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骈文集】北朝(周)·庾信《謝滕王集序啟》
北朝(周)·庾信《謝滕王集序啟》
某啟:伏覽制垂賜集序。紫微懸映,如傳闕裏之書;青島遙飛,
似送層城之璧。若夫甘泉宮裏,玉樹一叢,玄武闕前,明珠六寸,不
得譬此光芒,方斯照燭。有節有度,即是能平八風;愈昌愈高,殆欲
去天三尺。
殿下雄才蓋代,逸氣橫雲,濟北顏淵,關西孔子。譬其毫翰,則
風雨爭飛;論其文采,則魚龍百變。蒲桃繞館,新開碣石之宮;修竹
夾池,始作睢陽之苑。琉璃泛酒,鸚鵡承杯。鳳穴歌聲,鸞林舞曲。
況複行雲逐雨,囬雪隨風。胡陽之尉,既成為喜之因;舂陵之侯,便
是銷憂之地。
某本乏材用,無多述作。加以建鄴陽九,劣免儒硎;江陵百六,
幾從土隴。至如殘編落簡,併入塵埃;赤軸青箱,多從灰燼。比年屙
恙彌留,光陰視息,桑榆已逼,蒲柳方衰,不無秋氣之悲,實有途窮
之恨。是以精采瞀亂,頗同宋玉;言辭蹇吃,更甚楊雄。一吟一詠,
其可知矣。好事者不求,知音者不用。非有班超之志,遂以棄筆,未
見陸機之文,久同燒硯。至於凋零之後,殘缺所餘,又已雜用補袍,
隨時覆醬。聖慈憐湣,遂垂存錄。始知揄揚過差,君子失辭,比擬從
橫,小人迷惑。荊玉抵鵲,正恐輕用重寶,龍淵削玉,豈不徒勞神慮。
匠石囬顧,巧材變于雕梁;孫陽一言,奔踶成於駿馬。故知假人延譽,
重於連城,借人羽毛,榮於尺玉。溟池九萬里,無逾此澤之深;華山
五千仞,終愧斯恩之重。
即日金門細管,未動春灰;石壁輕雷,尚藏冬蟄。伏願聖躬,與
時納豫。南陽寶雉,幸足觀瞻;酈縣菊泉,差能延壽。伏遲至鄴可期,
從梁有日。同杞子之盟會,必欲瞻仰風塵;共薛侯而來朝,謹當逢迎
冠蓋。魚腸尺素,雁足數行,書此謝辭,終知不盡。謹啟。(《文苑
英華》六百五十六)
◎關於庾信:
庾信字子山,南陽新野人也。祖易,齊征士。父肩吾,梁散騎常
侍、中書令。信幼而俊邁,聰敏絕倫。博覽群書,尤善春秋左氏傳。
身長八尺,腰帶十圍,容止頹然,有過人者。起家湘東國常侍,轉安
南府參軍。時肩吾為梁太子中庶子,掌管記。東海徐摛為左衛率。摛
子陵及信,並為抄撰學士。父子在東宮,出入禁闥,恩禮莫與比靈斯。
既有盛才,文並綺豔,故世號為徐、庾體焉。當時後進,競相模範。
每有一文,京都莫不傳誦。累遷尚書度支郎中、通直正員郎。出為郢
州別駕。尋兼通直散騎常侍,聘於東魏。文章辭令,盛為鄴下所稱。
還為東宮學士,領建康令。
侯景作亂,梁簡文帝命信率宮中文武千余人,營於朱雀航。及景
至,信以眾先退。台城陷後,信奔於江陵。梁元帝承制,除禦史中丞。
及即位,轉右衛將軍,封武康縣侯,加散騎常侍,來聘於我。屬大軍
南討,遂留長安。江陵平,拜使持節、撫軍將軍、右金紫光祿大夫、
大都督,尋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孝閔帝踐阼,封臨清縣子,邑五百戶,除司水下大夫。出為弘農
郡守,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司憲中大夫,進爵義城縣侯。
俄拜洛州刺史。信多識舊章,為政簡靜,吏民安之。時陳氏與朝廷通
好,南北流寓之士,各許還其舊國。陳氏乃請王褒及信等十數人。高
祖唯放王克、殷不害等,信及褒並留而不遣。尋征為司宗中大夫。
世宗、高祖並雅好文學,信特蒙恩禮。至於趙、滕諸王,周旋款
至,有若布衣之交。群公碑誌,多相請托。唯王褒頗與信相埒,自余
文人,莫有逮者。
信雖位望通顯,常有鄉關之思。乃作哀江南賦以致其意雲。其辭
曰:
粵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盜移國,金陵瓦解。余乃竄身荒穀,
