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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坊

更新时间:2023-01-22 19:41:40 阅读: 评论:0

安卓chrome flag技巧-关于勇气的诗句


2023年1月22日发(作者:九点网)

1

古代汉语文选参考译文(散文、辞赋部分)

第一单元

精卫填海

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

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

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

流注于河。

再向北走二百里,有座山叫发鸠山,山上长了很多柘树。有一种鸟,它

的形状像乌鸦,头部有花纹,白色的嘴,红色的脚,名叫精卫,它的叫声像

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传说这种鸟是炎帝小女儿的化身,名叫女娃。有一次,

女娃去东海游泳,被溺死了,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化为精卫鸟。经常口衔西

山上的树枝和石块,用来填塞东海。浊漳河就发源于发鸠山,向东流去,注

入黄河。

夸父逐日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

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夸父与太阳竞跑,一直追赶到太阳落下的地方;他感到口渴,想要喝水,

就到黄河、渭水喝水。黄河、渭水的水不够,又去北方的大湖喝水。还没赶

到大湖,就半路渴死了。遗弃了他的手杖,化成桃林。

蝜蝂传

蝜蝂者,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负之。背愈重,虽困剧

不止也。其背甚涩,物积因不散,卒踬仆不能起。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

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

蝜蝂是一种喜爱背东西的小虫。爬行时遇到东西,总是抓取过来,抬起

头背着这些东西。东西越背越重,即使非常劳累也不停止。它的背很不光滑,

因而东西堆上去不会散落,终于被压倒爬不起来。有的人可怜它,替它去掉

背上的东西。可是蝜蝂如果能爬行,又把东西象原先一样抓取过来背上。这

种小虫又喜欢往高处爬,用尽了它的力气也不肯停下来,以致跌倒摔死在地

上。

今世之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唯恐其不积。及

其怠而踬也,黜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苟能起,又不艾,日思高其位,

大其禄,而贪取滋甚,以近于危坠,观前之死亡不知戒。虽其形魁然大者也,

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亦足哀夫!

现今世上那些贪得无厌的人,见到钱财就捞一把,用来填满他们的家产,

不知道财货已成为自己的负担,还只怕财富积聚得不够。等到一旦因疏忽大

意而垮下来的时候,有的被罢官,有的被贬往边远地区,也算吃了苦头了。

如果一旦被起用,他们又不思悔改,天天想着提高自己的地位,加大自己的

俸禄,而且变本加厉地贪取钱财,以至接近摔死的程度,看到以前由于极力

求官贪财而自取灭亡的人也不知接受教训。虽然他们的外形看起来庞大,他

们的名字是人,可是见识却和蝜蝂一样,也太可悲了!

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

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东晋太元年间,有个武陵人以捕鱼为职业。有一天他顺着溪水划船走,

忘记了路程的远近。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桃树夹着溪流两岸,长达几百走,

中间没有别的树,地上香草鲜艳美丽,坠落的花瓣繁多交杂。渔人很惊异这

种美景。再往前走,想走完那片桃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

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

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

垂髫并怡然自乐。

桃林在溪水发源的地方就没有了,紧接着就看见一座山,山上有个小洞

口,里面好像有光亮。渔人就丢下小船,从洞口进去。开始洞口很窄,仅容

一个人通过。又走了几十走,突然变得开阔敞亮了。这里土地平坦开阔,房

屋整整齐齐,有肥沃的田地,美丽的池塘和桑树竹子之类。田间小路交错相

通,村落间能听到鸡鸣狗叫的声音。那里面的人们来来往往耕田劳作,男女

的穿戴完全像桃花源以外的世人。老人和小孩都悠闲愉快,自得其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

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

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

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

足为外人道也。”

桃源中人看见渔人,于是很惊奇,问渔人从哪里来。(渔人)详尽地回

答了他。他就邀请渔人到自己家里去,摆酒杀鸡做饭菜。村子里的人听说有

这样一个人,都来打听消息。他们自己说前代祖先为了躲避秦朝时候的祸乱,

带领妻子儿女和同乡人来到这写出人世隔绝的地方,没有再从这里出去过,

于是和桃花源以外的世人隔绝了。他们问现在是什么朝代,竟不知道有过汉

朝,更不必说魏晋。这渔人一件件为他们详细说出自己知道的情况,那些人

听罢都感叹惊讶。其他的人各自又邀请渔人到自己的家中,都拿出酒和饭菜

来招待。渔人住了几天,告辞离去。这里的人告诉他说:“这里的情况不值

得对桃花源以外的世人说啊。”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

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渔人出来后,找到了他的船,就沿着旧路回去,一路上处处作了标记。

回到郡里,去拜见太守,报告了这些情况。太守立即派人跟着他前去,寻找

先前做的标记,竟迷失了方向,没有再找到原来的路。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

者。

南阳刘子骥,是个高尚的名士,听到这件事,高高兴兴地计划前往。没

有实现,不久病死了。后来就没有探访的人了。

巫山、巫峡

江水又东,迳巫峡,杜宇所凿以通江水也。郭仲产云:“按地理志,巫

山在县西南,而今县东有巫山,将郡县居治无恒故也!”江水历峡,东,迳

新崩滩。此山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崩,晋太元二年又崩。当崩之日,水逆流百

余里,涌起数十丈。今滩上有石,或圆如箪,或方似笥,若此者甚众,皆崩

崖所陨,致怒湍流,故谓之新崩滩。其颓岩所余,比之诸岭,尚为竦桀。

长江继续向东流,经过巫峡。巫峡是杜宇王时派人凿开用来通江水的。

郭仲产说:“按照《汉书·地理志》,巫山在巫山县城西南,可是现在巫山在

巫山县城的东边,这大概是郡县政府所在地不固定的缘故吧!”长江经过巫

峡,往东流去,经过新崩滩。这山在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崩塌过一次,晋太元

二年又崩塌过一次。崩塌的时候,水倒流一百多里,掀起几十丈高的浪头。

现在滩上的石头,有些圆的象箪,有些方的象笥,象这样一类的多得很,都

是崩塌的山崖上滚落下来的,使得湍急的江水更是汹涌,所以叫它做新崩滩。

那崩塌的山崖剩下的部分,比起其他各个山岭,还算是高耸突出的。

其下十余里,有大巫山,非惟三峡所无,乃当抗峰岷峨,偕岭衡疑;其

翼附群山,并概青云,更就霄汉辨其优劣耳!神孟凃所处。《山海经》曰:

“夏后启之臣孟凃,是司神于巴,巴人讼于孟凃之所,其衣有血者执之,是

请生,居山上,在丹山西。”郭景纯云:“丹山在丹阳,属巴。”丹山西即巫

山者也。

新崩滩下去十多里,有大巫山,它的高不只是三峡所没有,而且可以跟

岷山、峨眉山争高低,同衡山、九疑山相并列;它遮护统领周围的各个山峰,

高与云平,还要到霄汉去衡量它们的高低啊!神入孟凃就居住在这大巫山上。

《山海经》记载:“夏朝君主启的臣子孟凃,这人在巴地主管神灵之事。巴

地的人到孟凃那里诉讼,孟凃把那衣服上有血的人抓起来了,被抓的人请求

饶命,孟凃赦免了他,让他居住在这丹山的西边。”郭景纯给《山海经》作

注说:“丹山在丹阳,属巴地。”丹山西就是巫山。

又帝女居焉。宋玉所谓:“天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

山之阳。精魂为草,寔为灵芝。”所谓“巫山之女,高唐之阻,旦为为云,

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早视之,果如其言。故为立庙,号朝

云焉。”其间首尾百六十里,谓之巫峡,盖因山为名也。

天帝的女儿也住在那里。宋玉所说:“天帝最小的女儿名叫瑶姬,未出

嫁就死了,埋在巫山的南面。灵魂变成草,这就是灵芝。”记载“神女离别

楚怀王时自叙:‘巫山神女,住在巫山险要的地方,早上变为朝云,晚上变

为雨雾,早早晚晚,都在阳台山的下面。’第二天早晨去看,果然象神女所

说。因此楚怀王为神女立庙,叫做朝云。’这一段从头到尾全长一百六十里,

叫做巫峡,是根据巫山而得名的。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

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泝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

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在整个三峡七百里地当中,江两岸一个山峰连着一个山峰,一点空缺的

地方也没有。层层叠叠的高山险峰,挡住了天空,遮蔽了太阳;除非在正午

或半夜,否则就看不见太阳或月亮。到了夏天江水漫上山陵的时候,上行和

下行的船都被阻绝了。偶或皇帝有命令须急速传达,有时候早上从白帝城出

发,晚上就到了江陵,这中间一千二百里路,即使骑着快马,驾着长风,和

行船比起来也不算快。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

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

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

沾裳!”

春冬两季,这一带有洁白的急流,碧绿的深潭,回旋着的清流,倒映着

的影子;极高的山顶上长满了形状奇特的柏树,从山崖上流下来的泉水和瀑

布从那儿飞速冲刷而下;水清,树荣,山高,草茂,的确富有吸引人、使人

感到愉快的特色。每到秋天雨后刚晴或者下霜天的早晨,山林中气候寒冷,

山沟里气氛清泠;常常有山高处的猿猴拉长声音呼叫,叫声象—种悠长的歌

曲非常凄凉特别,空旷的山谷传送着猿啼的回声,悲哀宛转很久才消失。所

以打鱼的人唱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2

王子坊

自退酤以西,张方沟以东,南临洛水,北达芒山,其间东西二里,南北

十五里,并名为寿丘里,皇宗所居也,民间号为王子坊。

从退酤以西,张方沟以东,南面靠近洛水,北面到达芒山,东西宽二里,

南北长十五里的一块市区,总的取名叫做“寿丘里”。这是皇帝宗族居住的地

方,民间称它为王子坊。

当时四海晏清,八荒率职,缥囊纪庆,玉烛调辰,百姓殷阜,年登俗乐。

鳏寡不闻犬豕之食,茕独不见牛马之衣。

当时全国安定太平,八方边远部族都遵循职守,文章著作记载着国家的

吉庆,和光普照调节着风雨气候,老百姓殷实富庶,庄稼丰收,民俗欢乐。

没有听说过贫苦无靠的人吃给猪狗吃的东西,没有看见过孤独无依的人穿给

牛马遮体的衣服。

于是帝族王侯、外戚公主,擅山海之富,居川林之饶,争修园宅,互相

夸竞。崇门丰室,洞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高台芳榭,家家而筑;

花林曲池,园园而有。莫不桃李夏绿,竹柏冬青。

在这个时候,皇帝宗族、王公诸侯、外戚公主占据着物产富饶、景色幽

美的地方。他们争相修建园林住宅,彼此夸耀,比赛豪华。高门大屋,内宅

深幽,房屋连着房屋,巨大的建筑物高耸空中,好象风从中产生,雾从中兴

起似的。每一家都建了高大的楼台、芬芳的亭榭;每座园中都有花木、曲池。

没有一处不是夏季桃李茂绿,冬季竹柏长青的。

而河间王琛最为豪首,常与高阳争衡。造文柏堂,形如徽音殿。置玉井

金罐,以金五色绩为绳。妓女三百人,尽皆国色;有婢朝云,善吹篪,能为

团扇歌、陇上声。

河间王元琛要算是居豪华奢侈的首位,经常和高阳王比赛奢华,他建造

了文柏堂,形状象皇宫里的徽音殿。置造了玉石砌的水井和黄金做的水罐,

并且用五色金丝搓成井绳。养了三百个歌妓舞女,都是全国最美的女子。有

个婢女叫朝云,擅长吹篪,能演唱吴地的团扇歌和陇上的曲调。

琛为秦州刺史,诸羌外叛,屡讨之,不降。琛令朝云假为贫妪,吹篪而

乞。诸羌闻之,悉皆流涕,迭相谓曰:“何为弃坟井,在山谷为寇也?”即相

率归降。秦民语曰:“陕马健儿,不如老妪吹篪。”

元琛做秦州刺史时,羌民在边疆纷纷叛乱,元琛多次征讨他们,他们都

不投降。于是元琛就命朝云装扮成贫苦的老妇人,吹着篪乞讨,羌民听到怀

乡的篪声,全都流下了眼泪,纷纷说:“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祖坟和乡里,在

这山谷里做盗寇呢?”马上一个领着一个来归降。秦民俗话说:“骑快马的士

兵,还不如吹篪的老妇人。”

琛在秦州,多无政绩。遣使向西域求名马,远至波斯国,得千里马,号

曰“追风赤骥”。次有七百里者十余匹,皆有名字。以银为槽,金为锁环。诸

王服其豪富。琛常语人云:“晋室石崇乃是庶姓,犹能雉头狐腋,画卵雕薪,

况我大魏天王,不为华侈?”

元琛做秦州刺史时,很无政绩。却派遣使者到西域一带寻求名马,远到

波斯国才找到匹千里马,称它为“追风赤骥”。次一等日行七百里的好马有十

多匹,都给起了名字。他用白银做成马槽,用黄金打成锁链。众王侯都叹服

他的豪富。元琛常常对人说:“晋朝的石崇只是庶姓富翁,还能穿用雉头毛

和狐腋皮做成的衣服,在吃的蛋上画图画,在烧的柴上雕花纹,何况我这大

魏天王的子孙,难道不该享受豪华奢侈吗?”

造迎风馆于后园。牕户之上,列钱青琐,玉凤衔铃,金龙吐佩。素柰朱

李,枝条入檐,伎女楼上,坐而摘食。

于是在后园建造了迎风馆。馆内门窗上都雕了排列的钱币图案和青色连

环文,建筑物上镶嵌着口衔吊铃的玉凤和口衔佩饰的金龙。挂满白色苹果和

红色李子的枝条伸到屋檐下,歌妓舞女们在楼上坐着可随手摘食。

琛常会宗室,陈诸宝器,金瓶银瓮百余口,瓯、檠、盘、盒称是。自余

酒器,有水晶钵、玛瑙杯、琉璃碗、赤玉巵数十枚。作工奇妙,中土所无,

皆从西域而来。又陈女乐及诸名马。复引诸王按行府库,锦罽珠玑,冰罗雾

縠,充积其内。绣、缬、紬、绫、丝、綵、越、葛、钱、绢等,不可数计。

琛忽谓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

元琛曾经邀请皇族亲友来家聚会,把各种珍贵的器皿陈列出来,金瓶银

瓮就有一百多口,贵重的瓯、檠、盘,盒与此数量相当。其余的酒器有水晶

钵、玛瑙杯,琉璃碗、赤玉卮各几十个。做工奇特巧妙,是中国所没有的,

都来自西域。又陈列出歌女舞女和各种名马。然后又领着众王侯巡行参观财

物库房,华丽的毛毡和贵重的珠玑、透明如冰轻薄如雾的丝织品,堆满在仓

库里。绣、缬,绸、绫、丝、綵、越布、葛布、钱、绢等等,多得数不清。

元琛忽然对章武王元融说:“我不遗憾没有见到石祟的豪富,遗憾的是石崇

没有见到我的豪富!”

融立性贪暴,志欲无限,见之惋叹,不觉生疾。还家,卧三日不起。江

阳王继来省疾,谓曰:“卿之财产,应得抗衡。何为叹羡,以至于此?”融曰:

“常谓高阳一人宝货多于融,谁知河间,瞻之在前。”继咲曰:“卿欲作袁术

之在淮南,不知世间复有刘备也?”融乃蹶起,置酒作乐。

元融天性贪婪暴戾,欲望没有限度,看到元琛的众多财富怅惘叹息,竟

然不觉生病。回到家里,卧病几天不起床。江阳王元继前来探望他的病情,

对他说:“论你的财产,应能和元琛不相上下,为什么还要惊叹羡慕,以至

弄到这种地步呢?”元融回答说:“我曾经认为只有高阳王一个人的珍宝财物

比我多,谁知河间王的财富也超过了我。”元继笑着说:“你是想如袁术在淮

南时,不晓得世间还有个刘备吗?”元融这才惊跳起来,照常摆酒奏乐。

于时国家殷富,库藏盈溢,钱绢露积于廊者,不可较数。及太后赐百官

负绢,任意自取,朝臣莫不称力而去。唯融与陈留侯李崇负绢过任,蹶倒伤

踝。太后即不与之,令其空出,时人笑焉。侍中崔光止取两匹。太后问:“侍

中何少?”对曰:“臣有两手,唯堪两匹,所获多矣。”朝贵服其清廉。

此时国家殷实富强,财物多得连仓库都放不下,钱绢没有遮盖地堆积在

廊下,无法核实计数。到胡太后赏赐文武百官背绢时,竟让他们任意拿取,

朝廷的官员没有不凭着自己的力气背取绢帛的。唯有元融和陈留侯李崇扛的

绢帛超过自己的力气,跌倒扭伤了踝骨。太后看到后便不给他们,让他们空

着手出门,当时的人们都讥笑他们。侍中崔光只拿两匹。太后问他:“恃中

为啥拿得这么少?”他回答说:“我只有两只手,只拿得了两匹,得到的已经

够多了。”朝廷的显贵们都佩服他的清廉。

经河阴之役,诸元歼尽。王侯第宅,多题为寺。寿丘里闾,列刹相望,

祗洹郁起,宝塔高凌。四月初八日,京师士女多至河间寺,观其廊庑绮丽,

无不叹息,以为蓬莱仙室,亦不是过。入其后园,见沟渎蹇产,石磴瞧峣,

朱荷出池,绿萍浮水,飞梁跨阁,高树出云,咸皆啧啧。虽梁王兔苑,想之

不如也。

经过河阴战役,元氏皇族差不多都被杀光了。王侯的府第宅院,大多题

上匾额,作了佛寺。寿丘里佛寺密布,随处可见,精舍繁多,宝塔高耸。四

月初八日浴佛节这一天,京城里的青年男女大多来到河间寺,看到寺内房舍

华丽,没有不惊叹的,认为蓬莱仙阁,也不会超过它。进到河间寺的后园,

看见沟渠曲折,石阶高峻,红荷花露出池面,绿萍草飘浮水面,天桥横跨楼

阁之间,挺拔的树木直插云端,全都啧啧赞叹。即使梁孝王的兔园,想来它

也比不上。

钴鉧潭西小丘记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西二十五步,当湍

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

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嵌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

者,若熊罴之登于山。

寻到西山以后八天,沿着山口向西北探行二百步,又探得了钴鉧潭。潭

西二十五步,正当流急水深处筑有垒土阻水,开缺张网的鱼梁。梁上有个小

土丘,丘上生长着竹子树木,丘石或骤然突起、或兀然高耸,破土而起,竞

相形成奇奇怪怪形状的,几乎数都数不清;有的倾侧堆垒而趋下,就像牛马

在溪边饮水;有的又猛然前突,似乎较量着争向上行,就像熊罴在山上攀登。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

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

喜,出自意外。

这小丘小得不足一亩,似乎可以装进袖子里去一般。我向小丘的主人打

听情况,他回答说:“这是唐姓某家废弃的土地,要出售却卖不掉。”我又问

地价多少,答道:“仅仅四百钱。”我同情小丘的不遇而买下了它。当时,李

深源、元克己与我同游,都十分高兴,以为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

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

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

于是就又取来了一应用具,铲除败草,砍掉杂树,燃起了熊熊大火焚烧

去一切荒秽。(顿时),佳好的树木似乎挺立起来,秀美的竹林也因而浮露,

奇峭的山石更分外显突。由竹木山石间望出去,只见远山高峙,云气飘浮,

溪水流淙,鸟兽在自由自在地游玩;万物都和乐怡畅地运技献能,而呈现在

这小丘之下。

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日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

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土,或未能至焉。

铺席展枕躺在丘上,山水清凉明爽的景状来与双目相亲,瀯瀯的流水之

声又传入耳际,悠远空阔的天空与精神相通。深沉至静的大道与心灵相合。

我不满十天中却得到了二处胜景,即使是古时喜嗜风景的人,也未必能有此

幸运啊!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鄂、杜,则贵游之土争买者,日增千金

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价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

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唉,凭着这小丘的美景,如果放到长安附近沣、镐、鄂、杜等地,那末

爱好游乐的贵族人士竞相争购的,将逐日增价一千两,也愈来愈不能购得。

现在弃置在这永州,农人渔夫相经过而看不起它,求价仅四百两,却多年卖

不出去,而我与深源、克己偏偏喜爱并获得了它。这难道是确实有所谓遭际

遇合吗?我将得丘经过书写在石上,用来庆贺与小丘的遇合。

岳阳楼记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

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3

宋仁宗庆历四年春天,滕子京被贬谪到岳州当了知州。到了第二年,政

事顺利,百姓和乐,许多已废弛不办的事情都兴办起来。于是重新修建岳阳

楼,扩大它原来的规模,在楼上刻了唐代名人和当代人的诗赋。嘱托我写一

篇文章来记述这件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

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我观赏那岳州的美好景色,都在洞庭湖之中。它含着远处的山,吞长江

的水,水势浩大,无边无际,早晨阳光照耀、傍晚阴气凝结,景象千变万化。

这就是岳阳楼的雄伟的景象。前人的记述已经很详尽了。既然这样,那么北

面通到巫峡,南面直到潇水和湘江,降职的官史和来往的诗人,大多在这里

聚会,观赏自然景物所产生的感情能没有不同吗?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

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像那连绵的阴雨下个不断连续许多日子不放晴,阴惨的风狂吼,浑浊的

浪头冲白天空;太阳和星星失去了光辉,高山隐藏了形迹;商人和旅客不能

成行,桅杆倒了、船桨断了;傍晚时分天色昏暗,老虎怒吼猿猴悲啼。在这

时登上这座楼,就会产生离开国都怀念家乡,担心奸人的诽谤、害怕坏人的

讥笑,满眼萧条冷落,极度感概而悲愤不端的种种情绪了。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

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

洋洋者矣。

至于那春日晴和、阳光明媚,波浪不起,蓝天和水色相映,一片碧绿广

阔无边;成群的沙欧,时而飞翔时而停落,美丽的鱼儿,时而浮游,时而潜

游;岸边的香草,小洲上的兰花,香气浓郁,颜色青葱。有时大片的烟雾完

全消散了,明月照耀着千里大地,浮动的月光象闪耀着的金光,静静的月影

象现下的白璧,渔夫的歌声互相唱和,这种快乐哪有穷尽!在这时登上岳阳

楼,就有心胸开朗,精神愉快;荣辱全忘,举酒临风,高兴极了的种种感概

和神态了。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

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

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唉!我曾经探求古代品德高尚的人的思想感情,或许跟上面说的两种思

想感情的表现不同,为什么呢?他们不因为环境好而高兴,也不因为自己遭

遇坏而悲伤;在朝廷里做高官就担忧他的百姓;处在僻远的江湖间就担忧他

的君王。这就是进入朝延做官也担忧,辞官隐居也担忧。那么,什么时候才

快乐呢?他们大概一定会说:“在天下人的忧愁之先就忧愁,在天下人的快

乐之后才快乐”吧。唉!如果没有这种人,我同谁一道呢?写于庆历六年九

月十五日(1046年)

游天都

初四日。十五里,至汤口。五里,至汤寺,浴于汤池。扶杖望朱砂庵而

登。十里,上黄泥冈。向时云里诸峰,渐渐透出,亦渐渐落吾杖底。转入石

门,越天都之胁而下,则天都、莲花二顶,俱秀出天半。

九月初四这天。走十五里到汤口。又走五里到汤寺,在汤池洗了澡。拄

着拐杖望着朱砂庵攀登。走了十里,上到黄泥冈。这时先前云雾笼罩着的那

些山峰,渐渐地露出来了,也渐渐地落到我的手杖底下。转身进入石门峰,

经过天都峰的山腰下来,就望见天都、莲花两峰顶,都高高地耸出半天之外。

路旁一歧东上,乃昔所未至者,遂前趋直上,几达天都侧。复北上,行

石罅中。石峰片片夹起;路宛转石间,塞者凿之,陡者级之,断者架木通之,

悬者植梯接之。

路旁有一条岔路向东直上,是前次游山时没有到过的,于是向前直往上

走,差不多到了天都峰侧面了。再往北上,走在狭谷中的小道上。石峰一片

片地夹立高耸;路就在石峰间宛转延伸,石头堵塞的地方就把它凿开,陡峭

的地方把它凿成石级,中断的地方就架上木头,使它畅通,高悬的地方就树

起梯子连接。

下瞰峭壑阴森,枫松相间,五色纷坡,灿若图绣。因念黄山当生平奇览,

而有奇若此,前未一探,兹游快且愧矣!

向下看,只见陡峻的山谷气象阴森,枫树、松树杂然相间,五色缤纷,

灿烂得象图画,象锦绣。因此想到黄山算得是我生平所看到的奇景,而有这

样的奇景,前次游山却未来探访,这次游山真是既痛快而又惭愧呀!

时夫仆俱阻险行后,余亦停弗上;乃一路奇景,不觉引余独往。既登峰

头,一庵翼然,为文殊院,亦余昔年欲登未登者。左天都,右莲花,背倚玉

屏风,两峰秀色,俱可手擥。四顾奇峰错列,众壑纵横,真黄山绝胜处!非

再至,焉知其奇若此?

这时仆人们都因路险阻隔,落在后面,我也停下来不向上攀登;可是一

路上奇丽的景色,不觉又吸引着我一人走上去了。已经登上山头,见一个小

寺庙,檐角翘起,象小鸟张开翅膀似的立在那儿,这就是文殊院,也是我从

前想登而没有登的地方。它左边是天都峰,右边是莲花峰,背后倚的是玉屏

风,两峰秀丽的景色,好像都可以伸手揽取。四周环顾,奇峰错落地排列,

众多的山谷纵横交错,实在是黄山风景最美的地方!如果不是重来,怎么知

道它如此奇丽呢?

