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战争

2000年7月

第15卷第4期

(总第84期)

社会科学家

SocialScientist

July,2000

vol.15No.4

(

General,No.84

)

【文艺论丛】

婆婆:男性世界的同谋

———中国现代文学女性形象之一

罗雪松

(玉林师范学院中文系,广西玉林 537000

)

关键词:传统女性;婆婆;根源

摘 要:成功的女性形象的塑造,是中国现代文学的重要成就之一。从文化角度看,现代文学的女性形象

可分两大类:传统女性与现代女性。本文对传统女性中一个特殊的阶层———旧式家庭中的婆婆的形象进行分

析,试图发掘其“特权”存在的历史文化根源。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240

(

2000

)

04-0083-03

TheHusband’sMother:ACompliceoftheMaleWorld

———OneoftheFemaleImagesinChineModernLiterature

LUOXue-song

(

ChineDepartment,YulinNormalCollege,Yulin,53700,China

)

Keywords:traditionalfemale;thehusband’smother;root

Abstract:Successfulf

viewpointofculture,thefemaleimagesinmodernliteraturecanbeclassifiedintotwotypes--thetradi2

ayistomakeamanalysisofaspecialstatus--theimageofthehus2

band’smotherinthetraditionalfamily,andattemptstodigoutboththeculturalandhistoricalrootsfor

thejustificationofsuch“privilege”.

在中国现代文学人物画廊中,传统女性的形象占

很大的分量,“婆婆”就是传统女性中的一个特殊的阶

层。在旧式的家庭中,她们本来是地位最低下的人,

是供男人驱使的牲口,是在男人的权力下讨生活,逐

步取得了局部的权力和地位,然后摆出一副“统治者”