公私塗炭。華陽奔命,有去無歸,中興道消,窮於甲戌。三日哭於都
亭,三年囚於別館。天道周星,物極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無所求
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凱之生平,
並有著書,鹹能自序。潘岳之文彩,始述家風;陸機之詞賦,多陳世
德。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藐是流離,至於暮齒。燕歌遠別,悲不
自勝;楚老相逢,泣將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踐秦庭;讓東海之濱,
遂餐周粟。下亭漂泊,皋橋羈旅,楚歌非取樂之方,魯酒無忘憂之用。
追(惟)〔為〕此賦,聊以記言,不無危苦之辭,唯以悲哀為主。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
瑟。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鐘儀君子,
入就南冠之囚;季孫行人,留守西河之館。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
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釣台移柳,非玉關之可望;華亭唳鶴,豈
河橋之可聞。
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裁一旅;項羽用江東之子弟,人唯八千。
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
草木焉。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藩籬之固。頭會箕斂者,合從締
交;鉏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將非江表王氣,應終三百年乎?是知併
吞六合,不免軹道之災;混一車書,無救平陽之禍。嗚呼!山嶽崩頹,
既履危亡之運;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悽愴傷心
者矣。況複舟烜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風飆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
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張平子
見而陋之,固其宜矣。
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為族;經邦佐漢,用論道而當官。稟嵩、
華之玉石,潤河、洛之波瀾。居負洛而重世,邑臨河而晏安。逮永嘉
之艱虞,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於牆壁,路交橫於豺虎。值五馬之南
奔,逢三星之東聚。彼淩江而建國,此播遷於吾祖。分南陽而賜田,
裂東嶽而胙土。誅茅宋玉之宅,穿徑臨江之府。水木交運,山川崩竭。
家有直道,人多全節。訓子見於純深,事君彰於義烈。新野有生祠之
廟,河南有胡書之碣。況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階庭空穀,門巷蒲
輪。移談講樹,就簡書筠。降生世德,載誕貞臣。文詞高於甲觀,模
