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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信任危机现象[中国的社会信任危机]
中国社会信任危机现象[中国的社会信任危机]
编者按:面对我们这个社会中形形色色的背信、欺诈、冷漠与荒谬,大多
数人都不免发出“人心不古”的哀叹,继而憧憬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纯朴人心,
甚至民国时代的文人雅韵或壮士一诺。然而,回归现实之后,我们却仍然汲汲于
生存借口,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新一轮的猫鼠游戏中。
事实上,“人心不古”并不一定是迂腐的乡愁,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以一种
绵软无力的托词,揭示出一个坚硬的事实:信任危机折射出的,乃是一个庞大古
老社会的现代转型之路。正如郑永年和黄彦杰所指出的,尽管古代中国也是一个
缺乏信任的国度,但在现代转型过程中,伴随着社会基本结构的剧烈改变,我们
的信任危机前所未有地深化,成为体制性与结构性的问题。经历了三十年的经济
改革,国家化和市场化齐头并进,却成为国家与社会之间信任危机的根源之一。
当然,无法否认的是,在连年的战争和政治运动之后,三十年经济改革造就
了前所未有的经济繁荣。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秋风充满历史感地指出,今日中
国面临的处境类似于汉武帝时代:物质主义刺激下的商业极其繁荣,但由于信任
的缺失,导致社会充满紧张与冲突。或许进一步而言,这是周制与秦制为代表的
两种信任传统,在神魔之战后开启新世界的入口所在。在繁荣与混乱并存的汉武
帝时代,诞生了如董仲舒一般贡献了完整体系和核心论点的思想巨人,为曾经导
致人际信任关系崩溃的秦制画上了休止符。无论后世如何评价“独尊儒术”与
“外儒内法”,至少历史证明,经济复兴之后将有可能迎来一场价值与信任的复
兴。
然而,这种复兴不是自然而然出现的,一味消极地等待,只会让我们沦入犬
儒主义的逆来顺受之中。真正有生命力的“自生自发秩序”,同样建立在创造、
建设甚至是牺牲的基础之上。我们曾经尝试过大规模的疾风暴雨般的“不破不
立”,投放过震撼灵魂深处的“精神原子弹”,却收事倍功半之效,甚至今天还
被它的后遗症纠缠无已。那么,重建信任的可能路径究竟在哪里?
或许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淘宝网信用体系,为我们揭示了
一种真正可持续的路径与制度模式。在这个庞大的网络交易世界里,没有一呼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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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的商界领袖,只有如你我一般的平凡小店主,他们利用规则,他们趋利避害,
但是良好的制度设计阻遏了他们见利忘义。尽管“无商不奸”的蔑称已经成为我
们的口头语,但新时代的信任重建,或许正是从我们最意想不到的这片土壤中生
长起来的。
同样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的,还有一个平行的外部参照系――台湾。同样
经历了激烈的反传统运动,甚至更有五十年异族统治和惨烈的“二二八事件”,
台湾社会的信任感仍然得以成功重建。刘兆隆以平和的视角,为我们展示了台湾
如何通过市民社会的发育,弥合信任的空隙,最终实现权力与社会的良性互动。
无论是穿越幽暗的历史隧道,还是重温半世纪家国悲欢,抑或在熙攘之间探
微知著,我们期待,一个克服危机而重生的信任社会,是我们般配享有的,而且
是能够享有的。
生活在当今中国的很多人都已经感受到了当下的信任危机,这种信任危机弥
散在整个社会的各个方面,不仅存在于不同人群、阶层和行业之间,也不同程度
地存在于每个社会细胞内部。不过,实事求是地说,中国的社会信任危机并是一
个当代独有的问题。还是在18世纪,当时中国对于绝大部分西方人而言都还是
一个神秘的国度,但启蒙时代的思想家就从商人和传教士的一些作品中了解到,
中国是世界上缺乏“诚信”的一个国度。早在现代汉学兴起之前,孟德斯鸠、康
德、黑格尔,一直到韦伯和罗素,都把中国看成是一个“非现代的社会”的标本,
一个缺少信任和信用体系的大国。例如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就认为,虽
然中华帝国一直在形式化的儒家礼制和帝国法律控制下,但中国人对道德律令的
不尊重却渗透到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对金钱和利益追逐更是要远远超过对礼
法的尊崇。实际上,直到当代,儒家社会一般被认为是缺乏社会信任的社会。
对社会信任的缺失,中国人自己当然也处处感受到了。当时人们对中国社会
