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曾孝廉,高捷南宫时[1],与二三新贵[2],遨游郊郭。偶闻毗卢禅院[3]寓一星者,因并骑往诣问卜。入揖而坐。星者见其意气[4],稍佞谀之[5]。曾摇箑微笑[6],便问:“有蟒玉分否[7]?”星者正容许二十年太平宰相。曾大悦,气益高。值小雨,乃与游侣避雨僧舍。舍中一老僧,深目高鼻,坐蒲团上,淹蹇不为礼[8]。众一举手[9],登榻自话,群以宰相相贺。曾心气殊高,指同游曰:“某为宰相时,推张年丈作南抚[10],家中表为参游[11],我家老苍头亦得小千把[12],于愿足矣。”一坐大笑。
俄闻门外雨益倾注,曾倦伏榻间。忽见有二中使[13],赍天子手诏[14],召曾太师决国计[15]。曾得意,疾趋入朝。天子前席[16],温语良久。命三品以下,听其黜陟[17]。赐蟒玉名马。曾被服稽拜以出。入家,则非旧所居第,绘栋雕榱[18],穷极壮丽。自亦不解何以遽至于此。然捻髯微呼,则应诺雷动[19]。俄而公卿赠海物[20],伛偻足恭者[21],叠出其门。六卿来[22],倒屣而迎[23];侍郎辈,揖与语;下此者,颔之而已。晋抚馈女乐十人[24],皆是好女子。其尤者为[25]嫋嫋,为仙仙,二人尤蒙宠顾。科头休沐[26],日事声歌。一日,念微时尝得邑绅王子良周济,我今置身青云[27],渠尚蹉跎仕路[28],何不一引手[29]?早旦一疏,荐为谏议[30],即奉俞旨[31],立行擢用。又念郭太仆曾睚眦我[32],即传吕给谏及侍御陈昌等[33],授以意旨;越日,弹章交至[34],奉旨削职以去。恩怨了了[35],颇快心意。偶出郊衢,醉人适触卤簿,即遣人缚付京尹[36],立毙仗下。接第连阡者,皆畏势献沃产。自此,富可埒国。无何,而嫋嫋、仙仙,以次殂谢,朝夕遐想。忽忆曩年见东家女绝美,每思购充媵御,辄以绵薄违宿愿,今日幸可适志。乃使干仆数辈,强纳资于其家。俄顷,藤舆舁至,则较昔之望见时,尤艳绝也。自顾生平,于愿斯足。
又逾年,朝士窃窃[37],似有腹非之者[38]。然各为立仗马[39];曾亦高情盛气,不以置怀。有龙图学士包上疏[40],其略曰:“窃以曾某,原一饮赌无赖,市井小人。一言之合,荣膺圣眷[41],父紫儿朱[42],恩宠为极。不思捐躯摩顶,以报万一[43];反恣胸臆,擅作威福[44]。可死之罪,擢发难数!朝廷名器,居为奇货,量缺肥瘠,为价重轻[45]。因而公卿将士,尽奔走于门下,估计夤缘,俨如负贩[46],仰息望尘,不可算数[47]。或有杰士贤臣,不肯阿附[48],轻则置之闲散[49],重则褫以编氓[50]。甚且一臂不袒,辄迕鹿马之奸;片语方干,远窜豺狼之地[51]。朝士为之寒心,朝廷因而孤立。又且平民膏腴[52],任肆蚕食[53];良家女子,强委禽妆。沴气冤氛[54],暗无天日!奴仆一到,则守、令承颜[55];书函一投,则司、院枉法[56]。或有厮养之儿[57],瓜葛之亲,出则乘传[58],风行雷动。地方之供给稍迟,马上之鞭挞立至。荼毒人民,奴隶官府[59],扈从所临,野无青草[60]。而某方炎炎赫赫,怙宠无悔[61]。召对方承于阙下,萋菲辄进于君前[62],委蛇才退于自公,声歌已起于后苑[63]。声色狗马[64],昼夜荒淫;国计民生,罔存念虑。世上宁有此宰相乎?内外骇讹,人情汹汹。若不急加斧锧之诛,势必酿成操、莽之祸[65]。臣夙夜祗惧[66],不敢宁处[67],冒死列款[68],仰达宸听[69]。伏祈断奸佞之头,籍贪冒之产,上回天怒,下快舆情。如果臣言虚谬,刀锯鼎镬[70],即加臣身。”