楷盛於漳濱。嗟有道而無鳳,歎非時而有麟。既奸囬之贔匿,終不悅
於仁人。
王子洛濱之歲,蘭成射策之年,始含香於建禮,仍矯翼於崇賢。
游洊雷塘於江浦。東門則鞭石成橋,南極則鑄銅為柱。樹則園植萬株,
竹則家封千戶。西贐浮玉,南琛沒羽。吳歈越吟,荊豔楚舞。草木之
藉春陽,魚龍之得風雨。五十年中,江表無事。王歙為和親之侯,班
超為定遠之使。馬武無預於兵甲,馮唐不論於將帥。豈知山嶽闇然,
江湖潛沸。漁陽有閭左戍卒,離石有將兵都尉。天子方刪詩書,定禮
樂。設重雲之講,開士林之學。談劫燼之灰飛,辯常星之夜落。地平
魚齒,城危獸角。臥刁鬥於滎陽,絆龍媒於平樂。宰衡以干戈為兒戲,
縉紳以清談為廟略。乘漬水而膠船,馭奔駒以朽索。小人則將及水火,
君子則方成沐鶴。弊箄不能救鹽池之鹹,阿膠不能止黃河之濁。既而
魴魚頳尾,四郊多壘。殿狎江鷗,宮鳴野雉。湛盧去國,艅皇失水。
見被發于伊川,知其時為戎矣。
彼奸逆之熾盛,久遊魂而放命。大則有鯨有鯢,小則為梟為獍。
負其牛羊之力,凶其水草之性。非玉燭之能調,豈璿璣之可正。值天
下之無為,尚有欲於羈縻。飲其琉璃之酒,賞其虎豹之皮。見胡桐於
大夏,識鳥卵於條支。豺牙密厲,虺毒潛吹。輕九鼎而欲問,聞三川
而遂窺。
始則王子召戎,奸臣介冑。既官政而離逖,遂師言而洩漏。望廷
尉之逋囚,反淮南之窮寇。飛狄泉之蒼鳥,起橫江之困獸。地則石鼓
鳴山,天則金精動宿。北闕龍吟,東陵麟鬥。爾乃桀黠構扇,憑陵畿
甸。擁狼望於黃圖,填盧山於赤縣。青袍如草,白馬如練。天子履端
廢朝,單於長圍高宴。兩觀當戟,千門受箭。白虹貫日,蒼鷹擊殿。
競遭夏台之禍,遂視堯城之變。官守無奔問之人,幹戚非平戎之戰。
陶侃則空裝米船,顧榮則虛搖羽扇。將軍死綏,路絕重圍。烽隨星落,
書逐鳶飛。遂乃韓分趙裂,鼓臥旗折。失群班馬,迷輪亂轍。猛士嬰
城,謀臣捲舌。昆陽之戰象走林,常山之陣蛇奔穴。五郡則兄弟相悲,
三州則父子離別。
護軍慷慨,忠能死節。三世為將,終於此滅。濟陽忠壯,身參末
將。兄弟三人,義聲俱唱。主辱臣死,名存身喪。狄人歸元,三軍悽
愴。尚書多算,守備是長。雲梯可拒,地道能防。有齊將之閉壁,無
燕師之臥牆。大事去矣,人之雲亡。申子奮發,勇氣咆勃。實總元戎,
身先士卒。冑落魚門,兵填馬窟。屢犯通中,頻遭刮骨。功業夭枉,
身名埋沒。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沾漬鋒鏑,脂膏原野。兵弱虜
強,城孤氣寡。聞鶴唳而虛驚,聽胡笳而淚下。據神亭而亡戟,臨橫
江而棄馬。崩於钜鹿之沙,碎於長平之瓦。於是桂林顛覆,長洲麋鹿。
潰潰沸騰,茫茫慘黷。天地離阻,人神怨酷。晉鄭靡依,魯衛不睦。
競動天關,爭囬地軸。探雀騺而未飽,待熊蹯而詎熟。乃有車側郭門,
筋懸廟屋。鬼同曹社之謀,人有秦庭之哭。
余乃假刻璽於關塞,稱使者之詶對。逢鄂阪之譏嫌,值耏門之徵
稅。乘白馬而不前,策青騾而轉礙。吹落葉之扁舟,飄長颿於上游。
彼鋸牙而勾爪,又巡江而習流。排青龍之戰艦,鬥飛燕之船樓。張遼
臨於赤壁,王浚下於巴丘。乍風驚而射火,或箭重而囬舟。未辨聲於
黃蓋,已先沈於杜侯。落帆黃鶴之浦,藏船鸚鵡之洲。路已分於湘漢,
星猶看於鬥牛。若乃陰陵失路,釣台斜趣。望赤岸而沾衣,艤烏江而
不度。雷池柵浦,鵲陵焚戍。旅舍無煙,巢禽失樹。謂荊、衡之杞梓,
庶江、漢之可恃。淮海維揚,三千餘裏。過漂渚而寄食,托蘆中而度
水。屆於七澤,濱於十死。嗟天保之未定,見殷憂之方始。本不達於
危行,又無情於祿仕。謬掌衛於中軍,濫屍丞於禦史。
信生世等於龍門,辭親同於河洛。奉立身之遺訓,受成書之顧托。
昔三世而無慚,今七葉而始落。泣風雨於梁山,惟枯魚之銜索。入欹
斜之小徑,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蘆葦之單衣。
