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的傀儡:伪满皇帝溥仪对下人肆意施虐
第一节喜怒无常
虽阳光洒照,万里无云,但在伪满宫内府里,依然给人一种阴森
森的感觉。不管是鸽子笼般的宫殿,还是监牢狱般的伪宫院落。
即使是春机盎然的艳阳天,这里也依然没有半点儿春意可言。每
当入夜,绿叶摇曳,倒像吓人的魔影翩翩舞动。
想来,也许是有了溥仪这样一个阴森森的傀儡人物的缘故罢。
谁接触过前半生的溥仪,都难免有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他阴阴
沉沉的脾气,喜怒无常。
脾气温和起来,他喜形于色,春风满面,随意赏赐奴仆。而脾气
急躁起来,则电闪雷鸣,暴跳如雷,动辄将人随意毒打至死。
“带下去……”
哪么一声简短的示意,足以使一场酷刑毒打启幕的号令,不时地
回响在伪廷内,令人毛骨耸然,冷汗涔涔。
我在伪满洲国这些年里,虽然可以说与溥仪接触得不少,也是他
最信得过的人之一,但对于他瞬间即变的脾气仍时常难以猜测和应付。
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怪”!
细琢磨起来,大概是他在日本人的严密控制之下,心里极度憋闷
但又无法发泄,只得拿下人来当“出气筒”的方式了。
譬如,有一天我就无缘无故地挨了溥仪一顿毒打。虽然,我整天
提心吊胆,但这仍是意想不到的。
晚餐时,我与溥仪坐在同一桌旁吃饭。我正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突然,溥仪两眼一刻不停地盯着我不放,继尔,又大声地斥问我:
“你在想什么?”
“奴……才……没想什么呀……”我被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连说话
都结巴了起来。
“胡说,你骗我!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一看大事不好,情知这场“祸”实在难以躲过去,只得壮着胆
子,小声地解释道:“奴才的确什么也没想。”
实际,我当时也不可能思忖什么事情。因为,当时我们正一起专
心致志地陪溥仪吃着饭呢——我始终是将此作为一种任务来完成的。
“你竟敢对我不说实话……”
没想到,这时溥仪一下子变得暴跳如雷。他猛地将桌子一拍,然
后用力把圆桌子掀了起来,当时满桌子的刀叉、盘子、酒杯、连同菜
肴、酒、面包等等,一齐被翻倒在了地上。
我立刻傻了眼,呆呆地站在地上,一声也不敢言语了。看着溥仪
怒气冲冲的样子,几个侄子立时将我围住,按照溥仪的暗示,把我狠
狠地揍了一顿,直打得鼻青脸肿。
这不是颇为荒唐的事情吗?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也没有任何理由。
在当时的伪满洲国,连“皇上”本身都是朝不保夕,他哪儿还谈得上
什么道理呀。
他其实整天在过着一种苟且偷生的生活,在心血来潮时就以“耍
疯”来度日。
看透了,这难道不也是压抑的环境,所造成的溥仪的一种畸形心
理的病态反映吗?
这种病态,也有挺“邪性”的时候,的确让人不可思议。
他有一次,突然将我和那几个侄子叫了去,表示了一阵对我们的
“恩宠”后,说:
“今天,我让裁缝来给你们每人做一身西服。什么样式呢?我已
经为你们考虑好啦。”
说着,他就向我们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地说起了这种统一的学生
制服的式样。当然,我们谁也不能——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只能随
声附和地赞颂。
“皇上英明!”
“谢皇上开恩……”
“谢恩……”
没几天,经过仔细量裁后,统一的学生制服做出来了。溥仪亲眼
瞧着我们学员班的学生们一个个地穿在了身上。
这一身西服的正装,是军服毛料、西服领式的四个兜的上衣,胸
前有七个纽扣,腰间还有一条同样衣料制成的腰带。
再瞧,溥仪亲手为我们设计的裤子,是深蓝色的筒裤。帽子是无
檐的软圆形,与德、意、日法西斯士兵的帽子颇为相似。从中,不难
看出溥仪当时对日本等法西斯顶礼膜拜,到了何种程度。现在回过头
来看,这也的确不是偶然的。
除此外,溥仪还别出心裁地为我们设计了便装。上衣,仍然是四
个兜儿,裤子分别是直筒和马裤的两种样式。帽子与正装是同一种样
式,全身都是军服色。帽子与上衣的直领上也同样是缝着那个“万众
一心”的徽章。
最能说明溥仪承担了全部制服设计的是,甚至连衬衫也是他亲自
出的样子,让裁缝照此配套制作的。那是白色的西服衬衣,领带是军
服颜色。溥仪不仅给我们几个学生一人做了两套专门的制服,他自己
也照做了两套不误。
与我们一样,溥仪也是在长春当时最有名的高级服装店——“秋
林洋行”定做的。待我们全体学生班的学员都穿上后,他将我们叫到
了一起,让我们整齐地站在一起,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穿起来
挺精神吧。以后,你们务必要与朕一心一德,为了满洲国的……”
于是,溥仪又借此向我们做了一通训导。我们还是照例那套话,
什么谢谢皇上的“恩典”呀什么的。说实话,在当时,我对溥仪确是
发自内心地感激不尽。
因为,除此之外,溥仪还先后给我们几个学生买了手表、照相机、
收音机等等——在当时堪称“奢侈”的昂贵物品。
还有出人意外的。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一天,溥仪叫我们几
个侄子到他的屋子里去,得意洋洋地说:
“我今天要赏你们每人一件东西,这可不是一般的物品。”
说完后,他吩咐手下的人先后拿出了几块白色的物件。开始,我
根本没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因为他时常拿我们开玩笑。可再又听溥仪
一说,却又吓了我们一大跳。
“你们不认识吧?这是汉白玉!要是普通的汉白玉,还不算什么,
告诉你们,这是在皇宫里珍藏了多年,而且经过乾隆皇帝亲自鉴定过
的哟……”
说完,溥仪认真而且非常得意地将这几块汉白玉,亲手一一赏给
了我们几个侄子。
自然,颁赏之后,溥仪又是照例的一顿训导才算完事。当时,我
们几个学生的确是感激涕零。
在伪满垮台之际,由于那时逃跑得仓促,这些赏赐给我的汉白玉
之类的珍贵东西都弄得不知丢在了何处。
第二节“赐”婚
“恩威并施”,这不仅是溥仪对我的态度,也是他对所有其他学
生或大臣的惯用伎俩。越到后来,我对此就越有体会。这也许是他惯
用的“统治术”罢。
平时,我被他打怕了,也曾经因为受过点儿他的“恩惠”而不知
多少次地诅咒、发誓,要为溥仪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这在当时,
确乎是出于“忠心”的。
在伪满洲国那些年,最使我感动的,恐怕得算是溥仪为我“赐婚”
之事。
前边已经提起过,溥仪曾因我找了一个在日本人开办的学校里念
过书的姑娘作为未婚妻而大为光火,命令我退掉了那门亲事——尽管
我们俩已经互换了“庚帖”,而且见过了面,双方也早已同意的。
这个惟命是从的举动,深深地得到了溥仪的赏识。试想,在日本
人的严密控制下,他多么想有一举一动都听从自己的忠实“奴才”呀!