云云。疏上,曾闻之,气魄悚骇[71],如饮冰水[72]。幸而皇上优容[73],留中不发[74]。又继而科、道、九卿[75],交章劾奏;即昔之拜门墙、称假父者[76],亦反颜相向。奉旨籍家,充云南军。子任平阳太守[77],已差员前往提问。曾方闻旨惊怛,旋有武士数十人,带剑操戈,直抵内寝,褫其衣冠,与妻并系。俄见数夫运资于庭,金银钱钞以数百万,珠翠瑙玉数百斛[78],幄幕帘榻之属,又数千事,以至儿襁女舄,遗坠庭阶。曾一一视之,酸心刺目。又俄而一人掠美妾出,披发娇啼,玉容无主。悲火烧心,含愤不敢言。俄楼阁仓库,并已封志。立叱曾出。监者牵罗曳而出。夫妻吞声就道,求一下驷劣车,少作代步,亦不得。十里外,妻足弱,欲倾跌,曾时以一手相攀引。又十余里,己亦困惫。歘见高山,直插霄汉,自忧不能登越,时挽妻相对泣。而监者狞目来窥,不容稍停驻。又顾斜日已坠,无可投止,不得已,参差蹩躠而行[79]。比至山腰,妻力已尽,泣坐路隅。曾亦憩止,任监者叱骂。忽闻百声齐噪,有群盗各操利刀,跳梁而前[80]。监者大骇,逸去。曾长跪言:“孤身远谪,橐中无长物。”哀求宥免。群盗裂眦宣言:“我辈皆被害冤民,只乞得佞贼头,他无索取。”曾叱怒曰:“我虽待罪,乃朝廷命官[81],贼子何敢尔!”贼亦怒,以巨斧挥曾项。觉头堕地作声,魂方骇疑,即有二鬼来,反接其手,驱之行。
行逾数刻,入一都会。顷之,睹宫殿,殿上一丑形王者,凭几决罪福。曾前,匐伏请命[82]。王者阅卷,才数行,即震怒曰:“此欺君误国之罪,宜置油鼎[83]!”万鬼群和,声如雷霆。即有巨鬼捽至墀下。见鼎高七尺已来,四围炽炭,鼎足尽赤。曾觳觫哀啼[84],窜迹无路[85]。鬼以左手抓发,右手握踝,抛置鼎中。觉块然一身,随油波而上下;皮肉焦灼,痛彻于心;沸油入口,煎烹肺腑。念欲速死,而万计不能得死。约食时,鬼方以巨叉取曾出,复伏堂下。王又检册籍,怒曰:“倚势凌人,合受刀山狱!”鬼复捽去。见一山,不甚广阔;而峻削壁立,利刃纵横,乱如密笋。先有数人罥肠刺腹于其上,呼号之声,惨绝心目。鬼促曾上,曾大哭退缩。鬼以毒锥刺脑,曾负痛乞怜。鬼怒,捉曾起,望空力掷。觉身在云霄之上,晕然一落,刃交于胸,痛苦不可言状。又移时,身躯重赘,刀孔渐阔,忽焉脱落,四支蠖屈。鬼又逐以见王。王命会计生平卖爵鬻名,枉法霸产,所得金钱几何。即有鬡须人持筹握算,曰:“三百二十一万。”王曰:“彼既积来,还令饮去!”少间,取金钱堆阶上,如丘陵。渐入铁釜,熔以烈火。鬼使数辈,更以杓灌其口,流颐则皮肤臭裂[86],入喉则脏腑腾沸。生时患此物之少,是时患此物之多也。半日方尽。王者令押去甘州为女[87]。行数步,见架上铁梁,围可数尺,绾一火轮,其大不知几百由旬[88],焰生五采,光耿云霄[89]。鬼挞使登轮。方合眼跃登,则轮随足转[90],似觉倾坠,遍体生凉。
开眸自顾,身已婴儿,而又女也。视其父母,则悬鹑败絮[91]。土室之中,瓢杖犹存。心知为乞人子。日随乞儿托钵[92],腹辘辘然常不得一饱。着败衣,风常刺骨。十四岁,鬻与顾秀才备媵妾,衣食粗足自给。而冢室悍甚,日以鞭从事,辄以赤铁烙胸乳。而幸良人颇怜爱,稍自宽慰。东邻恶少年,忽逾垣来逼与私。乃自念前身恶孽,已被鬼责,今那得复尔。于是大声疾呼。良人与嫡妇尽起,恶少年始窜去。居无何,秀才宿诸其室,枕上喋喋,方自诉冤苦。忽震厉一声,室门大辟,有两贼持刀入,竟决秀才首,囊括衣物。团伏被底,不敢复作声。既而贼去,乃喊奔嫡室。嫡大惊,相与泣验。遂疑妾以奸夫杀良人,因以状白刺史。刺史严鞫,竟以酷刑定罪案,依律凌迟处死[93]。絷赴刑所,胸中冤气扼塞,距踊声屈[94],觉九幽十八狱[95],无此黑黯也。