遇游僧澄源至,兴甚勇。时已过午,奴辈适至。立庵前,指点两峰。庵

僧谓:“天都虽近而无路,莲花可登而路遥。只宜近盼天都,明日登莲顶。”

余不从,决意游天都。

遇见云游的和尚澄源来了,游兴正浓。时间已过正午,仆人们也刚刚赶

到。我们站在寺庙前面,望着两峰指指点点。庵中和尚说:“天都峰虽近,

可是无路可通,莲花峰可登,路却又太远。看来只好就近处望望天都峰,明

天再登莲花峰顶吧”。我不同意,决意游天都峰。

挟澄源、奴子仍下峡路。至天都侧,从流石蛇行而上。攀草牵棘,石块

丛起则历块,石崖侧削则援崖。每至手足无可着处,澄源必先登垂接。每念

上既如此,下何以堪!终亦不顾。历险数次,遂达峰顶。

带着澄源和仆人仍从峡谷小路下来。到天都峰侧,从那被山溪冲下来的

乱石上象蛇一样弯弯曲曲地爬上去。攀杂草,牵荆棘,石块丛起的地方就越

过石块,石崖侧削的地方就攀缘石壁。每到手脚没有着落的地方,澄源总是

先攀上去,再俯身接应我。常常想到上山既然这样困难,下山更不知怎么办

了?最后还是不管那些。经过多次艰险,终于到达峰顶。

惟一石顶壁起犹数十丈,澄源寻视其侧,得级,挟予以登。万峰无不下

伏,独莲花与抗耳。时浓雾半作半止,每一阵至,则对面不见。眺莲花诸峰,

多在雾中。独上天都,予至其前,则雾徙于后;予越其右,则雾出于左。

只是它上面还有一座石峰,象一堵墙壁耸起好象有几十丈高,澄源在它

的旁边寻找,发现有石级,就拉着我登上去。到那一看万千峰峦,无不躬身

下伏,只有莲花峰能和它抗衡罢了。这时浓雾忽起忽散,每来一阵,就对面

不见人。远望莲花诸峰,多半隐在雾中。独自登上天都峰,我走到前面,雾

就飘到我后面去了;我走到右边,雾就从左边出来了。

其松犹有曲挺纵横者;柏虽大干如臂,无不平贴石上,如苔藓然。山高

风钜,雾气去来无定。下盼诸峰,时出为碧峤,时没为银海;再眺山下,则

日光晶晶,别一区宇也。

那些松树还有盘曲挺拨纵横交错的;柏树虽然大枝干粗如手臂,都平贴

在石上,好象苔藓似的。山高风大,雾气来去不定。下望群峰,有时露出来

象碧绿的山尖,有时被雾淹没了象一片银海;再远眺山下,日光晶莹闪亮,

别有一番天地啊。

日渐暮,遂前其足,手向后据地,坐而下脱;至险绝处,澄源并肩手相

接。度险,下至山坳,暝色已合。复从峡度栈以上,止文殊院。

天色渐晚,于是就把双脚伸向前边,手向后按着地面,坐着往下滑;到

极危险的地方,澄源肩手并用,把我接下去。过了险处,下到山坳,已经夜

色笼罩了。又从峡谷中经过栈道上山,回到文殊院留宿。

第二单元

郑伯克段于鄢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

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从前,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位妻子,叫武姜,武姜生了庄公和共叔段。

庄公出生时难产,武姜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于是就讨厌他。

武姜偏爱共叔段,想立共叔段为世子,多次向郑武公请求,郑武公不答应。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他邑唯命。”

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庄公说:“制

邑是个险要的地方,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它城邑,我都可以照

吩咐办。”武姜便请求封给京邑,庄公答应了,让他住在那里,百姓称他为

京城太叔。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

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

大夫祭仲说:“分封的都会,城墙超过三百方丈,那就会是国家的祸害。

先王的制度规定:国内最大的城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

过它的五分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城墙不合规定,这

不是先王的制度,这样下去您将会控制不住的。”

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

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

必自毙。子姑待之。”

庄公说:“姜氏想要这样,我怎能躲开这种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

氏哪有满足的时候!不如及早处置,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滋长蔓延就难办

了。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能铲除干净,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庄公说:

“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己垮台,你姑且等着吧。”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

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

过了不久,太叔段命令原来属于郑国的西边和北边的边邑也臣属于自

4

己。公子吕说:“国家不能使土地有两属的情况,现在您打算怎么办?您如

果打算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我就去服事他;如果不给,那么就请除掉他,

不要使人民产生二心。”庄公说:“不用管他,他自己将要遭到灾祸的。”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

“不义不暱,厚将崩。”

太叔又把两属的边邑收归为自己统辖的地方,一直扩展到廪延。子封说:

“可以行动了!土地扩大了,他将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庄公说:“多行不义

之事,别人就不会亲近他,土地虽然扩大了,他也会垮台的。”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

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

辛丑,大叔出奔共。

太叔修治城廓,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好兵马战车,将要偷袭

郑国。武姜打算开城门作内应。庄公打听到公叔段偷袭的日期,说:“可以

出击了!”命令子封率领车二百乘,去讨伐京邑。京邑的人民背叛了太叔段,

太叔段于是逃到鄢城。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他。五月辛丑那一天,太叔段逃

到共国。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

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春秋》记载道:“郑伯克段于鄢。”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

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所以用“克”字;称庄公

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便不写

共叔段自动出奔,这么写含有责难郑庄公的意思。)

遂置姜氏于城颖,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

庄公就把武姜安置在城颖,并且发誓说:“不到地下泉水(不到死后埋

在地下),不再见面!”过了些时候,庄公又后悔了。

颖考叔为颖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

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

有个叫颖考叔的,是颖谷管理疆界的官吏,听到这件事,就拿了贡品献

给郑庄公。庄公赐给他饭食。颖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把肉留着。庄公问他为

什么这样。颖考叔答道:“小人有个老母亲,我吃的东西她都尝过,只是从

未尝过君王的肉羹,请让我带回去送给她吃。”

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颖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

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

之。

庄公说:“你有个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独我就没有!”颖考叔说:“请

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庄公把原因告诉了他,还告诉他后悔的心情。颖考叔

答道:“您有什么担心的!只要挖一条地道,挖出了泉水,从地道中想见,

谁还说您违背了誓言?”庄公依了他的话。

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

洩洩!”遂为母子如初。

庄公走进地道去见武姜,赋诗道:“大隧之中相见啊,多么和乐相得啊!”

武姜走出地道,赋诗道:“大隧之外相见啊,多么舒畅快乐啊!”从此,他们

恢复了从前的母子关系。

鞌之战

癸酉,师陈于鞌。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晋解张御卻克,郑丘缓为

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

六月十七日,齐晋两军在鞌地摆开阵势。邴夏为齐侯驾车,逢丑父坐在

车右做了齐侯的护卫。晋军解张替卻克驾车,郑丘缓做了卻克的护卫。齐侯

说:“我姑且消灭晋军再吃早饭!”不给马披甲就驱车进攻晋军。

卻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

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

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

卻克被箭射伤,血一直流到鞋上,但是进军的鼓声仍然没有停息。卻克

说:“我受重伤了!”解张说:“从一开始交战,箭就射穿了我的手和胳膊肘,

我折断箭杆照样驾车,左边的车轮被血染得殷红,哪里敢说受了重伤?您就

忍耐它一点吧。”郑丘缓说:“从开始交战以来,如果遇到险峻难走的路,我

必定要下来推车,您知道吗?──不过您确实受重伤了!”

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

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

解张说:“全军的人都听着我们的鼓声,注视着我们的旗帜,或进或退

都跟随着我们。这辆车只要一人镇守,就可以凭它成事。怎么能因受伤而败

坏国君的大事呢?穿上铠甲,拿起武器,本来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受了重

伤还没有到死,您还是努力地干吧!”

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

不注。

于是左手一并握住缰绳,右手取过鼓槌击鼓。马狂奔不止,全军跟着他

们冲锋。齐军溃败。晋军追击齐军,绕着华不注山追了三圈。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旦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

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射

其右,毙于车中。

头天夜里韩厥梦见父亲子舆对自己说:“明天早晨不要站住兵车的左右

两侧。”因此他就在车当中驾车追赶齐侯。邴夏说:“射那个驾车的,他是个

君子。”齐侯说:“认为他是君子反而射他,这不合于礼。”射韩厥的车左,

车左坠掉在车下;射他的车右,车右倒在车中。

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

俛定其右。

綦毋张的兵车坏了,跟着韩厥说:“请允许我搭你的车。”上车后,綦毋

张站在兵车的左边和右边,韩厥都用肘撞他,让他站在身后。韩厥低下身子

放稳当被射倒的车右。

逢丑父与公易位。将及华泉,骖絓于木而止。丑父寝于轏中,蛇出于其

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

逢丑父乘机同齐侯互换了位置。将要到华泉,骖马被树木绊住停住了。

头天晚上,丑父在栈车里睡觉,一条蛇爬在他身子下边,他用手臂去打蛇,

手臂受伤,却隐瞒了这件事,所以今天不能推车而被韩厥追上。

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壁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

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

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

父御佐车,宛茷为右,载齐侯以免。

韩厥拿着拴马的绳子站在齐侯的马前,拜两拜,然后稽首,捧着酒杯加

上玉壁献上,说:“我国国君派群臣替鲁、卫两国请求,说‘不要让军队深入

齐国领土。我不幸恰巧遇上你们兵车的行列,没有逃避隐藏的地方,而且怕

因为逃跑躲避会给两国的国君带来耻辱。我不称职地当了个战士,冒昧地向

您禀告,我迟钝不会办事,只是因为人材缺乏充当了这个官职。”冒充齐侯

的丑父叫齐侯下车到华泉去取水喝。郑周父驾御副车,宛筏为车右,载着齐

侯逃走而免于被俘。

韩厥献丑父,卻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

此,将为戮乎?”卻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

君者。”乃免之。

韩厥献上丑父,卻克准备杀掉他。逢丑父大喊道:“从今以后再没有替

代他国君受难的人了。有一个这样的人,要被杀掉吗?”卻克说:“一个人不

把用死来使他的国君免于祸患看作难事,我杀了他不吉利。赦免他,来鼓励

侍奉国君的人。”于是赦免了他。

晏婴论季世

齐侯使晏婴请继室于晋。……

既成昏,晏子受礼,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齐其何如?”晏

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齐其为陈氏矣。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齐旧

四量:豆、区、釜、钟。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则钟。陈氏

三量,皆登一焉,钟乃大矣。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于

山,鱼盐蜃蛤,弗加于海。民参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

而三老冻馁,国之诸市,屦贱踊贵。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爱之如父母,

而归之如流水,欲无获民,将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其相胡公

大姬,已在齐矣。”

[译文]

齐侯派晏婴到晋国,请求再送一个公主作晋侯的继室。……

订婚之后,晏子接受宾享之礼,叔向跟晏子一同参加宴会,互相交谈。

叔向说:“齐国怎么样啊?”晏子说:“现在已经是末世了,我不知道该怎样

说好。齐国恐怕要变为陈氏的天下了。国君抛弃了他的百姓,民心都归向了

陈氏。齐国旧有四种量器: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各自量器本身的

四倍进位。一直到釜,十釜就成为一钟。陈氏的三种量器都在齐旧量器的基

础加上一份,于是钟也就相应地增大了。陈氏用私家大量器借出粮食,却用

齐公室的小量器收回。把山上的木材运到市上去卖,并不比山里的贵;鱼盐

蜃蛤运到城里去卖,也不比海边贵。老百姓把他们自己劳动所得分成三份,

其中两份要交给公室,而自己的衣食只占一份。公室搜刮来的财物腐朽虫蛀

了,可是连三老这样的乡官都受冻挨饿,都城的各个市场上,鞋子便宜,假

脚价贵。百姓有痛苦,陈氏关怀慰问他们,百姓爱陈氏如同父母,归附他如

同流水。想要陈氏不获得民众,那怎么样避免得了呢?陈氏的祖先箕伯、直

柄、虞遂、伯戏,恐怕正要辅助陈氏夺取齐国天下,他们已经在齐国了。

叔向曰:“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

人,卒列无长。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道瑾相望,而女富溢尤。民闻公命,

如逃寇雠。栾、卻、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政在家门,民无

所依。君日不悛,以乐慆忧,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谗鼎之铭曰:‘昧旦

丕显,后世犹怠。’况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将若何?”叔向曰:

“晋之公族尽矣。肸闻之,公室将卑,其宗族枝叶先落,则公从之。肿之宗

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无子,公室无度,幸而得死,岂其获祀。”

叔向说:“是这样的。即使我们的公室,现在也到了末世了。戎车的马

不能驾车,国卿没有军队;国君的戎车左右没有好的人才,军队没有好的将

5

领。百姓困苦,但是宫廷里更加奢侈。路上饿死的人到处能看见,而国君的

嬖宠女子家中非常富裕优厚。百姓一听到国君的命令,就像逃避强盗和仇敌

一样。栾、郤、胥、原、狐、续、庆、伯等八家旧贵族的后代,都降到了公

室差役的地位。政权落在各个卿大夫手里,百姓无所依从。国君一天天不思

改过,反而用娱乐掩盖忧患。公室的衰落,还能有多少日子呢?谗鼎上的铭

文说:‘天不亮就务求修明德政,而子孙仍有懒惰的。’何况一天天不悔改,

还能够长久吗?”晏子说:“您将怎么办?”叔向说:“晋国国君的同族人都

衰亡了。我听说过,公室将近衰亡的时候,它宗族的枝叶先落下来,那么公

室也就跟着衰亡了。我这一宗有十一个族,只有羊舌氏这一族还存在罢了。

我又没有好儿子,公室没有法度,有幸能获得个好死,难道还能得到子孙的

祭祀吗?”

句践灭吴

越王勾践栖于会稽之上,乃号令于三军曰:“凡我父兄昆弟及国子姓,

有能助寡人谋而退吴者,吾与之共知越国之政。”大夫种进对曰:“臣闻之:

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夫虽无四方之

忧,然谋臣与爪牙之士,不可不养而择也。譬如蓑笠,时雨既至,必求之。

今君王既栖于会稽之上,然后乃求谋臣,无乃后乎?”勾践曰:“苟得闻子大

夫之言,何后之有?”执其手而与之谋。

越王勾践退守会稽山后,就向全军发布号令说:“凡是我的父辈兄弟及

全国百姓,哪个能够协助我击退吴国的,我就同他共同管理越国的政事。”

大夫文种向越王进谏说:“我听说过,商人在夏天就预先积蓄皮货,冬天就

预先积蓄夏布,行旱路就预先准备好船只,行水路就预先准备好车辆,以备

需要时用。一个国家即使没有外患,然而有谋略的大臣及勇敢的将士不能不

事先培养和选择。就如蓑衣斗笠这种雨具,到下雨时,是一定要用上它的。

现在您大王退守到会稽山之后,才来寻求有谋略的大臣,未免太晚了吧?”

勾践回答说:“能听到大夫您的这番话,怎么能算晚呢?”说罢,就握着大夫

文种的手,同他一起商量灭吴之事。

遂使之行成于吴,曰:“寡君勾践乏无所使,使其下臣种,不敢彻声闻

于大王,私于下执事曰:寡君之师徒不足以辱君矣;愿以金玉、子女赂君之

辱。请勾践女女于王,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越国之宝器毕从!寡

君帅越国之众以从君之师徒。唯君左右之,若以越国之罪为不可赦也,将焚

宗庙,系妻孥,沈金玉于江;有带甲五千人,将以致死,乃必有偶,是以带

甲万人事君也,无乃即伤君王之所爱乎?与其杀是人也,宁其得此国也,其

孰利乎?”

随后,越王就派文种到吴国去求和。文种对吴王说:“我们越国派不出

有本领的人,就派了我这样无能的臣子,我不敢直接对您大王说,我私自同

您手下的臣子说:我们越王的军队,不值得屈辱大王再来讨伐了,越王愿意

把金玉及子女,奉献给大王,以酬谢大王的辱临。并请允许把越王的女儿作

大王的婢妾,大夫的女儿作吴国大夫的婢妾,士的女儿作吴国士的婢妾,越

国的珍宝也全部带来;越王将率领全国的人,编入大王的军队,一切听从大

王的指挥。如果您大王认为越王的过错不能宽容,那末我们将烧毁宗庙,把

妻子儿女捆绑起来,连同金玉一起投到江里,然后再带领现在仅有的五千人

同吴国决一死战,那时一人就必定能抵两人用,这就等于是拿一万人的军队

来对付您大王了,结果不免会使百姓和财物都遭到损失,岂不影响到大王加

爱于越国的仁慈恻隐之心了吗?是情愿杀了越国所有的人,还是不费力气得

到越国,请大王衡量一下,哪种做法有利呢?”

夫差将欲听,与之成。子胥谏曰:“不可!夫吴之与越也,仇讎敌战之

国也;三江环之,民无所移。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将不可改于是矣!

员闻之: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

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此其利也,

不可失也已。君必灭之!失此利也,虽悔之,必无及已。”

吴王夫差准备接受文种的意见,同越国订立和约。吴王的大夫伍子胥劝

阻说:“不行!吴国同越国,是世代互相仇视,互相攻伐的国家,三条江河

环绕着两国的国土,两国的人民都没有迁移的地方,因此有吴国的存在就不

可能有越国的存在,有越国的存在就不可能有吴国的存在。这种势不两立的

局面是无法改变的。我还听说,旱地的人习惯于旱地的生活,水乡的人习惯

于水乡的生活,那些中原的国家,即使战胜了它们,我国百姓也不习惯在那

里居住,不习惯使用他们的车辆;那越国,如若战胜了它,我国百姓既习惯

在那里居住,也习惯使用它们的船只,这种有利条件不能错过啊!希望君王

一定要灭掉越国;如果放弃了这些有利条件,一定会后悔莫及的。”

越人饰美女八人,纳之太宰嚭,曰:“子苟赦越国之罪,又有美于此者

将进之。”太宰嚭谏曰:“嚭闻古之伐国者,服之而已;今已服矣,又何求焉?”

夫差与之成而去之。

越国打扮了八个美女,送给吴国的太宰嚭,并对他说:“您如果能宽恕

越国的罪过,同意求和,还有比这更漂亮的美女送给您。”于是太宰嚭向吴

王进谏说:“我听说古时攻打别国的,对方屈服了就算了;现在越国已向我

们屈服了,还有什么要求呢?”吴王夫差采纳了太宰嚭的意见,同越国订立

了和约,让文种回越国去了。

勾践说于国人曰:“寡人不知其力之不足也,而又与大国执仇,以暴露

百姓之骨于中原,此则寡人之罪也。寡人请更!”于是葬死者,问伤者,养

生者;吊有忧,贺有喜;送行者,迎来者;去民之所恶,补民之不足。然后

卑事夫差,宦士三百人于吴,其身亲为夫差前马。

越王勾践向百姓解释说:“我没有估计到自己力量的不足,去同强大的

吴国结仇,以致使得我国广大百姓战死在原野上,这是我的过错,请允许我

改正!”然后埋葬好战死的士兵的尸体,慰问负伤的士兵;对有丧事的人家,

越王就亲自前去吊唁,有喜事的人家,又亲自前去庆贺;百姓有远出的,就

亲自欢送,有还家的,就亲自迎接;凡是百姓所憎恶的事,就清除它,凡是

百姓急需的事,就及时办好它。然后越王勾践又自居于卑位,去侍奉夫差,

并派了三百名士人去吴国做臣仆。勾践还亲自给吴王充当马前卒。

勾践之地,南至于句无,北至于御儿,东至于鄞,西至于姑蔑,广运百

里,乃致其父兄、昆弟而誓之:寡人闻古之贤君,四方之民归之,若水归下

也。今寡人不能,将帅二三子夫妇以蕃。令壮者无取老妇,令老者无取壮妻;

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将免者以告,公

令医守之。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与

之母;生二子,公与之饩。当室者死,三年释其政;支子死,三月释其政;

必哭泣葬埋之如其子。令孤子、寡妇、疾疹、贫病者,纳官其子;其达士,

絜其居,美其服,饱其食,而摩厉之于义。四方之士来者,必庙礼之。勾践

载稻与脂于舟以行。国之孺子之游者,无不餔也,无不歠也,必问其名。非

其身之所种则不食,非其夫人之所织不衣。十年不收于国,民俱有三年之食。

越国的地盘,南面到句无,北面到御儿,东面到鄞,西面到姑蔑,面积

总共百里见方。越王勾践召集父老兄弟宣誓说:“我听说古代的贤明君主,

四面八方的百姓来归附他就象水往低处流似的。如今我无能,只能带领男女

百姓繁殖人口。”然后就下令年轻力壮的男子不许娶老年妇女,老年男子不

能娶年轻的妻子;姑娘到了十七岁还不出嫁,她的父母就要判罪,男子到了

二十岁不娶妻子,他的父母也要判刑。孕妇到了临产时,向官府报告,官府

就派医生去看护。如果生男孩就赏两壶酒,一条狗;生女孩,就赏两壶酒,

一头猪;一胎生了三个孩子,由官家派给乳母,一胎生了两个孩子,由官家

供给口粮。嫡子为国事死了,免去他家三年徭役;庶子死了,免去他家三个

月的徭役,并且也一定象埋葬嫡子一样哭泣着埋葬他。那些孤老、寡妇、患

疾病的、贫困无依无靠的人家,官府就收养他们的孩子。那些知名之士,官

家就供给他整洁的住舍,分给他漂亮的衣服和充足的粮食,激励他们为国尽

力。对于到越国来的各方有名人士,一定在庙堂上接见,以示尊重。勾践还

亲自用船装满了粮食肉类到各地巡视,遇到那些漂流在外的年轻人,就供给

他们饮食,还要询问他们的姓名。勾践本人也亲自参加劳动,不是自己种出

来的东西就决不吃,不是自己妻子织的布就不穿。十年不向百姓征收赋税,

百姓中每家都储存了三年的口粮。

国之父兄请曰:“昔者夫差耻吾君于诸侯之国,今越国亦节矣,请报之!”

勾践辞曰:“昔者之战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寡人之罪也。如寡人者,安与

知耻?请姑无庸战!”父兄又请曰:“越四封之内,亲吾君也,犹父母也。子

而思报父母之仇,臣而思报君之仇,其有敢不尽力者乎?请复战!”勾践既

许之,乃致其众而誓之,曰:“寡人闻古之贤君,不患其众之不足也,而患

其志行之少耻也。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亿有三千,不患其志行之少耻也,而

患其众之不足也。今寡人将助天灭之。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其旅进旅退也。

进则思赏,退则思刑;如此,则有常赏。进不用命,退则无耻;如此,则有

常刑。”

这时,全国的父老兄弟都向越王勾践请求说:“从前,吴王夫差让我们

的国君在诸侯之中受屈辱,如今我们越国也已经上了轨道,请允许让我们报

这个仇吧!”勾践辞谢说:“过去我们被吴国打败,不是百姓的过错,是我的

过错,象我这样的人,哪里懂得什么叫受耻辱呢?请大家还是暂且不要同吴

国作战吧!”(过了几年)父老兄弟又向越王勾践请求说:“越国四境之内的

人,都亲近我们越王,就象亲近父母一样。儿子想为父母报仇,大臣想为君

王报仇,哪有敢不竭尽全力的呢?请允许同吴国再打一仗吧!”越王勾践答

应了大家的请求,于是召集大家宣誓道:“我听说古代贤能的国君,不担心

军队人数的不足,却担心军队士兵不懂什么叫羞耻,现在吴王夫差有穿着用

水犀皮做成的铠甲的士兵十万三千人,可是夫差不担心他的士兵不懂得什么

叫羞耻,只担心军队人数的不足。现在我要协助上天灭掉吴国。我不希望我

的士兵只有一般人的血气之勇,而希望我的士兵能做到命令前进就共同前

进,命令后退就共同后退。前进时想到会得到奖赏,后退时想到会受到惩罚,

这样,就有合乎常规的赏赐。进攻时不服从命令,后退时不顾羞耻,这样就

有了合乎常规的刑罚了。”

果行,国人皆劝。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妇勉其夫,曰:“孰是君也,

而可无死乎?”是故败吴于囿,又败之于没,又郊败之。

于是越国就果断地行动起来,全国上下都互相勉励。父亲勉励他的儿子,

兄长勉励他的弟弟,妻子勉励她的丈夫。他们说:“哪有象我们这样的国君,

我们哪能不愿战死在疆场上呢?”所以首战就使吴国在囿地吃了败仗,接着

又使他们在没地受挫,在吴国国都的郊野又把吴军打得大败。

夫差行成,曰:“寡人之师徒不足以辱君矣!请以金玉子女,赂君之辱!”

勾践对曰:“昔天以越予吴,而吴不受命;今天以吴予越,越可以无听天命

而听君之令乎?吾请达王甬、句东,吾与君为二君乎!”夫差对曰:“寡人礼

先壹饭矣。君若不忘周室而为弊邑寰宇,亦寡人之愿也。君若曰:‘吾将残

汝社稷,灭汝宗庙’,寡人请死!余何面目以视于天下乎?越君其次也!”遂

灭吴。

吴王夫差派人向越求和,说:“我的军队不值得越王来讨伐,请允许我

用财宝子女慰劳越王的辱临!”勾践回答说:“先前上天把越国送给吴国,吴

国却不接受天命,如今上天把吴国送给越国,越国怎能不听从天命而听从您

呢?我要把您送到甬江、勾章以东地方去,我同您象两个国君一样,您以为

如何?”夫差回答说:“从礼节上讲,我对越王已有过小小的恩惠了,如果越

王看在吴与周是同姓的情分上,给吴一点庇护,那就是我的愿望啊!越王如

果说:‘我要摧毁吴国的国土,灭掉吴国的宗庙’,那就请求让我死吧!我还

有什么脸面去见天下百姓呢?越军可以进驻吴国了!”于是越国就灭掉了吴

国。

鸿门宴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

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

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6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

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

也。急击勿失!”

沛公(刘邦)的军队驻扎在霸上,没有能跟项羽相见。刘邦的左司马曹

无伤就派人去告诉项羽说:“刘邦想占领关中称王,让子婴做(他的)国相,

(相所有的)珍珠宝器都归为自己所有。”项羽(听了)非常生气地说:“明

天用酒肉犒劳士兵,要(让他们)打败刘邦的军队。”在这时,项羽的军队

有四十万人,驻扎在新丰县鸿门;刘邦的军队有十万人,驻扎在霸上。范增

劝告项羽说:“刘邦在山东时,贪图财物,受好美女。现在进入关中,财物

一点都不要,妇女一个也不亲近,这(表现)他的志向不小。我叫人去看过

他那里的云气,都是龙虎形状,成为五彩的颜色,这是天子的云气啊。(你)

赶快攻打(他),不要失掉时机!”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

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楚国的左君项伯这个人,是项羽的叔父,平时和留侯张良友好。张良这

时候跟随着刘邦。项伯就连夜骑马赶到刘邦军中,私下会见了张良,详细把

事情告诉(张良),想叫张良和他一起离开(刘邦),说:“不要跟他一起死

啊。”张良说:“我替韩王护送沛公(入关),沛公现在有急难,(我)逃跑离

开是不讲道义的,(我)不能不告诉(他)。”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

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

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

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

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

事之。”

张良就进去,(把情况)详细告诉刘邦。刘邦大吃一惊,说:“怎样应付

这件事呢?”张良说:“谁替大王献出这个计策的?”(刘邦)回答说:“浅

陋无知的人劝我说:‘把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进来,秦国所有的地盘都

可以由你称王了。’所以(我)听信了他的话。”张良说:“估计大王的军队

能够抵挡住项王的军队吗?”刘邦沉默(一会儿)说:“本来不如人家,将

怎么办呢?”张良说:“请(让我)去告诉项伯,说沛公不敢背叛项王。”刘

邦说:“你怎么和项伯有交情的?”张良说:“在秦朝的时候,项伯和我有交

往,项伯杀了人,我救活了他;现在有了紧急的情况,所以幸亏他来告诉我。”

刘邦说:“他你年龄,谁大谁小?”张良说:“他比我大。”刘邦说:“你替我

(把他)请进来,我得用对待兄长的礼节待他。”

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

“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

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

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復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

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张良出去,邀请项伯。项伯立即进来见刘邦。刘邦就奉上一杯酒为项伯

祝福,(并)约定为亲家,说:“我进入关中,极小的财物都不敢沾染,登记

官吏,人民,封闭了(收藏财物的)府库,以等待将军(的到来)。所以派

遣官兵去把守函谷关的原因,是为了防备其它盗贼的进出和意外变故。日日

夜夜盼望着将军的到来,怎么敢反叛呢!希望你(对项王)详细地说明,

我是不敢忘恩负义的。”项伯答应了,跟刘邦说:“明天你不能不早些来亲自

向项王谢罪。”刘邦说:“好。”于是项伯又连夜离开,回到(项羽)军营里,

详细地把刘邦的话报告项王。就趁机说:“刘邦不先攻破关中,您怎么敢进

来呢?现在人家有大功(你)却要打人家,这是不仁义的。不如就趁机友好

地款待他。”项王答应了。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

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復见将军于此。今者有

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卻……”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

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

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刘邦第二天带领一百多人马来见项羽,到达鸿门,谢罪说:“我和将军

合力攻打秦国,将军在黄河以北作战。我在黄河以南作战,然而自己没有料

想到能够先入关攻破秦国,能够在这里再看到将军您。现在有小人的流言,

使将军和我有了隔阂……”项羽说:“这是你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的话,

我怎么会这样呢?”项羽当天就留刘邦同他饮酒。项羽、项伯面向东坐;亚

你面向南坐──亚父这个人,就是范增;刘邦面向北坐;张良面向西陪坐。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

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

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

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

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范增多次使眼色给项羽,举起(他)所佩带的玉玦向项羽示意多次,项

羽默默地没有反应。范增站起来,出去召来项庄,对项庄说:“君王的为人

(心肠太软),不忍下手。你进去上前祝酒,祝酒完了,请求舞剑助兴,顺

便把刘邦击倒在座位上,杀掉他。不然的话,你们都将被他所俘虏!”项庄

就进去祝酒。祝酒完了,说:“君王和沛公饮酒,军营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

娱乐,请让我舞剑助兴吧。”项羽说:“好。”项庄就拔出剑舞起来。项伯也

拔出剑舞起来,并常常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刘邦,项庄(终于)得不到(机

会)刺杀(刘邦)。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

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

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

“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

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于是张良到军门外去见樊哙。樊哙说:“今天的事情怎样?”张良说:

“非常危急!现在项庄拔剑起舞,他的用意常常在沛公身上。”樊哙说:“这

太紧迫了!请让我进去,和他们拼命。”樊哙就带着剑拿着盾牌进入军门。

拿戟交叉着守卫军门的士兵想要阻止不让他进去。樊哙侧举盾牌一撞,卫士

跌倒在地上。樊哙就进去了,揭开帷幕面向西站立,瞪眼看着项羽,头发直

坚起来,眼眶都要裂开了。项羽手握剑柄跪直身子说:“客人是干什么的?”