对此,我是心领神会的。
他的内心也非常明白,我能够舍去自己的幸福,而事事“遵命”
于他,这是多么大的牺牲啊。所以,溥仪也在千方百计地让人给我找
到比较合适的对象,换句话说,就是合乎他的标准的女人。
不久,此事有了眉目。
记得,是在一九四三年初春,溥仪派人把我叫到了西花园的畅春
轩。
一进门,溥仪就挺和善地对我说道:“毓萳,你的终身大事,我
给你考虑好了。”
“谢谢皇上的恩典……”
我听了,异常感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谢
恩不止。其实,我连女方是个什么模样的人还丝毫不知道呢。
“你瞧一瞧,怎么样?”
说话之间,溥仪递过了一张女人的照片。我看了看,从照片上瞧
倒是相貌还可以,实际上,我内心非常明白,这是所谓的皇上“指婚”
呵。就是不满意,也不敢轻易说出半个不字来的。
“这个嘛,是我让溥佳给你从北京找的对象……”溥仪慢条斯理地
说道。
我清楚地知道,溥佳又叫金智元,是伪满洲国宫内府的近侍处处
长——溥仪七叔载涛的儿子,也是溥仪的贴身心腹之一,平时与我也
算比较熟悉。
而溥仪居然让他专门为我在北京找了对象,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这样,我拿过照片看了看,也没敢细端详,就马上惟命是从地对
溥仪说:“皇上看着好,奴才就满意。”
“嗯?你到底满意不满意……”溥仪闻听此言,倒好像有些不高兴
了。
我一看溥仪有点不耐烦,赶紧巴结地对他说:“奴才非常满意,
我同意,我同意……”
于是,这桩婚事我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就这样,既然你同意,我就让溥佳尽快给你们订婚。”
溥仪说完此话,就站起了身。我连忙拿着手中的照片,知趣地倒
退了出去。
不久,溥佳果然神速地为我办妥了订婚手续。
接着,溥仪又把我叫去了他的屋子里,向我仔细地询问关于结婚
的准备情况。
我当时在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太多准备,只是我的姐姐为我考虑了
点儿。我一一作答。
没想到,溥仪又具体地向我问起对于结婚的具体地点有何打算:
“你结婚的时候,是不是准备回天津家里去办呀?”
由于事先我丝毫没想过此事,也不知溥仪内心是怎么打算的,我
竟不知如何回答为好,只是讷讷而语:“我想听听皇上的意思……”
“噢……”溥仪听了我的话,并没有表示明确的态度,只是“嗯嗯”
了两声,又站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猛然想起,我最近不是一直为溥仪打针吗?这怎么给忘了呢?
咳,溥仪并不单纯是在与我谈关于我的婚事,而是在考虑他中断了注
射男性激素如何办呢。想到这一点,于是,我像下了最后的决心似的
向溥仪说道:“皇上,我不打算去天津结婚了。”
“为什么?”溥仪停住了来回慢踱的步子,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
我。
“我想,就留在这儿结婚,哪儿也不去了。因为我得每天给皇上
打针呀。”我非常虔诚地对溥仪表示。
“好啊!”溥仪喜出望外,大步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异常高兴
地对我说:“你真是知我心者……”
“连我的婚事都是皇上给张罗的,这点儿小事算得了什么?只要
皇上满意,我甘愿为您效劳一辈子!”