的姿态,帮助男人实现对女人的统治,她们是男性的

同谋和从犯。本文通过《祝福》、《原野》、《寒夜》、《呼

兰河传》几部小说中“婆婆”形象的分析,从她们共有

的特点中挖掘旧式家庭中婆婆权力的形成及其得以

巩固的历史文化根源,从而加深对传统道德的认识和

理解。

旧式家庭的“婆婆”往往具有“拟家长”的地位。

在管理家庭事务中,她们有很大的权力。《祝福》中祥

林嫂的婆婆相当于一个家长,她是个严厉的人,大约

三十多岁,还是一个精明强干很会打算的女人。她利

用手中的权力,支配着儿媳妇的人身自由。祥林嫂比

丈夫大十岁,比婆婆大约小十岁,这样的婆婆责任自

然重大了,不对儿媳严厉一点怎能管得住她呢。不料

祥林十六、七岁便死了,祥林嫂成了寡妇,在婆婆的眼

里,祥林嫂自然成了克夫的丧门星了,处境可想而知了。

收稿日期:2000-04-28

38

于是她逃出家门到鲁镇做女工,但仍然逃不脱婆婆的

手掌心,婆婆纠集人马把祥林嫂抓了回去,祥林嫂的

血汗钱自然也落到婆婆的手里。这时的祥林嫂,已经

成为婆婆可以变卖的私有财产,婆婆的如意算盘早已

敲定了,为了给二儿子娶亲,她把祥林嫂以八十千钱

的高价卖到深山野坳里去,办完二儿子的婚事,还有

十多千钱的剩余。这样的婆婆实在“高明”,只管钱财

到手,哪管媳妇死活。

与肖红《呼兰河传》那小团圆媳妇的婆婆相比,祥

林嫂的婆婆是“小巫”一个。小团圆媳妇只有十二岁,

是个童养媳,因为她个头长得大了些,不像十二岁,招

来了很多闲言碎语,她婆婆就行使手中的权力来“规

矩”她,不分昼夜地打她。小团圆媳妇挨打的理由非

常可笑,“太大方了”,“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就吃三

碗”,“大模大样的,两个眼睛骨碌骨碌地转”。这样一

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竟会招致婆婆残酷的折磨。最

令人震撼的是,这个小姑娘由于不堪折磨病倒时,婆

婆还请来大神用洗开水澡的办法为她“治病”,直到将

她活活“治”死才肯罢手,这婆婆也没有任何忏悔,还

美其名曰:是为她好。

以上两位婆婆都是村野粗人,一个是钱的驱动,

一个是“名”的驱使,用的都是简单粗暴的办法。《原

野》和《寒夜》里的婆婆就比她们有“内涵”多了。

《原野》里的焦母是花金子的婆婆,是一个瞎眼的

地主婆。焦老爷已死,儿子大星虽成家立业了,但情

性懦弱胆小。媳妇金子原是仇家未过门的媳妇,她妩

媚泼辣,是焦家霸占来的,她原来的未婚夫仇虎还在

蹲大狱。由于焦母生理上的缺陷和心理上的扭曲,这

个暴戾古怪的婆婆为对付和防范媳妇可谓是费尽心

机。她首先使出封建宗法社会赋予她的权利和威严,

对媳妇的言行进行百般的挑剔,象一个幽灵一样跟随

着金子,而且还派人盯金子的梢。她由于认定媳妇是

“狐狸精”,她仇恨媳妇,从中离间金子与大星,她不准

儿子与媳妇亲近,用尽办法阻挠他们。她装神弄鬼,

做了一个“小布人”当成金子,在“小布人”身上不断扎

针,妄图迷信的方法把金子“咒死”。当仇家的儿子金

子的心上人越狱回来,潜入焦家伺机报复时,感觉异

常灵敏的焦母对金子更是恨之入骨,她神不知鬼不觉

地潜入金子的房间,妄想趁金子与仇虎调情时,用拐

杖把这对狗男女置于死地,可不幸的是,焦母并没有

把金子和仇虎打死,而是错手杀死了自己的孙子小黑

子。这时的焦母“发疯”了,她一面叫来了征缉队捉拿

逃犯,一面呼喊着小黑子的名字在黑林子里哀号。她

的媳妇已准备逃往仇虎的哥们那里去,还打算把她与

仇虎的后代生下来。

《原野》中写的是民国初年带有家仇的婆媳关系。

它的紧张程度可谓达到了极点,到了四十年代巴金的

笔下,其紧张程度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虽然那时的中

国,人们早已受到过个性解放、民主自由思想的洗礼,

但传统观念在很多人的头脑中还是根深蒂固的。因

为封建婚姻观念中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训,若

违背这一条,就足以被看成离经叛道了。《寒夜》中的

汪母就是拿着这把“尚方宝剑”,对不屈服婆婆管制的

媳妇曾树生恶言相向,她当着儿子的面不止一次骂媳

妇是“姘头”,因为在汪母看来,没有传统仪式的婚礼,

没有轿子抬进门的媳妇,与“姘头”无异,但树生却为

自己分辩:“现在是民国三十三年了,不是光绪宣统的

时代了”。实际上,汪母与媳妇的冲突,是新旧两种观

念的冲突。汪母也受过教育,也曾过过舒适的生活,

只是因为抗战才跟儿子回到原籍四川受苦,变成了

“二等老妈子”,每天洗衣做饭。而她的媳妇一副“新

派女人”的样子,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上班,下了班

还在外面应酬不回来,这怎能不让汪母气愤呢?好不

容易“媳妇熬成婆”,却不能施展做婆婆的威风。看见

“像鲜花一样”的媳妇,成天在外面快活,她便滋生出

一种嫉妒的心理,因为她觉得委屈,她才五十岁,还不

算老,竟然就成了“二等老妈子”,不仅没有享到媳妇

的福,反而被媳妇瞧不起,还公开顶撞她,还挖苦她是

一个缠过小脚的旧女人。而且汪母还以女性对同类

的熟悉和了解,她非常洞悉媳妇的内心世界,她知道

媳妇不是一个甘于受家庭拖累的人,知道媳妇的离开

是必然的事,她不但不加以规劝和挽留,而且也不管

儿子的感受,一意要达到把媳妇赶出家门的目的。当

她把媳妇逼走时,她儿子的幸福和性命也随之消散。

最后,她变卖了所有的房产,带着孙子小宣到一个树

生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以实现她对媳妇永远的报复。

通过以上分析发现,旧式家庭的婆婆都有一种支

配媳妇的欲望,婆婆管媳妇,无论用什么手段,好象是

天经地义的。是谁赋予婆婆这种权力呢?这恐怕要

从封建帝王家的皇太后(皇后)说起了。在皇宫中,皇

帝有三宫六院,皇上把管理后宫的权力交给了皇太后

或皇后,因为她们是或曾经是“母仪天下”的人。内宫

中一切嫔妃宫女都由皇太后来统治,皇上很少过问。

这种后宫封建秩序的形成,一方面为皇帝的享乐创造

最良好的条件,二是为巩固皇权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

用。因此,民间依样画葫芦,在家庭中,婆婆效仿皇太

后来管理家中女眷的事情,婆婆们名正言顺地当上了

“半个家长”,她们为了对媳妇“尽职尽责”、“死而后

48

已”。多年以前,一个在中国有过丰富生活经历的美

国传教士阿瑟・史密斯在他的书中也写到有关“婆婆”

的话题:“在中国能够听到大量有关婆婆专横与残酷

的事例,这的确是事实。但话又说回来,中国的家庭

若没有婆婆必定会乱成一团,公公在家一般不插手婆

婆经手的家务事,婆婆也不让他干,尽管他能干”,“虐

待儿媳妇的事非常普遍,除非罪恶昭彰,一般不会引

起人们的注意”。这也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在旧式

的家庭生活中,媳妇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掌握在婆婆

的手里,新媳妇从踏进婆家的第一天起,就会受到婆

婆的管教。除非是遇上一个天生慈悲的婆婆,要不

然,媳妇受婆婆的罪是受定了,这种情况一直要维持

到媳妇也当上婆,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在中国封建宗法社会里,婆媳关系是最紧张最难