正悲号间,闻游者呼曰:“兄梦魇耶?”豁然而寤,见老僧犹跏趺座上[96]。同侣竞相谓曰:“日暮腹枵,何久酣睡?”曾乃惨淡而起。僧微笑曰:“宰相之占验否?”曾益惊异,拜而请教。僧曰:“修德行仁,火坑中有青莲也[97]。山僧何知焉?”曾胜气而来,不觉丧气而返。台阁之想[98],由此淡焉。入山不知所终。
异史氏曰:“福善祸淫,天之常道[99]。闻作宰相而忻然于中者,必非喜其鞠躬尽瘁可知矣[100]。是时方寸中[101],宫室妻妾,无所不有。然而梦固为妄,想亦非真。彼以虚作[102],神以幻报[103]。黄粱将熟,此梦在所必有,当以附之邯郸之后[104]。”
[1]高捷南宫:谓会试中式。清初会试中式的贡士不经复试,故高捷南宫也指考中进士。南宫,古称尚书省为南宫,此指礼部。礼部主持会试。
[2]新贵:新任高官者。此指会试中式的新贵人。
[3]毗(pí皮)卢禅院:佛寺名。毗卢,“毗卢遮那”佛的略称。禅院,佛寺。
[4]星者:迷信说法,人的命运同星宿的位置、运行有关。因此给人算命的人叫“星者”。意气,此指扬扬得意的神态。
[5]佞谀:巧言奉承。
[6]摇箑(shà):摇扇;得意的样子。
[7]蟒玉分:指做高官的福分。蟒玉,蟒袍、玉带,古时高官服饰。明代阁臣多赐蟒服。分,福分,缘分。
[8]淹蹇:傲慢。
[9]举手:举手作礼,略示敬意,形容新贵的狂傲。手,据铸雪斋抄本补,原缺。
[10]推:荐举。年丈:科举时代,同科考中者互称“同年”,称同年的父辈或父辈的同年为”年丈”。南抚:明代应天巡托的专称。其全衔为“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
[11]中表:中表兄弟。古时称姑父的儿子为外兄弟,称舅父或姨母的儿子为内兄弟;外为表,内为中,合称“中表兄弟”。参、游:参将、游击,明清时代中级武官名。
[12]千把:千总、把总,明清时代低级武官名。
[13]中使:宫中派出的使者,多由太监充任。
[14]赍:持奉。手诏:皇帝的亲笔诏令。
[15]太师:古时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太师在三公中职位最尊。明代则为虚衔,凡大臣功绩懋著者,多特旨加太师衔,以示优宠。
[16]天子前席:意谓天子倾听专注,不觉地移身向前。《史记。商君列传》:“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膝之前于席也。”
[17]黜陟:贬降或提升。黜,贬。陟,升。
[18]绘栋雕榱(cuī崔):彩绘的屋梁和雕饰的屋椽。栋,屋的中梁。榱,屋椽、屋桷的总称。
[19]应诺雷动:应答的声音,震动如雷。形容侍从众多。
[20]海物:海外珍物。又指海产之物;《书·禹贡》:“厥贡盐,海物惟错。”
[21]伛偻(yǔlǚ雨吕)足恭者:指巴结奉承的人。伛偻,曲身,恭敬从命的样子。足恭,过分的恭敬。足,过分。
[22]六卿:原指周代的六官,即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这里指明清时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尚书。
[23]倒屣而迎:谓急起迎接。《三国志·魏志·王粲传》:“粲徙长安,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时邕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闻粲在门,倒屣迎之。”屣,鞋。古人家居,脱鞋席地而坐。倒屣,谓急于迎客,把鞋穿倒。