溥仪笑了。
而在当时,这是颇为罕见的。
看得出来,他很赞赏我对他的忠心不贰。
“毓萳,只要你对我忠心耿耿,我是绝不会亏待你的。”
溥仪大声地对我说着。听到这话,我感到心里踏实多了,因为我
总怕他出乎意料地发脾气,婚事不定又要出什么意外。
于是,我抱定了一个想法:只要他满意就行。在那段日子里,他
舒心的事情毕竟太少喽。
过了不多些日子,溥仪果真命令溥佳将为我指婚的对象马静兰以
及她的父亲马延祉,从北京径直接到了长春。
在此之后不久,由于溥仪亲自督促,我在长春的一家大饭庄里举
办了隆重的婚礼。
因为,当时宫内外许多人都知道我的婚礼是溥仪“指婚”的产物,
所以参加者颇为不少,其实那些人不过是冲着溥仪的面子而来的。当
时,我感到非常荣幸,这种“指婚”的形式,在封建清朝的皇族子弟
的婚姻中,是极不容易得到的“恩泽”。
也就是说,在伪满洲国宫内府学员班所有学生的婚姻中,我是惟
独享此“殊荣”的一人。
在伪宫内外的许多人看来,溥仪对我是格外器重和信任的,同时
也将我看成了他最信得过的心腹之一。
没想到,当婚礼仪式结束后,佟继煦又走过来对我说:
“皇上让我告诉你,婚礼后,你可以与夫人一起到宫内去,他要
接见你们俩。”
“谢恩。”我虽然还没有见到溥仪,就已经向代表他的特使,表
达了发自内心的感恩之情。
“你们随我坐着卧车去宫内吧。”佟继煦笑着一摆手,做了一个
邀请的姿势。
我向参加婚礼的客人们暂时告别,然后,与妻子马静兰乘坐溥仪
专门派来的卧车,去了伪宫内府。
车子,在宫内府内廷的缉熙楼前停下了。
底下人告诉我们,溥仪正在楼上等候着我们夫妇俩。进入溥仪的
书斋时,他正坐在椅子上翻阅着什么文件。
我与妻子忙向溥仪跪下磕头谢恩:
“谢谢皇上的恩典……”
“起来吧。”这一天,溥仪的情绪格外好。“赏给你们俩一对银
制花瓶。”
说着,溥仪让底下人给我们拿出了一对银光闪闪的大花瓶。我和
妻子受宠若惊,忙又叩拜谢恩。
“免了,”溥仪一挥手,面带笑意:“你们俩和我一起用膳吧。”
我当时吃了一惊,邀人与他单独进膳,这是溥仪极为少见之举。
平日,他对底下人是极讲究上下礼节的,对稍稍触犯等级之事的
人都曾毫无例外地给予重罚。这次让我刚刚新婚的妻子也陪皇上用膳,
简直是格外开恩,使我不觉喜出望外。
稍稍过了一会儿,丰盛的菜肴摆了上来。溥仪让我们夫妇俩与他
并肩挨着,坐在一个桌旁用膳。
吃饭时,妻子与我同样是战战兢兢的,内心极度紧张,惟恐偶然
说错话或做错事。而溥仪却一直是谈笑风生,显得挺高兴。
在三个人两种不同的心情中,我们吃完了这顿“赐膳”。
而其他出席我们婚礼的客人,则是在我们夫妇俩走后,在那个大
饭庄里由我的叔父溥修陪坐饱餐了喜宴。
这件事,那时还在伪满宫内让人们沸沸扬扬地议论了一阵儿,不
外是我与溥仪关系如何如何,实际上,还不是我为溥仪死心塌地当奴
才所得到的一种“恩赐”?
当然,也可以看出,溥仪也在利用各种手段来拉拢手下人为他死
命效力。而我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新婚之前,我每天晚间都要为溥仪消毒注射器。这方面,他对我
是极为放心的。当我在新婚之日与溥仪共进晚餐之后,还忠心耿耿地
问他,是否一会儿留下为他消毒注射器。这时,溥仪听了感动地说:
“你今天是新婚之夜,还是回家去吧。”
说完后,他想了一想,又告诉我,让我结婚之后的头三天晚间,
可以回家与妻子共度良宵,不必再为其消毒注射器了。
临到了第四天晚上,溥仪才又让我恢复正常的“值班”。
谁不知道,燕尔新婚,夫妻之间是难舍难分的?于是,溥仪过了
两天又吩咐我,让我每周可以有两天晚间回家团聚,其他时间仍然在
伪内廷书房居住,以随时听从他的召唤。
这样,我直到离开伪满长春为止,与妻子不过生活了两年的时间,
而实际上在一起加起来也超不过几个月。其他的时间里,则大都是留
宿在宫内为溥仪注射男性激素。
“良宵苦短”。细想起来,我在伪满洲国那些日子里,与妻子团
聚的时间太有限了,而将绝大部分时光放在了侍奉溥仪身上。
哪儿想,“愚忠”,换来的却是可悲的命运。
第三节施虐狂
若是提起溥仪多舛的命运,以及他在日本人控制之下的矛盾心理,
我了解得不算少,因而对他变化莫测的“怪癖”,也就有了更多的理
解。
对于他的勃然大怒和对下人歇斯底里的突然毒打,我更是直接的
证人和首当其冲的“当事者”。
完全可以说,他的多疑和神经质,在当时的伪满宫廷已经是尽人
皆知的了。谁也怕无意中惹了他,但愈怕还就愈有事儿找上头来。
因溥仪多年患有痔疮,经常在大便后要使用一种“坐药”。大约
在一九四三年的一天晚上,毓□看到了溥仪平时所用的那盒坐药,仔细
地端详一会儿后,开玩笑地随口说了一句:“嘿,这种药,倒真像枪
子儿。”
而过后,不知是哪一位学生将毓□的这个说法当面禀报了“皇上”。
溥仪听到后,立即暴跳如雷:“胡说八道!这是什么意思?教训教训
他……”
我们这些学生听了溥仪的“旨意”后,马上将毓□拽着来到溥仪面
前。为了“邀功”,这些人立即蜂拥而上。
这时,有的学生狠狠抽他的嘴巴,有的学生用木板打他的手掌,
也有的学生揍他的屁股。直打得他惨叫连声,痛叫不止,高声告饶: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溥仪看到毓□被打得哭天抢地,一个劲儿地求饶,渐渐地消了气,
于是大喝一声:“停止!”
这一声命令发出,才使众人停住了手。这还没有完,临走,溥仪
又狠狠地找补了一句话:“哼,把他给我关起来!”