张良说:“他是沛公的卫士樊哙。”项羽说:“壮士!──赏他一杯酒。”(左

右的人)就给他一大杯酒。樊哙拜谢,立起,站着(一口气)把酒渴了。项

羽说:“赏给他一只猪腿。”(左右的人)就给了他一只半生的猪腿。樊哙把

盾牌反扣在地上,把猪腿放在盾牌上,拔出剑切着吃起来。

项王曰:“壮士!能復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

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

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

闭官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

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

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

项羽说:“壮士!能再喝吗?”樊哙说:“我死尚且不怕,一杯酒又哪里

值得推辞!秦王有象虎狼一样凶狠的心肠,杀人惟恐不能杀尽,处罚人惟恐

不能用尽酷刑,(因此)天下老百姓都背叛了他。怀王曾经和诸将领约定:

先打败秦军进入咸阳,一丝一毫都不敢占有动用,封闭了官室,退军驻扎在

霸上,以等待大王到来,特意派遣将士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其它盗贼

的出入和发生意外的事变。象这样劳苦功高,没有封侯的赏赐,反而听信小

人谗言,要杀有功劳的人,这是灭亡的秦国的后续者啊!我自己认为大王不

(应该)采取这样的做法”。项羽无话可答,说:“坐吧。”樊哙使挨着张良

坐下。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

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

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

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

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

坐了一会儿,刘邦起身上厕所,顺便招呼樊哙(一道)出去。刘邦已经

出去,项羽派都尉陈平去召呼刘邦(回来)。刘邦(对樊哙)说:“刚才出来

没有告辞,这怎么办呢?”樊哙说:“做大事情不必顾虑细枝末节,讲大礼

不必讲究小的礼让。现在人家正象切肉的刀和砧板,我们是鱼和肉,为什么

(还要)告辞呢?”于是就走了。就叫张良留下(向项羽)辞谢。张良问道:

“大王来时带些什么(礼物)?”(刘邦)说:“我拿一对白玉璧,准备献给

项王,一对玉酒杯,要送给范增。正赶上他们发怒,不敢献上去,你替我献

给吧。”张良说:“遵命。”

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

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

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

公乃入。”

在这个时候,项羽的军队驻扎在鸿门,刘邦的军队驻扎在霸上,相隔四

十里。刘邦丢下随从的车输、人马,离开这儿,独自一人骑马,同持剑拿盾

徒步跑着的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一起,顺着骊山脚下,取道芷

阳,抄小路逃走。刘邦(行前)对张良说:“从这条路到我军营不过二十里

罢了。请你估计我到了军营,你再进去(见项王)。”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桮杓,不能辞。谨使

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

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

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

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

杀曹无伤。

刘邦已经走了,(估计)抄小道(已经)回到军中,张良进去辞谢,说:

“沛公不能多喝酒,已经醉了,不能(前来)告辞。谨叫我奉上白玉璧一对,

敬献给大王;玉杯一对,敬献给大将军。”项羽说:“沛公在哪里?”张良说:

“听说大王有意责备他,他脱身独自离开(—鸿门),已经回到了军中。”项

羽就接受了白玉璧,放到座位上。范增接受玉杯,丢在地上,拔出剑砍碎了

它,说:“唉!这小子不值得和他共谋大业!夺走项王天下的一定是沛公。

我们这些人就要被他俘虏了!”刘邦回到军营,立即杀了曹无伤。

陈涉起义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

人佣耕,辍耕上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

“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陈胜是阳城人,字涉。吴广是阳夏人,字叔。陈涉年轻的时候,曾经跟

别人一道被雇佣耕地,陈涉停止耕作到田边高地休息,因失望而叹恨了很久,

说:“如果有一天富贵了,不要彼此忘记。”同伴们笑着回答说:“你做雇工

为人家耕地,哪里谈得上富贵呢?”陈涉长叹一声说:“唉,燕雀怎么知道

鸿鹄的凌云志向呢!”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适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

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

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

7

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

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

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

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

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征调贫苦平民九百人去戍守渔阳,驻在大泽乡。

陈胜、吴广都被按次序编入戍边的队伍里面,担任了小头目。恰巧遇到天下

大雨,道路不通,估计已经误期。误期,按照秦朝法令都要斩首。陈胜、吴

广于是一起商量说:“现在逃跑也是死,起义也死,同样是死,为国事而死

可以吗?”陈胜说:“全国百姓长期受秦王朝压迫,痛苦不堪。我听说秦二

世是秦始皇小儿子,不应当立为皇帝,应当立为皇帝的人是公子扶苏。扶苏

因为多次劝戒秦始皇的原因,皇帝派他在外面带兵。现在有人听说扶苏没有

罪,二世却杀了他。百姓多数听说他贤明,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项燕做楚

国的将领的时候,多次立有战功,又爱护士兵,楚国人很爱怜他。有人认为

他死了,有人认为他逃跑了。现在果真把我们的这些人冒充公子扶苏、项燕

的队伍,向全国发出号召,应该有很多响应的人。”吴广认为陈胜所说的正

确。

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

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

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

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

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于是二人去占卜。占卜的人知道他们的意图,说:“你们的事情都能成

功,将建立功业。然而你们把这件事向鬼神卜问一下吧?”陈胜、吴广很高

兴,又考虑卜鬼的事,说:“这是教我们首先威服众人罢了。”于是用丹砂在

丝绸上写道:“陈胜王”,放在别人用网捕获的鱼的肚子里面。戍卒买到那条

鱼回来煮着吃,发现鱼肚子里面的帛书,本来已经对这件事感到奇怪了。陈

胜又暗中派遣吴广到戍卒驻地旁边丛林里的神庙中去,在晚上用竹笼罩着火

装作鬼火,像狐狸一样叫喊道:“大楚复兴,陈胜为王!”戍卒们夜里都惊慌

恐惧。第二天,戍卒中到处谈论这件事,都指指点点,互相示意的看着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

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

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借第令毋斩,而戍死者固

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

“敬受命。”

吴广向来爱护士卒,士兵们有许多愿意替他效力的人。押送戍卒的两个

军官喝醉了酒,吴广故意多次说想要逃跑,惹军官恼怒,让军官责辱自己,

以便激怒那些戍卒。军官果真用竹板打吴广。军官又拔出宝剑来威吓,吴广

跳起来,夺过宝剑杀死军官。陈胜帮助他,一同杀死了两个军官。陈胜、吴

广召集并号令众戍卒说:“你们碰到了大雨,都已经误了朝廷规定的期限,

误期就会杀头。就算朝廷不杀我们,但是戍边的人十个里头肯定有六七个死

去。再说好汉不死便罢,要死就要取得大名声啊!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贵

种吗?”众戍卒都说:“听从您的命令。”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

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

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

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

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

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

王。”陈胜乃立为王,号为张楚。

于是就冒充是公子扶苏、项燕的队伍,顺从人民的心愿。军队露出右臂

作为标志,号称大楚。他们筑起高台,在台上结盟宣誓,用尉的头祭告天地。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起义军首先攻下大泽乡,吸收民众参军后接

着攻打蕲县。蕲县攻下之后,就派符离人葛婴率领部队去夺取蕲县以东的地

方,攻打铚、酂、苦、柘、谯等地,都攻占下了。在行军时又沿途吸收群众

参加起义军,等到到达陈县,起义军已有战车六七百辆,骑兵一千多,步兵

几万人。攻打陈县时,郡守和县令都不在城中,只有守丞的谯门中同起义军

作战。守丞战败,被杀死了,起义军就进城占领了陈县。过了几天,陈胜下

令召集三老、豪杰一起来集会议事。三老、豪杰都说:“将军亲身披着坚固

的铁甲,拿着锐利的武器,讨伐无道的秦王,进攻暴虐的秦朝,重新建立楚

国,论功劳应当称王。”陈胜就立为王,号称张楚。

孙膑

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

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

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

欲隐勿见。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

齐。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

孙武死了以后,过了一百多年又出了个孙膑。孙膑出生在阿、鄄一带,

他也是孙武的后代子孙。孙膑曾经和庞涓一起学习兵法。庞涓已在魏国做事,

担任了魏惠王的将军,但是认为自己的才能比不上孙膑,于是暗地里派人把

孙膑召来。孙膑到了魏国,庞涓怕他比自己贤能,忌妒他,就捏造罪名,依

法律用刑弄断了他两脚并在他脸上刺上字,想使孙膑隐居起来不能在人前露

面。齐国的使者到魏国都城大梁来,孙膑以刑徒的身份暗中会见了齐使,向

他游说。齐使认为孙膑的才能奇异,就偷偷地载着孙膑回到了齐国。齐国将

军田忌认为孙膑很有才能,象对待客人一样善待他。

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

于是孙子谓田忌日:“君弟重射,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

逐射千金。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

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于

是忌进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田忌多次和齐国诸公子赛马,下很大的赌注。孙膑看到田忌的马的实力

和对手相差不大,马分有上、中、下三个等级,因此孙膑对田忌说:“您只

管下大赌注,我能够使您获胜。”田忌相信孙膑的话对,就跟齐王和诸公子

下千金的赌注比赛胜负。当到临比赛的时候,孙膑对田忌说:“现在用您的

下等马去对他的上等马,拿您的上等马去对付他的中等马,再拿您的中等马

去对付他的下等马。”三个等级的马都已比赛完毕,田忌负了一场却胜了两

场,终于赢得了齐王的千金赌注。于是田忌把孙膑推荐给齐威王。齐威王向

孙膑请教兵法,把孙膑当作老师

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谢曰:“刑馀之人

不可。”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田忌欲引

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

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

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

围而收獘于魏也。”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

后来,魏国攻打赵国。赵国危急,向齐国请求救援。齐威王想任命孙膑

为将,孙膑婉言推辞说:“一个受过刑的人不能为将。”于是任命田忌为大将,

任命孙膑做军师,让他在有帷幕的车上坐着出谋策划。田忌想要带领军队到

赵国去解围,孙膑说:“解乱丝不能整团地抓住了去硬拉,劝解打架的人不

能在双方相持很紧的地方去搏击,只要击中要害,冲击对方空虚之处,形势

就会禁止相斗,危急的局面也就因此自动解除了。现在魏国和赵国打仗,魏

国轻装精锐的士兵必定全部集中在国外,老弱疲敝的士兵留在国内。您不如

率领部队迅速奔赴魏国都城大梁,占领它的要道,攻击它正当空虚之处,他

们一定会放弃围赵而回兵解救自己。这样我们一举既可解除赵国被围的局

面,又可收到使魏国疲惫的效果。”田忌听从了孙膑这一建议。魏国的军队

果然丢下赵国的都城邯郸,撤兵回国,和齐军在桂陵交战,齐军大败魏军。

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

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

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

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

明日为三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

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兼行逐之。

十三年之后,魏国和赵国联合攻打韩国,韩国向齐国告急。齐国派田忌

带兵去援救韩国,直奔大梁。魏国大将庞涓听到这一消息,立即撤兵离开韩

国回魏国。这时齐军已经越过了魏国国境而向西进发了。孙膑对田忌说:“那

魏国的军队向来强悍勇猛,轻视齐国,齐军被称为是胆小的军队。善于用兵

的人就可根据这一情势,把战争朝着有利的方向加以引导。《兵法》说:行

军百里去争利,一定会使大将受挫折;行军五十里去争利,军队只有一半能

到达。现在命令齐军在进入魏地的第一天造十万灶,第二天减为五万灶,第

三天减为三万灶。”庞涓在齐军后面追了三天,非常高兴地说:“我本来就知

道齐军怯弱,进入我国境内才三天,士兵逃亡的就超过半数了。”就丢下他

的步兵,率领轻兵锐卒,日夜兼程追赶齐军。

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

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

曰:“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读其书

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

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

世传其兵法。

孙膑估计魏军的行程,晚上应赶到马陵。马陵道路狭窄,而且两边的地

形险要,可以埋伏军队。就砍下大树的外皮露出白木质并且在上面写着:“庞

涓死在这棵树下!”接着命令齐军一万名擅长射箭的弓弩手,在马陵道两边

埋伏,事先和那些弓弩手约好说:“晚上见到燃起火把就一齐射箭。”庞涓果

然夜晚到了被砍的大树下,见到树干白木上有宇,就取火把来照看。他还没

有把上面的字读完,齐军就万箭齐发,魏军大乱,彼此失去了联系,庞涓自

知智谋穷尽,军队已败,便用剑自刎。临死前说:“这样倒成就了这小子的

名声!”齐军就乘胜追击,彻底打败了魏国的军队,俘虏魏太子申带回了齐

国。孙膑因为这一仗在天下出了名,世代流传他的兵法。

西门豹治邺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豹往到邺,会长老,问之民所疾苦。长老曰:

“苦为河伯娶妇,以故贫。”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

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余钱持归。当

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洗沐之,为治新缯

绮縠衣,闲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

行十余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

里乃没。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以故

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所从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

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愿三老、巫祝、

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吾亦往送女。”皆曰:“诺。”

魏文侯时,西门豹任邺县令。他到邺县,会集地方上年纪大的人,问他

们有关老百姓痛苦的事情。这些人说:“苦于给河伯娶媳妇,因为这个缘故,

本地民穷财尽。”西门豹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回答说:“邺县的三老、廷

掾每年都要向老百姓征收赋税搜刮钱财,收取的这笔钱有几百万,他们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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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媳妇,而和祝巫一同分那剩余的钱拿回家去。到了

为河伯娶媳妇的时候,女巫行巡查看到小户人家的漂亮女子,便说‘这女子

合适作河伯的媳妇’。马上下聘礼娶去。给她洗澡洗头,给她做新的丝绸花

衣,让她独自居住并沐浴斋戒;并为此在河边上给她做好供闲居斋戒用的房

子,张挂起赤黄色和大红色的绸帐,这个女子就住在那里面,给她备办牛肉

酒食。这样经过十几天,大家又一起装饰点缀好那个像嫁女儿一样的床铺枕

席,让这个女子坐在上面,然后把它浮到河中。起初在水面上漂浮着,漂了

几十里便沉没了。那些有漂亮女子的人家,担心大巫祝替河伯娶她们去,因

此大多带着自己的女儿远远地逃跑。也因为这个缘故,城里越来越空荡无人,

以致更加贫困,这种情况从开始以来已经很长久了。老百姓中间流传的俗语

有‘假如不给河伯娶媳妇,就会大水泛滥,把那些老百姓都淹死’的说法。”

西门豹说:“到了给河伯娶媳妇的时候,希望三老、巫祝、父老都到河边去

送新娘,有幸也请你们来告诉我这件事,我也要去送送这个女子。”这些人

都说:“好。”

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以人

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

缯单衣,立大巫后。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

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入

报河伯,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

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

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门豹曰:“巫妪、

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西门豹簪

笔磬折,向河立待良久。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西门豹曰:“巫妪、三老

不来还,奈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叩头且破,

额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须臾。”须臾,豹曰:“廷

掾起矣。状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罢去归矣。”邺吏民大惊恐,从是以后,不

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到了为河伯娶媳妇的日子,西门豹到河边与长老相会。三老、官员、有

钱有势的人、地方上的父老也都会集在此,看热闹来的老百姓也有二三千人。

那个女巫是个老婆子,已经七十岁。跟着来的女弟子有十来个人,都身穿丝

绸的单衣,站在老巫婆的后面。西门豹说:“叫河伯的媳妇过来,我看看她

长得漂亮不漂亮。”人们马上扶着这个女子出了帷帐,走到西门豹面前。西

门豹看了看这个女子,回头对三老、巫祝、父老们说:“这个女子不漂亮,

麻烦大巫婆为我到河里去禀报河伯,需要重新找过一个漂亮的女子,迟几天

送她去。”就叫差役们一齐抱起大巫婆,把她抛到河中。过了一会儿,说:

“巫婆为什么去这么久?叫她弟子去催催她!”又把她的一个弟子抛到河中。

又过了一会儿,说:“这个弟子为什么也这么久?再派一个人去催催她们!”

又抛一个弟子到河中。总共抛了三个弟子。西门豹说:“巫婆、弟子,这些

都是女人,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请三老替我去说明情况。”又把三老抛到河

中。西门豹插着笔,弯着腰,恭恭敬敬,面对着河站着等了很久。长老、廷

掾等在旁边看着的都惊慌害怕。西门豹说:“巫婆、三老都不回来,怎么办?”

想再派一个廷掾或者豪长到河里去催他们。这些人都吓得在地上叩头,而且

把头都叩破了,额头上的血流了一地,脸色象死灰一样。西门豹说:“好了,

暂且留下来再等他们一会儿。”过了一会儿,西门豹说:“廷掾可以起来了,

看样子河伯留客要留很久,你们都散了吧,离开这儿回家去吧。”邺县的官

吏和老百姓都非常惊恐,从此以后,不敢再提起为河伯娶媳妇的事了。

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当其时,民治渠少烦

苦,不欲也。豹曰:“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

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

西门豹接着就征发老百姓开挖了十二条渠道,把黄河水引来灌溉农田,

田地都得到灌溉。在那时,老百姓开渠稍微感到有些厌烦劳累,就不大愿意。

西门豹说:“老百姓可以和他们共同为成功而快乐,不可以和他们一起考虑

事情的开始。现在父老子弟虽然认为因我而受累受苦,但可以预期百年以后

父老子孙会想起我今天说过的话。”直到现在邺县都能得到水的便利,老百

姓因此而家给户足,生活富裕。

张骞传

张骞,汉中人也。建元中为郎。时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

饮器,月氏遁而怨匈奴,无与共击之。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欲通使,道

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奴甘父俱出陇西。

径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单于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

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予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

张骞是汉中人。建元年间被任命为郎官。那时匈奴投降过来的人说匈奴

攻破月氏王,并且用月氏王的头颅做酒器。月氏因此逃避而且怨恨匈奴,就

是苦于没有人和他们一起打击匈奴。汉王朝正想从事消灭匈奴的战争,听说

此言,就想派人出使月氏,可匈奴国又是必经之路,于是就招募能够出使的

人。张塞以郎官的身分应募出使月氏。与堂邑氏的奴仆甘父一起离开陇西。

途经匈奴,被匈奴人截获,用传车送到单于那里。单于说:“月氏在我的北

边,汉朝人怎么能往那儿出使呢?我如果想派人出使南越,汉朝肯任凭我们

的人经过吗?”扣留张骞十多年。给他娶妻,并生了儿子,然而张骞仍持汉

节不失使者身分。

居匈奴西,骞因与其属亡向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

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欲何之。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

道,今亡,唯王使人道送我。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

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译道,抵康居。康居传致大月氏。大月氏王已为胡

所杀,立其夫人为王。既臣大夏而君之,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

远汉,殊无报胡之心。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留岁余,还。

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余,单于死,国内乱,骞与胡妻

及堂邑父俱亡归汉。拜骞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因居住在匈奴西部,张骞趁机带领他的部属一起向月氏逃亡。往西跑了

几十天,到了大宛。大宛听说汉朝财物丰富,想和汉朝交往可找不到机会。

见到张骞非常高兴,问他要到哪里去。张骞说:“替汉朝出使月氏,而被匈

奴封锁道路,不让通行,现在逃亡到贵国,希望大王能派人带路,送我们去,

假如能够到达月氏,我们返回汉朝后,汉朝送给大王的财物,一定多得不可

尽言。”大宛认为可以,就送他们去,并为他们派遣了翻译和向导。送到康

居,康居用传车将他们送到大月氏。这时,原来的大月氏王已被匈奴所杀,

立了他的夫人为王。大月氏已经使大夏臣服并统治着它。他们那里土地肥沃,

出产丰富,没有侵扰,心境悠闲安乐,又自认为距离汉朝遥远而不想亲近汉

朝,全然没有向匈奴报仇的意思。张骞从月氏到大夏,始终得不得月氏王明

确的表示。逗留一年多后,只得返程。沿着南山,想从羌人居住的地方回到

汉朝,又被匈奴截获。扣留一年多,碰巧单于死了,匈奴国内混乱,张骞便

带着他匈奴籍的妻子以及堂邑甘父一起逃跑回到了汉朝。朝廷授予他太中太

夫官职,堂邑甘父也当上了奉使君。

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堂邑父,胡人,善射,穷急,射禽

兽给食。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张骞这个人性格坚强而有毅力,度量宽大,对人讲信用,蛮人很喜爱他。

堂邑甘父是匈奴人,善于射箭,处境窘迫的时候就射捕禽兽来供给食用。当

初,张骞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离汉十三年,只有他们二人得以回还。

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

天子言其地形所有。语皆在《西域传》。

张骞亲身到过的地方有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等国,并且听说了这

些国家邻近的五六个大国的情况。他向皇帝一一禀告了这些地方的地形和物

产。张骞所说的话都记载在《西域传》中。

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安得此,大夏国人日:‘吾贾

人往市之身毒国。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而卑

湿暑热,其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

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

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

张骞说:“我在大夏时,见到邛崃山出产的竹杖和蜀地出产的布。我问

他们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的,大夏人说:‘我们的商人去身毒国买来的。

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大约几千里的地方。他们的习俗是定土而居,和大夏一样;

但地势低湿暑热,他们的百姓骑着大象作战。他们的国土靠近恒河呢。’以

我推测地理方位看,大夏离汉朝一万二千里,在西南边。现在身毒又在大夏

东南几千里,有蜀地的东西,这就表明身毒大概离蜀地不远了。现在出使大

夏,要经过羌人居住的地方,路不好走,羌人讨厌我们;稍微往北,就会被

匈奴抓获;从蜀地去,该会是直路,又没有干扰。”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俗,

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则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

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

皇帝知道了大宛及大夏、安息等国都是大国,有很多珍奇宝物,又是定

土而居,差不多和汉朝的习俗相同,而且兵力弱小,又看重汉朝的财物;他

们的北面就是大月氏、康居等国,兵力强大,可以用赠送财物、施之以利的

办法让他们来朝拜汉朝。假如能够不用武力而施用恩谊使他们归附汉朝的

话,那就可以扩展很多领土,一直到达要经过多次辗转翻译才能听懂话的远

方,招来不同习俗的人,在四海之内遍布威望和恩德。

天子欣欣以骞言为然。乃令因蜀、犍为发间使,四道并出:出駹,出莋,

出徙、邛,出僰,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莋,南方闭嶲、昆明。昆

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

象国,名滇越,而蜀贾间出物者或至焉,于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初,

汉欲通西南夷,费多,罢之。及骞言可以通大夏,乃复事西南夷。

皇帝非常高兴,认为张骞的话很对。于是命令由蜀郡、犍为郡派出秘密

使者,四条路线一同出发:从冉駹,从莋都,从徙和邛都,从僰,各路都走

了一二千里。往北路去的使者被氐、莋阻拦住了,南去的使者又被嶲、昆明

阻拦住了。昆明的少数民族没有君王,喜欢抢劫偷盗,总是杀害和抢劫汉朝

使者,始终没有人能够通过。但听说昆明的西边大约一千多里路有一个骑象

的国家,名叫滇越,而蜀郡商贾私自贩运货物的有人到过那里。于是汉朝由

于探求通往大夏的道路才和滇越国有了往来。当初,汉朝想和西南各民族往

来,但麻烦很多,就停止了。直到张骞说可以由此通往大夏,才又开始从事

和西南各民族建立关系。

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乃封骞为博望侯。

是岁,元朔六年也。后二年,骞为卫尉,与李广俱出右北平击匈奴。匈奴围

李将军,军失亡多,而骞后期,当斩,赎为庶人。是岁骠骑将军破匈奴西边,

杀数万人,至祁连山。其秋,浑邪王率众降汉,而金城、河西并南山至盐泽,

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后二年,汉击走单于于幕北。

张骞以校尉的身分随从大将军卫青攻打匈奴,他知道水源和有牧草的地

方,军队能够因此减少困乏,于是朝廷封张骞为博望侯。这一年是元朔六年。

又过了两年,张骞担任卫尉,与李广一起从右北平出发攻打匈奴。匈奴围住

了李将军,军队损失逃亡的很多,张骞由于晚于约定的日期到达,判处斩头,

他用爵位赎免死罪,成为普通平民。这一年,骠骑将军攻破匈奴西部,杀敌

几万人,一直打到了祁连山。这年的秋天,浑邪王率领部下投降了汉朝,因

而金城、黄河以西沿着南山直到盐泽一带无人居住,没有匈奴侵扰。匈奴常

有侦察人员到这一带来,然而人数很少了。又过了两年,汉朝把单于打跑到

漠北去了。

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骞既失侯,因曰:“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昆

莫。昆莫父难兜靡本与大月氏俱在祁连、敦煌间,小国也。大月氏攻杀难兜

靡,夺其地,人民亡走匈奴。子昆莫新生,傅父布就翕侯抱亡,置草中。为

求食,还,见狼乳之,又乌衔肉翔其旁,以为神。遂持归匈奴,单于爱养之。

9

及壮,以其父民众与昆莫,使将兵,数有功。时,月氏已为匈奴所破,西击

塞王。塞王南走远徙,月氏居其地。昆莫既健,自请单于报父怨,遂西攻破

大月氏。大月氏复西走,徙大夏地。昆莫略其众,因留居,兵稍强。会单于

死,不肯复朝事匈奴。匈奴遣兵击之,不胜,益以为神而远之。今单于新困

于汉,而昆莫地空。蛮夷恋故地,又贪汉物。诚以此时厚赂乌孙,招以东居

故地,汉遣公主为夫人,结昆弟,其势宜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

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

皇帝多次问张骞有关大夏等国的情况。张骞已经失去爵位,就回答说:

“我居住在匈奴时,听说乌孙王叫昆莫。昆莫的父亲难兜靡本来与大月氏都

在祁连和敦煌之间,是个小国。大月氏攻击并杀掉了难兜靡,夺取了他的土

地,乌孙百姓逃亡到匈奴。当时他的儿子昆莫刚刚出生,傅父布就翕侯抱着

昆莫逃跑,把他藏在草里面。傅父给昆莫去寻找食品,回来时看见狼在给他

奶吃,还有乌鸦叼着肉在他旁边飞翔,以为他有神助。于是,带着他归附了

匈奴。单于很喜爱他,就收养下来了。等他长大后,把他父亲原来的百姓交

给了他,叫他带兵,结果屡建功劳。当时,月氏已被匈奴所攻破,月氏便往

西攻打塞王,塞王向南逃跑迁徙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月氏就占据了塞王原来

的地方。昆莫成人后,自己向单于请求报杀父之仇,使出兵西边攻破大月氏。

大月氏再往西逃跑,迁徙到大夏的地方。昆莫夺得了大月氏的百姓,就留居

在大月氏的领土上,兵力渐渐强大起来。这时正碰上单于死了,他不肯再朝

拜侍奉于匈奴。匈奴派军队攻打他,汉能取胜,更认为他有神助而远远地避

开他。现在单于刚被我们所困,而且乌孙故地又是空着的。乌孙这个民族的

人留恋故乡,又贪图汉朝的物产。如果在这时以大量的财物赠给乌孙,用他

们在东边居住过的老地方来招引他们,汉朝还可派遣公主给昆莫作夫人,与

他结为兄弟,根据现在的情势看,乌孙该会听从我们。那么这就好象截断了

匈奴的右臂。联合了乌孙之后,那么在乌孙以西的大夏等国就都可以招引来

成为我们境外的臣民。”