上的欺诈和信用缺失等问题了解得相当深刻。晚明的张应俞甚至还写了一本传世
名作叫《骗经》,专门列出了晚明常见的24种骗术,详解其运作手段和防范策略。
把“骗”列为经典,并且在当时和数百年后的社会上颇有市场,这一颇具灰色幽
默的出版史奇闻,全世界并不多见。其实,任何对明清以降的社会小说或者近代
江湖小说略有了解的人,对于中国历史上的社会信任问题也能有相当的了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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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我们愿意再度重温这些熟悉的经典,那就一定会惊叹中国历史的延续性,不论
这种不信任是存在于政府和民众之间的,各市场利益主体之间的(主要是商品提
供者和消费者),还是社会不同阶层之间的。
当代中国的社会信任之所以成为一个问题,并不是因为它以前并不存在。公
平地说,社会信任在传统中国和改革前的中国社会没有被“问题化”,并不是因
为那些时代有比现在更成熟的信任机制,而是因为在那种社会结构下“信任”还
没有被充分资本化和“社会化”。但另一方面,中国的大变局不可能没有延续的
一面,所以,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我们有意无意地继承了传
统社会的许多机制,其中也包括“信任”生成的机制,而这些机制明显是和时代
发展脱节了。当代中国的社会信任危机有两个方面的根源:一个是作为现代转型
期普遍现象的社会信任体制尚未健全,另一个也许更重要的,就是中国社会结构
一些特点所造成的社会不信任。分析这后一方面的社会信任问题,就要了解中国
社会变革的基本历史轨迹,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中国社会信任问题的历史起源
社会信任在传统中国的“家国”体制中之所以没有被“问题化”,主要是因
为那个时代绝大部分人的生活空间,其实并没有超越传统大家庭、宗族和邻里社
会的狭小范围。信任建立在简单的血缘和地缘关系上,即家族和共同体生活中相
互依赖所产生的一种自然的社会心理状态。用比较学术的语言说,就是信息的对
称性和行为的高度可预见性。一般而言,只要一家一户男耕女织的农业经济基础
没有破坏,传统社会一般家庭和共同体成员之间的“信任”程度还是比较高的。
即使一度被认为是深刻的地主和农民之间的“阶级”矛盾,在国家权力没有过分
进入农村的常态下,其实也很少产生不可调和的信任危机。
比起这种自然产生的“社会”信任,传统社会政治层面的信任和经济层面的
“信用”却因为缺乏合理的制度载体而问题重重。由于皇权是唯一的“全国性”
的组织力量,包括市场在内的任何其他社会组织都无法发育成熟,并覆盖全社会。
而家族皇权也因为缺乏资源和能力,无法通过有效提供公共品,建立起国家和社
会间的信任。另一方面,正是由于皇权对于社会经济的控制,进一步使社会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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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社会信任生成不利的机制。也就是说,在缺失自主社会的条件下,社会群体自
身也很难产生信任感。
西方近代在国家权力之外生长出一个“市民社会”,近代中国则在“家国体
制”外更有一个“江湖社会”。通俗说法是“社会上混”,江湖社会包括了所有
脱离了编户齐民控制的人群,例如商人、流民、僧道、掮客、艺人和落魄文人,
以及脱离了正规编制的民夫和军队等。不过,和处于西方经济生活枢纽地位的市
民相反,这些边缘人为了生存,必须依靠暴力寻租和非法经营的“体制外”组织,
这些被称为“帮会”的跨地区和跨阶层组织也发展出了极其具有依附性的私人
化的信任制度。这种信任制度的封闭性和人身依附程度还远超于“家国体制”。
反映在社会组织上,就是私人和小共同体本位,比皇权更缺少公共性。如果说皇
权是正式的体制,各种形式的“私会”是非正式的组织,而从文化结构来说,它
们之间没有本质性的区别。
因此,传统中国存在的体制性“社会信任”问题也多产生于
“家国体系”和“江湖社会”之间,也就是社会常说的“江湖骗子”问题。所谓
江湖骗子,大多也就是指江湖社会中人。由于不同的信任体系,江湖社会和传统
社会的交易之间就常常不守规则。所以,传统社会真正体制性的“信任”问题主
要是出自于正式体制和非正式体制之间的摩擦。因此,解决近代社会的信任问题,
要么是消灭非正式的体制,要么是把非正式体制整合到正式体制中来。
中国社会大转型:
“信任”的国家化和市场化
随着过去一百年中国社会结构的剧变,尤其是革命和改革,传统的社会迅速
解体,中国社会信任经历了一次大转型。建国之初,国家通过各种社会运动和基
层政权建设,完成了史上最大规模的“编户齐民”,从而基本消灭了“家国体系”
以外的社会势力,例如江湖社会的活动空间。随着经济建设和社会转型的全面展
开,国家具备了组织社会的能力,同时掌握了足够的经济资源,通过执行各项政