随即,几个侄子又将毓□推搡着关进了同德殿后边走廊里面的一间
小屋里,禁闭了好几天。那间屋子,平时总是空着,如果有人触怒了
溥仪,就会被囚禁到这间小“黑屋”里去。
那时,溥仪责打下人,只要一下令或者一做手势,甚至是一努嘴,
几个侄子和侍从就会一哄而上,冲被打人拳脚相加,以至动用棍棒毒
打。
如果溥仪不下令停止,有人擅自停了手,那个人也会被即刻毒打
一顿。甚至有的人动手稍晚,或者有的人让溥仪认为是不用力打,而
被视作违背“旨意”的话,也毫无疑问地会被臭揍一顿乃至受到更严
厉的处罚。
这样的施虐例子,是不胜枚举的。
也是在同一年,正赶上春节期间的一天傍晚,我们全体学生都在
同德殿的大厅西端休息室里等候见溥仪,可巧,那次毓和的妻子也在
旁边。他的妻子长得挺漂亮,毓□见到了。事后,毓□随便地对别人议
论了一句:“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吗?”
他的意思是说,毓和的相貌较差,而他的妻子却长得这么好,两
人之间不大般配。
尔后,溥仪听了别人无意中谈起这件事,不知怎么又霍然大怒,
一拍桌子:“把毓□给我叫来!”
于是,随侍马上传来了毓,尽管他反复地告饶,仍然受到了溥仪
手下人的一顿重重责打。
那时,我怎么也弄不清,溥仪对学生的要求苛刻,居然达到了难
以理解的地步。
有一天,我在星期日与毓□一起去伪宫内府外去买东西、理发后,
顺便到了我的姐姐菊英家——当时,她住在长春三江会馆。姐姐非常
热情,招待我们在那里吃了午饭。毓□看着我的姐姐那个只有四五岁的
小女儿很招人喜欢,就抱着她玩了一会儿。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并没有什么过错可言。
但是,当我们俩回到宫内后,溥仪问起了我一天些什么,我
就告诉他去了我的姐姐家,还并无恶意地告诉他,毓□曾喜欢地抱过我
姐姐的那个女儿。
可是,没有等我把话说完,溥仪便不知为何立即暴跳如雷,怒气
冲冲地喊道:“哼,简直不像话!”
我一听就傻了,知道又捅了个娄子,刚想为他辩解几句,溥仪又
恶狠狠地说道:“你马上把他给我带来,我要问问他!”
没法子,于是我只好极不情愿地找了他来。毓□一进门,看到溥仪
铁青的面孔,就知道准没有好事儿,赶忙给溥仪跪地请安。
“你在毓萳的姐姐家里,都些什么?”
溥仪冲着面带惶恐的毓,大声地呵斥道。
“奴才没干什么呀?”
他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老老实实地将在菊英家吃饭之事述说
了一遍。
未等他说完,溥仪便又大为光火,用手一指他:“你还不知罪!”
“奴才实在是没干什么坏事……”
听到毓□的辩解,溥仪更是火冒三丈:“拉下去,教训他一顿!”
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旁边的几个随侍闻声过来拽走了毓,按在
另外一个地方毒打了他一顿。
至于溥仪为何毒打毓□的原因,我至今也没弄明白。现在看来,恐
与溥仪当时婚姻生活不正常而形成的变态不无关系。他当时如果看到
哪一个学生与女人过分亲近,便会大发雷霆,甚至毒打一顿才算了事。
这种变态,我见过多次。起初不太理解,直到后来,我才有些顿
悟。
在伪满洲国宫内府读书期间,我们哪一个学生平时都是终日悬着
一条心的,生怕受到溥仪的毒打,但谁也逃不过去。
几年中,我们这些学生没有一个人免受过毒打,只是挨打次数多
寡的区别。
在我们几个学生中,若论挨打少的得算是溥耊,他比较听话,也
算是与溥仪同辈之人。可也有意想不到的时候。
大概是伪满洲国垮台的前一年,炎夏的一个星期天,我们这几个
学生全都回家的回家,出外买东西的买东西,屋内只剩下了溥耊一人
在洗衣服。
没想到,李玉琴闲着无事,带着几个学生的妻子和保姆在同德殿
附近随便逛悠,当溜达到学生宿舍外面时,听到里边有声响,于是李
玉琴便叫溥耊的妻子叶希贤去叫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最后溥
耊没开房门。
那天,我从家里回到内廷学生班宿舍,听溥耊对我说起了此事。
晚间,我见到了溥仪,于是将此事又禀报了他。因为,溥仪要求我们
每个人要随时随地向他报告情况。
“为什么溥耊没有向我报告这件事?敲门的时候,他在屋里头干
什么呢?”溥仪当时就又变得怒气冲冲。
“皇上,这个……奴才我可不知道。”
话虽这么说,我的心里仍旧打上了鼓,暗想,这可能又会给溥耊
招来一顿毒打,忙又补充了一句:“可能他在屋里洗衣裳呢。”
“不行,我得亲自问问他。你给我把他带来!”
既然溥仪发了令,我哪儿敢违背?遂揣着忐忑的心情,立即去宿
舍叫来了溥耊。
他心惊胆战地来到了缉熙楼上的小走廊里。
“你在屋里头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呀?”溥耊不解其意。
此时,溥耊被吓得说话的音儿都岔了声,一个劲儿地央告溥仪。
“为什么叫门你不开,哼?”