於時西楚霸王,劍及繁陽。鏖兵金匱,校戰玉堂。蒼鷹赤雀,鐵
舳牙檣。沈白馬而誓眾,負黃龍而度湘。海潮迎艦,江萍送王。戎車
屯於石城,戈船掩乎淮、泗。諸侯則鄭伯前驅,盟主則荀罃暮至。剖
巢熏穴,奔魑走魅。埋長狄於駒門,斬蚩尤於中冀。然腹為燈,飲頭
為器。直虹貫壘,長星屬地。昔之虎據龍盤,加以黃旗紫氣,莫不隨
狐兔而窟穴,與風塵而殄瘁。
西瞻博望,北臨玄圃。月榭風台,池平樹古。倚弓於玉女窗扉,
系馬於鳳凰樓柱。仁壽之鏡徒懸,茂陵之書空聚。若夫立德立言,謨
明夤亮。聲超於系表,道高於河上。既不遇於浮丘,遂無言於於師曠。
指愛子而托人,知西陵而誰望。非無北闕之兵,猶有雲台之仗。司徒
之表裏經綸,狐偃之惟王實勤。橫琱戈而對霸主,執金鼓而問賊臣。
平吳之功,壯於杜元凱;王室是賴,深於溫太真。始則地名全節,終
以山稱枉人。南陽校書,去之已遠。上蔡逐獵,知之何晚。鎮北之負
譽矜前,風飆懍然。水神遭箭,山靈見鞭。是以蟄熊傷馬,浮蛟沒船。
才子並命,俱非百年。
中宗之夷凶靜亂,大雪冤恥。去代邸而承基,遷唐郊而纂祀。反
舊章於司隸,歸餘風於正始。沉猜則方逞其欲,藏疾則自矜於己。天
下之事沒焉,諸侯之心搖矣。既而齊交北絕,秦患西起。況背關而懷
楚,異端委而開吳。驅綠林之散卒,拒驪山之叛徒。營軍梁溠,搜乘
巴渝。問諸淫昏之鬼,求諸厭劾之巫。荊門遭廩延之戮,夏首濫逵泉
之誅。蔑因親於教愛,忍和樂於彎弧。慨無謀於肉食,非所望於論都。
未深思於五難,先自擅於二端。登陽城而避險,臥底柱而求安。既言
多於忌刻,實志勇於刑殘。但坐觀於時變,本無情於急難。地為黑子,
城猶彈丸。其怨則黷,其盟則寒。豈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
況以沴氣朝浮,妖精夜殞。赤鳥則三朝夾日,蒼雲則七重圍軫。亡吳
之歲既窮,入郢之年斯盡。周含鄭怒,楚結秦冤。有南風之不競,值
西鄰之責言。俄而梯沖亂舞,冀馬雲屯。棧秦車於暢轂,遝漢鼓於雷
門。下陳倉而連弩,度臨晉而橫船。雖複楚有七澤,人稱三戶。箭不
麗於六麋,雷無驚於九虎。辭洞庭兮落木,去涔陽兮極浦。熾火兮焚
旗,貞風兮害蠱。乃使玉軸揚灰,龍文斫柱。下江余城,長林故營。
徒思箝馬之秣,未見燒牛之兵。章曼支以轂走,宮之奇以族行。河無
冰而馬度,關未曉而雞鳴。忠臣解骨,君子吞聲。章華望祭之所,雲
夢偽遊之地。荒谷縊於莫敖,冶父囚乎群帥。硎阱折拉,鷹鸇批拂。
冤霜夏零,憤泉秋沸。城崩杞婦之哭,竹染湘妃之淚。
水毒秦涇,山高趙陘。十裏五裏,長亭短亭。饑隨蟄燕,闇逐流
螢。秦中水黑,關上泥青。於時瓦解冰泮,風飛電散。渾然千里,淄、
澠一亂。雪暗如沙,冰橫似岸。逢赴洛之陸機,見離家之王粲。莫不
聞隴水而掩泣,向關山而長歎。況複君在交河,妾在清波。石望夫而
逾遠,山望子而逾多。才人之憶代郡,公主之去清河。栩陽亭有離別
之賦,臨江王有愁思之歌。別有飄颻武威,羈旅金微。班超生而望反,
溫序死而思歸。李陵之雙鳧永去,蘇武之一鴈空飛。
昔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禍始。雖借人之外力,實蕭牆之內起。
撥亂之主忽焉,中興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見戮於猶子。荊山鵲飛
而玉碎,隨岸蛇生而珠死。鬼火亂於平林,殤魂驚於新市。梁故豐徙,
楚實秦亡。不有所廢,其何以昌。有媯之後,遂育於薑。輸我神器,
居為讓王。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用無賴之子孫,舉江
東而全棄。惜天下之一家,遭東南之反氣。以鶉首而賜秦,天何為而
此醉!