策和“事业”的方式与社会进行“互动”。随着现代国家能力初步形成,近代意
义上的政治信任第一次被提上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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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半个世纪的革命,新的政权通过对社会经济组织的彻底改造,终于成功
地把国家力量推广到了社会的每个角落。原来局限于家族和共同体内部的信任变
成了对组织、对党和国家的信任。这种信任的机制是,个体家庭对国家交出大部
分剩余产品,换取国家提供满足其基本需要的私人品和必要的公共品,尤其是惠
及整个社会的经济发展。这是新政权的一个基本隐性契约,也是维持新体系的最
重要的一种契约。
进入改革时代,国家权力大刀阔斧地植入市场机制,建立中央集权的主权货
币空间(SovereignMonetarySpace)和现代信用体系,社会信任经历了市场化
和货币化两个过程。按照齐美尔等人的说法,随着货币成为社会交换的主要媒介,
社会信任从人格化转向非人格化体系。在新体系下,国家将大部分私人品和部分
公共品的生产和供应推向市场,同时,个体和新的利益主体――公司,通过商品
市场和劳动契约的方式进行交换,如此,社会信任也就主要通过市场交易来产生
和维持,国家只是作为规制制定者存在。
与此同时,一些核心领域却并未市场化,反而是加强了国家化。中央政府完
全控制社会经济再生产体系――银行、金融和投资体系,并委托地方政府和中央
企业经营土地和垄断产业这两个最重要的国家财政和资本来源。金融当局、地方
政府和中央企业这三个主要的行政和财政主体成为市场主体,并基本控制了信用
的生产,也就垄断了社会财富的主要来源。那些掌握了财富生产机制的家庭与个
人,也就取得了优先致富的权力。
另一个方面,一些与社会再生产密切相关的公共品和半公共品,例如住房、
医疗、教育、电力、交通和土地规划等,反而被完全委托给卖方垄断市场,与新
的国家财富生成体系没有关联。这一方面是剥离了国家的负担,成为国家财富积
累的必要条件(例如医疗和教育),另一方面也为国家财政提供了理想的财源(例
如房地产)。结果是公共品集中于少数人群,从而具有“私人品”性质,而真正
意义上的公共品却永远处于供应不足的状态。
由于家庭生活所需的物质和制度的公共品供应不足,年轻人的剥夺感就尤为
强烈。家庭,这个中国社会信任的核心单元和社会再生产的基础单位,在国家化
时代还能正常运转,现在又处于国家和市场的双重压力下,已然陷入了某种危机
当中。所以说,国家化和市场化的齐头并进不仅仅是中国当今收入分配和经济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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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恶化的起源,也是国家与社会之间信任危机的根源之一。
市场化和国家化的更深层次结果,就是本应该开始非人格化和社会化的国
家信用和社会信任,反而开始出现私人化和非社会化的迹象,这一趋势和大多数
发达社会所经历的信任“社会化”正好相反。公共的信用资源事实上被置于少数
私人和小集团掌握之下,造成大面积的权力腐败和寻租行为。另一个与传统社会
颇为相似的结果就是与社会生活相应的“非制度化”和社会信任的解体。权力对
于经济利益和社会组织的垄断,反过来又压缩了社会的生存空间,提高了社会信
用的成本,削减了合法经营的利润;而金钱和市场对传统意识形态和基层组织的
取代,以及国家信用的私人化和非社会化,又进一步降低了一般社会成员“非常
手段”的道德成本。这两方面的变化,最后导致各种“江湖(潜)”规则在国民
经济生活中的大面积复活。
当代信任危机的三个维度
了解了当今社会信任危机的大背景,信任危机作为一种现象就比较容易认识
了。当代中国的具体社会信任问题可以从政治、经济和社会三个层面来分析。政
治层面,信任危机表现为由来已久的“官民”信任,即政府(官员和公务员)与
民众以及社会与国家之间的信任问题;经济层面的信任问题,即市场各个利益主
体间的信任,主要是在商品和服务提供者和广大消费者之间;最后是社会层面的
信任问题,也就是一般社会成员之间,包括公司和家庭成员之间的信任问题。从
他们之间的关系看,第一种信任又是最重要的,因为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国家
是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国民对国家的信任,很大程度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信
任的基础。
一、政府和民众之间的信任
在国家与社会日益市场化和货币化的今天,政府并不需要像最初的隐性社会
契约所规定的那样,为人民提供一个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计划。事实上,只要民
