有什么理由说嬴政就是吕不韦的私生子呢？

事实上，“大期”最基本的意思是“生孩子之时怀孕足月”，也就是足月而生。

因此，“至大期而生子政”这句话，翻成现代汉语就是，“怀孕足月时，赵姬生下了嬴政”。

这样翻译应该说是符合司马迁的原意的。因此，可以这样说，“大期”两个字只是告诉我们，秦

始皇不是早产儿，但却不能证明秦始皇不是私生子，只能说明，秦始皇是个足月生产的私生

子。

但是，接下来面临另外一个问题：既然嬴政是足月而生，这就意味着嬴政出生时，赵姬和

异人结合的时间一定还不到10个月。既然如此，为什么异人没有发现这种时间跨度上的不

足？

今天，我们已经无从知道那个时候异人的心态和真实情况了，但是有一个基本事实是，当

时异人还是一个青涩少年，他对女人的了解，对于生育知识的了解，对于生理卫生知识的了

解，一定远远不够。他的知识储备没达到让他足以了解生儿育女是怎么一回事的程度。另一方

面，我们还应该看到，异人的确深爱赵姬，他对于赵姬是吕不韦小妾的这一身份，没有丝毫的

在意，也没有因为自己不是赵姬的第一任丈夫而有过丝毫的芥蒂。既然他那样喜欢赵姬，并且

对于生育的知识也不可能了解太多，那么他被他深爱的女人骗上一辈子也就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情。

吕不韦到底有没有设套？

弄清楚嬴政是私生子后，也许有人会问：难道吕不韦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神，他是故意设

了个套，让异人往里钻，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坐上秦国的最高宝座吗？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看看吕不韦怎么和素昧平生的异人结为同党，异人又是如

何邂逅赵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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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王四十年（前267年），一直眼巴巴等待接班的秦昭王的太子，终于没能熬过他的父

亲，没有等到秦昭王把位子腾出来就先一命呜呼了。这样，本来没有希望走上前台的秦昭王的

次子安国君一夜之间咸鱼翻身，不久，他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

老太子寿终正寝，新太子闪亮登场，大家除了感叹老太子命运不济，安国君苦尽甘来之

外，并没有想得太多。但此事却引起了千里之外一个商人的注意，这个商人就是吕不韦。

当时，秦国已经毫无争议地成为战国七雄中实力最强的国家，秦国政坛的任何风吹草动，

都将为有心人留下不易察觉的谋取巨额利润的缺口，更何况是太子变动这样的大事。吕不韦是

商人，逐利是他的本性，利益最大化，是他的追求。一边是秦国为有心牟利者留下的缺口，一

边是商人吕不韦的唯利是图，但吕不韦需要一座桥梁，没有桥梁就无法接近安国君，无法接近

安国君，赚取巨额利润之事也就无从下手。

就在吕不韦苦思冥想之际，一个人的身影闪现了，这个人就是异人。

异人是新任太子安国君的儿子，他的母亲夏姬不受宠爱，他自然也就没什么地位，后来，

他就作为“质子”被派往赵国。

异人作为“质子”被“质”在赵国，而秦国也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经常派兵攻打赵国。在此

情况之下，赵国当然不会对异人以礼相待，我们可以想象到异人的窘境。

然而，吕不韦发现了异人的价值—奇货可居。看着异人，吕不韦似乎看到了让自己望眼欲

穿的桥梁，这个桥梁将吕不韦和秦国新任太子安国君连接起来。

其实，此时的异人没有任何可奇之处，他无非是个被母国忘记的微不足道的人质而已。但

吕不韦的过人之处在于，他觉得自己具备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他要通过努力，让异人显现出

“奇货可居”的本色，让异人显示出优异的“成长性”。

于是，吕不韦开始操作他经商以来的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桩大买卖，开始经营一桩震古烁今

的大生意。

他在异人身上大把花钱，让异人在赵国邯郸广交朋友，用以树立良好的外部形象—这叫

“外围作战”。

同时，吕不韦自带黄金万两，前往秦国都城—这叫“直捣黄龙”。

吕不韦的目标是安国君最宠爱的华阳夫人，但是怎样才能接近华阳夫人呢？吕不韦将目光

盯在了华阳夫人的姐姐身上。华阳夫人和姐姐感情深厚，对姐姐的话几乎言听计从。吕不韦一

鼓作气，拿出双份世所罕见的珍奇礼物，一份赠给华阳夫人的姐姐，一份让其转赠给华阳夫

人。吕不韦三招两式就将华阳夫人的姐姐成功策反，让她成了自己的传声筒。受人财物的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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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姐姐，在转献珍奇礼物之时，当然借机大肆赞扬异人的贤能，尤其突出异人对华阳夫人

的孝心和忠诚—这叫“敌后作战”。

找准华阳夫人姐姐这个突破口之后，吕不韦又通过华阳夫人姐姐的嘴，向华阳夫人提出警

告：“靠美貌得到的宠爱，一旦美貌消失，宠爱也就跟着消失。眼下，夫人得到的宠爱已到极

点，但没有儿子，如果不在权势达到顶峰时，在庶子中培养一位贤才，确定为嫡子，那么等到

色衰爱弛，即使想再开口帮谁说上一句话，恐怕也不可能了。如果有心为自己留个后路，建议

您关注异人。因为在众王子之中，异人最有才干，而眼下又无靠山，夫人如果能够拉他一把，

让本来没有可能的异人当上太子，异人怎么会不感激涕零，知恩图报呢？现在你可以成为异人

的靠山，将来异人却可以成为你的靠山，如果真能这样，夫人的地位将无后顾之忧。”