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

币帛直数千巨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便遣之旁国。骞既至乌孙,致赐谕指,

未能得其决。语在《西域传》。骞即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月氏、大夏。

乌孙发译道送骞,与乌孙使数十人,马数十匹,报谢,因令窥汉,知其广大。

皇帝认为他的话有道理,授予他中郎将的官职,率领三百人,每人两匹

马,牛羊数以万计,带的金银、礼品价值几千亿,还带了许多持节副使,如

果道路可以通行,就灵活派遣这些副使到附近的国家去。张骞到乌孙国以后,

把汉帝的赏赐送给了乌孙王并传达了汉帝的旨意,但没能得到乌孙王确定的

回复。这些话都记载在《西域传》中。张骞及时分遣副使出使大宛、康居、

月氏、大夏等国。乌孙王派遣翻译和向导送张骞回汉朝,同时还派了乌孙使

者几十人,马几十匹,来答谢汉帝,乘机让他们窥伺汉朝,了解到汉朝地域

广大。

骞还,拜为大行。岁余,骞卒。后岁余,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

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骞凿空,诸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

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是信之。其后,乌孙竟与汉结婚。

张骞回来后,朝廷授予他大行令官职。过了一年多,张骞去世。又过了

一年多,他所派遣出使大夏等国的副使几乎都和所出使之国的使者一起来

汉。从这时起,西北各国开始与汉朝相来往了。因张骞开辟了通西域的道路,

后来许多使者出使国外也都称作博望侯,以此来取信于外国,外国人也因此

信任他们。这以后,乌孙王终究还是与汉朝通婚了。

华佗传

华佗字元化,沛国谯人也,一名旉。游学徐土,兼通数经。沛相陈珪举

孝廉,太尉黄琬辟,皆不就。晓养性之术,时人以为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

又精方药,其疗疾,合汤不过数种,心解分剂,不复称量,煮熟便饮,语其

节度,舍去辄愈。若当灸,不过一两处,每处不过七八壮,病亦应除。若当

针,亦不过一两处,下针言:“当引某许,若至,语人。”病者言“已到”,应

便拔针,病亦行差。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

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肠中,便断肠湔洗,缝腹膏

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一月之间,即平复矣。

华佗字元化,是沛国谯县人,又名旉。曾在徐州地区漫游求学,通晓几

种经书。沛国相陈硅推荐他为孝廉,太尉黄琬征召他任职,他都不就任。华

佗懂得养生之道,当时的人们认为他年龄将近一百岁,可外表看上去还象壮

年人一样。又精通医方药物,他治病时,配制汤药不过用几味药,心里掌握

着药物的分量、比例,用不着再称量,把药煮热,就让病人服饮,同时告诉

服药的禁忌或注意事项,等到华佗一离开,病人也就好了。如果需要灸疗,

也不过一两个穴位,每个穴位不过烧灸七、八根艾条,病痛也就应手消除。

如果需要针疗,也不过扎一两个穴位,下针时对病人说:“针刺感应应当延

伸到某处,如果到了,请告诉我。”当病人说“已经到了”,随即起针,病痛

很快就痊愈了。如果病患集结郁积在体内,扎针吃药的疗效都不能奏效,应

须剖开割除的,就饮服他配制的“麻沸散”,一会儿病人就如醉死一样,毫

无知觉,于是就开刀切除患处,取出结积物。病患如果在肠中,就割除肠子

病变部分,洗净伤口和易感染部分,然后缝好腹部刀口,用药膏敷上,四五

天后,病就好了,不再疼痛。开刀时,病人自己并不感到疼痛,一个月之内,

伤口便愈合复原了。

府吏兄寻、李延共止,俱头痛身热,所苦正同。佗曰:“寻当下之,延

当发汗。”或难其异。佗曰:“寻外实,延内实,故治之宜殊。”即各与药,

明旦并起。

府中官吏倪寻、李延同时来就诊,都头痛发烧,病痛的症状正相同。华

佗却说:“倪寻应该把病邪泻下来,李延应当发汗驱病。”有人对这两种不同

疗法提出疑问。华佗回答说:“倪寻是外实症,李延是内实症,所以治疗他

们也应当用不同的方法。”马上分别给两人服药,等第二天一早两人一同病

好起床了。

佗行道,见一人病咽塞,嗜食而不得下,家人车载欲往就医。佗闻其呻

吟,驻车往视,语之曰:“向来道边有卖饼家,蒜齑大酢,从取三升饮之,

病自当去。”即如佗言,立吐蛇一枚,县车边,欲造佗。佗尚未还,小儿戏

门前,逆见,自相谓曰:“似逢我公,车边病是也。”疾者前入坐,见佗北壁

县此蛇辈约以十数。

一天,华佗走在路上,看见有个人患咽喉堵塞的病,想吃东西却不能下

咽,家里人用车载着他去求医。华佗听到病人的呻吟声,就停车去诊视,告

诉他们说:“刚才我来的路边上有家卖饼的,有蒜泥和大醋,你向店主买三

升来吃,病痛自然会好。”他们马上照华佗的话去做,病人吃下后立即吐出

一条蛇一样的虫,他们把虫悬挂在车边,到华佗家去拜谢。华佗还没有回家,

他的两个孩子在门口玩耍,迎面看见他们,小孩相互告诉说:“象是遇到咱

们的父亲了,车边挂着的‘病’就是证明。”病人上前进屋坐下,看到华佗

屋里北面墙上悬挂着这类寄生虫的标本大约有十几条。

广陵太守陈登得病,胸中烦懑,面赤不食。佗脉之曰:“府君胃中有虫

数升,欲成内疽,食腥物所为也。”即作汤二升,先服一升,斯须尽眼之。

食顷,吐出三升许虫,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所苦便愈。佗曰:“此

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乃可济救。”依期果发动,对佗不在,如言而死。

广陵郡太守陈登得了病,心中烦躁郁闷,脸色发红,不想吃饭。华佗为

他切脉说:“您胃中有好几升虫,将在腹内形成毒疮,是吃生腥鱼、肉造成

的。”马上做了二升药汤,先喝一升,一会儿把药全部喝了,过了一顿饭的

功夫,陈登吐出了约摸三升小虫,小虫赤红色的头都会动,一半身体还是生

鱼脍,病痛也就好了。华佗说:“这种病三年后该会复发,碰到良医才以救

活。”按照预计的时间果然旧病复发,当时华佗不在,正如华佗预言的那样,

陈登终于死了。

太祖闻而召佗,佗常在左右,太祖苦头风,每发,心乱目眩。佗针鬲,

随手而差。……

曹操听说华佗善治病,就把他召去,让他常守在身边。曹操被脑神经痛

所苦,每当发作,就精神烦乱,眼睛昏花。华佗只要针刺膈俞穴,应手而

愈。……

佗之绝技,凡此类也。然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后太祖亲理,

得病笃重,使佗专视。佗曰:“此近难济,恒事攻治,可延岁月。”佗久远家

思归,因曰:“当得家书,方欲暂还耳。”到家,辞以妻病,数乞期不反。太

祖累书呼,又敕郡县发遣。佗恃能厌食事,犹不上道。太祖大怒,使人往检:

若妻信病,赐小豆四十斛,宽假限日,若其虚诈,便收送之。于是传付许狱,

考验首服。苟彧请曰:“佗术实工,人命所县,宜含宥之。”太祖曰:“不忧,

天下当无此鼠辈耶?”遂考竟佗,佗临死,出一卷书与狱吏,曰:“此可以活

人。”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强,索火烧之。佗死后,太祖头风未除。太祖曰:

“佗能愈此,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

原耳。”及后爱子仓舒病困,太祖叹曰:“吾悔杀华佗,令此儿强死也。”

华佗卓绝的医技,大都象以上所说的那样。然而他本是读书人,却被人

看成是以医术为职业的,心里常感懊悔。后来曹操亲自处理国事,病情更加

严重,就让华佗专门为他个人看病。华佗说:“这病近乎难以治好,不断地

进行治疗,可以延长一些寿命。”华佗长期远离家乡,想回去看看,就对曹

操说:“刚才收到家中来信,正想短时回家一趟呢。”到家后,用妻子有病为

借口来推托,多次请求延长假期不肯回来。曹操几次用书信召他,又命令郡

县派人遣送华佗返回。华佗自恃有才能,厌恶吃侍候人的饭,还是不上路。

曹操很生气,派人前往查看:如果他妻子确实生病,就赐赠四十斛小豆,放

宽假期;如果他虚假欺骗,就逮捕押送他回来。因此把华佗递解交付许昌监

狱,拷问要他服罪。荀彧向曹操求情说:“华佗的医术确实高明,关系着人

的生命安危,应该宽容赦免他。”曹操说:“不用担心,天下会没有这种无能

鼠辈吗?”终于判决了华佗死罪。华佗临死前,拿出一卷医书给守狱的官吏,

说:“这书可以用来救活人。”狱吏害怕触犯法律不敢接受,华佗也不勉强,

讨火来把书烧掉了。华佗死了以后,曹操脑神经痛仍旧没有好。曹操说:“华

佗本来能够治好这种病。这小子有意留着我的病根,想借此来抬高自己的地

位,既然如此,如果我不杀掉他,他最终也不会替我断掉这病根的。”直到

后来他的爱子仓舒病危,曹操才感叹地说:“我后悔杀了华佗,使这个儿子

活活地死去了。”

广陵吴普、彭城樊阿皆从佗学。普依准佗治,多所全济。佗语普曰:“人

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尔。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

户枢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为导引之事,熊颈鸱顾,引輓腰体,动诸关节,

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

曰鸟,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导引。体中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沾濡汗

出,因上著粉,身体轻便,腹中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

齿牙完坚。阿善针术。凡医咸言背及胸藏之间不可妄针,针之不过四分,而

阿针背入一二寸,巨阙胸藏针下五六寸,而病辄皆瘳。阿从佗求可服食益于

人者,佗授以漆叶青黏散。漆叶屑一升,青黏屑十四两,以是为率,言久服

去三虫,利五藏,轻体,使人头不白。阿从其言,寿百余岁。漆叶处所而有,

青黏生于丰、沛、彭城及朝歌云。

广陵人吴普、彭城人樊阿都曾跟华佗学过医。吴普遵照华佗的医术治病,

许多人被治好救活了。华佗对吴普说:“人的身体应该得到运动,只是不应

当过度罢了。运动后水谷之气才能消化,血脉环流通畅,病就不会发生,比

如转动着的门轴不会腐朽就是这样。因此以前修仙养道的人常做“气功”之

类的锻炼,他们摹仿熊攀挂树枝和鸱鹰转颈顾盼,舒腰展体,活动关节,用

来求得延年益寿。我有一种锻炼方法,叫做“五禽戏”,一叫虎戏,二叫鹿

戏,三叫熊戏,四叫猿戏,五叫鸟戏,也可以用来防治疾病,同时可使腿脚

轻便利索,用来当作“气功”。身体不舒服时,就起来做其中一戏,流汗浸

湿衣服后,接着在上面搽上爽身粉,身体便觉得轻松便捷,腹中想吃东西了。”

10

吴普施行这种方法锻炼,活到九十多岁时,听力和视力都很好,牙齿也完整

牢固。樊阿精通针疗法。所有的医生都说背部和胸部内脏之间不可以乱扎针,

即使下针也不能超过四分深,而樊阿针刺背部穴位深到一二寸,在胸部的巨

阙穴扎进去五六寸,而病常常都被治好。樊阿向华佗讨教可以服用而且对人

体有好处的药方,华佗便拿“漆叶青黏散”教给他。药方用漆叶的碎屑一升,

青黏碎屑十四两,按这个比例配制,说是长期服用此药能打掉三种寄生虫,

对五脏有利,使身体轻便,使人的头发不会变白。樊阿遵照他的话去做,活

到一百多岁。漆叶到处都有,青黏据说生长在丰、沛、彭城和朝歌一带。

《张中丞传》后叙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

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

载雷万春事首尾。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我和吴郡人张籍翻阅家中旧书,发现李翰撰写

的《张巡传》。李翰以文章写得好而自负,这篇传记写得很详细周密。但可

惜还有不足之处,没有替许远立传,又没有记载雷万春事迹的头尾。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

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

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

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

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

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

死处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

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力之邪?

许远虽然才能似乎比不上张巡,但他打开城门,接纳张巡共守睢阳。地

位本来在张巡之上,却把权柄交给他,受他指挥,没有什么猜疑和妒忌,最

后和张巡一起守城,一起死难,建立了功名,由于城池沦陷而被俘虏,和张

巡的死相比先后不同时罢了。许、张两家子弟才能智慧低下,不能彻底理解

许远、张巡的志气。张家子弟认为张巡战死而许远受虏不死,怀疑许远怕死

而降贼。许远假如怕死的话,为何要苦苦地死守小小的睢阳城,把自己的奴

僮杀了给土兵们吃,来同敌军抗战而不投降呢?当他们被围困的时候,城外

连极其弱小的援兵都没有,他们所要效忠的只是国家和君主罢了,而叛军则

告诉许远唐朝已经灭亡,君主已经死了。许远看见救兵不来,而叛军却越来

越多,一定以为敌人的话是真的。等不到外来的救兵尚且死守城池,人吃人

也快吃完了,即使是傻瓜也会算得出死亡的期限!由此看来,许远的不怕死

也就很明白了。哪有城池失陷了,部下都死光了,他自己却独自含羞忍辱,

苟且偷生的呢?即使是最愚蠢的人也不肯这么做。唉!难道说许远这样贤明

的人会做这样的事吗?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

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

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

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谈论的人又说许远和张巡分别守城,城池失陷是从许远所分担的一面开

始的,拿这个来辱骂许远。这又和儿童的见识没有差别。人要死,他的内部

器官一定有先得那个病的部位;拉断绳子,它断开的地方一定是绳子的某一

段。观察人死、绳断的人见到情况是这样,据此就责怪某一内脏和绳子的某

一段,也未免太不懂道理了。小人喜欢非议,不乐意成全别人的好事竟然到

了这个地步哇!象张巡、许远对国家作出的贡献是如此卓越,还不免遭受指

摘,别的事情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

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

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

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

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

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州间,

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

当张、许二公初守睢阳的时候,怎能料到人家终于不来救援,因而放弃

睢阳,事先退走呢?如果这座城不能够守住,即使退避到别的地方去又有什

么用处呢?等到确无救兵,处于困难的境地时,率领着他们那些因受伤而残

废、因挨饿而瘦弱的余部,即便想撤离睢阳也肯定不可能了。张、许二公这

样贤明,他们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坚守一座城池,来保卫朝廷,凭借千百

名接近死亡的士兵,抵挡上百万日益增多的敌军,掩蔽江淮流域,从而阻遏

叛军的兵势。唐王朝没有被灭亡,是谁的功劳呢?在当时,丢弃城池而考虑

活路的不是少数几个人,掌握强兵、坐视不救的人到处都是。他们不去追究

非议这些人,反而责怪张、许不该死守,也就可见他们把自己比同叛逆,制

造邪说帮助叛敌攻击张、许二公。我曾在汴州、徐州二幕府任推官,多次经

过两州之间的睢阳城,亲自到那称为“双庙”的地方致祭过,那里的老人常

常谈到张巡、许远当时的事情。

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

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

“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

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

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著其上砖半箭。

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

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

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

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南霁云向贺兰进明请求救援,贺兰嫉妒张巡、许远的名声威望和功劳业

绩超过自己,不肯出兵援救。贺兰喜欢南霁云的英勇和豪壮,不听他求救的

要求,硬要留他下来,陈设酒肉,具备歌舞,邀请南霁云入座。南霁云情绪

激昂地说:“我南霁云来的时候,睢阳城内的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东西吃了。

我即使想一个人吃,道义上不忍心这样做,即使吃也咽不下去。”于是抽出

随身佩带的刀砍断一个手指,鲜血淋漓,来给贺兰看。满座的人非常震惊,

都感动奋激得为他掉泪。南霁云明白贺兰终究不会有为自己出兵的意思,就

飞马离去了。快要出城的时候,抽出一支箭射向佛寺的高塔,箭射中在塔上,

有一半箭头穿进砖里。他说:“我这次回去,如果打败了叛贼,一定回来灭

掉贺兰!这一箭就作为我报仇的记号。”我于贞元年问路过泗州,船上的人

还指着中箭韵塔砖告诉我当年的情况。睢阳城失陷时,叛贼用刀威逼张巡投

降。张巡不屈服,随即被拉走,行将斩首。又威逼南霁云投降。南霁云没有

回答。张巡对南霁云呼喊道:“南八,大丈夫一死罢了,不能屈从不义的人!”

南霁云笑着回答说:“我原想要有所作为。现在您说这话,我敢不死吗?”

于是他就没有屉服。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尝在围中。籍大历中,于

和州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

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

《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

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

卷,因乱抽他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

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

睢阳对,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见问姓名,其后无不

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

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

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

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于毫、宋间。或传嵩有田在毫、

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张籍说:有一个名叫于嵩的人,青年时代跟随张巡办事;等到张巡起兵

讨伐叛贼时,于嵩也曾在敌人围困之中。张籍大历年间在和州乌江县见过于

嵩。于嵩当时已经六十多岁了。由于张巡的缘故,当初曾当上了临涣县的县

尉,喜欢学问,没有什么书不读。张籍那时还小,粗略地打听过张巡和许远

的事情,了解得不够详细。于嵩说张巡身高七尺多,胡子长得如同神像。他

曾有一次看到于嵩在读《汉书》,便问:“为什么老是读这一部书?”于嵩回

答说:“还没读熟呢。”张巡说:“我读书不超过三遍,终生不会忘掉。”于是

背诵起于嵩正读的那卷书,背诵完了整卷没错一个字。于嵩很惊讶,以为张

巡碰巧熟读过这一卷,于是随意抽出其他各卷来测试,无不都是这样。于嵩

又从书架上取出另外一些书,试着拿来考问张巡,随问随诵,毫不踌躇。于

嵩跟随张巡的日子很长,也没见过张巡经常读书。做文章时,拿起纸笔就写,

不曾打过草稿。开始驻守睢阳时,土兵差不多有上万人,城里的居民,户口

也将近几万。张巡通过见一面,问过姓名,以后碰见便没有不认识的。张巡

发起怒来,胡须总是张开的。到了睢阳失陷的时候,叛贼捆绑张巡等几十个

人,坐等着,将要被杀掉。张巡起身小便,部下看到张巡站起来,有的也站

起来,有的掉眼泪。张巡说:“你们别害怕,死是命中注定的。”部下悲泣得

不忍心仰起头来看。张巡受戮时,脸色不变,就如同平常一样满不在乎。许

远是位宽厚的老成人,相貌也同他的心地一样质朴。他和张巡同一年出生,

月份和日子在张巡之后,称张巡为兄。死时四十九岁。于嵩贞元初年死在毫、

宋一带。有人传说于嵩有田宅在毫、宋一带,有个武人侵夺霸占了他的田宅。

于嵩打算到睢阳告状,被那个武人所杀害。于嵩没有儿子,这是张籍说的。

第三单元

谏逐客书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东得百里奚

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孙支於晋,此五子者,不产於秦,而穆公用

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我听说官员们商议驱逐客卿,我私下认为错了。当初秦穆公访求贤人,

西方从西戎得到了由余,东方从宛地得到了百里奚,从宋国迎来了蹇叔,从

晋国来了丕豹和公孙支。这五个贤人并不出生在秦国,秦穆公任用他们,吞

并了二十个国家,于是在西戎称霸。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

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

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移风易俗,人民因此富足,国家因此富强,百姓

乐于为国出力,诸侯亲近臣服。打败了楚国、魏国的军队,攻取了千里的土

地,至今太平强盛。

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

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纵,使之西面事

秦,功施到今。

秦惠王采用了张仪的计谋,攻取了三川的土地,西边方吞并了巴蜀,北

边收取了上郡,南边夺取了汉中,征服了边界的各个蛮夷地区,控制了楚国。

东边占据了成皋的险要地方,割取了肥沃的土地,于是拆散了六国的合纵,

使他们面向西方事奉秦国,功绩延续到如今。

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

业。

秦昭王任用范雎,废掉了穰侯,驱逐了华阳君,加强了王室,杜绝了私

家的势力,逐步削弱诸侯,使秦国成就帝王之业。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於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

纳,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这四个君主,都是凭借客卿的功劳。从这看来,客卿有什么辜负秦国

的呢?假如这四个国君拒绝客卿不接纳,疏远贤人不任用,这就会使国家没

11

有富足的实际好处,秦国没有强大的名声了。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

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悦之,何

也?

现在陛下得到了昆山的美玉,拥有随侯珠、和氏璧这样的珍宝,垂挂着

月光般明亮的珍珠,佩带着太阿宝剑,乘着纤离骏马,插着翠羽装饰的旗子,

摆放着鼍皮制作的鼓。这几种宝物,秦国一样都不出产,但是您却喜欢它,

什么原因呢?

必为秦国之所生然後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

郑、卫之女不充後宫,而骏马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

为采。

如果一定是秦国出产的才能用,那么,夜光的玉璧不能不能用来装饰朝

廷,犀牛角和象牙制作的器物不能作为把玩欣赏的东西,郑国和卫国的女子

不能住满后宫,骏马不能养满外面的马棚,江南出产的金锡不能使用,西蜀

出产的丹青不能作为彩绘颜料。

所以饰後宫、充下陈、娱心意、悦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则是宛珠

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於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

女不立於侧也。

用来装饰后宫、站满堂下、娱乐心意和耳朵眼睛的,如果一定是秦国出

产的才能使用,那么,镶嵌着宛地珍珠的簪子、垂挂着珠子的耳环、用阿缟

做的衣服,锦绣的饰物不能进献到您面前,而随着时俗打扮自己的美貌赵国

女子也不能站立在您的身边了。

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

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

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

敲打着瓦罐,弹着筝,拍着大腿,呜呜唱歌,来娱乐来满足耳朵欣赏的,

那才是秦国的音乐啊;郑国和卫国的桑间民歌,韶虞武象等古典音乐,那是

别国的音乐。如今您抛弃了敲击瓦罐的秦国音乐而听郑国卫国的音乐,放弃

了弹筝而采用韶虞古乐,像这样做是为什么呢?眼前觉得高兴,欣赏起来舒

适罢了。

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

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现在您用人却不这样,不问可用与否,不论是对是错,不是秦国人就

得离开,是客居的都要赶走。那么,这是重视的只有美色、音乐和珠玉,而

轻视的是人,这不是纵横天下、控制诸侯的办法。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

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

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我听说土地广阔的粮食就多,国家强大的人口就多,军队强大的士兵就

勇敢。因此,泰山不拒绝土壤,所以成就了它的高大;河海不排斥细流,所

以成就了它的深广;帝王不推却民众,所以彰显了他的美德。因此,地方不

分东西南北,民众不分本国外国,四季充实美好,鬼神也来降福保佑,这是

五帝三王无敌于天下的原因啊。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向西,

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现在您却抛弃百姓来资助敌国,赶走宾客来使诸侯成就功业,使天下

士热退步不敢向西方,停步不敢到秦国来,这正是所说的“借给贼寇兵器,

送给盗贼粮食”做法啊。

夫物不产於秦,可宝者多;士不产於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

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於诸侯,求国之无危,不可得也。

东西不出产在秦国,可以作为宝物的有很多;人才不出生在秦国,愿意

效忠的也不少。现在驱逐客卿来资助敌国,减少本国民众来增加仇敌的力量,

内部自己空虚,外部跟诸侯结下仇恨,希求国家没有危险,是不可能实现的。

论贵粟疏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

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

先具也。

贤明的君主在上面管理国家,老百姓之所以没有挨饿受冻,并不是他能

种出粮食给老百姓吃,织出布帛给老百姓穿,而是他有能替老百姓开辟财源

的办法。所以尧、禹的时候有过九年水灾,汤的时候有过七年旱灾,可是国

家没有被遗弃和因为饥饿而瘦得不成样子的人,这是因为积蓄的粮食多,事

先早有准备。

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禹,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

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

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现在全国统一,土地和人口之多不亚于汤、禹的时候,加上没有几年的

水旱灾害,可是粮食的积蓄却不如禹、汤的时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土

地还有利用的潜力,老百姓中还有未被开发出来的劳动力,可以生长粮食的

土地没有完全开垦出来,山林水泽的资源没有完全利用起来,社会上还有游

手好闲,不劳而食的人,人民还没有全部去从事耕种。

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

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

老百姓生活贫困,就会出现作坏事的。他们生活贫困是由于口粮不够,

口粮不够是由于没有从事农业生产,不从事农业生产,便不会在农村安家。

不在农村安家,便会轻易离开家乡。老百姓象鸟兽一样四处谋生,即使有高

高的城墙,深深的护城河,严格的法律,很重的刑罚,还是不能禁止。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

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

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

人在寒冷的时候,不一定是轻暖的衣服才穿,人在饥饿的时候,不一定

是美好的食物才吃。人在饥寒的时候,就不顾廉耻了。人们的常情是一天不

吃两顿饭就会饥饿,一年到头不添做衣服就会受冻。肚子饿弄不到吃的,身

子冷弄不到衣服穿,就是慈爱的母亲也不能保全她的孩子,君主又怎么能拥

有百姓呢?

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

故民可得而有也。

英明的君主是懂得这个道理的,所以他使农民从事农业生产,减轻赋税,

扩充积蓄,用来充实粮仓,防备水旱灾害,因此百姓可以被他得到和拥有。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择也。

老百姓,在于君主如何管理。他们追逐利益如同水朝低处流一样,东南

西北,不选择方向。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

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亡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

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

珠宝、玉石、金银,饿了是不能吃的,冷了是不能当衣穿的,但是很多

人都把它看得很珍贵,这是因为君主使用它的缘故。这些东西,作为财物,

轻、小,容易收藏,可以放在手里拿着,走遍全国也不担心受冻挨饿。这样

便使臣子轻易背叛君主,使老百姓轻易地离开他的家乡,使盗贼得到鼓励,

使逃亡的人可以很轻便地带着生活费用。

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弗

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粟米布帛出产在地里,在一定的时候生长,积聚在一起,要依靠人力,

不是一天可以完成的。这些几石重的东西,一般人拿不动,不是坏人所贪图

的,但一天得不到它,饥寒就产生了,因此英明的君主重视五谷而把金玉看

得很贱。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

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

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

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

现在一个五口人的农民家庭,他家服役的人不会少于二人,他们能耕种

的田不会超过一百亩,一百亩田收的粮食不会超过一百石。春天耕种,夏天

耕耘,秋天收获,冬天收藏,砍柴禾,修建官府的建筑物,服劳役;做这些

事春不能躲避风沙尘土,夏不能躲避酷暑炎热,秋不能躲避阴雨,冬不能躲

避寒冷冰冻,一年四季,没有休息的时候;又有个人的送往迎来,悼念死者、

慰问病人,抚养孤儿、养育小孩等等费用都出在里面。

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具,

有者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

像这样辛勤劳苦,还遭受水旱灾害和官府残酷的压榨,征收赋税没有一

定的时候,早上发出命令,晚上就要得到钱粮。在准备纳税时,手头有粮的,

就把粮半价卖出去,手头没有钱粮的只能出加倍的利息向人借钱完税。于是

产生了靠卖田卖屋、卖子孙来还债的情况。

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

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农夫之苦,

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

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可是大商人却屯积货物,追求加倍的利润,小商人开设店铺,贩卖货物,

他们控制着稀有的货物和余财,天天在都市里走来走去,乘着政府急需的机

会,加倍提高物价。所以他们男的不从事农业生产,女的不养蚕织布,但穿

的总是华美的锦绣,吃的总是精美的食物,没有经历过农民种田的痛苦,却

占有地里出的农产品。凭着财物很多,他们交接王侯,势力比官僚还大,相

互争夺利益;还到处游玩,途中彼此能望见对方的帽子和车盖,他们乘着坚

固的车子、赶着肥壮的马,脚穿丝鞋、身上拖着丝织的长衣,这就是商人兼

并农民,农民流亡的原因。

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

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

不可得也。

现在法律上轻视商人,可是商人已经富贵了;法律上尊重农民,可是农

民已经处于贫困、卑贱的境地了。所以一般人所尊贵的,正是君主所轻视的

商人;官吏所轻视的,正是法律上所尊重的农民。上下相反,喜欢和讨厌的

态度相互抵触,这样希望国家富强、法制建全,是不能实现的。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

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

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

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余,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

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农功。

现在的事情,没有什么事能比使老百姓从事农业生产更为重要的。要老

百姓从事农业生产,在于重视粮食。重视粮食,就要在老百姓当中,采取把

粮食作为奖赏和惩罚的手段。现在需要号召全国人民把粮食献给政府,使献

粮的人能得到爵位,可以免去罪刑。这样,富人有了爵位,农民有了钱,粮

食也分散了。能够献出粮食得到爵位的人,都是家有余粮的。从有余粮的人

手中得到一些粮食,供政府使用,那贫穷农民的赋税就可以减少,这就是所

12

谓损有余,补不足,命令一出,老百姓就会得到好处。这样符合老百姓的心

愿,增加的好处有三点:一是政府需用的物资充足了,二是老百姓的田赋少

了,三是鼓励人们从事农业生产。

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

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

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迺复

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

现在法令规定:老百姓有出一匹拉战车的马的,可以免除三人服兵役。

车骑,这是国家的军备,所以给献它的人免除兵役。神农教导说:“有十仞

高的石头城墙,百步长的注满沸水的护城河,以及百万武装部队,可是没有

粮食,还是不能守住。”从这看得出来,粮食,是对于君王大有用途的东西,

重视粮食是政事中带根本性的大事。教老百姓交纳粮食,授予他五大夫以上

的爵位,只不过免除一个人的兵役、劳役罢了。这出粮食和出战马相比,功

用就相差太远了。

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亡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

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

塞下之粟必多矣。

爵位,是君主专有的东西,皇帝一开口,就可以没有穷尽地授给人爵位。

粮食,是老百姓种出来的,出在地里也没有穷尽。而得到高的爵位和免除罪

刑,是人们十分向往的事。让天下的人将粮食送到边地,用这来得到爵位、

免除罪刑,不超过三年,边防地区的粮食就一定会多起来。

报任安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

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

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

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谁与语!