众劳有所得,物有所值,能够通过市场获得比较合理的回报,即是政府对社会契
约的充分履行。但这一点往往难以做到,这从只占GDP大约10%~20%,并且逐年
减少的劳动者收入份额就可以看出。前面提到的国家垄断,当然是最重要的长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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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性因素,但绝不是唯一因素。直接破坏一般民众对政府信任的,还是一些政
府官员的短期行为。
一种最常见的破坏“社会契约”的短期行为就是地方政府的非理性投资。在
现行的投资体系下,政府经济类的投资,尤其是基建投资,很容易博得政治资本,
而民生等相关的社会投资则缺乏动力。如果民众对政府民生政策的期望长期无法
兑现,自然会影响社会契约的履行问题。最后,即便是政府有意愿加强社会投资,
老百姓也不会真正当真。无形之中,许多中产阶层依赖政府提供公共品的期望也
消减了,最后只想“用脚投票”,或者考虑移民,或者千方百计重回体制中去,
成为食利阶层的一员。
另一种短期行为就是“暗箱操作”以及更广义的腐败问题。一般来讲,“暗
箱操作”常见于经济和人事领域,特别是指在招标、采购、录用和审批过程中以
权谋私的权力寻租行为。久而久之,老百姓对此心知肚明,习以为常。最后,一
般民众对反腐败和规制化就产生了“改革疲劳症”,不再信任把这些法律和纪检
公共制度看成是“我们的”,而把政府官员列入“他们的”行列,甚至发展成一
种“仇官”心态。
最后一种短期行为,也是最具爆炸性的,就是官员和政府工作人员私人的跋
扈行为,最典型的就是20XX年的“邓玉娇案”和20XX年的“李刚案”、“钱云
会案”。这些事件为什么具有爆炸性,可以导致官民虚拟空间的对立,以及一种
“你如何解释我都不信”的状态,究其根本,还是在于民生和腐败这些长期因素,
已经深刻破坏了官民信任的基础。
如果作为国家权力代表的官员不被信任,作为国家权力规则的法律不被信任,
作为国家行为具体化的政策不被信任,那么民众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国家全力控
制的主权货币了。换句话说,一切系统风险统统集中到货币和信用体系上。但这
样的国家就经不起一场严重的通货膨胀或者通缩,因为人民一旦发现货币也不可
信,那么国家与社会间的信任就会完全崩塌,不同的力量就会诉诸暴力。从历史
和国家的视角看,这并非天方夜谭,因为在中国本来就极不均衡的经济体系内部,
已经蕴含了这样的货币风险。就是说,控制物价不再是一件经济任务,而是政治
任务。
二、市场利益主体之间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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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利益主体之间的信任是我们这个社会讨论最多的话题。以“毒奶粉”为
例,现在中国每年都有好几起全国性的食品药品安全事故,而且“无良奸商”似
乎是越压越起,防不胜防。于是,出现了一方面国内消费不足,另一方面中产阶
级“出国扫货”的滑稽现象。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商业欺诈、信用欺诈、就业
陷阱和传销组织,无论政府如何努力查处,似乎永远处于无法取缔的状态。
如果说政府和民众间的不信任主要是出于权力缺乏有效的内外制衡,那么商
业方面信任缺乏的直接根源就是信息的不对称和监管的缺位。信息的不对称性是
任何一个传统社会从农业向工商业社会转型的必然产物。在经历了现代化考验的
国家,这种结构性社会问题催生出强大的中介组织和复杂的法律规范。中国也不
例外。但中国的市场信任问题也有自身的特殊性,这要从社会激励机制入手来解
析。
前面已经提到,中国的许多欺诈和其他非法牟利的猖獗,其实正是“利出一
孔”的经济和金融垄断造成的。正是因为中国社会经济中个体谋利的动力非常强,
但却缺乏合法谋利的渠道。个体无论是通过勤俭节约(缺少信用资源),还是通
过发明创新(知识产权保护不足)去获得财富,成本都相对较高。反之,通过财
富转移、垄断市场、偷税漏税、招摇撞骗或者变相掠夺,却往往比较合算。如果
有权力的保护,那就更加合算。这与传统中国的欺诈行为具有高度的延续性。
监管缺位的逻辑也差不多。不同于西方社会依靠社会组织、司法体系和政府
监管部门的分工模式,中国的监管权主要分散地“集中”在政府的一个或几个功
能部门。在“利益指挥棒”的驱使下,这些监管部门在“增加管理收入”和“消
弭一切不法”之间作何选择是很明显的。更何况,追查到底可能损害其他平行部
门的利益,涉及不菲的行政成本甚至政治风险。当监管本身变成一种垄断的利益
来源,那么,“监督不给力”和问题“越查越多”的结果也就是可想而知的。
三、一般社会成员之间的信任
一般社会成员之间的信任问题涉及面极广,即包括不同阶层和地区的人之间
的信任,也包括家庭、公司、单位和社会组织成员之间的“内部人”信任。中国