这段话入情入理，句句都击中华阳夫人的软肋，她没有理由不被打动。是啊，在风高浪急

的秦国后宫，没有一子半女的华阳夫人，其地位是没有任何保障的，她随时可能失去自己所拥

有的一切。

事情的发展一如吕不韦所料，地位卑微，原本无望的异人最终胜出，成了未来秦国合法的

继承人。

吕不韦在实施将异人推到秦国政坛的前沿这一计划的过程中，和异人难免常常碰头，总结

上一段的工作，策划下一步的行动。这样，异人也就难免常常到吕不韦家里去。如此一来，异

人遇到了吕不韦的小妾赵姬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一相遇可就生出了一段历史公案。

当时的情景是，异人对赵姬一见钟情，叹为天人。他当即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

动：非常殷勤地向吕不韦敬酒。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更出人意料的请求：厚着脸皮求吕不韦将

赵姬转让给自己。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同样不可欺。异人的请求让吕不韦既有些生气，又有些尴尬。但转

念一想，自己几乎倾家荡产辛辛苦苦包装异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将来巨大的收益吗？现在

已接近成功，岂能因为一个女人惹得异人心里不痛快？如果是那样，岂不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赵姬自然不能左右命运，但她可以左右自己—“姬自匿有身”，她主动选择了向异人隐瞒自

己已经怀孕的事实。赵姬的“自匿有身”，使她顺利地成为了异人的人。待生下嬴政后，她的地

位一下子提高了不少，被异人册立为夫人。

由此可见，吕不韦扶持异人登上王位的目的，只在于追逐无可计数的利润。况且，这中间

变数太多：首先吕不韦没有B超设备，他不可能知道赵姬所怀的胎儿是男是女；其次，即使是

男孩，他也不可能保证这个男孩将来一定能被立为太子……所有这些不可知因素，皆非吕不韦

所能操控，因此他不可能放了如此的长线。吕不韦其实并没有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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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到底有没有造假？

有学者认为，秦始皇私生子的问题，只有《史记》做了记载，孤证不立，不可采信。

司马迁在什么背景下写作《史记》的？一个身受腐刑，忍辱偷生，发誓要究天人之际，通

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人，会用游戏心态来对待自己的写作吗？他不需要编故事，也不需要

骗点击率，更不需要收视率，他编这个近乎情色的东西没有必要啊！如果他本人没有足够的证

据，他这样写岂不是有些对不起自己？

因此，可以肯定，对于司马迁来说，他既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编造一个私生子的故事。

秦始皇不可能是被司马迁给“私生”出来的。

既然秦始皇私生子的问题不是被司马迁制造出来的，那么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司马迁

也被人给忽悠了。他会不会偏听偏信了六国后人或者同时代人的流言，自己就以讹传讹，把谎

言错误地写进了《史记》里？

也许，我们明白了一个基本事实之后，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战国时代，社会较为开放，开放的程度可能超过我们的想象，民众包括贵族，基本上都不

受后代所谓贞操观念的束缚。

秦昭王母后宣太后就非常生猛。史书记载，宣太后曾和西戎首领义渠王长期保持不正当的

关系。很长一段时间，义渠王干脆就住在宣太后的宫殿里，并且两人还生有两个孩子。当时秦

国人也不以之为耻，倒是宣太后大义灭亲，找个机会将自己的情人—义渠王杀掉了，秦国趁机

占领了西戎的大片国土。还是这个宣太后，临终前，曾公开点名让一个名叫魏丑夫的男人殉

葬，因为魏丑夫是她最钟爱的面首，宣太后离不开他。不过幸好被人劝谏，宣太后才打消了这

个念头。

所以，在战国那个时代，没有人会认为说别人是私生子是对那个人人格的侮辱。也因此，

那个时代的人根本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侮辱秦始皇，更不会阴暗到用这样的办法来精神胜

利。

那么西汉的人会不会编出这样的谎言呢？似乎也不会。

因为，西汉是一个私生子多如牛毛的年代。从严格意义上说，刘邦本人就是一个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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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刘邦的来历，《史记》言之凿凿。有一天，刘邦的妈妈在一个湖边歇息，不知不觉睡

着了，恰在这时，电闪雷鸣，刘邦的爹爹心疼老婆，马上去湖边接老婆回家。刘太公赶到湖

边，正看见一条蛟龙和老婆交合。刘邦的妈妈就此怀孕，后来就生下了刘邦。后人读到这一段

的时候，往往会心一笑，并不当回事，也没有因为刘邦是某条龙的私生子就取笑他。

当然，这也可能是为刘邦自称“奉天承运”而制造舆论。但是，这恰恰从另外一个角度说

明，在汉朝人的观念里，私生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刘邦的长子刘肥也是私生子。当刘邦做了皇帝之后，刘肥照样被分封为王。大家在史书里

看到过汉朝人有对刘肥的私生子身份有一点点的蔑视或者抵触吗？此外，大名鼎鼎的卫青和霍

去病也都毫无争议地是私生子，汉朝人对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蔑视之情。司马迁交代他们私生

子的身份之时，也完全是平平淡淡，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汉朝是个大时代，也是民族视野和民族胸襟非常博大的时代，汉朝人对于私生子基本上没

有人格歧视。既然如此，那时的人们也就不会为了诽谤一个人，就说那个人是私生子，那时候

没有制造此类谣言的土壤。知道了这些，我们就会明白，汉朝人故意编造秦始皇是私生子的谣

言以泄愤的观点，其实毫无根据。

因此，司马迁不是误信谣言。秦始皇是个私生子，这不是个问题。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