太史公、牛马般奔走的仆人司马迁谨向您再拜致意。少卿足下:前不久

承蒙您给我写信,教导我要谨慎地接人待物,以推举贤能、引荐人才为己任,

情意、态度十分恳切诚挚,好像抱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意见去推荐贤才,而去

附和俗人的见解。其实,我不敢这样做啊。我虽然平庸无能,但也曾听到过

德高才俊的前辈遗留下来的风尚。只是我自认为身体已遭受摧残,又处于污

浊的环境之中,每有行动便受到指责,想对事情有所增益,结果反而自己遭

到损害,因此我独自忧闷而不能向人诉说。

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

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才怀随和,行若由夷,

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

俗话说:“为谁去做,教谁来听?”钟子期死了,伯牙便一辈子不再弹琴。

这是为什么呢?贤士乐于被了解自己的人所用,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而打

扮。象我这样的人,身躯已经亏残,虽然才能象随侯珠、和氏璧那样稀有,

品行象许由、伯夷那样高尚,终究不能用这些来引以为荣,恰好会引人耻笑

而自取污辱。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闲,得竭

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

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是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

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来信本应及时答复,刚巧我侍从皇上东巡回来,后又为烦琐之事所逼迫,

同您见面的日子很少,我又匆匆忙忙地没有些微空闲来详尽地表达心意。现

在您蒙受意想不到的罪祸,再过一月,临近十二月,我侍从皇上到雍县去的

日期也迫近了,恐怕突然之间您就会有不幸之事发生,因而使我终生不能向

您抒发胸中的愤懑,那么与世长辞的灵魂会留下无穷的遗憾。请让我向您略

约陈述浅陋的意见。隔了很长的日子没有复信绐您,希望您不要责怪。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

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讬于世,而

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

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

我听到过这样的说法:能够修身,是有智慧的表现;乐于助人,是行

“仁”的起点;正当取予,是义的标志;懂得耻辱,是勇的决断;建立美名,

是品行的终极目标。志士有这五种品德,然后就可以立足于社会,排在君子

的行列中了。所以,祸患没有比贪利更悲惨的了,悲哀没有比心灵受创更痛

苦的了,行为没有比污辱祖先更丑恶的了,耻辱没有比遭受宫刑更重大的了。

受过宫刑的人,社会地位是没法比类的,这并非当今之世如此,这可追溯到

很远的时候。

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

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

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

从前卫灵公与宦官雍渠同坐一辆车子,孔子感到羞耻,便离开卫国到陈

国去,商鞅靠了宦官景监的推荐而被秦孝公召见,贤士赵良为此寒心;太监

赵同子陪坐在汉文帝的车上,袁丝为之脸色大变。自古以来,人们对宦官都

是鄙视的。一个才能平常的人,一旦事情关系到宦官,没有不感到屈辱的,

更何况一个慷慨刚强的志士呢?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材,但怎么会让一个受

过刀锯摧残之刑的人,来推荐天下的豪杰俊才呢?

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

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

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

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

可见于此矣。

我凭着先人遗留下来的余业,才能够在京城任职,到现在已二十多年了。

我常常这样想:上不能对君王尽忠和报效信诚,而获得有奇策和才干的称誉,

从而得到皇上的信任;其次,又不能给皇上拾取遗漏,补正阙失,招纳贤才,

推举能人,发现山野隐居的贤士;对外,不能整顿军队,攻城野战,以建立

斩将夺旗的功劳;从最次要的方面来看,又不能每日积累功劳,谋得高官厚

禄,来为宗族和朋友争光。这四个方面没有哪一方面做出成绩,我只能有意

地迎合皇上的心意,以保全自己的地位。我没有些微的建树,可以从这些方

面看出来。

乡者,仆常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纲维,尽思虑,今

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

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以前,我也曾置身于下大夫的行列,在朝堂上发表些不值一提的意见。

我没有利用这个机会申张纲纪,竭尽思虑,到现在身体残废而成为打扫污秽

的奴隶,处在卑贱者中间,还想昂首扬眉,评论是非,不也是轻视朝廷、羞

辱了当世的君子们吗?唉!唉!象我这样的人,还说什么呢!还说什么呢!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

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

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

有大谬不然者。

而且,事情的前因后果—般人是不容易弄明白的。我在少年的时候就没

有卓越不羁的才华,成年以后也没有得到乡里的称誉,幸亏皇上因为我父亲

是太史令,使我能够获得奉献微薄才能的机会,出入宫禁之中。我认为头上

顶着盆子就不能望天,所以断绝了宾客的往来,忘掉了家室的事务,日夜都

在考虑全部献出自己的微不足道的才干和能力,专心供职,以求得皇上的信

任和宠幸。但是,事情与愿望违背太大,不是原先所料想的那样。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

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

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仆以为

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

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

我和李陵都在朝中为官,向来并没有多少交往,追求和反对的目标也不

相同,从不曾在一起举杯饮酒,互相表示友好的感情。但是我观察李陵的为

人,确是个守节操的不平常之人:事奉母亲孝顺,同朋友交往守信用,遇到

钱财很廉洁,或取或予都合乎礼义,能分别长幼尊卑,谦让有礼,恭敬谦卑

自甘人下,总是考虑着奋不顾身来赴国家的急难。他历来积铸的品德,我认

为有国士的风度。做人臣的,从出于万死而不顾一生的考虑,奔赴国家的危

难,这已经是很少见的了。现在他行事一有不当,而那些只顾保全自己性命

和妻室儿女利益的臣子们,便跟着挑拨是非,夸大过错,陷人于祸,我确实

从内心感到沉痛。

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彊

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

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

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

沬血饮泣,张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

况且李陵带领的兵卒不满五千,深入敌人军事要地,到达单于的王庭,

好象在老虎口上垂挂诱饵,向强大的胡兵四面挑战,面对着亿万敌兵,同单

于连续作战十多天,杀伤的敌人超过了自己军队的人数,使得敌人连救死扶

伤都顾不上。匈奴君长都十分震惊恐怖,于是就征调左、右贤王,出动了所

有会开弓放箭的人,举国上下,共同攻打李陵并包围他。李陵转战千里,箭

都射完了,进退之路已经断绝,救兵不来,士兵死伤成堆。但是,当李陵振

臂一呼,鼓舞士气的时候,兵士没有不奋起的,他们流着眼泪,一个个满脸

是血,强忍悲泣,拉开空的弓弦,冒着白光闪闪的刀锋,向北拼死杀敌。

13

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

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

当李陵的军队尚未覆没的时候,使者曾给朝廷送来捷报,朝廷的公卿王

侯都举杯为皇上庆贺。几天以后,李陵兵败的奏书传来,皇上为此而饮食不

甜,处理朝政也不高兴。大臣们都很忧虑,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悽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

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

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

矣。

我私下里并未考虑自己的卑贱,见皇上悲伤痛心,实在想尽一点我那款

款愚忠。我认为李陵向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能够换得士兵们拼死效命的行

动,即使是古代名将恐怕也没能超过的。他虽然身陷重围,兵败于匈奴,但

我看他的意思,是想得到相当的战果来报效汉朝。事情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

地步,但他摧垮、打败敌军,功劳也足以显现在天下了。

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

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

遂下于理。

我内心打算向皇上陈述上面的看法,而没有得到适当的机会。恰逢皇上

召见,询问我的看法,我就根据这些意见来论述李陵的功劳,想以此来宽慰

皇上的胸怀,堵塞那些攻击、诬陷的言论。我没有完全说清我的意思,君主

不明白,认为我是攻击贰师将军,而为李陵辩护,于是将我交付狱官处罚。

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

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

谁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

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我的虔敬和忠诚的心意,始终没有机会陈述和辩白,被判了诬上的罪名,

皇上终于同意了法吏的判决。我家境贫寒,微薄的钱财不足以拿来赎罪,朋

友们谁也不出面营救,皇帝左右的亲近大臣又不肯替我说一句话。我血肉之

躯本非木头和石块,却与执法的官吏在一起,深深地关闭在牢狱之中,我向

谁去诉说呢?这些,正是少卿所亲眼看见的,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正是这样

吗?李陵投降以后,败坏了他的家族的名声,而我接着被置于蚕室,更被天

下人所耻笑,可悲啊!可悲!这些事情是不容易逐一地向俗人解释的。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

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

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

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我的祖先没有剖符丹书的功劳,职掌文史星历,地位接近于卜官和巫祝

一类,本是皇上所戏弄并当作倡优来畜养的人,是世俗所轻视的。假如我伏

法被杀,那好像是九头牛的身上失掉一根毛,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世人又

不会拿我之死与能殉节的人相比,只会认为我是智尽无能、罪大恶极,不能

免于死刑,而终于走向死路的啊!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我向来所从事的职

业以及地位,使人们会这样地认为。人固然都有一死,但有的人死得比泰山

还重,有的人却比鸿毛还轻,这是因为他们为什么而死,这个趋向不同啊!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

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

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

不可不勉励也。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不污辱祖先,其次是自身不受侮辱,再次是脸面不受

辱,再次是言语不受辱,再次是被捆绑起来受辱,再次是穿上囚服受辱,再

次是戴上脚镣手铐、被杖击鞭笞而受辱,再次是被剃光头发、颈戴枷锁而受

辱,再次是毁坏肌肤、伤残肢体而受辱,最下等的是腐刑,侮辱到了极点。

古书说“刑不上大夫”,这是说士人讲节操而不能不加以自勉。

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槛穽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

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

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

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

曷足贵乎?

猛虎生活在深山之中,百兽就都震恐,等到它落入栅栏陷穽之中时,就

只得摇着尾巴乞求食物,这是人不断地使用威力和约束而逐渐形成的。所以,

士子看见画地为牢,根据情势不可进入,面对削木而成的假狱吏也决不同他

对答,这是由于事先就早有打算了。现在捆绑手脚,披枷带索,皮肉暴露在

外,受着棍打和鞭笞,关在牢狱之中。在这种时候,看见狱吏就叩头触地,

看见牢卒就恐惧喘息。这是为什么呢?是狱吏的威风和约束情势造成的。事

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谈什么不受污辱,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厚着脸皮罢了,

有什么值得尊贵的呢?

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

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

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

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

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

况且,象西伯姬昌,是诸侯的领袖,曾被拘禁在羑里;李斯,是丞相,

也受尽了五刑;淮阴侯韩信,被封为王,却在陈地被戴上刑具;彭越、张敖

被诬告有称帝野心,被捕入狱并定下罪名;绛侯周勃,曾诛杀诸吕,一时间

权力大于春秋五霸,也曾经被囚禁在请室之中;魏其侯窦婴,是一员大将,

也穿上了红色的囚衣,手、脚、颈项都套上了刑具;季布以铁圈束颈卖身绐

朱家当了奴隶;灌夫被拘于居室而受屈辱。这些人的身分都到了王侯将相的

地位,声名传扬到邻国,等到犯了罪而法网加身的时候,不能引决自裁。在

社会上,古今都一样,哪里有不受辱的呢?

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曷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

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

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照这样说来,勇敢或怯懦,乃是势位所造成;强或弱,也是形势所决定。

确实是这样,有什么奇怪的呢?况且人不能早早地自杀以逃脱于法网之外,

而到了被摧残和被杖打受刑的时候,才想到保全节操,这种愿望和现实不是

相距太远了吗?古人之所以慎重地对大夫用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

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

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

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

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

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人之常情,没有谁不贪生怕死的,都想着父母,顾念妻室儿女。至于那

些激愤于正义公理的人当然不是这样,这里有迫不得已的情况。如今我很不

幸,早早地失去双亲,又没有兄弟相关爱,独身一人,孤立于世,少卿你看

我对妻室儿女又有何眷恋呢?况且一个勇敢的人不一定要为名节去死,怯懦

的人仰慕大义,又何处不能勉励自己呢?我虽然怯懦软弱,想苟活在人世,

但也能区分弃生就死的界限,哪会自甘沉溺于牢狱生活而忍受屈辱呢?再说

奴隶婢妾尚且懂得自杀,何况像我到了这样不得已的地步!我之所以忍受着

屈辱苟且活下来,陷于粪土般的污浊境地而不肯死的原因,是遗憾我的心愿

未尽,如果在屈辱中离开人世,那我的文采就不能显现于后世了。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

易》;仲尼戹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

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

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

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

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古时候身虽富贵而名字磨灭不传的人,多得数不清,只有那些卓异而不

平常的人才著称于世,西伯姬昌被拘禁而演绎《周易》;孔子受困厄而作《春

秋》;屈原被放逐,才写了《离骚》;左丘明失去视力,才有《国语》;孙

膑被截去膝盖骨,《兵法》才撰写出来;吕不韦被贬谪蜀地,后世才流传着

《吕氏春秋》;韩非被囚禁在秦国,写出《说难》、《孤愤》;《诗》三百

篇,大抵都是一些圣贤发愤而写作的。这些都是人们感情有压抑郁结不解之

处,不能实现其理想,所以记述过去的事迹,使将来的人了解他的志向。就

象左丘明没有了视力,孙膑断了双腿,最终不能被人重用,便退而著书立说

来抒发他们的怨愤,想留下没有实行的文章来表露自己的本心。

仆窃不逊,近自讬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稽其

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

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

我私下里也自不量力,近来用我那不高明的文辞,收集天下散失的历史

传闻,粗略地考订其事实,综述其起始本末,推究其成败盛衰的道理,上自

黄帝,下至于当今,写成表十篇,本纪十二篇,书八篇,世家三十篇,列传

七十篇,一共一百三十篇,也是想探求天道与人事之间的关系,贯通古往今

14

来变化的脉络,成为一家之言。刚开始草创还没有完毕,恰恰遭遇到这场灾

祸,我痛惜这部书不能完成,因此便接受了最残酷的刑罚而不敢有怒色。

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

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我现在果真写完了这部书,把它藏进名山,传给可传的人,再让它流传

进都市之中,那么,我便抵偿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即便是让我千次万次地被

杀戮,又有什么后悔的呢!但是,这些只能向有学识的人诉说,却很难向世

俗之人讲清楚啊!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

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

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况且,在负罪的情况下不容易处世,身处卑贱,受到的非议和指责也就

很多。我因为说话不谨慎而遭到这桩祸事,深深地被邻里同乡所耻笑,以致

先人蒙受污辱,还有什么颜面再上父母的坟墓呢?即使再过一百代,也只是

耻辱更甚而已!因此我心思重重,极为痛苦,在家时总是恍恍惚惚,好像丢

失了什么,出外时又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每想到这桩奇耻大辱,没有一次

不是汗流浃背、衣服湿透的!

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

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

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

不能尽意,略陈固陋。谨再拜。

我现在身为皇宫里的小臣,怎么能离开皇宫去过山居穴处的隐士生活

呢?所以,我只好随波逐流,按照时代的风气行事,用来抒发内心的悲愤。

如今少卿却教导我推荐贤能之士,这岂不跟我私下的愿望相违背吗?尽管我

也想打扮自己,用美妙的言辞粉饰自己,可这对世俗没有好处,不能取信于

人,恰恰是只能招致侮辱罢了。总之,到死的那一天,然后是非才会有个定

论。这封信不能详尽地表达我的意思,只能简略地说说一些固塞而鄙陋的想

法。谨再次致意。

答李翊书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

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

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六月二十六日,韩愈禀告。李翊足下:你的来信文辞很好,而且请教问

题的态度多么谦虚恭敬。能象这样,谁不想把那道理告诉你呢?道德的归真

为期不会久了,何况它的外在形式(文章)呢?不过我只是所谓“望见了孔

子的门户和围墙但尚未登入堂室”的人,哪里能够知道是对还是错呢?虽然

如此,还是不可不同你谈谈这方面的道理。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

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

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

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

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你所说的“立言”这句话,是对的;你写的文章以及希望达到的目的,

非常符合而且相接近。然而不知道你的志向,是祈求自己的文章超过别人而

被人所取呢?还是希望达到“古之立言者”的境界呢?祈求自己的文章超过

别人而被人取用,那你本来就超过了别人而且可以被人取用了!如果期望达

到“古之立言者”的境界,那就不能指望它很快成功,不能被世俗的势利所

诱惑,应该培育果树的根茎来等待它结果,多添灯油来盼望灯光明亮。根系

发达的果树,果实才会顺利成熟,油脂多而好的油灯,火光才明亮。具有仁

义之道的人,他的言语和和顺顺。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

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

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

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

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

不过又有感到为难之处。我所写的文章,自己也不知道它达到没有达到

“古之立言者”的境界;虽然如此,学习“古之立言者”已经二十多年了。

起初,不是夏、商、周三代和两汉的书我不敢看,不是圣人的思想我不敢铭

记于心。坐着时仿佛忘记了什么,行走时仿佛丢失了什么,有时样子庄重若

有所思,有时模糊不清迷迷惑惑。当自己把心中的思想表达出来的时候,力

求革除陈词滥调,戛戛然困难极了!文章被人看,我不在乎别人的非难讥笑。

象这样过了不少年头,还是不改变自己的治学方法和处世态度。然后才能识

别古书中是否与“圣人之志’相合以及虽然正确但尚未达到最高境界之处,

直至清清楚楚地白黑分明了,并力求扬弃那些错误的和虽正确但不完善的东

西,才慢慢地有所收获。

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

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

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

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

身而已矣。

当把心里所想的用手写出来的时候,文思就像泉水一样涌流出来了。再

拿这些文章给别人看时,非笑它我就高兴,称赞它我就担忧,因为文章里还

存有时人的意思和看法。象这样又有些年,然后才真是象大水浩荡一样(文

思奔涌)了。我又担心文章中还有杂而不纯的地方,于是从相反方向对文章

提出诘难、挑剔,平心静气地考察它,直到辞义都纯正了,然后才放手去写。

虽然如此,还是不能不加深自己的修养。在仁义的道路上行进,在《诗》《书》

的源泉里游弋,不要迷失道路,不要断绝源头,终我一生都这样做而已。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

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

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与舍属诸人。君子

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

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气势,就像水;语言,就像浮在水上的东西;水势大,那么凡是能漂浮

的东西大小都能浮起来。气势和语言的关系也是这样,气势充足,那么语言

的短长与声音的扬抑就都会适当。虽然这样,难道就敢说自己的文章接近成

功了吗!即使接近成功了,被人用时,别人能得到什么呢?尽管如此,等待

被被人任用的人,大概就像器物(被用与否)吧?用或不用都属于别人。君

子就不这样,思考问题本着仁义原则,自己行事有一定规范,被任用就在人

们中推行道,不被用就把道传给弟子,把道借文章流传下去为后世效法。象

这样,是值得高兴呢,还是不值得高兴呢?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

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

为言之。愈白。

有志于学习古代立言者的人很少了。有志学习古人的人,必为今人所弃,

我实在为有志于古的人高兴,也为他悲伤,我一再称赞那些有志学习古人的

人,只是为了勉励他们,并非敢(随意)表扬那些可以表扬、批评那些可以

批评的人。向我问道人有很多了,想到你的意图不在于功利,所以姑且对你

讲这些话。韩愈语。

戊午上高宗封事

臣谨按: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

专务诈诞,斯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

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

我谨慎考察过:王伦本来是一个行为轻薄奸邪的小人,街市上的狡诈之

徒,前不久因宰相秦桧没有眼力,竟推举他出使金国。他专事奸诈虚妄,欺

骗皇上,突然得居高官,天下人无不痛恨唾骂他!现在他无缘无故地引来金

国使臣,以“江南诏谕使”的名义同我朝谈判,这是想把我大宋当作臣妾,

想把我大宋当作刘豫对待啊!

刘豫臣事丑虏,南面称王,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不拔之业,一旦豺狼改

虑,捽而缚之,父子为虏。商鉴不远,而伦又欲陛下效之。

刘豫象臣妾一样侍奉金人,面朝南做上了儿皇帝,他自认为这是子孙称

帝而万代不会改变的事业,金人一旦改变主意,就把他揪住捆绑起来,父子

都做了俘虏。先例可鉴,时间不长,而王伦又想要皇上效法刘豫。

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

天下为金虏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金虏藩臣之位!

天下是祖宗创立的天下,皇上所居的帝位是祖宗传下的帝位。怎么能把

祖宗的天下变为金人的天下,把祖宗的帝位变成金人附属国儿皇帝的地位

呢!

陛下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

朝廷宰执尽为陪臣,天下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服,异时豺狼无厌

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

皇上一投降,那末宗庙社稷的神灵都将被金人所玷污,祖宗养育了几百

年的人民都要衣襟向左改变风俗了,朝廷执政大臣都将降为陪臣,全国的士

大夫都要废弃汉族的礼服,换上胡人的服装。到那时金人的贪欲无法满足,

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像对待刘豫那样用无礼的态度强加到我们头上呢!

夫三尺童子,至无识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怫然怒;今丑虏则犬豕也,

堂堂大国,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邪?

三尺儿童是最不懂事的,如果指着狗猪要他跪拜,那他也会怫然大怒;

现在金人就是狗猪,堂堂宋国,一个接一个地拜倒在狗猪脚下,就是小孩于

都感到羞耻,难道皇上忍心这样做吗?

伦之议乃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

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哉?然而卒无一验,

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

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

王伦的意见竟说:“宋朝只要向金人投降,那么徽宗的灵柩便可归还,

太后便可回国,钦宗便可回来,中原便可收复。”唉!自从汴京沦陷以来,

主张议和的人,谁不是拿这种话来皇上呢?但是终究没有一件事情应

验,金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已经非常清楚了。而皇上还不醒悟过来,耗尽百

姓的膏血却不知顾惜,忘了国家大仇却不思报复,含垢忍辱,拿天下来臣事

金人却心甘情愿。

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况丑虏变诈百出,

15

而伦又以奸邪济之,则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

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可为痛哭流涕长

太息矣。

即使金人一定可以讲和,完全象王伦所说的那样,那天下的后人又将会

把皇上说成是什么样的君主呢?何况金人狡诈多端,而且王伦又用奸诈的手

段帮助他们,那么徽宗的灵柩决不可能归还,太后决不可能回国,钦宗决不

可能归来,中原决不可能收复。然而膝盖一弯曲便不能再伸直了,国势一衰

微便不能再振作了,真叫人为此痛哭流涕长叹不已啊!

向者陛下间关海道,危如累卵,当时尚不忍北面臣敌,况今国势稍张,

诸将尽锐,士卒思奋。只如顷者敌势陆梁,伪豫入寇,固尝败之于襄阳,败

之于淮上,败之于涡口,败之于淮阴,较之往时蹈海之危,固已万万。傥不

得已而至于用兵,则我岂遽出虏人下哉?

过去皇上辗转避难在海上,危险得象垒起来的禽蛋一样,那个时候尚且

不愿面向北方对敌称臣,何况现在国家形势逐渐好转,将领们竭尽锐气杀敌,

士兵们渴望奋起抗战。就比如前不久金人势力到处侵扰,刘豫配合金兵入侵,

我军就在襄阳、淮水、涡口、淮阴等地击败过他们。现在比起当时流离在海

上那样的危险境遇,当然已经好了万倍。假使不得已而非用兵不可,我们难

道就一定会处在金人之下吗?

今无故而反臣之,欲屈万乘之尊,下穹庐之拜,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索,

此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虚名,惜夫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

现在无缘无故地反而臣服于金人,要委屈皇帝的尊严,向金人俯首跪拜,

三军将士不等作战士气就已经衰竭了。这就是鲁仲连仗义不尊秦为帝的原

因,不是舍不得那尊秦为帝的虚名,而是顾惜那天下大势不容许这样做。

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万口一谈,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

闻,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

现在朝廷内大小官员,朝廷外军队和百姓,异口同声,都恨不得要吃王

伦的肉。议论纷纷,皇上却不闻不问,我真担心一旦事变发生,祸害将不可

预料。我私下认为不杀掉王伦,国家的存亡就不可预知啊。

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心腹大臣而亦为之。陛下有尧、舜之资,桧

不能致陛下如唐、虞,而欲导陛下为石晋。近者礼部侍郎曾开等引古谊以折

之,桧乃厉声责曰:“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则桧之遂非愎谏,已自可见。

虽然如此,王伦不值一说,而秦桧凭着朝廷心腹大臣的身份也做出这样

的事。皇上有唐尧、虞舜的才资,秦桧不能使皇上成为唐尧、虞舜一样的国

君,却想诱导皇上做石敬塘那样的儿皇帝。近来礼部侍郎曾开等人引用古人

所说的道理来驳斥他,秦桧竟大声呵斥他们说:“你知道古人的事,我难道

不知道吗!”秦桧坚持错误、不听别人的劝告,从这件事上就自然可以看清

楚。

而乃建白,令台谏侍臣佥议可否,是盖畏天下议己,而令台谏侍臣共分

谤耳。有识之士,皆以为朝廷无人,吁,可惜哉!

至于他提出建议,让御史台、谏院和左右侍从共同讨论可否议和,这大

概是害怕天下人议论自己,而让御史台、谏院和左右侍从共同来分担舆论的

指责。有见识的人士,都以为朝廷没有人才。唉!真痛惜啊!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变左

衽之区,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相也,反驱衣冠之俗,而为左衽之乡。

则桧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矣。

孔子说:“倘若没有管仲,我们恐怕要披着头发,衣衽向左了。”管仲不

过是霸主齐桓公的助手罢了,还能改变衣衽向左的地区,协助主持会盟各国

诸侯。秦桧是大国的宰相,反而驱使百姓放弃文明风俗,变为衣衽向左的地

方。那末秦桧不仅是皇上的罪人,实在也是管仲的罪人了。

孙近附会桧议,遂得参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漫

不敢可否事。桧曰敌可讲和,近亦曰可和;桧曰天子当拜,近亦曰当拜。臣

尝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谏侍从议矣。”

孙近附和秦桧的意见,于是做到参知政事。天下人盼望太平如饥似渴,

孙近却在中书省白吃饭,议事时完全不敢表示赞成或反对。秦桧说对敌国可

以讲和,孙近也说可以讲和;秦桧说天子应当向金人下拜,孙近也说应当下

拜。我曾经到过政事堂,多次提出质问而孙近却不回答,只是说:“已经命

令御史台、谏院和左右侍从讨论了。”

呜呼!参赞大政徒取容充位如此,有如虏骑长驱,尚能折冲御侮耶?臣

窃谓秦桧、孙近亦可斩也。

唉!参预决定国家大事却只求讨人喜欢,空占官位到了这种地步,如果

敌人骑兵长驱直入,还能抗拒敌人抵御外侮吗?我私下认为秦桧、孙近也应

该斩首。

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

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

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求活邪!