且夫天道迴旋,民生預焉。余烈祖於西晉,始流播於東川。洎余
身而七葉,又遭時而北遷。提挈老幼,關河累年。死生契闊,不可問
天。況複零落將盡,靈光巍然。日窮於紀,歲將複始。逼切危慮,端
憂暮齒。踐長樂之神皋,望宣平之貴裏。渭水貫於天門,驪山囬於地
市。幕府大將軍之愛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見鐘鼎於金、張,聞弦
歌於許、史。豈知灞陵夜獵,猶是故時將軍;咸陽布衣,非獨思歸王
子。
大象初,以疾去職,卒。隋文帝深悼之,贈本官,加荊淮二州刺
史。子立嗣。史臣曰:兩儀定位,日月揚暉,天文彰矣;八卦以陳,
書契有作,人文詳矣。若乃墳索所紀,莫得而雲,典慕以降,遺風可
述。是以曲阜多才多藝,鑒二代以正其本;闕裏性與天道,修六經以
維其末。故能範圍天地,綱紀人倫。窮神知化,稱首於千古;經邦緯
俗,藏用於百代。至矣哉!斯固聖人之述作也。
逮乎兩周道喪,七十義乖。淹中、稷下,八儒三墨,辯博之論蜂
起;漆園、黍穀,名法兵農,宏放之詞霧集。雖雅誥奧義,或未盡善,
考其所長,蓋賢達之源流也。
其後逐臣屈平,作離騷以敘志,宏才豔發,有惻隱之美。宋玉,
南國詞人,追逸轡而亞其跡。大儒荀況,賦禮智以陳其情,含章鬱起,
有諷論之義。賈生,洛陽才子,繼清景而奮其暉。並陶鑄性靈,組織
風雅,詞賦之作,實為其冠。自是著述滋繁,體制匪一。孝武之後,
雅尚斯文,揚葩振藻者如林,而二馬、王、楊為之傑;東京之朝,茲
道愈扇,咀征含商者成市,而班、傅、張、蔡為之雄。當塗受命,尤
好蟲篆;金行勃興,無替前烈。曹、王、陳、阮,負宏衍之思,挺棟
幹於鄧林;潘、陸、張、左,擅侈麗之才,飾羽儀於鳳穴。斯並高視
當世,連衡孔門。雖時運推移,質文屢變,譬猶六代並協,易俗之用
無爽;九流競逐,一致之理同歸。曆選前英,於茲為盛。
既而中州版蕩,戎狄交侵,僭偽相屬,士民塗炭,故文章黜焉。
其潛思於戰爭之間,揮翰於鋒鏑之下,亦往往而間出矣。若乃魯徽、
杜廣、徐光、尹弼之疇,知名於二趙;宋諺、封奕、朱彤、梁讜之屬,
見重於燕、秦。然皆迫於倉卒,牽於戰爭。競奏符檄,則粲然可觀;
體物緣情,則寂寥於世。非其才有優劣,時運然也。至朔漠之地,蕞
爾夷俗,胡義周之頌國都,足稱宏麗;區區河右,而學者埒於中原,
劉延明之銘酒泉,可謂清典。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豈徒言
哉。
洎乎有魏,定鼎沙朔,南包河、淮,西吞關、隴。當時之士,有
許謙、崔宏、崔浩、高允、高閭、遊雅等,先後之間,聲實俱茂,詞
義典正,有永嘉之遺烈焉。及太和之辰,雖複崇尚文雅,方驂並路,
多乖往轍,涉海頓山,罕值良寶。其後袁翻才稱澹雅,常景思摽沉鬱,
彬彬焉,蓋一時之俊秀也。
周氏創業,運屬陵夷。纂遺文於既喪,聘奇士如弗及。是以蘇亮、
蘇綽、盧柔、唐瑾、元偉、李昶之徒,鹹奮鱗翼,自致青紫。然綽建
言務存質樸,遂糠秕魏、晉,憲章虞、夏。雖屬詞有師古之美,矯枉
非適時之用,故莫能常行焉。
既而革車電邁,渚宮雲撤。爾其荊、衡杞梓,東南竹箭,備器用
於廟堂者眾矣。唯王褒、庾信奇才秀出,牢籠於一代。是時,世宗雅
詞雲委,滕、趙二王雕章間發。咸築宮虛館,有如布衣之交。由是朝
廷之人,閭閻之士,莫不忘味於遺韻,眩精於末光。猶丘陵之仰嵩、
岱,川流之宗溟、渤也。
然則子山之文,發源於宋末,盛行於梁季。其體以淫放為本,其
詞以輕險為宗。故能誇目侈於紅紫,蕩心逾於鄭、衛。昔楊子雲有言:
“詩人之賦,麗以則;詞人之賦,麗以淫。”若以庾氏方之,斯又詞
賦之罪人也。
原夫文章之作,本乎情性。覃思則變化無方,形言則條流遂廣。
雖詩賦與奏議異軫,銘誄與書論殊塗,而撮其指要,舉其大抵,莫若
以氣為主,以文傳意。考其殿最,定其區域,摭六經百氏之英華,探
屈、宋、卿、雲之秘奧。其調也尚遠,其旨也在深,其理也貴當,其
辭也欲巧。然後瑩金璧,播芝蘭,文質因其宜,繁約適其變,權衡輕
重,斟酌古今,和而能壯,麗而能典,煥乎若五色之成章,紛乎猶八
音之繁會。夫然,則魏文所謂通才足以備體矣,士衡所謂難能足以逮
意矣。(《周書》卷四十一列傳第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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