溥仪不理睬他,认准这个事儿,就是穷追不已。
“我,我……”
溥耊心情紧张,一时回答不上来,支吾了两声。
“你不说实话!”溥仪愈发怒不可遏,狠狠地一拍桌子。
见此,溥耊被吓得更加说不上话来了,只是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发
抖。
溥仪的火气变得更大了,猛然挥起拳头向他打去,谁知,溥耊下
意识地一闪,而溥仪用力过猛,拳头没打到溥耊的身上,却打在了走
廊门的玻璃上,只听“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眼见溥仪的手掌被玻璃碴扎破了,鲜血斑斑点点染红了整个手腕
子。溥耊立时被吓傻了。
“打……”溥仪气得脸色泛青,挤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
咳,溥耊算倒透了霉,马上被旁边的随侍们拉到了一旁,拳打脚
踢地揍了起来。
正当溥仪让随侍们搀扶着进屋里包扎上药去的时候,溥耊却在那
里被揍得死去活来,受到了双倍的责打,直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为止。
尽管如此,溥仪火气仍然未消,他又命令将溥耊关了禁闭,连续
几天没有放出屋来。
在那些日子里,我一见到溥仪手上总是缠着纱布,就时不时地浮
现出他的手被扎破的情景,心里总觉着不是滋味,悔恨不已,咳,这
就是因为自己多嘴而招惹的祸事呀……
在几名学生班的学员中,我可以算是对溥仪最为忠心耿耿的了,
但也是挨溥仪的毒打最多的一个。
表面听起来,这似乎不可理解,其实这是一点不掺假的。因为有
时,我的挨打纯粹是“自找”的。
最使我记忆犹新的,是一九四四年夏季的一天。
那天,我闲着没事,在屋子里瞎寻摸,见到了一把小刀,突然脑
子里浮现出一个怪诞的念头:“我要是用刀去刺杀皇上……”
继尔,我又自己颠三倒四地反省道:“这不简直是对皇上的大逆
不道吗?”
当然,我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个该死的想法,但那时好像犯
了神经病,竟不能自主了。
晚上,我在见到溥仪时,又好似明白过来了。我向他猛叩着响头,
用手抽着自己的嘴巴,接着又拿起木板使劲打自己的手掌,哀求溥仪
饶恕:“奴才有罪呀,奴才实在该死!”
我的嘴里,不断地自我忏悔着。
开始,溥仪吃了一惊,居然不晓得我这么一个非常胆小怕事的人,
竟然会有杀他之心!待到后来,他明白了我是对他以“慎独”的方式
来表示忠心的,心情才轻松了下来。
“饶恕你吧……”
当溥仪听完我的自责后,一挥手,说:“以后就是要像今天这样,
对我忠心耿耿!”
“是,是……”
我趴在地上,像鸡啄米似的给溥仪连续磕着头,感谢他饶恕了我
的罪行。其实,现在说来,我如果不向他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
从何得知呢?
这,也可以看出我对溥仪的“愚忠”到了何种程度。若非如此,
我也就不至于当天脑袋上磕得肿起了鸡蛋大的一个包,手掌也居然被
自己打得红肿起来老高了。
可巧,那天正是我可以晚上回家团聚的日子。当时,溥仪规定我
们这些学生,一个星期只能回家两次住宿,我只好带着手套回家去。
到了家以后,也不敢摘下来。
整个晚上,我的妻子马静兰都挺奇怪,连连询问是怎么回事,我
无言相告,只能撒谎说是自己不注意,骑车摔下来的。不然,连头上
磕的红肿的大包也无法解释清楚。现在看来,这是多大的笑话呀,可
在当时,这却被溥仪说成是对他忠心不贰的举动。
可悲可笑的“愚忠”,换来的却是自己的“头破血流”。
第四节孤儿的命运
自从内廷建起了同德殿,宫里头的“勤务”——换句话说,就是
打扫卫生的活儿也多起来了。
溥仪那时疑心相当大,用人极为小心,生怕又出现什么岔子,于
是从北京兴隆寺找去了几名过去在宫内侍奉过他的太监。
因为,这些太监大多已年过六旬,干力气活或一些跑跑颠颠儿的
活儿总是感到吃劲,所以,溥仪又让伪宫内府侍卫处处长张海鹏从长
春博济慈幼会召去了一些孤儿。
那年进宫的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大约有十几名,当时年纪都在
十二岁上下。他们之所以成为孤儿,不难想象,是由于日本帝国主义
侵略中国东北,凶恶地屠杀东北人民造成的。他们的父母,有的可能
是东北的穷苦劳动人民,有的甚至可能是抗日的死难烈士。而这些可
怜的孤儿,到了伪满洲国“皇帝陛下”的内廷,又遭受了哪些痛苦的
磨难呢?
说起来,的确是难以想象的。
与囚徒无异,他们大多分别住在同德殿大厅北边走廊里的一间房
和缉熙楼的一间地下室内。
这些孤儿归属内廷“勤务班”,总管勤务班的是溥仪的随侍严桐
江。下设两个班长,一个叫多连元,是蒙古族人,是原护军二队的士
兵;另一名是从北京找去的满族人,也是溥仪的侄辈。毫无疑问,这
些孤儿实际是完全处在溥仪的严密监视之下的。
这十几名可怜的孤儿,虽说平日穿的都是所谓的伪满学生装,其
实不过是一身绿色的衣裤。吃的是宫中最次的饭菜,主食总是高粱米
饭,一年三百六十天除年节以外,绝大部分时间吃的是素炒咸菜丝或
土豆丝。
可是,他们每天晚间睡得很晚,早晨过不了六点来钟,就得爬起
床来打扫各处屋子的卫生。谁看着都觉得怪可怜的。
每当溥仪一天吃两顿饭的时候,孤儿们还要在随侍和太监首领的
看管下,从“膳房”往溥仪吃饭的地方(大多在缉熙楼,偶尔也在同德
殿或西花园畅春轩),一趟一趟地提送饭菜提盒。
谁都知道,晚间,溥仪常常睡得很晚,直到夜里一二点钟有时仍
不躺下。况且,溥仪上床睡前还要照例上一顿夜宵,不管他是否吃,
也得摆上。这就苦了那些孤儿们,他们非要等到溥仪何时睡下后,才
能去休息。
这些孤儿因为吃的过差,干活太多,每天拖的时间过长,睡眠太
少,又处在长身体的时期,以至严重地损害了发育成长。甚至有的孤
儿到宫内两三年,身体竟没有长高一点儿。
瞧上去,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骨枯如柴。从表面上看,他们哪
儿像伪满内廷的差役,简直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但这还不算什
么,更可怜的是,他们在溥仪的指令下,饱受了非人的折磨。
为使这些还远远没成年的孤儿,绝对听命于溥仪的使唤,以严桐
江为首的一些随侍,时常找一些借口残酷毒打这些孤儿。甚至他们还
制造了一些各式各样的刑具,用来惩罚孤儿。
据我所知,这些刑具是严桐江派勤务班的班长设法制造的。还有
的是溥仪亲自让大李制作的。那些惨不忍睹的刑具有:囚笼、铁链、
皮鞭、打手掌的木板等等。
这也足以说明,落后的野蛮是历史的倒退。
那时,哪一个孤儿如果犯了“错误”,轻者是用木板打手掌或屁
股,重者是打完之后,再罚跪铁链,蹲囚笼……尤其是那个囚笼,是极
为遭到孤儿们的痛恨的。囚笼用木板钉成,高度比孤儿们的身高低一
些,囚笼的上端中央有一个脖子粗细的圆孔,圆孔的周围钉着一圈钉
尖向上的钉子。设计得真可谓毒辣之极。
那一年,我曾与几个学生跟随溥仪从缉熙楼步行到同德殿去,正
走至同德殿正门外的右侧时,眼瞧一名孤儿正被关在那个囚笼里。只
见孤儿瘦得皮包骨头,半蹲半立,头部卡在囚笼上端木板的圆孔里,
站不能站,蹲不能蹲,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们。
那真是活受罪呵。孤儿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因为稍稍往下一蹲或
动弹一下,钉尖便会刺破他的下颚。简直惨不忍睹!