我充当枢密院一名属员,誓不与秦桧等同活在一个天底下。我的小小心

愿,就是希望将秦桧、王伦、孙近三人斩首,把他们的头颅悬挂在竹竿上到

藁街上去示众。然后拘留金国使者,责备他们违背礼义,再从容地派出讨伐

金国的军队,那末三军将土不待作战就已勇气倍增。不这样的话,我只有跳

入东海一死罢了,岂能留在小朝廷苟且偷生!

第四单元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

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陪(孔子)坐着。孔子说:“因为我年纪比

你们大些,人家不用我了。(你们)平时常说:‘没有人了解我呀!’假如

有人了解你们,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

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子路急忙回答说:“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夹在大国之间,加上

外国军队的侵犯,接着又遇上饥荒;如果让我治理这个国家,等到三年功夫,

就可以使人人勇敢善战,而且还懂得做人的道理。”

夫子哂之。

孔子听了,微微一笑。

“求,尔何知?”

“冉求,你怎么样?”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

礼乐,以俟君子。”

(冉求)回答说:“一个纵横各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国家,如果让我

去治理,等到三年,就可以使老百姓富足起来。至于修明礼乐,那就只有等

待贤人君子了。”

“赤,尔何如?”

“公西赤,你怎么样?”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公西赤)回答说:“我不敢说能做到什么,只是愿意学习。宗庙祭祀

的工作,或者是诸侯会盟,朝见天子,我愿意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做一个

小小的赞礼人。”

“点,尔何如?”

“曾点,你怎么样?”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曾点)弹瑟的声音渐渐稀疏下来,铿的一声,放下瑟直起身来,回答

说:“我和他们三人的才能不一样呀!”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孔子说:“那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

雩,咏而归。”

(曾点)说:“暮春时节(天气和暖),春天的衣服已经穿上了。(我

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少年,到沂河里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唱着

歌走回家。”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子长叹一声说:“我赞成曾点的想法呀!”

三子者出,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路、冉有、公西华都出去了,曾晳最后走。曾晳问(孔子):“他们

三个人的话怎么样?”

16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孔子说:“也不过是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曾晳)说:“你为什么笑仲由呢?”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孔子)说:“治理国家要讲理让,可他的话却一点不谦让,所以笑他。”

“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难道冉求所讲的就不是国家吗?”“怎见得纵横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

的地方就不是国家呢?”

“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

之大?”

“难道公西赤所讲的不是国家吗?”“宗庙祭祀和诸侯会同之事,不是

诸侯的大事又是什么呢?如果公西华只能给诸侯做一个小的赞礼人,那谁能

来做大的赞礼呢?”

季氏将伐颛臾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

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

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季氏将要攻打附庸国颛臾。冉有、子路两人参见孔子,说道:“季氏将

对颛臾使用武力。”孔子说:“冉求!这难道不应该责备你吗?颛臾,先王

曾经任命他主持东蒙山的祭祀,而且它处在我们鲁国的疆域之中,这正是跟

鲁国共安危的藩属,为什么要去攻打它呢?”冉有说:“季孙氏要这么干,

我们两人都不想啊。”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

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

之过与?”

孔子说:“冉求!贤人周任有句话说:‘能够施展自己的力量就任职;

如果不行,就该辞职。’比如瞎子遇到危险,不去扶持;将要摔倒了,不去

搀扶,那又何必用助手呢?况且你的话错了。老虎犀牛从栅栏里逃了出来,

龟壳美玉在匣子里毁坏了,这应责备谁呢?”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冉有说:“颛臾,城墙坚固,而且离季孙的采邑费地很近。现在不把它

占领,日后一定会给子孙留下祸害。”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

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

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孔子说:“冉求!君子讨厌那种避而不说自己贪心却一定另找藉口的态

度。我听说过:无论是有国的诸侯或者有家(封地)的大夫,不必担心财富

不多,只需担心财富不均;不必担心人民太少,只需担心不安定。若是财富

平均,便没有贫穷;和平相处,便不会人少;安定,便不会倾危。做到这样,

远方的人还不归服,便发扬文治教化招致他们。他们来了,就得使他们安心。

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

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如今仲由和冉求两人辅佐季孙,远方的人不归服,却不能用文治教化招

致;国家支离破碎,却不能保全;反而想在国境以内使用武力。我恐怕季孙

的忧患不在颛臾,而在鲁国宫廷内部啊。”

子路从而后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

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

子路跟随孔子,落到了后面。碰到一个老人,用拐仗挑着除草工具。子

路问道:“您看见我的老师吗?”老人说:“四肢不劳动,五谷分不清,谁

是你的老师呢?”说完,便把拐杖插在地上去除草了。子路拱着手恭敬地站

着。他便留子路到他家住宿,杀鸡、做黄米饭给子路吃,又叫他两个儿子出

来相见。

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

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

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第二天,子路赶上孔子,报告了这件事。孔子说:“这是位隐士。”叫

子路返回去再见他。子路到了那里,他却走了。子路说:“不做官是不合义

理的。长幼间的关系,是不可能废弃的;君臣间的关系,怎么能废弃呢?他

想不玷污自身,却忽视了君臣间的大伦理。君子出来做官,是为了实行道义。

主张不能实行,我早就知道了。”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

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

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

唯不居,是以不去。

天下都知道什么是美,这就有了丑了;都知道什么是善,这就有了恶了。

所以有和无互相依存,难和易互相形成,长和短互相体现,高和低互相依靠,

音和声相对立而和谐,前和后相跟随而出现。因此圣人采用无为的态度处事,

实行不用言辞的教化。万物兴起不去干预,生养了万物而不据为己有,有所

作为但不靠它达到什么目的,功成而不自己居功。正是因为不居功,所以永

远不失去功。

小国寡民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

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

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国家要小,人民要少。即使有效率高达十倍百倍的机械也不使用;使人

民爱惜生命,不向远方迁徙。虽然有船和车,却没有地方要乘坐它;虽然有

武器装备,却没有地方去陈列它。使人民再用结绳的方法来记事。使人民对

他们的吃食感到香甜,对他们的穿戴感到漂亮,对他们的住宅感到安适,对

他们的习俗感到满意。邻近的国家互相望得见,鸡鸣狗叫的声音互相听得见,

而人民直到老死也不相往来。

谋攻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

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

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孙子说:大凡指导战争的法则,使敌国全部降服是上策,击破敌国就差

一些;使敌人全军全部降服是上策,击破敌人一个军就差一些;使敌人全旅

全部降服是上策,击破敌人一个旅就差一些;使敌人的百人之卒全部降服是

上策,击破敌人一个百人之卒的兵力就差一些;使敌人一个伍全部降服是上

策,击破敌人一个伍就差一些。因此百战百胜,并不算高明中最高明的;不

战而使敌人降服,才算高明中最高明的。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闉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

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所以上等的用兵策略是打破敌方的计谋,其次是挫败敌方的外交,再次

是击败敌方的武装力量,下策才是攻城。攻城的办法是不得已的。制造用于

瞭望敌军的望楼和攻城用的战车,准备攻城用的器械,三个多月才能完成;

筑起攻城用的土山,又要三个多月才能完工。将官忍不住自己的愤怒而命令

士兵像蚂蚁那样去爬敌人的城墙,士兵被杀伤三分之一而城还攻不下来,这

是攻城的灾祸啊。

17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

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所以善于用兵的人,使敌人降服而不用硬打,夺取敌人的城堡而不强攻,

毁灭敌人的国家而不必长期作战。一定要以全胜的策略争胜于天下,因而军

队不受损失而胜利可以完全取得。这就是谋划进攻的法则。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

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所以用兵的法则,有十倍于敌人的兵力就包围他们,有五倍于敌人的兵

力就进攻他们,有两倍于敌人的兵力就设法分散他们,同敌人兵力相当,就

要能设法战胜他们,比敌人兵力少就要能摆脱他们,实力不如敌人就要避免

同敌人作战。所以弱小的军队如果死守硬拼,就会成为强大敌军的俘虏。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将帅是国君的助手。辅佐得周到国家就一定强盛,辅佐的不周到国家就

一定衰弱。

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

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

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

矣。是谓乱军引胜。

所以国君妨害军队的情况有三种:不了解军队不可以前进却硬要让它前

进,不了解军队不可以后退却硬要让它后退,这叫做束缚了军队的手脚;不

懂得军队内部事务而干预军事行政,就会使将士迷惑;不懂得指挥军队的权

谋而干预军队的指挥,就会使将士疑虑。全军既迷惑又疑虑,诸侯乘隙进攻

的灾难就临头了。这就叫扰乱军心,而导致敌人胜利。

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

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所以,能预见胜利的情况有五种:懂得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打和在什么情

况下不能打的会胜利;懂得兵多兵少使用不同战法的会胜利;官兵同心同德

的会胜利;用自己的有准备来对待敌人的无准备的会胜利;将帅有指挥才能

而君主不加干涉的会胜利。这五条,是预见胜利的方法。

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

每战必殆。

所以说:了解敌人并且了解自己,百次作战都不会有危险;不了解敌人

而了解自己,胜负各半;不了解敌人又不了解自己,每次战斗都必然失败。

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

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

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

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北海有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的巨大,不知道它有几千里。变化成

为鸟,它的名字叫做鹏。鹏的背脊,不知道它有几千里,振翅飞翔起来,它

的翅膀像挂在天空的云彩。这只鸟,海动时将要迁徙飞往南海。南海就是天

池。《齐谱》这部书,是记载怪异事物的。《齐谐》的记载说:“大鹏迁徙

到南海去的时候,翅膀在水面上拍击,激起的水浪达三千里远,然后趁着上

升的巨大旋风飞上九万里的高空,离开北海用六个月的时间飞翔南海才休

息。像野马奔跑似的蒸腾的雾气,飞扬的尘土,都是生物用气息互相吹拂的

结果。天的深蓝色,是它真正的颜色呢?还是因为它太远而没有尽头以致看

不清楚呢?大鹏从高空往下看,也不过像人们在地面上看天一样罢了。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

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

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

图南。

再说水聚积得不深,那末它负载大船就会浮力不足。倒一杯水在堂上低

洼处,那末只有小草可以作为它的船;放只杯子在里面就会粘住,这是因为

水浅船大的缘故。风聚积得不大,那末它负载巨大的翅膀就会升力不足。所

以大鹏飞到九万里的高空,风就在下面了,然后才能乘风飞翔;背朝着青天,

没有什么东西阻拦它,然后才能计划着向南飞。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

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

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蝉和学鸠笑它说:“我一下子起来就飞,碰上树木就停下来,有时候飞

不到,便落在地上就是了,哪里用得着飞上九万里的高空再向南飞那样远

呢?”到郊外去旅行的人只要带三顿饭,吃完三顿饭就回家,肚子还是饱饱

的;到百里外去旅行的人,头天晚上就要舂米做好干粮;到千里外去旅行的

人,要用三个月积聚干粮。这两只小动物又懂得什么呢?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

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占有

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

亦悲平!

知识少的比不上知识多的,年寿短的比不上年寿长的。根据什么知道这

些是如此的呢?朝生暮死的菌类不知道一个月有开头一天和最后一天,蟪蛄

不知道一年有春季和秋季,这是寿命短的。楚国南部有一种叫冥灵的树,五

百年当作春,五百年当作秋。古代有一种叫大椿的树,八千年当作春,八千

年当作秋。彭祖[只活了八百岁,可是]现在却以长寿而特别闻名,一般人谈

到长寿就举彭祖去相比,这不是很可悲吗!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

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

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

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商汤问他的大夫棘,是这样说的:“北极地带的北部有个深而呈黑色的

海,就是天池。有鱼在那里,鱼身的宽度有几千里,没有人能知道它的身长,

它的名字叫做鲲。还有鸟在那里,它的名字叫做鹏。背像一座泰山,翅膀像

挂在天空的云彩。趁着像羊角般弯曲的巨大旋风飞上九万里的高空,穿过云

层,背朝着青天,然后计划着向南飞,将要飞往南海。斥鴳笑它说:‘那大

鹏将要飞到哪里去呢?我向上腾跃,不过几丈就落下来,飞翔在蓬草和青蒿

之间,这也是飞翔的最高限度了。可是它将要飞到哪里去呢?”这就是小和

大的分别。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

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

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

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

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所以那些才智足以授给一个官职,品行可以适合一乡人的心意,道德符

合一个君主的心意而又能取得全国人信任的人,他们看待自己,也像小雀子

这样自视很高。宋荣子就笑话这样的人。再说宋荣子只是做到了所有当代的

人称誉他也不会更受到鼓励,所有当代的人责难他也不会更感到沮丧,能确

定物我的分别,明辨荣辱的界限,如此而已。他对于世俗的名誉,没有拼命

追求。虽然如此,还有没树立的东西。列子驾着风行走,轻妙极了。十五天

后才回到地上来。他对于求福的事情,没有拼命追求。这样做虽然免掉了步

行,但还是要依靠风。至于乘着天地的正气,驾驭阴、阳、风、雨、晦、明

的变化,来漫游于无穷无尽的空间和时间之中,那种人还依靠什么呀!所以

说:道行达到最高峰的人就没有“我”,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的人不求功

利,圣明的人不求成名。

秋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

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

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

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

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译文]

18

秋天的洪水随着季节涨起来了,千百条河流注入黄河,水流巨大,两岸

的水边、洲岛之间,不能辨别牛马。于是乎黄河神河伯自己十分欣喜,以为

天下的美景全集中在自己这里了。顺着流水往东走,到了渤海,脸朝东望去,

看不到水的尽头。于是乎河伯才改变了脸色,抬头看着海神若叹息道:“有

句俗话说,‘听到了许多道理,就以为没有人比得上自己’,即是说的我呀。

并且我曾经听到有人小看仲尼的见闻、轻视伯夷的义行,开始我还不相信;

如今我看见您的大海难以穷尽,我如果不到您的门前来,那就危险了,我会

永远被明白大道理的人所讥笑。”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

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

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

[译文]

海神说:“对井里的蛙不可与它谈论关于海的事情,是由于它的眼界受

着狭小居处的局限;对夏天生死的虫子不可与它谈论关于冰雪的事情,是由

于它的眼界受着时令的制约;对见识浅陋的人不可与他谈论大道理,是由于

他的眼界受着所受教育的束缚。如今你从河岸边出来,向大海观看,才知道

你的浅陋,这就可以与你谈论大道理了。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

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

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

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译文]

天下的水,没有比海更大的了。万千条江河归向大海,不知什么时候停

止,可它不满盈;尾闾排泄它,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可它不虚空;春天、秋

天它没有变化,洪水、大旱它不知道。这表明它的容量超过长江、黄河的容

量,不可计数。但是我未曾藉此自我夸耀,因为自以为列身于天地之间,从

那里汲取阴阳之气,我在天地里面,犹如小石小木在大山上一样,正存有自

己所见很少的想法,又怎么会自我夸耀呢?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

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

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

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

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译文]

计算一下四海在天地间,不像小洞在巨大的水泽里吗?计算一下中原在

天下,不像小米粒在大仓库里吗?号称物的数量叫做‘万’,人类只是占其

中的一种;人类遍布天下,谷物所生长的地方,车船所通达的地方,个人只

不过是人群中的一分子;这表明人与万物相比,不像毫毛的末梢在马身上

吗?五帝所连续统治的,三王所争夺的,仁人所担忧的,以天下为己任的贤

人所劳碌的,全不过如此而已。伯夷以辞让君王之位而博得名声,孔子以谈

论天下而显示渊博,这是他们的自我夸耀,不正像你刚才自以为河水广大一

样吗?”

齐桓晋文之事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

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齐宣王问(孟子)说:“齐桓公、晋文公(称霸)的事,(我)可以听听

吗?”孟子回答说:“孔子的学生中没有称道齐桓公、晋文公的事情的,因

此后世失传了。我没有听说过这事。(如果)一定要说,那么还是说说行王

道的事吧!”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

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

(齐宣王)说:“要有什么样的道德,才可以行王道以统一天下呢?”(孟

子)说:“安抚老百姓而称王天下,便没有什么人能抵御他了。”(齐宣王)

说:“象我这样的人,能够安抚老百姓吗?”(孟子)说:“可以。”(齐宣

王)说:“根据什么知道我可以做到呢?”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

“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

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孟子)说:“我听胡龁说:‘您坐在大殿上,有个人牵牛从殿下走过。

您看见这个人,问道:“牛(牵)到哪里去?”(那人)回答说:“准备用它

来祭钟。”大王您说:“放了它!我不忍看它那副恐惧发抖的样子,就这样没

有罪过而走向受刑的地方。”(那人问)道:“那么,废弃祭钟的仪式吗?”

你说:“哪能废呢?用羊来换它吧。”’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

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

忍也。”

(齐宣王)说:“有这事。”(孟子)说:“这样的心就足以行王道以统

一天下了。老百姓都以为大王是吝啬。我确实知道您是出于一种不忍的同情

心。”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

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齐宣王)说:“是的,的确是这样(对我误解)的百姓。齐国虽然土

地狭小,我怎么至于吝惜一条牛?就是不忍看它那副恐惧发抖的样子,毫无

罪过而走向受死的地方,所以用羊去换它。”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

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孟子)说:“你不要对百姓说您吝啬而感到奇怪。以小换大,他们怎

么知道其中的意思呢?您如果不忍看它无罪而走向死地,那么,牛和羊又有

什么区别呢?”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

也。”

齐宣王笑着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想法呢?(我也说不清楚),我(的

确)不是吝惜钱财而以羊换掉牛的,(这么看来)老百姓说我吝啬是理所应

当的了。”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

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孟子)说:“没有关系,您这样做正体现了仁爱之道,(原因在于您)

看到了牛而没看到羊。有道德的人对于飞禽走兽:看见它活着,便不忍心看

它死;听到它(哀鸣)的声音,便不忍心吃它的肉。所以君子远离厨房。”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

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

者,何也?”

齐宣王高兴了,说:“《诗经》说:‘别人有什么心思,我能揣测到。’──

说的就是先生您这样的人啊。我这样做了,回头再去想它,却想不出是为什

么。先生您说的这些,对于我的心真有豁然开郎的作用啊!这种心之所以符

合王道的原因,是什么呢?”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

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

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

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孟子)说:“(假如)有人报告大王说:‘我的力气足以举起三千斤,

却不能够举起一根羽毛;(我的)眼力足以看清鸟兽秋天新生细毛的末稍,

却看不到整车的柴草。’那么,大王您相信吗?”(齐宣王)说:“不相信。”

“如今您的恩德足以推及禽兽,而老百姓却得不到您的功德,却是为什么呢?

这样看来,举不起一根羽毛,是不用力气的缘故;看不见整车的柴草,是不

用目力的缘故;老百姓没有受到受护,是不肯布施恩德的缘故。所以,大王

您不能以王道统一天下,是不肯干,而不是不能干。”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

‘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

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技之类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

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如诸彼而已。

(齐宣王)说:“不肯干与不能干在表现上怎样区别?”(孟子)说:“(用

胳膊)挟着泰山去跳过渤海,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这确实是做不到。

为长辈按摩一下肢体,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这是不肯做,而不是不能

做。大王所以不能统一天下,不属于(用胳膊)挟泰山去跳过渤海这一类的

事;大王不能统一天下,属于对长辈按摩肢体一类的事。尊敬自己的老人,

进而推广到尊敬别人家的老人;爱护自己的孩子,进而推广到爱护别人家的

孩子。(照此理去做)要统一天下如同在手掌上转动东西那么容易了。《诗经》

说:‘(做国君的)给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作好榜样,推广到兄弟,进而治理

好一家一国。’──说的就是把这样的心推广到他人身上罢了。

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

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

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

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所以,推广恩德足以使天下安定,不推广恩德连妻子儿女都安抚不了。

古代圣人大大超过别人的原因,没别的,善于推广他们的好行为罢了。如今

(您的)恩德足以推广到禽兽身上,老百姓却得不到您的好处,这究竟是什

19

么原因呢?称一称,才能知道轻重;量一量,才能知道长短,事物都是如此,

人心更是这样。大王,您请思量一下吧!“还是您发动战争,使将士冒生命

的危险,与各诸侯国结怨,这样心里才痛快么?”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

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

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

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

齐宣王说:“不是的,我怎么会这样做才痛快呢?我是打算用这办法求

得我最想要的东西罢了。”(孟子)说:“您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可

以听听吗?”齐宣王只是笑却不说话。(孟子)说:“是因为肥美的食物不够

吃呢?又轻又暖的衣服不够穿呢?还是因为各种色彩不够看呢?美妙的音

乐不够听呢?左右受宠爱的人不够用呢?(这些)您的大臣们都能充分地供

给,难道大王真是为了这些吗?”(齐宣王)说:“不是,我不是为了这些。”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孟子)说:“那么,大王所最想得到的东西便可知道了:是想开拓疆

土,使秦国、楚国来朝见,统治整个中原地区,安抚四方的蛮夷。(但是)

以这样的做法,去谋求这样的理想,就象爬到树上去抓鱼一样。”

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

“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

齐宣王说:“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吗?”(孟子)说:“恐怕比这还严

重。爬到树上去抓鱼,虽然抓不到鱼,却没有什么后祸;假使用这样的做法,

去谋求这样的理想,又尽心尽力地去干,结果必然有灾祸。”(齐宣王)说:

“(这是什么道理)可以让我听听吗?”(孟子)说:“(如果)邹国和楚国

打仗,那您认为谁胜呢?”(齐宣王)说:“楚国会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

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

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

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

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孟子)说:“那么,小国本来不可以与大国为敌,人少的国家本来不

可以与人多的国家为敌,弱国本来不可以与强国为敌。天下的土地,纵横各

一千多里的(国家)有九个,齐国的土地总算起来也只有其中的一份。以九

分之一(的力量)去使九分之八(的力量)降服,这与邹国和楚国打仗有什

么不同呢?还是回到根本上来吧。(如果)您现在发布政令施行仁政,使得

天下当官的都想到您的朝廷来做官,种田的都想到您的田野来耕作,做生意

的都要(把货物)存放在大王的集市上,旅行的人都想在大王的道路上出入,

各国那些憎恨他们君主的人都想跑来向您申诉。如果象这样,谁还能抵挡您

呢?”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

请尝试之。”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

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

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

齐宣王说:“我昏乱糊涂,不能做到这一步。希望先生您帮助我(实现)

我的志愿。明白地教导我,我虽然不明事理,请(让我)试着这么做做看。”

(孟子)说:“没有长久可以维持生活的产业而常有善心的,只有有志之士

才能做到,至于老百姓,没有固定的产业,因而就没有长久不变的心。如果

没有长久不变的善心,(就会)不服从约束、犯上作乱,没有不做的了。等

到(他们)犯了罪,随后用刑法去处罚他们,这样做是陷害人民。哪有仁爱

的君主掌权,却可以做这种陷害百姓的事呢?

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

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

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

赡,奚暇治礼义哉!

所以英明的君主规定老百姓的产业,一定使他们上能赡养父母,下能养

活妻子儿女;年成好时能丰衣足食,年成不好也不致于饿死。然后督促他们

做好事。所以老百姓跟随国君走就容易了。如今,规定人民的产业,上不能

赡养父母,下不能养活妻子儿女,好年景也总是生活在困苦之中,坏年景免

不了要饿死。这样,只把自己从死亡中救出来,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讲

求礼义呢?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食肉矣;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

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

有也。”

大王真想施行仁政,为什么不回到根本上来呢?(给每家)五亩地的住

宅,种上桑树,(那么)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上丝织的衣服了;鸡、狗、猪

这些家畜,不要失去(喂养繁殖的)时节,七十岁的人就可以有肉吃了;一

百亩的田地,不要(因劳役)耽误了农时,八口人的家庭就可以不挨饿了;

重视学校的教育,反复地用孝顺父母,尊重兄长的道理叮咛他们,头发斑白

的老人便不会再背着、顶着东西在路上走了。老年人穿丝衣服吃上肉,老百

姓不挨饿受冻,这样如果还不能统一天下,那是没有的(事情)。”

许行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

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

以为食。

有个研究神农学说的人许行,从楚国来到滕国,走到门前禀告滕文公说:

“远方的人,听说您实行仁政,愿意接受一处住所做您的百姓。”滕文公给了

他住所。他的门徒几十人,都穿粗麻布的衣服,靠编鞋织席为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

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良的门徒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背了农具耒和耜从宋国来到滕国,

对膝文公说:“听说您实行圣人的政治主张,这也算是圣人了,我们愿意做

圣人的百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

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

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自养也,恶得贤!”

陈相见到许行后非常高兴,完全放弃了他原来所学的东西而向许行学

习。陈相来见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道:“滕国的国君,的确是贤德的君主;

虽然这样,还没听到治国的真道理。贤君应和百姓一起耕作而取得食物,一

面做饭,一面治理天下。现在,滕国有的是粮仓和收藏财物布帛的仓库,那

么这就是使百姓困苦来养肥自己,哪里算得上贤呢!”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然后衣乎?”

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

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

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力之与?”曰:“否,

以粟易之。”

孟子问道:“许子一定要自己种庄稼然后才吃饭吗?”陈相说:“对。”孟

子说:“许子一定要自己织布然后才穿衣服吗?”陈相说:“不,许子穿未经

纺织的粗麻布衣。”孟子说:“许子戴帽子吗?”陈相说:“戴帽子。”孟子说:

“戴什么帽子?”陈相说:“戴生绢做的帽子。”孟子说:“自己织的吗?”陈相

说:“不,用粮食换的。”孟子说:“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陈相说:“对

耕种有妨碍。”孟子说:“许子用铁锅瓦甑做饭、用铁制农具耕种吗?”陈相

说:“对。”孟子说:“是自己制造的吗?”陈相说:“不,用粮食换的。”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

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

子之不惮烦?”

孟子说:“用粮食换农具炊具不算损害了陶匠铁匠;陶匠铁匠也是用他

们的农具炊具换粮食,难道能算是损害了农夫吗?再说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烧

陶炼铁,使得一切东西都是从自己家里拿来用呢?为什么忙忙碌碌地同各种

工匠进行交换呢?为什么许子这样地不怕麻烦呢?”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

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

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

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陈相说:“各种工匠的活儿本来就不可能又种地又兼着干。”孟子说;“这

样说来,那末治理天下难道就可以又种地又兼着干吗?有做官的人干的事,

有当百姓的人干的事。况且一个人的生活,各种工匠制造的东西都要具备,

如果一定要自己制造然后才用,这是带着天下的人奔走在道路上不得安宁。

所以说:有的人使用脑力,有的人使用体力。使用脑力的人统治别人,使用

体力的人被人统治;被人统治的人供养别人,统治别人的人被人供养,这是

天下一般的道理。”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

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

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

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

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当唐尧的时候,天下还没有平定。大水乱流,到处泛滥。草木生长茂

盛,禽兽大量繁殖,五谷都不成熟,野兽威胁人们。鸟兽所走的道路,遍布

在中原地带。唐尧暗自为此担忧,选拨舜来治理。舜派益管火,益放大火焚

烧山野沼泽地带的草木,野兽就逃避躲藏起来了。舜又派禹疏通九河,疏导

济水、漯水,让它们流入海中;掘通妆水、汉水,排除淮河、泗水的淤塞,

让它们流入长江。这样一来,中原地带才能够耕种并收获粮食。当这个时候,

禹在外奔波八年,多次经过家门都没有进去,即使想要耕种,行吗?”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

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

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

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后稷教导百姓耕种收割,种植庄稼,庄稼成熟了,百姓得以生存繁殖。

关于做人的道理,单是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安逸却没有教化,便和禽兽近

似了。唐尧又为此担忧,派契做司徒,把人与人之间应有的关系的道理教给

百姓: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妇之间有内外之别,

长幼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唐尧说:‘使百姓勤劳,使他

们归附,使他们正直,帮助他们,使他们得到向善之心,又随着救济他们,

对他们施加恩惠。’唐尧为百姓这样担忧,还有空闲去耕种吗?”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

20

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

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

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

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唐尧把得不到舜作为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皋陶作为自己的忧

虑。把地种不好作为自己忧虑的人,是农民。把财物分给别人叫做惠,教导

别人向善叫做忠,为天下找到贤人叫做仁。所以把天下让给别人是容易的,

为天下找到贤人却很难。孔子说:‘尧作为君主,真伟大啊!只有天最伟大,

只有尧能效法天。广大辽阔啊,百姓不能用语言来形容!舜真是个得君主之

道的人啊!崇高啊,有天下却不事事过问!’尧舜治理下,难道不要费心思

吗?只不过不用在耕种上罢了!”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

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

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陈相说:“如果顺从许子的学说,市价就不会不同,国都里就没有欺诈

行为。即使让身高五尺的孩子到市集去,也没有人欺骗他。布匹和丝织品,

长短相同价钱就相同;麻线和丝絮,轻重相同价钱就相同;五谷粮食,数量

相同价钱就相同;鞋子,大小相同价钱就相同。”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

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

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孟子说:“物品的价格不一致,是物品的本性决定的。有的相差一倍到

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您让它们平列等同起来,这

是使天下混乱的做法。制作粗糙的鞋子和制作精细的鞋子卖同样的价钱,人

们难道会去做精细的鞋子吗?按照许子的办法去做,便是彼此带领着去干弄

虚作假的事,哪里能治好国家!”

