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固匪⽯,君情定何如?——陶渊明的“惊蛰”
我⼼固匪⽯,君情定何如?
——陶渊明的“惊蛰”
⽂/吉⼠
今天是⼆⼗四节⽓中的惊蛰。惊蛰,古称“启蛰”,此时太阳到达黄经345°,标志着仲春时节的开始。
《⽉令七⼗⼆候集解》云:“⼆⽉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惊蛰,是蛰⾍惊⽽出⾛矣。”惊蛰为“⼆⽉节”,但实际
上它不⼀定都落在农历⼆⽉,今年的惊蛰就在农历的正⽉廿⼆。
惊蛰在历史上也曾被称为“启蛰”。《夏⼩正》⽈:“正⽉启蛰”。汉朝第六代皇帝汉景帝名刘启,为了避讳⽽将“启”改为了
意思相近的“惊”字。不想这么⼀改,却让⼀个活⽣⽣的节⽓更加形象地出现在⼈们眼前。在所有⽤动词标识的节⽓名称
中,⽐如⽴春⽴秋的“⽴”,夏⾄冬⾄的“⾄”,或处暑的“处”,霜降的“降”,⽆⼀不是平和、客观、中⽴地表明节⽓到来的
意思,唯⼀富有动感和感情⾊彩的,是惊蛰的“惊”。“蛰”是藏的意思,动物钻进⼟⾥冬眠叫⼊蛰。惊蛰时节开始有雷,蛰
伏的⾍⼦听到雷声,因受惊⽽苏醒⽽来。惊蛰之“惊”,正有天地惊雷、令⼈惊醒的意思。
古⼈将惊蛰15天分为三候:“⼀候桃始华;⼆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桃始华即桃花开放;仓庚鸣,庚亦作鹒,就是
黄鹂;鹰化为鸠,古⼈认为动物之间会发⽣变化,看到鹰变少了,鸠(这⾥指布⾕鸟)多起来,就认为鹰化为了鸠。总
之,惊蛰是到了桃花盛开,黄鹂鸣叫,喜欢捕杀的⽼鹰被春⾊感染、变得和布⾕鸟⼀样温柔起来的季节。
“惊蛰”记录的正是由冬转春的季节变迁。这种变迁,也是古诗词经常表现的主题。关于惊蛰的古诗词有不少,我们今天
来读⼀⾸⼤诗⼈陶渊明的《拟古》其三:
《拟古》其三
陶渊明(352或365年-427年)
仲春遘时⾬,始雷发东隅。
众蛰各潜骇,草⽊从横舒。
翩翩新来燕,双双⼊我庐。
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
⾃从分别来,门庭⽇荒芜。
我⼼固匪⽯,君情定何如?
所谓“拟古”就是模拟古诗。《拟古》的题⽬始于西晋陆机(261-303年)。《⽂选》载其《拟古诗》⼗⼆⾸,其中⼗⼀
⾸拟《古诗⼗九⾸》,⼀⾸拟“兰若⽣春阳”。陶渊明的《拟古》九⾸虽未标出所拟者何,但拟《古诗⼗九⾸》或其他
以“古诗”为题或不以“古诗”为题的汉魏诗歌,可能性很⼤。
[元]赵孟頫《陶渊明像传》刻本(局部)
叶嘉莹先⽣在讲解陶渊明的《拟古》九⾸时说:
叶嘉莹先⽣在讲解陶渊明的《拟古》九⾸时说:
陶渊明这《拟古》九⾸都是讲到⼀种变易,⼀种更改,在变易更改之中你的持守、你的出处、你的去就……
我们先从字⾯上来看这⾸“仲春遘时⾬”讲的是怎样⼀种变异。
我们现在说“四季”,古代说“四时”,⼀年分四时,每时有三个⽉,分为孟、仲、季。仲春就是春天的第⼆个⽉。遘[gòu]
就是相遇、碰上的意思。时⾬是按时降落的⾬。前⾯讲到汉景帝时代将“启蛰”改为“惊蛰”,其实⼆⼗四节⽓在这时还有其
他变化,就是将孟春正⽉的“惊蛰”与仲春⼆⽉的“⾬⽔”的顺序置换,同时“⾕⾬”与“清明”的顺次也被置换。春季的六个节
⽓的顺序分别是这样的:
汉初以前
⽴春—启蛰—⾬⽔—春分—⾕⾬—清明
汉景帝后
⽴春—⾬⽔—惊蛰—春分—清明—⾕⾬
不管是“⾬⽔”还是“惊蛰”,都是春天多⾬的季节。“始雷发东隅”,东隅就是东⽅,古⼈以东⽅为春,这也表明春雷的性
质。潜骇:在潜藏处被惊醒。从横的“从”同“纵”,“草⽊从横舒”意为草⽊开始向⾼处和远处⾃由舒展地⽣长。“仲春遘时
⾬……”这四句都是在描写季节的变化。