远远望去,随侍严桐江、班长多连元带着几名孤儿正围站在旁边。
据说,这个“站囚笼”是严桐江出的主意,这一方面是惩罚被囚的孤
儿,另一方面是威吓其他的孤儿。
等溥仪路过囚笼时,严桐江马上走来,向溥仪禀报说:
“这个勤务班的孩子,太不懂王法了,他竟然敢在打扫皇上的殿
上时,偷偷地坐在皇上的宝座上!不惩罚他一下,那就不得了啦!”
“嗯,嗯……”溥仪听了未加可否,只是嗯了两声,便在我们的前
呼后拥之下,走进了同德殿。
显然,溥仪并不反对将偷坐了他宝座的孤儿,实行这种残酷的惩
罚。
如果说,这个场面还不是溥仪的直接所为,那么,另一个童仆孙
博元之死则与溥仪的关系就更大了。
这件事对溥仪说来,可谓记忆极为深刻。因为直至近三十年后的
“文化大革命”期间,他仍接到过与童仆孙博元一起进“宫”里,伺
候过溥仪的另一个童仆——孙博盛的来信,质问溥仪:“为什么残酷
毒打致死孙博元?”
当时,在伪满宫廷内,绝大多数的孤儿都不堪忍受这种非人的待
遇,但都敢怒不敢言。只有孙博元敢于向这种吃人的环境挑战,冒险
逃出了宫内府。由于生活无着,无处投奔,只好又回到了伪宫内。在
溥仪的亲自督阵下,孙博元当着众孤儿的面,遭受了一次死去活来的
毒打,几乎毙命。
在此之后,孙博元为了活下去,又一次出逃。这一次,由于宫内
加强了戒备,他连伪廷的宫墙也未能逃出去。当溥仪得知他再次不见
了时,遂下令在宫内彻底搜查。
结果,他被从地下管道的地沟里搜了出来,溥仪发了大怒,命令
狠狠地惩罚他。
于是,孙博元又遭受了一次残酷毒打。尔后,他被扣在了一个仅
能容身的木箱子里,然后,严桐江带领多连元等人对孙博元施以各种
残酷的体罚。
年纪不大的孙博元,因在阴暗的地沟里藏了一宿,没吃没喝,再
加上这一顿毒打,以至奄奄一息,眼看濒临死亡的边缘。严桐江和多
连元看到这种情景,也抓了瞎,连忙禀报了溥仪。
虽说溥仪为人残忍,但也不愿宫廷内出现公开打死童仆的事件,
遂赶紧通知了他的御医——西医黄子正去抢救。但是,由于伤势过重,
虽然忙活了一阵,那个可怜的孤儿终究含冤死去了。
非常关注此事,且又以信佛著称的溥仪,得知了孙博元死去的消
息,心内也不大痛快,马上派人掩埋了孙博元。之后,溥仪又为了掩
人耳目,佯召去了严桐江等人,对打死孙博元的当事人,痛加一顿斥
责,当然不是不让他们处罚童仆,而是让他们日后尽量注意不要打死
人。
这样,一件人命案就算在溥仪的直接指挥下草率了结。
论起严桐江与溥仪的关系,那确是比较密切的。不然,即使溥仪
想装装样子,也不会只是斥责他一顿了事。严桐江当时只有三十多岁,
是个大胖子。每天负责为溥仪预备穿用的各式服装,还管准备溥仪每
天服用的中药。
这在那时,是个贴近皇上的差事,一般人哪敢小看?尤其是熬煎
中药,那是非心腹不可的。
再加上他还管一些溥仪平时的琐事,打底下人又很凶狠,所以在
一般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打人狂”,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背后,
人们则称之他为“阎王”。
在伪宫内,还有一件事,时过许久我也难以忘却。
一名叫周博富的孤儿,曾在稍后一年的冬天里,因为每天睡眠太
少,以至在同德殿正门里面东侧的一间小屋内,偷偷趴在暖气上睡着
了觉,连前额都烫焦了皮。
结果,没别的,他只能是在孤儿们面前,当众挨了一顿狠狠的毒
打。而且,溥仪还让严桐江等人告诉这些孤儿,如果不好好干活,周
博富就是“榜样”。
另外,其他有的孤儿,因为犯了所谓“错误”,被溥仪下令让打
手责打了他们的手板和屁股后,还要加上跪铁链,或者提着两桶水,
在同德殿正门外的大院里绕圈儿罚走。这些,也不是我听人说起的,
而是我亲眼所见。
在心里,我着实可怜这些孤儿,但是作为溥仪的一个忠实“奴
才”,我当时也无可奈何。
虽然,溥仪一直吃斋念佛,迷信得很,还自称积什么“阴功”,
可从他对待这些孤儿的事儿上,亦不难看出他作为伪满洲国“皇上”
心狠手毒的另一方面。
这是有目共睹的。
第五节御前“奏事”
无人不晓,溥仪特别注意排场。这是通过在伪满洲国内廷的那段
接触,溥仪给我的一个特别突出的感觉。或许,这与他自小就做了皇
帝有关。
当我没有去伪满洲国前,以为那里只是中国东北的一隅,溥仪当
个名义上的“皇帝”,也不过那么一回子事。到了那儿才知道,溥仪
一直将自己还当成中国的“皇上”一样,什么事儿都尽量仿照北京清
宫那一套来办。
可是,不想日本人让他当的是“傀儡”,哪儿真让他当什么“皇
上”呢?他规矩大,原本要求内廷每个机构的设置都仿照北京的清宫
来编排,日本人根本不搭这个茬儿。
譬如,原来北京皇宫内若是传达溥仪的什么意思,那叫“圣旨”,
得一个人一个人地向下递传。再譬如,溥仪要是传唤吃饭,那叫“传
膳”,一呼百诺。可是,伪满宫内也叫传膳,可就简单多喽,只不过
是让北京带来的太监往上提“食盒”,然后再摆上桌罢了。“传膳”