劝学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本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

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君子说:学习是不可以停止的。靛青,是从蓝草中提取的,却比蓝草的

颜色还要青;冰,是水凝固而成的,却比水还要寒冷。木材笔直,合乎墨线,

(如果)它把烤弯煨成车轮,(那么)木材的弯度(就)合乎圆的标准了,

即使再干枯了,(木材)也不会再挺直,是因为经过加工,使它成为这样的。

所以木材经过墨线量过就能取直,刀剑等金属制品在磨刀石上磨过就能变得

锋利,君子广泛地学习,而且每天检查反省自己,那么他就会聪明多智,而

行为就不会有过错了。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谿,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

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

《诗》曰:“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

景福。”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

所以,不登上高山,就不知天多么高;不面临深涧,就不知道地多么厚;

不懂得先代帝王的遗教,就不知道学问的博大。干、越、夷、貉之人,刚生

下来啼哭的声音是一样的,而长大后风俗习惯却不相同,这是教育使之如此。

《诗》上说:“你这个君子啊,不要老是想着安逸。认真对待你的本职,爱

好正直的德行。神明听到这一切,就会赐给你巨大的幸福。”精神修养没有

比受道的薰陶感染更大的,福分没有比无灾无祸更长远的。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

也。登高而招,臂非如长也,而见者远;顺见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

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

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我曾经整天发思索,(却)不如片刻学到的知识(多);我曾经踮起脚远

望,(却)不如登到高处看得广阔。登到高处招手,胳臂没有比原来加长,

可是别人在远处也看见;顺着风呼叫,声音没有比原来加大,可是听的人听

得很清楚。借助车马的人,并不是脚走得快,却可以行千里,借助舟船的人,

并不是能游水,却可以横渡江河。君子的本性跟一般人没什么不同,(只是

君子)善于借助外物罢了。

…………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

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

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

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

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堆积土石成了高山,风雨就从这儿兴起了;汇积水流成为深渊,蛟龙就

从这儿产生了;积累善行养成高尚的品德,那么就会达高度的智慧,也就具

有了圣人的精神境界。所以不积累一步半步的行程,就没有办法达到千里之

远;不积累细小的流水,就没有办法汇成江河大海。骏马一跨跃,也不足十

步远;劣马拉车走十天,(也能走得很远,)它的成功就在于不停地走。(如

果)刻几下就停下来了,(那么)腐烂的木头也刻不断。(如果)不停地刻下

去,(那么)金石也能雕刻成功。蚯蚓没有锐利的爪子和牙齿,强键的筋骨,

却能向上吃到泥土,向下可以喝到泉水,这是由于它用心专一啊。螃蟹有八

只脚,两只大爪子,(但是)如果没有蛇、蟮的洞穴它就无处存身,这是因

为它用心浮躁啊。

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行衢道

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螣蛇无足而飞,

鼫鼠五技而穷。《诗》曰:“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

仪一兮,心如结兮!”故君子结于一也。

因此没有刻苦钻研的心志,学习上就不会有显著成绩;没有埋头苦干的

实践,事业上就不会有巨大成就。在歧路上行走达不到目的地,同时事奉两

个君主的人,两方都不会容忍他。眼睛不能同时看两样东西而看明白,耳朵

不能同时听两种声音而听清楚。螣蛇没有脚但能飞,鼫鼠有五种本领却还是

没有办法。《诗》上说:“布谷鸟筑巢在桑树上,它的幼鸟儿有七只。善良的

君子们,行为要专一不偏邪。行为专一不偏邪,意志才会如磐石坚。”所以

君子的意志坚定专一。

天论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

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脩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

[译文]

大自然运行变化有一定的常规,不会因为尧统治天下就存在,也不会因

为桀统治天下就消亡。用正确的治理措施适应大自然的规律,事情就办得好;

用错误的治理措施对待大自然的规律,事情就会办糟。加强农业生产而又节

约开支,那末天不可能使人贫穷;生活资料充足而又能适应天时变化进行生

产活动,那末天也不可能使人生病;遵循规律而又不出差错,那末天也不可

能使人遭祸。

故水旱不能使之饥渴,寒暑不能使之疾,袄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

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

之吉。

[译文]

所以水旱灾害不可能使人受饥挨饿,寒暑变化不可能使人生病,自然界

反常的现象不可能使人遭难。农业生产荒废而又开支浪费,那末天就不可能

使人富裕;生活资料不足而又不勤于生产活动,那末天就不可能使人健康;

违背事物规律而胡乱行动,那末天就不可能使人得到好结果。

故水旱未至而饥,寒暑未薄而疾,袄怪未至而凶。受时与治世同,而殃

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译文]

所以水旱灾害没有到来就发生饥荒,严寒酷暑没有迫近就发生疫病,自

然界反常现象没有出现就发生祸害。遇到的天时和太平时期相同,可是遭到

的灾祸却与太平时期大不相同,这不能埋怨天,事物的规律就是这样。所以

说,明辨了自然界的规律和人应采取的行动,就可以称得上圣人了。……

治乱,天邪?曰:日月星辰瑞历,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

治乱非天也。时邪?曰:繁启蕃长于春夏,畜积收臧于秋冬,是又禹、桀之

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时也。地邪?曰:得地则生,失地则死,

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地也。……

[译文]

社会的太平和动乱,是天决定的吗?回答说:日月星等天体运行和历法

现象,这是夏禹和夏桀同有的自然条件,夏禹凭借这样的自然条件把国家治

理得很好,夏桀却把国家搞乱了,所以太平和动乱不是天决定的。是时节变

化决定的吗?回答说:庄稼在春夏都生长茂盛起来,在秋冬则收获储藏起来,

这又是夏禹和夏桀同有的自然条件,夏禹凭借它把国家治理好了,夏桀却把

国家搞乱了,所以治乱不是时节变化决定的。是地理条件决定的吗?回答说:

庄稼得到土地便生长,离开土地就死去,这又是夏禹和夏桀同有的自然条件,

夏禹凭借它使国家大治,夏桀却把国家搞乱了,所以治乱不是土地决定

的。……

星队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

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

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

闇而政险,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夫星之队,木之鸣,是天地之变,阴

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译文]

流星坠落,树木爆裂作响,国都里的人都惊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答道:没有什么。这是自然界发生的变化,事物较少出现的现象。对它感到

奇怪是可以的,害怕它就不对了。日蚀月蚀发生,刮风下雨不合时节,怪星

偶然出现,这是没有哪个时代不曾有过的。君主英明、政局安定,就是这些

现象同时发生,也没有危害。君主昏庸、政治暴虐,即使这些观象一样也不

出现,也没有好处。所以说,流星坠落,树木作响,这是自然界发生的变化,

事物较少出现的现象。认为它奇怪是可以的,害怕它就不对了。……

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

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

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

[译文]

举行求雨的祭祀便下了雨,这是为什么?答道:没有什么,就如同不举

行求雨的祭祀也下雨一样。出现日蚀月蚀就敲击锣鼓去抢救,天旱就举行求

雨的祭祀,先占卜然后才决定大事,不是用它来作为得到所祈求的东西的手

段,只不过用它为政事作装饰。所以君子把它看作是一种文饰,可是普通百

姓却把它看作神灵存在的具体表现了。认为是一种装饰手段就会有好处,认

为有神灵就有害处了。

21

在天者莫明于日月,在地者莫明于水火,在物者莫明于珠玉,在人者莫

明于礼义。故日月不高,则光晖不赫;水火不积,则晖润不博;珠玉不睹乎

外,则王公不以为宝;礼义不加于国家,则功名不白。故人之命在天,国之

命在礼。君人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

幽险而尽亡矣。

[译文]

在天上的东西,没有什么比太阳月亮更显明的;在地上的东西,没有什

么比水火更显明的;在万物中,没有什么比珠玉更显明的;在人类所具有的

东西中,没有什么比礼义更显明的。所以说,太阳月亮如果不高悬空中,它

的光辉就不会显著;水火如果不积聚起来,它们的光辉和润泽就不会广大;

珠玉的光采如果不显现在外面,王公贵族就不会把它们当成宝贝;礼义如果

不用在国家的治理上,执政者的功绩和名声就不会显赫。所以人的生命受之

于自然,国家的命脉决定于礼制。统冶别人的人,推崇礼制而又尊重贤人,

就可以在天下称王;重视法治而又爱护人民,就可以在诸侯中称霸。如果贪

图私利、多用欺诈,就很危险;如果使用权术、颠覆、阴险等手段,那就彻

底灭亡了。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

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

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

则失万物之情。……

[译文]

与其尊崇天而思慕它,哪里比得上把天当作物一样蓄养起来而控制着它

呢?与其顺从天而赞美它,哪里比得上控制自然的变化规律而利用它呢?与

其盼望、等待天时,哪里比得上适应天时而役使它呢?与其依顺万物的自然

繁殖而求它增多,哪里比得上施展人的才能而使它按着人的需要有所变化

呢?与其思慕万物而使它成为能供自己使用的物,哪里比得上管理好万物而

不失掉它呢?与其希望于万物能自然生长出来,哪里比得上掌握万物的生长

规律呢?所以放弃人的努力而只是寄希望于天,那就失去了万物的本性

了。……

历山之农者侵畔

历山之农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亩正。河滨之渔者争坻,舜往渔焉,

期年而让长。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叹曰:“耕、

渔与陶,非舜官也,而舜往为之者,所以救败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处苦

而民从之。故曰:圣人之德化乎!”

历山种田的人越出田界侵占别人的耕地,舜便去那里耕种,一年之后,

田界不再被破坏侵占。河边打鱼的人争抢水中高地捕鱼,舜便去那里捕鱼,

一年之后,打鱼的人都懂得礼让年长的人。东夷制陶器的人制的陶器粗劣,

舜便去那里制陶器,一年之后,陶器制得很牢固。孔子叹息说:“耕地、打

渔和制陶器,都不是舜的职责,舜去干这些事情,是为了挽救社会风气的败

坏。舜确实称得上仁呀!他能够亲身耕田做劳苦的工作,百姓都跟着他干。

所以说:圣人的德行真能感化人啊!”

或问儒者曰:“方此时也?尧安在?”其人曰:“尧为天子。”

然则仲尼之圣尧奈何!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今耕渔不

争,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败也,则是尧有失也。贤舜则去尧之

明察,圣尧则去舜之德化,不可两得也。

有人问儒家的人说:“当这个时候,尧在哪里?”那个人答道:“尧做

天子。”

那么孔于把尧看作圣人又该怎么说呢!圣人能明察一切,处在帝王的位

置上,要使天下没有邪恶的事情发生。如果耕地捕鱼不发生争执,陶器质量

不粗劣,舜又哪里用得着用德行去教化他们呢?当舜挽救社会风气败坏的时

候,就说明尧有失察的过错。认为舜很贤能,便排除了尧能明察;认为尧是

圣人,便排除了舜用德行进行教化的可能,不可能两件事情同时存在。

楚人有鬻楯与矛者,誉之曰:“吾楯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

“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

弗能应也。夫不可陷之楯,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今尧舜之不可两

誉,矛楯之说也。

有个卖盾和矛的楚国人,称赞他的盾说道:“我的盾非常坚固,没有什

么东西能刺穿它。”又称赞他的矛说:“我的矛十分锐利,没有什么东西不能

刺穿。”有人说:“用你的矛,刺你的盾,会怎么样呢?”那个人不能回答了。

不可穿透的盾和什么都能穿透的矛,不可能同时存在。现在对尧、舜不可能

两人都称赞,这就象楚人对矛、盾的说法一样。

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三年已三过。舜寿有尽,天下过无已者。以有

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

再说舜挽救社会风气的败坏,一年只能消除一件过错,三年不过消除三

件过错。舜的寿命有终了的时候,天下的过错没有完结的时候。用有限的生

命跟在永远没有完结的过错后面,一个个地纠正,所能制止的就太少了。

赏罚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赏,弗中程者诛。”令朝至暮变,暮

至朝变,十日而海内毕矣,奚待期年!

如果有赏功罚过的规定让天下一定要实行,并且下命令说:“符合规定

的就奖赏,不符合规定的就惩罚。”命令早晨到达,晚上情况就得到改变;

晚上到达,第二天早晨情况就得到改变;十天的时间天下情况就能全部改变,

为什么还要等到一年以后呢?

舜犹不以此说尧令从己,乃躬亲,不亦无术乎?且夫以身为苦而后化民

者,尧舜之所难也;处势而骄下者,庸主之所易也。将治天下,释庸主之所

易,道尧舜之所难,未可与为政也。

舜还不用这个办法来劝说尧,让他听从自己的意见,竟然亲自做那些劳

苦的事,岂不是太没有办法了吗?而且亲自去做劳苦的事情然后才能感化百

姓,这是尧舜也很难做到的事;处在有权势的地位用命令矫正百姓的错误,

这是平庸的君主也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准备去治理天下,却放弃平庸君主容

易做到的事,而提倡尧舜很难做到的事,这种人是不可以和他一道治理国家

的。

五蠹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

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

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

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

乱,而汤武征伐。

译文

上古时代,人民少,可是禽兽却很多,人类受不了禽兽虫蛇的侵害。有

位圣人出现了,在树上架木做巢居住来避免兽群的侵害,人民很爱戴他,便

推举他做帝王,称他为有巢氏。当时人民吃野生植物的果实和蚌肉蛤蜊,有

腥臊难闻的气味,伤害肠胃,人民疾病很多。有位圣人出现了,钻木取火来

消除食物的腥臊,人民很爱戴他,便推举他做帝王,称他为燧人氏。中古时

代,天下发大水,鲧和禹疏导了入海的河流。近古时代,夏桀和商纣残暴淫

乱,商汤和周武王起兵讨伐。

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

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

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脩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译文

如果有人在夏朝还主张在树上架木筑巢,还提倡钻木取火,一定会被鲧、

禹耻笑了;如果有人在商朝还去疏导河流,一定会被商汤、周武王耻笑了。

这样说来,那末如果有人在今天还赞美尧、舜、汤、武、禹的政治措施,一

定会被新的圣人耻笑了。因此圣人不要求效法古代,不取法所谓永久适用的

制度,而应研究当前的社会情况,并根据它制定符合实际的措施。

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

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

类也。

译文

有个耕田的宋国人,田里有个树桩子,一只奔跑的兔子撞在树桩上,碰

断脖子死了;这个人便因此放下手里翻土的农具,守在树桩子旁边,希望再

捡到死兔子,兔子不可能再得到,可是他本人却被宋国人笑活。今天想要用

古代帝王的政策来治理现在的人民,都是守株待兔之类的人。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

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

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财

货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译文

古时男子不须耕种,野生的果实就足够食用;妇女不须纺织,禽兽的毛

皮就足够穿着。不需要做费力的事,给养就很充足,人民少但财物有多余,

所以人民之间不争斗。因此不需实行厚赏,不用采取重罚,人民的生活自然

安定。现在一个人有五个儿子不算多,每个儿子又有五个儿子,这样祖父没

死就有了二十五个孙子。因此人民多而财物缺少,干体力活干得很劳累,可

是给养还是很少,所以人民发生争斗。即使加倍奖赏和加重惩罚,还是不能

避免纷乱。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

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函以为民先,

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

译文

尧统治天下的时候,他住的房子简陋,茅草盖的屋顶都不加修剪,栎木

做的椽子都不加砍削;吃粗糙的粮食,喝野菜煮的羹;冬天穿小鹿皮做的袍

子,夏天穿葛布做的衣服;即使现在的看门人,穿的吃的都不会比这更差了。

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了农具干活,给百姓带头,累得大腿上没有肌肉,

小腿上不长毛;即使现在奴隶的劳动都不会比这更苦了。

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下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

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

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

译文

按这样的情况推论,古代让出天子地位的人,好比是脱离看门人的生活,

摆脱奴隶的劳苦,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并不值得称赞。今天的县官,一朝死

了,子孙世世代代还可乘车,所以人们看重官职。因此人们对于让位的事,

可以轻易辞去古代天子的地位,却难以丢掉现在县令的地位,其原因是利益

大小的实际情况不相同。

夫山居而谷汲者,媵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岁

之春,幼弟不饷;穰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

译文

在山上居住却要下到溪谷打水的人,在节日都把水作礼物相互赠送;在

沼泽低洼地区居住苦于水患的人,却要雇工开挖渠道排水。所以荒年的春天,

自己的小弟弟来了也不供饭;丰年的秋天,疏远的客人也招待他吃饭。这不

22

是疏远骨肉兄弟而爱护过路客人,而是由于粮食多少的实际情况不相同。

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

子,非高也,势薄也;重争士橐,非下也,权重也。

译文

因此古人轻视财物,不是什么仁爱,只是因为财物多;现在人们的争夺,

也不是小气,只因财物太少。古人轻易辞掉天子,不是品德高尚,是因为权

势微薄;今人看重并争取做官和依附权势,不是品格卑下,是因为权势太重。

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

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译文

所以圣人要研究财物多少、考虑权势大小来制定他的政策。所以说古代

刑罚轻不算仁慈,现在责罚严也不算残暴,要适应社会习俗而行事。因此情

况随着不同时代而发展,政策措施也要适应不断发展的情况。

古者文王处丰,镐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西戎,遂王天下。徐偃

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恐其害己

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

仁义用于古而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

译文

古时周文王住在丰、镐一带,土地只有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用

安抚的手段使西戎归附了自己,终于统一了天下。徐偃王住在汉水以东,土

地有五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向他献地朝贡的国家有三十六国;楚文

王怕他危害到自己,起兵攻打徐国,便灭掉了它。所以周文王施行仁义的政

治终于统治天下,徐偃王施行仁义的政治却亡掉了自己的国家,这说明仁义

的政治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天。所以说:时代变了,情况也变了。

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

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铦短者及乎敌,

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

译文

在舜统治天下的时候,苗族不归顺,禹准备去征伐它,舜说:“不行。

崇尚德教还做得不够就施行武力,这不是治国的方法。”于是用了三年时间

进行德教,手持盾牌大斧等兵器作为道具跳舞,苗族才归顺了。在共工战斗

的时候,兵器短的被敌人刺到,铠甲不坚固的伤到自己的身体,这说明持盾

牌大斧跳舞来降服敌人的办法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天。所以说:情

况变了,措施也要变。

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

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

鲁,去门十里以为界。

译文

上古时在道德上争胜,中世时在智谋上角逐,现在便在军事实力上竞争

了。齐国准备进攻鲁国,鲁国派子贡去说服齐国。齐国人说:“你的话不是

说得没有道理,可是我想要的是土地,不是你这些话所说的道理。”便起兵

攻打鲁国,直到距离鲁国都门十里的地方划为边界线。

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面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

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

不得行于二国矣。

译文

所以说偃王施行仁义而徐国灭亡了,子贡机智善辩而鲁国的国土削减

了。从这方面来讲,施行仁义和机智善辩,都不是用来保持国家的办法。抛

掉偃王的仁义,废弃子贡的机智,凭借和发展徐国、鲁国的实力,使它能够

抵抗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那末齐、楚两国的欲望不可能在徐、鲁两国得逞

了。

第五单元

登大雷岸与妹书

吾自发寒雨,全行日少,加秋潦浩汗,山溪猥至,渡溯无边。

[译文]

我冒着寒冷的秋雨出发,整个行程很少见到阳光,加上积在地上的秋雨

到处充溢,山谷的溪水猝然猛涨,水路渡溯,没有边际。

险径游历,栈石星饭,结荷水宿,旅客贫辛,波路壮阔,始以今日食时,

仅及大雷。

[译文]

在险绝的山路上行走,在栈道上顶着星星吃饭,用荷叶作遮蔽在水边露

宿。旅途贫困艰辛,水路遥远,直到今天晚饭时分,才到达大雷。

涂登千里,日逾十晨,严霜惨节,悲风断肌,去亲为客,如何如何!

[译文]

自出发至今,路程走了千里,时间超过十天。严霜刺骨透凉,寒风冻裂

肌肤。离别亲人做了异地的旅客,内心多么忧伤!

向因涉顿,凭观川陆,遨神清渚,流睇方曛。

[译文]

刚才因为暂时的停歇,便登高眺望山川,留意水中小洲,放眼傍晚景色。

东顾五洲之隔,西眺九派之分,窥地门之绝景,望天际之孤云。长图大

念,隐心者久矣!

[译文]

东望五洲阻隔,西见九派分流。见地门落日余辉,望天际孤云飘浮,想

得很远很深,忧郁惆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南则积山万状,负气争高,含霞饮景,参差代雄,凌跨长陇,前后相属,

带天有匝,横地无穷。

[译文]

向南看:攒聚的群山千姿万态,各凭意气比个高低。山峰吞吐云霞,吸

饮阳光,高低错综,争呈雄姿,凌空跨越在连绵的山陇之上,前后相连。山

脉环绕天边形成一周,横亘在大地上绵延无穷。

东则砥原远隰,亡端靡际。寒蓬夕卷,古树云平。旋风四起,思鸟群归。

静听无闻,极视不见。

[译文]

向东看:坦荡的平原和辽阔的低洼地带无边无际,黄昏中蓬草被寒风卷

起,天边的老树跟低垂的暮云齐平。旋风四起,思归的鸟雀成群地飞回巢中。

仔细听,什么也听不到,尽力看,什么也看不清楚。

北则陂池潜濥,湖脉通连。苧蒿攸积,菰芦所繁。栖波之鸟,水化之虫,

智吞愚,强捕小,号噪惊聒,纷牣其中。

[译文]

向北看:池水暗通,江湖相连,是苎麻、蒿草、茭白、芦苇繁茂生长的

地方。水鸟鱼儿,聪敏的吃掉愚笨的,凶猛的捕捉弱小的,惊扰喧闹,充满

湖泽中。

西则回江永指,长波天合。滔滔何穷?漫漫安竭!创古迄今,舳舻相接。

[译文]

向西看:曲折的江水长长地伸向远方,长波和天际相接,滔滔江水哪是

尽头?漫漫江流怎会枯竭!这条大江之上,从古到今,船只首尾相接。

思尽波涛,悲满潭壑。烟归八表,终为野尘,而是注集,长写不测。修

灵浩荡,知其何故哉!

[译文]

面对着这眼前的江水,悲伤惆怅的思绪充满了波涛潭壑。江湖上的云烟

散入四方,最终形成了雾气尘埃,而江水向大海流注汇集,奔流不息,不知

终极。就是神灵也漠然无知,不知道其中是什么缘故啊!

西南望庐山,又特惊异。基压江湖,峰与辰汉相接。

[译文]

向西南方眺望庐山,庐山的雄姿特别令人惊奇。山脚压着江湖,山峰好

像与星辰银河相接。

上常积云霞,雕锦缛。若华夕曜,岩泽气通,传明散綵,赫似绛天。

[译文]

山上常年聚集着云霞,就像用彩色锦缛装饰了一般。在夕阳的照耀下,

山林水泽的雾气交融在一起,把阳光明亮的色彩传散到各处,庐山红得像绛

红色的云天一样。

左右青霭,表里紫霄。从岭而上,气尽金光,半山以下,纯为黛色。

[译文]

山的左右是淡青色的云气,后面衬托着深蓝色的天空。山腰以上,一片

灿烂金光;山腰以下,全是青黑色。

信可以神居帝郊,镇控湘、汉者也。

[译文]

庐山的确像天神一样处于帝郊,是一座可以镇守控扼湘江、汉水的名山

啊!

若潈洞所积,溪壑所射,鼓怒之所豗击,涌澓之所宕涤,则上穷荻浦,

下至狶洲,南薄燕派,北极雷淀,削长埤短,可数百里。

[译文]

至于小水汇聚起的急流,从山谷冲刷而下的飞瀑,疾风掀起的东突西撞

的怒涛,翻腾激荡的回旋水流,上通长满芦苇的水滨,下到野猪出没的荒洲,

南近飞燕翔集的支流,北达大雷岸边的浅泽。削长补短,这块地方大约有几

百里见方。

其中腾波触天,高浪灌日,吞吐百川,写泄万壑;轻烟不流,华鼎振涾,

弱草朱靡,洪涟陇蹙,散涣长惊,电透箭疾,穹溘崩聚,坻飞岭覆。回沫冠

山,奔涛空谷,碪石为之摧碎,碕岸为之齑落。

[译文]

这一带江面,奔腾的波涛拍击云天,高大的浪头冲向太阳。它容蓄排泄

了百川万壑的流水。水面轻烟停浮不动,烟下波浪滚滚,就像水在华丽的鼎

中沸腾,衰弱的野草被淹没,巨大的波浪汇聚。浪花四处惊飞,像电光和飞

箭一样疾速闪过。巨浪忽而跌落忽而涌起,好像小岛飞腾、山岭倾覆。回旋

的浪花飞溅山头,奔腾的波涛将山谷冲刷一空,大块的石头被浪头击碎,曲

折江岸的泥土被冲得像粉末一样落下。

23

仰观大火,俯听波声,愁魄胁息,心惊慓矣。

[译文]

仰观南天的大火星,俯听江上的波涛声,真令人惊心动魄,屏声息气,

心胆俱骇啊!

至于繁化殊育,诡质怪章,则有江鹅、海鸭、鱼鲛、水虎之类,豚首、

象鼻、芒须、针尾之族,石蟹、土蚌、燕箕、雀蛤之俦,坼甲、曲牙、逆鳞、

返舌之属。

[译文]

至于说到各种为天地所化育,呈现出奇异体形和奇特花纹的动物,那么

就有江鹅、海鸭、鱼鲛、水虎之类的水鸟鱼类,有豚首、象鼻、芒须、针尾

之类的水生动物,有石蟹、土蚌、燕箕、雀蛤等水族,有坼甲、曲牙、逆鳞、

返舌一类的怪物。

掩沙涨,被草渚,浴雨排风,吹涝弄翮。

[译文]

它们或以沙丘为掩蔽,或藏身在野草覆盖的小洲上,顶风冒雨,水中的

吞吐水泡,空中的盘旋飞翔。

夕景欲沈,晓雾将合,孤鹤寒啸,游鸿远吟,樵苏一叹,舟子再泣。诚

足悲忧,不可说也。

[译文]

夕阳快西下,暮色将四合,孤鹤在寒风中唳叫,游鸿在远处长吟,砍柴

的、打草的、划船的人都为之叹泣。这景象确实令人忧伤,难以表述。

风吹雷飚,夜戒前路,下弦内外,望达所届。

[译文]

狂风迅疾猛烈,夜间不能行船赶路。大概在二十三日前后可望到达目的

地。

寒暑难适,汝专自慎,夙夜戒护,勿我为念。恐欲知之,聊书所睹。临

涂草蹙,辞意不周。

[译文]

天气忽冷忽热难以适应,你务必小心留意,早晚多保重身体,莫要把我

牵挂。恐怕你想知道我的情况,姑且写下这些所见到的景象。旅途匆匆,草

此一信,言不尽意。

情采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

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

[译文]

古代圣贤的著作,总的都称为文章,不是因为有文采,那是因为什么呢?