当代的社会转型,在很多方面类似于西方工业化后由礼俗社会向法治社会的转型,
社会转型对信任提出了新的要求。一个基本表现就是,建立在亲缘和地缘基础上
的传统信任方式,在很多方面已经式微,但却未找到合适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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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等许多大城市所发生的“移民”和“原住民”间的矛盾已经充分说明,
过去主要依靠“熟人”的非正式网络建立信任的方式,已经难以满足“移民”社
会的需要。随着成千上万的农民工和大学生进入沿海地区的城市,就不再可能依
靠熟人关系在新的环境下容易地解决就业、取得城市身份和获得各种公共品。相
反,大城市原住民,只需要凭借其土著身份,就能够从移民推动的经济发展中获
利,而且还继续享有熟人社会额外的一些便宜。城市当局对移民和原住民差别对
待的社会政策,正好加深了这种矛盾。
另一方面,职业群体的信任问题也日益引起社会广泛关注。根据十年来的社
会调查,医生、教师、政府官员和法律工作者的的社会声望和职业信任度下降最
为迅速。无独有偶,这些领域不仅是现代西方社会声望最高的行业,恰好也是当
代中国潜规则和职业道德滑坡极其严重的几个领域。
信任危机甚至已经发展到普通人之间。南京“彭宇案”就体现了最基本的道
德义务所面临的困局:一方主动的善良可能被另一方利用。受此影响,后来发生
了多起老人倒地无人搀扶以至死亡的惨剧。更令人唏嘘的是湖北荆州船主对见义
勇为者“挟尸要价”的态度:只要钱没凑齐就不能把尸体交出去,而且绝不赊账。
这类例子足以说明当代最基本的社会信任所面临的道德困境:要维持最基本的信
任,就需要双方遵守一定道德底线,但如果一方认为基本道德底线相对于货币化
的经济利益不划算,那么陌生人之间信任的基础也就彻底没有了。
如果说社会普遍的信任危机和政治经济方面的信任危机有什么共同点,那么,
货币化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变量。作为权力的另一种形式,货币对于价值的相对化
和道德解体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与工业化时代的西方和日本不同,中国没有强
大的宗教力量作为道德最后的支持,因而货币化对传统道德和价值的解体功能就
更加凸显。中国的特殊性更在于,当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货币化的同时,控制着
货币化的信用体制没有社会化,而是继续受到权力的直接控制。
构建新形式的社会信任
重建社会信任是中国下一步社会建设的重要任务。与很多任务一样,社会信
任建设也是一项系统工程,有待于社会经济的整体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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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根本的改革在经济方面。这包括减少国家对经济的垄断,增加社会对国家
经济政策的参与,支持银行和金融业的社会化,允许私人企业更多的自由空间,
保护私人产权特别是知识产权,从而根本改变社会在信用生产中的尴尬地位。在
社会活动空间大大拓宽的前提下,国家也就能够引入更独立的司法体系和社会组
织来参与经济监管。这样就会有助于市场主体之间信任机制的形成。事实上,淘
宝等网络商业平台的成功,已经成为社会成员通过平等参与建立商业信任的典范。
在政治领域,重新界定国家与社会的契约是加强国家和社会之间政治信任的
必由之路。国家应该在社会参与的基础上,本着公平参与的精神,建立新的公共
品提供方案,包括住房、医疗、养老和教育,明确家庭、社会和政府三方在其中
的责任和义务,并用法律的形式予以保护。此外,在社会组织方面,国家应该逐
渐放开对社会组织的垄断,赋予各社会阶层利益相关者(stakeholders)利益
表达和参与政治的权利。
对于任何一个现代社会,社会信任不是公共品,而是任何开放社会都能自发
形成的一种秩序,国家只是一个次要的参与者。当代中国社会的信任危机,很大
程度上源于一种“货币本位”的社会秩序。这种秩序动摇了许多人的道德底线,
扭曲了正常的价值体系,破坏了国家与社会、市场利益各方以及社会成员间信任
的基础。但事实上,健全社会的信任(信用)制度和可持续货币体系应该是相辅
相成。只有实现了社会信任(信用)的“社会化”,让货币和权力服从社会要求,
社会自身才能摆脱信任危机。
(作者单位: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
本文发布于:2023-01-25 22:58:08,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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