或“传旨”,仅仅算是留了个名义。
平日里,溥仪若有个什么事情要招呼,身边总好歹得随时有一个
人听喝,在北京皇宫内那叫“回事的”,通常是由太监来担当的。但
在北京皇宫里时分工颇细,“回事的”只管传事,不管别的。如今几
件事统统归一个人管,也不一定非用太监不可,名字也改了叫做“奏
事官”。
大多人都知道,伪满洲国初期,溥仪原有一个奏事官,名叫吴天
培,当时也兼作溥仪的随侍。可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由,他竟然
悄悄跑到华北伪政权头子王揖唐的手下混事去了,连结局后来都没听
说过。
打这儿以后,伪满宫中就再也没有设过专门的“奏事官”。一九
四三年左右,溥仪让我与溥俭、溥耊三个人在他的亲自指令下,先后
当过不少次临时的“奏事官代理”。
其实,这个职务说起来蛮重要,可也挺简单。
每当溥仪出外“巡幸”——也就是从伪满宫内府内廷出去,赴某
处参观、“礼拜”,或者去某处会见某人等等,我们无论谁当奏事官
都得身穿燕尾服,头带黑色高顶大礼帽,跟随溥仪从伪内廷的“中和
门”走出来,先给溥仪打开轿车门,待溥仪上了车,我们再关上车门。
然后,我们还得赶快走到前面的车门前,打开车门坐在司机的旁边,
通知司机开车。这时,司机才能发动引擎,开动“御用轿车”。
待车子开到目的地,我们就要吩咐司机及时停车,然后必须赶快
先走下车子,为溥仪打开车门,扶着溥仪迈出轿车。
随后,我们仍然得跟随着溥仪从事他的一系列活动。在这期间,
必须谨慎小心,听从溥仪哪怕是一点指示或暗示。当活动结束后,直
到再将溥仪送回伪宫内廷,这一次“代理”才告最后结束。
我曾跟随溥仪当过许多次“奏事官代理”。其中,尤以跟随他去
关东军司令官邸那几次,印象最深刻。
这倒不是因为我陪溥仪在那里见过日本关东军几位主要司令官,
以及日本的竹田宫、三笠宫、谦吉等人,而是我从那里回来后,又曾
突发过“疯想”。
当我跟随溥仪会见三笠宫那次,回到伪宫廷之后,我向溥仪十分
内疚地谈道:“我跟着皇帝见三笠宫时,奴才曾突发一想,我要是用
手枪给三笠宫来一枪会怎么样……”
“啊?你,你……”溥仪听后立即大吃了一惊,都不知如何说是好
了。
明显地看得出来,溥仪对我的内心自白极为恐惧。
稍稍过了一会儿,溥仪心情平静下来,了解到这又是我向他表示
“愚忠”的举动,而并非真是要干什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后,
他又一字一句地叮嘱了我一番,大意是让我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忠心
对他就行了,以后也要一定注意,千万不要闹出任何乱子来。
其实不用叮嘱也是如此,不仅溥仪深知,连我本身也清楚地明白
我这个胆小如鼠的人充其量只会瞎想而己,是绝干不出什么“壮举”
来的。
“是,是。奴才一定照皇上的旨意办。”我照例诚惶诚恐地跪在
地上给溥仪磕了几个头。
枪打三笠宫,虽然只是我的头脑里偶然产生的一个幼稚的幻想,
但我仍然按照溥仪对我们的要求,即一丝一毫也不对他隐瞒任何事情,
向溥仪一五一十地坦诚交待了出来。这个举动更是得到了溥仪的欢心,
他仍然十分信任我,但也不免有了点儿戒心。
虽然,从此以后他仍让我给他当“奏事官代理”,但他怕我真的
不定什么时候犯了神经,开枪去打日本人,酿成大祸,于是坚意不让
我跟随他出外时佩戴手枪了。
在“代理”期间,我还跟随溥仪到过长春伪“建国忠灵庙”,先
后参拜了为日本人和伪满洲国在战争中死去的“亡灵牌位”。如今忆
及往事,感到了那都是一些多么愚蠢和滑稽的场面呀。
通过跟随溥仪“巡幸”了一些地方,我后来越来越感觉到,伪满
洲国的存在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罢了。日本人战事一败再败,东北的抗
日力量也使日本人和伪满上下恐惧非常,出去“巡幸”只是摆摆样子,
往往出去时间不长就赶快打道“回銮”。
每次,我们来回一路上心内都是异常害怕的,总担心不知什么地
方会射出使人丧命的子弹。连溥仪本人也绝没什么威风可言。并不像
有的文人拍溥仪的马屁,肉麻地吹捧他什么一路还赋诗如何如何,那
纯粹是骗人的鬼话而已。
在伪满末期,溥仪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他的奴性也与日俱增。
就拿一个例子来说吧。
起初,我们“奏事官代理”穿的是中不中,洋不洋的四不像服装,
后来,溥仪竟为了讨好日本人,连我们这些人也让统一穿上了活像日
本人一样的“协和服”后,才能去“代理”。
当我们第一次穿上这种“奴性”装束,彼此看上去真有些哭笑不
得。如果去日本关东军司令部,与日本人站在一起,那么外人是很难
看出谁是中国人的。但是,溥仪“旨意”如此,谁敢违抗呢?