水性虚柔,才有波纹荡漾;树体坚实,才有花朵开放,这说明外在的表现形

式依附于内在的实质。虎皮豹皮如果没有斑纹,那就跟狗皮羊皮一样了;犀

兕虽然有皮,但制成铠甲还要靠涂上丹漆才有色彩,可见内在的实质需要外

在的表现形式。

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

采名矣。

[译文]

至于抒发思想感情,铺陈描写万事万物,用文字刻划内心活动,在纸上

组织文辞,文章应当光彩焕发、文采繁富是很明白的了。

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日声文,五音是也;

三日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发而为辞章,

神理之数也。

[译文]

所以构成文采的途径有三条:第一种叫形中之文,是靠青、黄、赤、白、

黑五色构成的;第二种叫声中之文,是靠宫、商、角、徵、羽五音构成的;

第三种叫情中之文,是靠喜、怒、哀、乐、怨五情构成的。五色相调,便会

呈现漂亮的花纹;五音相配,就会形成美妙的乐曲;五情抒发,便会产生优

美的辞章。这是天然的规律啊。

《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老子疾伪,故称“美

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韩非

云“艳采辩说”,谓绮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辞之变,

于斯极矣。

[译文]

《孝经》传下训则,说孝子在居丧期间说话才不加文饰,因此知道君于

平时说话不曾质朴无文。老子痛恨虚伪,所以他说“漂亮话不真实”,但他

的《老子》一书却词句精妙,这就表明他并不是一概厌弃华美的文采。庄周

说“巧妙的言辞能雕饰万物”,指的是用辞藻来修饰;韩非子说“以华丽漂

亮的言辞为美”,说的是有文采。用艳丽的言辞使文章达到绮丽,用巧言的

雕饰使文章达到藻饰,文学语言的变化,至此已达到极端了。

研味孝、老,则知文质附乎情性;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若

择源于泾渭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

[译文]

研究体味《孝经》和《老子》的意思,便可知文章华美或质朴都应依附

于人的思想感情。细看庄周和韩非的话,就知道华丽和朴质的关系处理不当,

错在追求过分的艳丽。如果能在清浊之流上选择清流,能在邪正之路上选取

正道,就可以在写文章时驾驭文采了。

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

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

也。

[译文]

那铅粉和青黛是用来修饰容貌的,但女子的美目巧笑却来自天生的丽

质;文采是用来修饰语言的,但文章的美妙动人却本于情感的自然。所以思

想感情是文采的经线,言辞是思想内容的纬线。只有经线正了,用纬线才能

织成布帛;只有思想内容确立了,语言才能通达流畅。这是写文章的根本法

则。

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

[译文]

从前《诗经》的作者写的诗歌,是为了抒发感情而创作作品;后来的辞

赋家写作辞赋,是为了创作而故意造作感情。

何以明其然?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

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

[译文]

根据什么知道他们是这样的呢?因为《诗经》的产生,是由于诗人心中

蓄积了愤懑不平之气,因而吟唱出来,用以讽劝那些在上位的人,这就是为

了抒发感情才创作文艺作品。后代辞赋家之流,胸中本来就没有感情郁结,

却随意施展夸张文饰的手法,借此沽名钓誉,这就是为了创作才造作感情。

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

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

[译文]

所以为了抒发感情而写的作品,语言简练而真实;为作文而造作感情的

作品,文辞繁杂且空泛失真。可是后来的作者却采用浮泛的语言,忽视真情

实感,抛弃了古代《诗经》的传统,效法近世辞赋的弊病,因此表现真实感

情的作品日渐稀少,片面追求词藻华丽的篇章却越来越多。

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

反矣。

[译文]

所以有人热衷于高官厚禄,却空泛地吟咏田园的隐居生活;心里老是牵

挂着繁忙庸俗的政务,却空洞地描述尘世之外的情趣。真情实感没有一点,

写的跟想的恰好相反。

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木

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征!

[译文]

桃李从不自夸,人们自然会在树下踩出小路来,那是由于枝头有果实存

在。相传男子种出的兰花没有芳香,那是由于他们没有细腻的感情。像草木

那样微小的事物,尚且要依赖感情依靠果实,何况文章,以抒情述志为本,

写的作品与自己的心志完全相反,这样的作品难道值得效法!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理,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固知翠纶桂饵,反

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

[译文]

因此连缀文辞运用文采,为的是要表达思想;要是文彩浮滥、言辞虚伪,

那么思想内容会被遮蔽得愈加模糊。要知道用翡翠羽毛来做钓丝,用肉桂来

作钓饵,反而是钓不到鱼的原因。(庄子所说的)“言语的真义被文采所掩

盖”,大概指的就是这种现象吧。

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

[译文]

所以有人穿着锦衣,外面还要再罩上一件单衣,是因为讨厌文彩过于显

露;贲卦的最后一爻是白,这就说明事物贵在回复到朴质的本性。

夫能设谟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摛藻,使文不

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

子矣。

[译文]

如果能够根据创作的规范把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安排妥善,在拟定文章的

要求时把要抒发的感情处理妥当,感情明确了然后遣词造句,思想确定了然

后铺陈词藻,使华美的文采不致遮盖文章的内容,渊博的征引不致淹没真情,

使蓝和朱红等正色鲜明夺目,摈除紫和粉红等不正的颜色,这才可以称得上

是既有文采又有美质的好文章。

24

赞曰: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吴锦好渝,舜英徒

艳。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译文]

赞曰:言辞凭借文采才能传播久远,确实呀,这是一个经得起验证的真

理。内心活动真实地表现出来了,文采才能丰富多彩。过于华丽的吴锦容易

变色,朝开暮落的木槿花徒然娇艳,只有繁丽文采却缺乏真情实感的作品,

品味起来,一定令人生厌。

文选序

式观元始,眇觌玄风,冬穴夏巢之时,茹毛饮血之世,世质民淳,斯文

未作。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

文籍生焉”。《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

之时义远矣哉!

[译文]

我看那原始时代的远古风俗,人类处在冬住窟夏居巢、连毛带血吃生肉

的时期,世风质朴,民情淳厚,文字文章还没有产生。到了“伏羲氏治理天

下的时候,才开始画八卦,造文字,用来代替结绳记事的方法,从此以后文

章典籍就应运而生了。”《易经》上说:“观察日月星辰,用来考察四季的变

化;观察诗书礼乐,用来教化人民使之有成就。”诗书礼乐的意义真深远广

大啊!

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

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

随时变改,难可详悉。

[译文]

椎轮这种简陋的车子是帝王乘坐的大辂的原始模样,但大辂哪有椎轮的

质朴?厚厚的冰层是积水凝结而成的,但积水并没有厚冰的寒冷。为什么

呢?大概是由于承继那造车之事却增加了文饰,改变了水的本来状态却变得

更加寒冷。事物既然有这种现象,文章也应当如此。文章随着时代的发展而

变化,我们难以全部搞清它的变化规律。

尝试论之曰:《诗序》云:“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

曰兴,五曰雅,六日颂。”至于今之作者,异乎古昔。古诗之体,今则全取

赋名。荀宋表之于前,贾马继之于末。自兹以降,源流寔繁。

[译文]

让我尝试议论一下这个问题吧:《毛诗序》上说:“《诗经》有六义:第

一叫做风,第二叫做赋,第三叫做比,第四叫做兴,第五叫做雅,第六叫做

颂。”至于现代的作者,跟古代大不一样。赋本是古代诗歌中的一种表现手

法,现在却发展成为用“赋”命名的独立文体。荀卿、宋玉率先标明创作赋体,

贾谊、司马相如跟在后面继续发扬。从此以后,这类作品源远流长确实繁富。

述邑居则有“凭虚”“亡是”之作,戒畋游则有《长杨》《羽猎》之制。若

其纪一事,咏一物,风云草木之兴,鱼虫禽兽之流,推而广之,不可胜载矣。

[译文]

描写城市园囿,有张衡《西京赋》和司马相如《上林赋》这样的作品;

劝戒帝王不要沉湎游猎,有扬雄《长杨赋》《羽猎赋》一类的创作。如果论

起那些记一事、咏一物,寄兴风云草木和鱼虫禽兽之类的作品,推广扩大其

题材,就不能一一尽述了。

又楚人屈原,含忠履洁,君匪从流,臣进逆耳,深思远虑,遂放湘南。

耿介之意既伤,壹郁之怀靡诉。临渊有怀沙之志,吟泽有憔悴之容。骚人之

文,自兹而作。

[译文]

又有楚国诗人屈原,心怀忠贞,志行清正,因为楚王不是从善如流的国

君,臣下所进献的忠言他听不顺耳,屈原为国家百姓深谋远虑,却反而被放

逐在湘水之南。刚直忠正之心已经遭到伤害,抑郁不平的感情无处申诉,面

对江水产生投江报国的决心,行吟泽畔面带憔悴的神色。骚人的作品从此兴

起了。

诗者,盖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关雎》、《麟趾》,正始之道

著;《桑间》、《濮上》,亡国之音表。故风雅之道,粲然可观。

[译文]

诗歌,是心志达到一定的程度的表现,感情在内心激荡而表现在语言上。

《关雎》、《麟趾》是端正初始之道的表达,《桑间》、《濮上》是亡国之音的

流露。所以《诗经》的正道,光彩照人,值得鉴赏。

自炎汉中叶,厥涂渐异。退傅有“在邹”之作,降将著“河梁”之篇。四言

五言,区以别矣。又少则三字,多则九言,各体互兴,分镳并驱。

[译文]

自从汉朝中叶以来,诗歌发展的道路又渐渐不同了,有韦孟退居邹地讽

谏的诗作,有降将李陵“携手上河梁”这样的篇什。四言诗和五言诗区分开来,

又产生了少则三字、多则九字的诗歌,各种诗体一齐出现,像分镳共驰的马

车一样同时并起。

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吉甫有“穆若”之谈,季子有“至矣”之

叹。舒布为诗,既言如彼;总成为颂,又亦若此。

[译文]

“颂”是用作歌功颂德、赞美成功的体裁,从前尹吉甫有“穆若清风’那样

的赞辞,季札有“至矣哉”那样的赞叹。抒发感情形成诗歌,正如上面所说风

雅和韦、李的诗歌;总括成功形成颂体,也就像这里所说的尹吉甫、季札的

作品了。

次则箴兴于补阙,戒出于弼匡,论则析理精微,铭则序事清润,美终则

诔发,图象则赞兴。

[译文]

其次,“箴”是为弥补过失而产生的,“戒”是由于辅佐君王纠正其过失而

出现的;“论”要求剖析事理精当细微;“铭’要求叙述事情清爽温润;赞美寿

终的人,那么就产生厂“诔”;为画像题辞,那么“赞”就兴起了。

又诏诰教令之流,表奏牋记之列,书誓符檄之品,吊祭悲哀之作,答客

指事之制,三言八字之文,篇辞引序,碑碣志状,众制锋起,源流间出。

[译文]

又有诏诰教令、表奏笺记、书誓符檄、吊祭哀文等类文体,“答客”、“指

事’之类作品,“三言”、“八字”一类文辞,还有篇辞引序、碑碣志状,各种作

品像蜂一样成群涌现,新老文体的发展呈现错综纷繁的局面。

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目之玩。作者之致,盖

云备矣。

[译文]

就好像埙和笙虽是不同的乐器,但都能发出动听悦耳的乐曲;黼和黻虽

然色彩各异,但都能成为美丽悦目的珍品。由于有如此众多的文体,作者的

各种情致意趣,都能得到充分的表现。

余监抚余闲,居多暇日。历观文囿,泛览辞林,未尝不心游目想,移晷

忘倦。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词人才子,则名溢

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

太半难矣。

[译文]

我在监国抚军之余,平日有许多空闲时光,广泛阅读各类文章。总是眼

睛在浏览,心里在默想,一读就是老半天,竟然没有倦意。自从周、汉以来,

年代久远,朝代经历七个,时间超过千年。这期间词人才子誉满文坛,他们

才思敏捷,铺纸挥毫,文章多得充满书套。如果不删除其糟粕,采集其精华,

要想事半功倍,多半是很困难的了。

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

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

宗,不以能文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诸。

[译文]

至于周公旦撰写的那些典籍,孔尼父编订的那些书籍,能跟太阳、月亮

一起高悬空中,能与鬼神较量深奥玄妙,它们是道德方面的准则法式,人伦

方面的导师良友,难道可以加以删削,加以剪裁?老子、庄子、管子、孟子

等先秦诸子的著作,大概以表达思想见解为宗旨,并不以善于作文当作目的。

所以我现在编纂这部《文选》,略去不收它们。

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辨士之端,冰释泉涌,金相玉

振。所谓坐狙丘,议稷下,仲连之却秦军,食其之下齐国,留侯之发八难,

曲逆之吐六奇,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

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

[译文]

至于圣贤的美好辞句,忠臣的耿直言论,谋士的话语,雄辩家的言辞,

像冰雪消融、泉水奔涌一样滔滔不绝,又像黄金为质、玉声铿锵一般文质兼

美。人们听说的古代辩士辩于狙丘,议于稷下,高谈阔论,折服众人,鲁仲

连的辩才迫使秦军退兵五十里,郦食其的劝说降服了齐国七十余城,张良一

连提出八大难题,陈平献出六条奇计,他们的事迹美显于当时,言辞流传千

载,大略都已见于典籍,或出自诸子及历史著作。像这一类事迹且又繁富,

即使记载在书籍中,但是跟文艺作品毕竟不同。我现在的这部文集,也不收

入。

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

不同。若其赞论之综辑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

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

[译文]

至于像那些记事和编年的史书,是用来褒贬是非,记清历史事件发生的

时间的,和文学作品相比也有所不同。像那些“赞论”综合联缀华丽的辞藻,

“述赞”组织安排漂亮的文词,因为事情、道理出自深刻的构思,最后表现为

优美的文采,所以算得上是文艺作品,我就旁搜博采,选辑入书。

远自周室,迄于圣代,都为三十卷,名曰《文选》云尔。凡次文之体,

各以汇聚;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

[译文]

远自周朝,下至当代,这些入选的作品总共分为三十卷,取名为《文选》。

大致编排的体例,各按门类集在一起。诗赋二类体制既有多种,又按小类分

别排列。每类之中,各以时代先后编次。

25

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白薠兮

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

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湘夫人降落在北洲之上,极目远眺啊使我惆怅。树木轻摇啊秋风初凉,

洞庭起波啊树叶落降。踩着白薠啊纵目四望,与佳人相约啊在今天晚上。鸟

儿为什么聚集在水草之处?鱼网为什么挂结在树梢之上?沅水芷草绿啊澧

水兰花香,思念湘夫人啊却不敢明讲。神思恍惚啊望着远方,只见江水啊缓

缓流淌。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闻佳人

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麋鹿为什么在庭院里觅食?蛟龙为什么在水边游荡?清晨我打马在江

畔奔驰,傍晚我渡到江水西旁。我听说湘夫人啊在召唤着我,我将驾车啊与

她同往。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

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

我要把房屋啊建筑在水中央,还要把荷叶啊盖在屋顶上。荪草装点墙壁

啊紫贝铺砌庭坛,四壁撒满香椒啊用来装饰厅堂。桂木做栋梁啊木兰为桁椽,

辛夷装门楣啊白芷饰卧房。编织薜荔啊做成帷幕,析开蕙草做的幔帐也已支

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

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用白玉啊做成镇席,各处陈设石兰啊一片芳香。在荷屋上覆盖芷草,用

杜衡缠绕四方。汇集各种花草啊布满庭院,建造芬芳馥郁的门廊。九嶷山的

众神都来欢迎湘夫人,他们簇簇拥拥的像云一样。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

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我把那衣袖抛到江中去,我把那单衣扔到澧水旁。我在小洲上啊采摘着

杜若,将用来馈赠给远方的姑娘。美好的时光啊不可多得,我姑且悠闲自得

地徘徊游逛。

哀郢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天道不专反复无常啊,为什么百姓这么遭殃?家人离散相失啊,正当仲

春二月迁往东方。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鼌吾以行。发

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

离别家乡到远处去啊,沿着长江、夏水远去流亡。走出都门我悲痛难舍

啊,开始上路是在甲日的早上。从郢都出发离开旧居啊,前途渺茫我罔然不

知何往。船桨齐扬船儿却徘徊不前啊,悲伤的是我再也不能见到君王。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心

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望见故国高大的楸树我不禁长叹啊,泪落纷纷像雪粒一样。船过夏水的

源头又向西行进啊,回头看郢都东门已看不到了。心绪缠绵牵挂不舍而又无

限忧伤啊,渺渺茫茫不知落脚在何方。顺着风波随着江流漂泊吧,飘流失所

客居他乡。

凌阳侯之汜滥兮,忽翱翔之焉薄。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船儿行驶在广阔的水波上啊,就像鸟儿飞翔却不知停落在何方。心中郁

结苦闷而无法解脱啊,愁肠百结心情难以舒畅。

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将行船向下顺流而去啊,过了洞庭湖又进入长江。离开自古以来的居住

地啊,如今漂泊来到东方。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我的灵魂时时都想着归去啊,哪会片刻忘记返回故乡?背向夏水边而思

念郢都啊,故都日渐遥远真叫人悲伤!

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

登上大堤而举目远望啊,姑且以此来舒展一下我忧愁的衷肠。为江汉平

原人民目前的平安欢乐担忧啊,担心失去江汉岸边传统的楚国风尚。

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

芜?

面对着波涛浩渺不知道去向哪里啊?大水茫茫也不知道南渡到何方?

不知道大厦即将变成丘墟啊,郢都的两个东门怎么可以荒芜?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

心中久久不悦啊,忧愁还添惆怅。郢都的路途是那样遥远啊,长江和夏

水有舟难航。

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戚。

突然遭放逐不被信任啊,不能回郢都至今已有九年时光。悲惨忧郁的心

情不得舒畅啊,困苦失意满怀悲伤。

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忠湛湛而愿进兮,妒被离而鄣之。

有人顺承楚王的欢心表面上美好啊,实际上内心虚弱很不可靠。有人忠

心耿耿愿意进身为国效力啊,却遭到嫉妒者的百般阻挠。

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

唐尧、虞舜具有高尚的品德啊,高远无比可达九天云霄。那些谗人们却

要心怀妒嫉啊,在他们头上加以“不慈”的名声。

憎愠惀之脩美兮,好夫人之忼慨。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楚王讨厌那深忧远虑的美德啊,却喜欢听那些人口头上的慷慨辞藻。小

人奔走钻营而日益显进啊,贤臣反被冷落更加疏远。

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冀壹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尾声:放眼四下观望啊,希望回到都城要等什么时候?鸟儿高翔终要飞

回旧巢啊,狐狸死时头一定朝着狐穴所在的山丘。确实不是我的罪过却遭放

逐啊,日日夜夜我怎会忘记!

风赋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

楚襄王在兰台宫游览,宋玉、景差随侍。

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

邪?”

有风飒飒吹来,楚襄王便敞开衣襟迎着风说:“这风多爽快啊!这是我

和平民百姓共同享有的么?”

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宋玉回答说:“这只是大王您一个人独自享有的风罢了,平民百姓哪里

能与大王共同享有它呢?”

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今子独

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

楚襄王说:“风是天地间的一种气流,普遍而畅流无阻地吹送而来,不

分贵贱高低吹到每一个人身上。现在你单单以为是我一个人享有的风,难道

有什么理由吗?”

宋玉对曰:“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

焉。”

宋玉回答说:“我从老师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说法,枳树弯曲的枝丫上会

招来鸟雀做窝,空穴之处会产生风。鸟窝和风是根据环境条件的不同而出现,

那么风的气势也自然会因环境条件的差异而有所不同。”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

楚襄王说:“风最初从哪里开始发生呢?”宋玉回答说:“风在大地上

生成,从青苹这种水草的末梢飘起。逐渐进入山溪峡谷,在大山洞的洞口怒

吼。然后沿着大山弯曲处继续前进,在松柏之下狂舞乱奔。”

“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它轻快移动,撞击木石,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其势昂扬,象恣肆飞

扬的烈火,闻之如轰轰雷响,视之则回旋不定。吹翻大石,折断树木,冲击

密林草丛。”

“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

“等到风势将衰微下来时,风力便四面散开,只能透入小洞,摇动门栓

了。大风平息之后,景物鲜明,微风荡漾。”

“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邸华叶而振气,

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

“所以那清凉的雄风,便有时飘忽升腾,有时低回下降,它跨越高高的

城墙,进入到深宫内宅。它吹拂花木,传散着郁郁的清香,它徘徊在桂树椒

树之间,回旋在湍流急水之上。”

“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衡,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

众芳。”

“它拨动荷花,掠过蕙草,吹开秦衡,拂平新夷,分开初生的垂杨。它

回旋冲腾,使各种花草凋落。”

“然后倘佯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帷,经于洞房,乃得为大王之风也。”

“然后又悠闲自在地在庭院中漫游,进入宫中正殿,飘进丝织的帐幔,

经过深邃的内室。这才成为大王您的风呀。”

“故其风中人,状直憯凄惏栗,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

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所以那风吹到人的身上,其情状仅只是让人感到凉飕飕而微微发抖,

冷得使人倒抽冷气。它那样的清凉爽快,足以治愈疾病,解除醉态,使人耳

聪目明,身体康宁,行动便捷。这就是所说的大王之雄风。”

曰:“善哉论事!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

楚襄王说:“你对大王之风这件事论说得太好了!那平民百姓的风,是

否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呢?”

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

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

宋玉回答说:“那平民百姓的风,在闭塞不通的小巷里忽然刮起,接着

扬起尘土,风沙回旋翻滚,穿过孔隙,侵入门户,刮起沙砾,吹散冷灰,搅

起肮脏污浊的东西,散发腐败霉烂的臭味,然后斜刺里从用破瓮做的窗子里

26

吹进贫寒人家,一直吹到住房中。”

“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驱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

为胗,得目为蔑,啖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所以那风吹到人的身上,其情状只会使人心烦意乱,气闷郁抑,它驱

赶来温湿的邪气,使人染上湿病;此风吹入内心,令人悲伤忧苦,生重病发

高烧,吹到人的嘴唇上就生唇疮,吹到人的眼睛上就害眼病,还会使人中风

抽搐,咬牙吮吸,大喊大叫,死不了也活不成。这就是所说的平民百姓的雌

风。”

别赋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

生,乍秋风兮蹔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

令人沮丧销魂的事情,只有离别了。何况从秦国到吴国路途遥远,又或

是燕国宋国相隔千里。有时离别在春苔始生的早春,有时离别在秋风刚起的

时节。因此出门远行的游子愁肠欲断,感慨凄恻。

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

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

听到萧萧秋风,觉得声响奇异;望着漫漫云雾,感到颜色特别。船在水

边停住不走,车在山下缓慢移行。船桨徘徊怎能前进,马儿悲鸣声声不息。

放下酒杯,谁有心情喝酒;琴瑟不弹,泪水沾湿车轼。

居人愁卧,恍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

留在家里的人悲愁卧床,心神不安似有所失。日影移下了墙壁,沉没了

光彩;月亮爬上了栏杆,照射出清光。

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曾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

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看见红兰挂满了露珠,望见青楸覆盖了寒霜。环视高房,重门空闭;手

抚锦帐,空虚凄凉。料想远行人梦中也徘徊踌躇,离家的灵魂也在飞往故乡。

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所以,离别的感情虽然同是一种,而离别的事例却千差万别。

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

至于那种骑着备有银鞍的高头大马,坐着文绣车帷的华贵车子,或在长

安的东都门外为远行人设宴,或在洛阳西北的金谷涧为客人饯行。

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

弹琴奏乐箫鼓齐鸣,歌声唱起美人伤情;珠和玉啊在深秋更显华丽,罗

绮衣裳啊在初春格外娇美。

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漠而伤神。

动听的歌声使正吃草料的马也仰头欣赏,让潜藏深潭的鱼也浮上水面静

听。然而到分手的时候也难免含泪,预感到别后的寂寞而黯然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

沥泣共诀,抆血相视。

又有感恩愧疚的侠客,知恩图报的少年:像聂政到韩国刺杀韩相侠累,

豫让到赵府行刺赵襄子,专诸在吴国公子光宫中刺杀吴王僚,荆轲在燕国告

别太子丹入秦刺秦王,告别父母,抛下妻子,离开邦国,远别故乡,流着眼

泪决别,擦着流血相视。

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

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跨上征马义无反顾,马蹄卷起的尘土不时扬起。正是因为感恩才一剑相

拼,并不是为搏取名声而舍身黄泉。秦武阳在秦廷闻钟鼓齐鸣而大惊失色,

聂嫈在韩地伏尸痛哭而悲伤至极。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

有时边境发生战争,背着弓箭参军戍边。辽水没有尽头,雁山高耸入云。

家中深闺内室和风送暖,田间小路花草飘香。

日出天而耀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

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太阳升在空中光辉闪耀,露珠落在地上色彩斑烂。阳光照射得尘埃光彩

绚丽,大地袭来的气息春意盎然。攀桃折李啊不忍别离,送子出征啊泪湿罗

衫。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魂动,

亲宾兮泪滋。

至于离别到极远的国家去,哪里还有相见的日期?望着高大的树木,与

故乡告别;站在北边桥头,和亲人长辞。左右仆从感情激动,亲戚朋友泪流

不息。

可班荆兮赠恨,唯樽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

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铺草在地而坐,相赠以恨别诗篇;只有杯酒送行,叙说这别离悲情。正

值秋雁南飞的日子,露珠降下的时令。怨而又怨啊,此去远山路曲曲弯弯;

走了又走啊,迢迢长河岸哪有尽头?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佩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

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

又如丈夫住在淄水的西面,妻子住在黄河的北边。曾经是夫妻在晨光中

同起梳洗,傍晚共坐一室燃起炉香。如今丈夫做官在千里之外,可怜妻子虚

度青春时光。愧对闺中琴瑟,因别离而无心弹奏;懒上高台,致使帷幕长掩

而暗淡昏黄。

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

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春天,庭院里关闭着青苔的颜色;秋夜,罗帐中照耀着明月的清光。夏

日辗转竹席白天难度,冬夕孤守银灯黑夜漫长。织成织锦曲啊眼泪已经流尽,

制就回文诗啊顾影独自悲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山。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

顾,炼金鼎而方坚。

或有在华阴山求仙的方士,服食丹药回到深山。法术已经奥妙却还继续

修炼,道行已很高超但尚未得到真传。他们专心守着丹灶而不过问世事,为

炼丹药正心定志坚。

驾鹤上汉,骖鸾腾天。蹔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

依然。

成仙即可驾鹤飞越河汉,得道便能乘鸾翱翔云天。瞬间一游就有行程万

里,短暂一别已是人间千年。只是因为人间啊重视别离,辞别世人啊也难免

无限依恋。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绿波,

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此外还有“赠之以芍药”的诗句,和那“北方有佳人”的歌唱,幽会桑

中的卫国美女,相约上宫的陈国姑娘。当春草一片碧绿,春水清波荡漾,在

南浦送别心爱的人儿,心情该是怎样的悲伤?

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至于秋露如珍珠,一弯秋月象圭玉一样,皎洁的明月、晶莹的露霜,只

觉光阴易逝、春来秋往。心爱的人啊与您别离,徘徊不去的是思念的心肠。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

骨惊。

所以离别的种类不一样,离别的原因有千种。有离别就一定有哀怨;有

哀怨就一定会充盈内心。离情别恨使人丧魂失魄,骨折心惊。

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

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即使王褒、扬雄辞赋绝妙,严安、徐乐文笔精美;即使金马门的才子,

兰台中的群英;即使赋有“凌云”这样的称誉,辩有“雕龙”那样的名声,

又有谁能描绘出短时分离的状貌,抒写出永久诀别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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