从植物写到动物。“翩翩新来燕,双双⼊我庐”,翩翩:轻快飞翔的样⼦;庐:住室。“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先巢:
故巢,旧窝;相将:相随,相偕。⼀双刚刚到来的燕⼦,翩翩飞进我的屋⾥。粱上旧巢依然还在,这双燕⼦相伴回到旧
巢。
最后四句陡发转折:⾃从分别以来,这⾥已经门庭荒芜,⾯⽬全⾮。“我⼼固匪⽯,君情定何如?”“匪⽯”是⼀个典故,出
⾃《诗经·邶风·柏⾈》:“我⼼匪⽯,不可转也。我⼼匪席,不可卷也。”⽑传⽈:“⽯虽坚,尚可转;席虽平,尚可卷。
”郑⽞注⽈:“⾔⼼志坚平,过于⽯席。”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的⼼⽐⽯头还坚固,⽯头你还可以推动它,⽽我的⼼转都转
不动;席⼦虽然很平,但是可以卷起来,⽽我的⼼也不是⼀领席⼦,是不能够卷起来的。这就表⽰我的⼼坚固、平直,
永远不会改变。
末句“君情定何如?”定是“究竟”的意思,表⽰疑问。问题是这⾥的“我”是谁?这个“君”⼜是谁?叶嘉莹认为理解陶渊明的
这⾸诗的意思有多重的可能性,她倾向于这⾥的“我”指代燕⼦:燕⼦问“我去年跟你分别了,我⾛了,现在时代已经⼤变
了,你的门庭都荒芜了,我没有改变。”但也有⼈认为正相反,“君”这⾥指代燕⼦,这是屋⼦的主⼈对燕⼦说的话。如明
朝黄⽂焕的《陶诗析义》中这样解析这⾸诗:
始雷发⽽众蛰各潜骇,天地更变,说得可惧;先巢在⽽新燕还旧居,物情贞⼀,说得可爱;再拈荒芜之感作⼀喷起,燕
虽已来,情尚未可知,况飞⼊他家者哉!所⾃明者,仅我之⾃⼼⽿,说得世界竟⽆⼀堪信,凄危欲绝。”
从“可惧”,到“可爱”,到最后“凄危欲绝”,写出了这⾸诗极为风趣⼜极具风⾻的特性。有⼈从“门庭⽇荒芜”句出发,认
为“⽇”是⼀天天的意思,门庭⼀天天荒芜,此是主⼈所见,⽽不能是刚飞回的燕所见。因此否定“末四句亦作燕语⽅有
味”([清]邱嘉穗《东⼭草堂陶诗笺》)的判断。这也不⽆道理。
龚斌在《陶渊明集校笺》中将历代关于陶渊明此诗旨意的解说分为四种,其⼀是:
以燕恋旧巢,⽐喻不肯背弃晋室,[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云:“此篇托⾔不背弃之义。”[清]邱嘉穗《东⼭草堂陶诗
以燕恋旧巢,⽐喻不肯背弃晋室,[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云:“此篇托⾔不背弃之义。”[清]邱嘉穗《东⼭草堂陶诗
笺》卷四云,“⾃刘裕篡晋,天下靡然从之,如众蛰草⽊之赴雷⾬,⽽陶公独惓惓晋室,如新燕之恋旧巢,虽门庭荒
芜,⽽此⼼不可转也。”
从这个评语出发,也可以见出陶渊明此诗中充满对⽐。有众蛰草⽊之赴雷⾬与新燕之恋旧巢的对⽐;有众蛰惊雷、草⽊
怒⽣的⼤好春天与“⽆⼈可语,但以语燕”(《陶诗析义》)的孤独寂寞相对照……新与旧,冬与春,仕与隐,⽣命的涌
动与荒芜……⼀对对彼此⽭盾的范畴在惊蛰这个时间的转折点上充分显现出来,也赋予了这个特定时节的诗歌多重的意
义。
⾄于其他⼏种理解,⼀说陶渊明此诗乃讥刺仕宋者,⼀说此为拟春闺怀远之诗,⼀说为咏刘裕讨桓⽞事。关于刘裕篡
晋、陶渊明在晋宋之间的仕隐等史事我这⾥就不详细叙说了。苏东坡曾云:“渊明诗初读若散缓,熟视之有奇趣。”散缓
谓陶诗之从容不迫,奇趣的背后则是何等坚卓挺拔的品格!惟其如此,才能做到惊蛰不“惊”,在⼤时代的变迁中有⾃⼰
的持守。诗者,持也。我想这才是我们读陶诗要再三领会的。
*本⽂原发于公众号“雅⾔书院”,为“⼆⼗四节⽓诗词赏析”系列中的⼀篇。
和鸣记
宜⾔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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