处理的关系。一般情况下,婆婆与媳妇发生冲突,理

亏的永远是媳妇,理由也只有一条,因为她是媳妇。

婆婆这种至尊的地位实际上也是封建等级观念的产

物。中国的封建社会等级森严,正如鲁迅在《灯下漫

笔》里引用与分析的那样:“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依

次为王、公、大夫、士、 、舆、隶、僚、仆、台十等,鲁迅

说,最低等的“台”也不必担心他没有“臣”的对象,“因

为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其子也很有希

望,他日益长大,升为“台”便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

驱使了”。按鲁迅的意思,地位最低下的是“妻子”(即

女人)

,这大体上来说是没有错的,但鲁迅也许没有想

到,“妻子”也是有等级的,有儿子的妻子终有一天也

拥有供她驱使的对象,那便是她的媳妇。所以说,封

建等级观念无处不在。另外,使婆婆的地位得以巩固

的又一原因,是中国传统社会“男尊女卑”思想的影

响,生男就意味着尊贵,母亲的地位也因此日益倍增,

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娶了媳妇,母亲荣升为婆婆,她就

有了可居之功了。但是这时的婆婆好像已忘记自己

也是女的,她已经完完全全地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替

男人说话,按男人的要求对媳妇指指点点,严加管教,

她把媳妇放在她的对立面,要求媳妇对她唯命是从,

她还时时防范媳妇对丈夫或婆家不忠,就象焦母和汪

母一样,媳妇稍有反抗,她就敏感地意识到其地位就

此动摇,因此变本加励,横加指责(汪母)或迫害(焦

母)。再者,中国传统的婚俗中,男女双方大多在年龄

很小时就结婚,特别是男方,不少男孩在十多岁就成

婚,这样的婚俗一直延续到民国初年。这种早婚的原

因很复杂,但农村,早婚的真正原因往往是男家需要

增加一个劳动力。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妻子往往要比

丈夫年龄大得多,有的甚至大十岁。祥林嫂第一次婚

姻就应该属于这一类,祥林嫂守寡时二十六七岁,祥

林比她小十岁。所以,年少的丈夫必须在自己母亲的

帮助下实现对媳妇的管束。这个事实也足以决定了

婆婆是旧式家庭中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如果是童养

媳,那么婆婆的权力更大,她负有母亲与婆婆的双重

使命,无论她用哪种残酷的手段,人们都不会反对的,

就象小团圆媳妇的婆婆那样。其实,这或许不是婆婆

的本意,但她处在这个特殊的位置不得不按周围世俗

的要求去做,事后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无可奈何地

说,我是为她好,谁知道会是这样。愚蠢的人,男人的

傀儡。

由此可见,旧式家庭中“婆婆”的权力的形成及其

得以巩固的原因是封建宗法社会的家长制度、等级制

度和婚姻制度造成的,这些传统的道德观、价值观主

宰着人们的灵魂。在封建宗法社会里,家庭的稳定是

家族稳定的基础,家族的稳定是国家稳定的重要前

提。所以家族内部也有一个“权力”机构,家族成员也

等级分明,加上男尊女卑的、男女有别的思想影响,男

人不屑于插手女人事务,于是借助女人以达到对女人

的统治。因此掌握女人事务的重任就落在了“婆婆”

身上,婆婆为了不负家族或家庭的重托,为了在列祖

列宗面前得到更多承认或更多的虚荣,竭尽全力地为

丈夫、为儿子管好家。

这种封建等级观念下的“婆婆”制度,也象封建家

长制度一样,带有很大的虚伪性和欺骗性,在很大程

度上形成为压抑人性、摧残人性的手段,最终也会招

来反叛和对抗,家庭战争会此起彼伏,这就从根本上

与安定家庭的目标背道而驰,其结果远远背离了传统

道德中人伦天性的理想,其负面价值不容低估。但历

史发展到了今天,“婆婆”手中的权力早已“式微”,因

为它早已失去了存在的基础,但这并不意味着“婆婆”

观念在人们的头脑中已经消失,也不意味着婆媳关系

已经风平浪静。传统还是传统,它以各种方式存在

着,现代的婆婆和媳妇们,如何来往于传统与现代之

间,寻找一条能相容纳的路,婆婆们少一点“帮凶”的

霸气,少一点自伤其类的偏狭与自私,那么,男性世界

的同谋才会彻底消失,男性世界也会在找不到同谋之

后真诚地面对女性世界,从而真正恢复男性世界的自

信与雄风,如果男性世界还需要女人做帮凶去统治女

性,多少表现了男性的世界的虚弱与恐惧。

[责任编校:方 正]

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