连溥仪的亡国奴形象尚如此,我们这些奴才喽罗就更甭提啦。
第六节“圣上”的洁癖
溥仪在三岁就登上了中国“末代皇帝”的宝座,尽管后来几经坎
坷,仍一直没脱离开荣华富贵的优裕生活。正为此,他极尽奢侈,更
尤为注意卫生,以至发展到了近乎于病态的程度。
到了伪满宫内,这种“洁癖”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的生活习惯问题,
而且似乎包括了政治方面的内容。
早在天津时期,我就曾听说溥仪对卫生的要求极为苛刻——以至
达到了近似神经质的地步,到了伪满内廷书房读书后,我确有了切身
体味。
就拿溥仪的寝居处——缉熙楼来说,一去便知,那里各处,如寝
室、书斋、卫生间、走廊等地方每天都有专人打扫,收拾得极为干净,
甚至可以夸张地说,一尘不染。就连许多无关紧要之处也铺着豪华的
地毯。
仅就卫生方面而言,溥仪所居住的伪宫内廷的确无可挑剔。
再看溥仪个人方面。他穿的衣服,平时非常注意平整洁净,而且
极为考究。每逢出去之前,他总要先提前着意打扮一番,绝不马虎从
事。他的衬衣每天必须洗换,几乎一天一个样式,当然,这些丝毫用
不着他亲自动手,而是下人每天必须为之服务的项目之一。
当溥仪吃饭时,饭桌上的台布以及餐巾,每次也都必须铺上现洗
好和烫平的,如果稍有疏忽,溥仪就会大发雷霆。特别应该提到,他
所使用的餐具必须经过洗烫。后来,竟又发展到了非消毒不可,而且
要有专门的人来干这件事,否则连我们这一关都是通不过的。
对于餐具消毒这件事,溥仪曾不止一次地叮嘱过我们,要我们以
脑袋做担保。从这事儿也可以看出,他成天都是生活在一种何等惊恐
的环境之中的呵!
显然,他害了惊恐症,对每餐吃的饭菜,都格外小心,惟恐中毒。
厨师做的任何一道菜,都要有随侍专门在锅台旁边监督、检查。经过
这道手续发现没有问题了,才能允许下人一个跟一个地用提盒盖严实
后,端送到溥仪的餐桌上。
运送过程中,即使有人想捣鬼也不大可能,因为端着提盒的人一
个接一个,也就等于一个人监视一个人,这都是事前仔细琢磨过了的。
可见,溥仪惊惶到了何等地步。
通过这一系列繁琐的手续后,溥仪才能食用这些饭菜。如果他临
时发现不对劲,还可能当即就让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先尝尝——称之
“尝膳”,如果发现没有问题了,他这才会重新拿起筷子。
至于吃西餐时,那就更有趣了。凡是刀子、叉子、杯子、盘子等
餐具,每人面前一份。每上一道菜,都要由服务员捧到餐桌旁,首先
由溥仪用刀叉盛在自己的盘子里,然后他再一点点儿地吃在嘴里。他
盛完后,陪同溥仪吃饭的旁人,才能将饭菜依次盛到自己的盘子里。
这种吃法,自然不会使溥仪染上任何疾病了。
如果是吃中餐,各种菜肴都盛在各个盘子或者碗里,只有溥仪可
以直接盛菜到自己的碗里,其他人则都要用勺子将菜肴盛到自己碗里
才能用筷子夹着吃到嘴里。这种方式,同样是为了防止溥仪受到任何
疾病的威胁。
在陪膳的过程中,由于我的参加,往往使溥仪更加苛刻。这并非
夸张,因为我本身就起了“助纣为虐”的作用。
如有一次,正吃着中午饭,我发现了溥仪的一个侄子用盛菜的勺
子直接往嘴里送菜吃,我于是马上向服务人员提出,立即给那个人换
一个勺子。
不用说,这是最招人骂的事儿,可是我由此却能得到溥仪更加倍
的信任。弄不好,那个人还会因此而招致一次痛打。幸好,那次溥仪
没注意到,这才免了一次“灾祸”。回想起来,这的确令人汗颜。
那些年里,我虽然一直每天为溥仪注射男性激素,但始终提心吊
胆。因为稍有闪失,就可能出问题,我的小命也就难保了。所以,我
格外留心。
通常,每次消毒注射器时都要由茶房准备开水。这开水是要以专
用水壶从茶房提到缉熙楼里备用的。为了加倍注意,我每天晚上都要
用高倍显微镜仔细检查一番。如果发现了一点点小黑渣儿,除了重新
再换来开水外,我还要提出重重地责罚茶房一顿,以示惩戒。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但我每次都毫不迟疑地按照溥仪
的旨意去办。于是,几个茶房都先后因为我的“密报”而挨过几次痛
揍。
可当时,我绝不是存心为了虐待这些茶房,只是想为了保障溥仪
的安全,也为了防止日本人加害溥仪。但是,客观效果只能是徒增伪
满宫内的恐怖而己,岂有他哉!
诚言之,我的“助纣为虐”,倒增添了伪宫中的一点儿“阴森
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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