[24]晋抚:山西巡抚。女乐:歌女。
[25]其尤者:其中最好的。
[26]科头休沐:指衣着随便,家居休假。科头,结发,不戴帽。休沐,休息沐浴,指古时官吏休假。《初学记》二十:“休假亦日休沐。”汉五日一休沐,唐十日一休沐。
[27]置身青云:谓身居高官,仕路得意。青云,高空,喻官高爵显。《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贾不意君能自致于青云之上。”
[28]蹉跎仕路:宦途失意。蹉跎,耽误时机,谓不得志。
[29]引手:提拔,援引。
[30]谏议:谏官名,汉称谏议大夫,元以后废。明清时谏官称“给事中”,又名“给谏”。
[31]俞旨:皇帝应允的圣旨。俞,应允。
[32]太仆:古代官名,秦汉时为九卿之一,掌管皇帝舆马和马政。北齐置太仆寺,有卿、少卿各一人,历代因之。睚眦:怒目而视,指有小的怨恨。《史记·范雎传》:“一饭之德必偿,眶之怨必报。”
[33]给谏:明清时谏官“给事中”的别称,主管监察、纠弹官吏。侍御,侍御史。
[34]弹章交至:指吕、陈等人的弹劾奏章同时并至。
[35]恩怨了了:恩怨分明。了了,分明。
[36]京尹:京兆尹,京城的行政长官。
[37]朝士窃窃:朝廷官员暗中议论。窃窃,私语,低声议论。
[38]腹非:口里不言,心中反对。
[39]备为立仗马:意谓朝臣不敢说话。唐代皇帝临朝,立八马于宫门之外,作为仪仗,称为“立仗马”。这种马静立无声,从不嘶叫。见《新唐书·百官志二》。后因以“立仗马”比喻贪恋厚禄而不放直言的朝士。
[40]龙图学士包:本指宋代龙图阁直学士包拯。这里借指刚正不阿的朝臣。
[41]荣膺圣眷:幸获皇帝恩宠。膺,承受。眷,眷顾、关怀。
[42]父紫儿朱:指父子均做高官。唐制,三品以上官员著紫色朝服,五品以上著朱色朝服。
[43]“不思捐躯”二句:谓曾某不为国事操劳以报皇恩。捐躯,献身。捐,舍弃。摩顶,指不畏劳苦,语出《孟子·尽心上》:“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以报万一,谓报答皇帝恩宠于万一。
[44]“反恣胸臆”二句:谓曾某反而肆意而为,滥用职权。恣,放纵。胸臆,胸怀,指个人的欲望。作威福,作威作福。
[45]“朝廷名器”四句:谓曾某视朝廷官爵为己有,公然标价卖官鬻爵。名器,指封建朝廷官员的等级称号和车服仪制,代指官秩。缺,官缺。肥瘠,指官俸及进项的多寡。
[46]“估计夤缘”二句:意谓估计买得官缺可获“收益”,就通过关节。钻营谋取,简直如同商贩。俨,俨然。
[47]“仰息望尘”二句:指依附曾某的人,极其众多。仰息,仰人鼻息,比喻依附、投靠别人。望尘,望尘而拜,指巴结权贵。
[48]阿附:阿谀附和。
[49]置之闲散:安排他担任清闲官职。闲散,指清闲无权之官。
[50]褫以编氓:革职为民。褫,剥夺,指革除官职。编氓,编入户籍的平民。氓,百姓。
[51]“甚且一臂不袒”四句:意谓一言一事不依顺曾某,就将遭到灾祸。一臂不袒,意谓不偏袒曾某。汉高祖刘邦死后,太尉周勃反对吕氏篡权,在军中宣布:顺从吕氏的露出右臂,拥护刘氏的露出左臂。军中都露出左臂。见《史记·吕太后本纪》。后因以偏护一方称“左袒”或“偏袒”。辄迕鹿马之奸,谓不遵权奸之意。鹿马之奸,指秦相赵高指鹿为马。赵高为篡夺帝位,设法探测群臣的态度。他向秦二世献鹿,而说是马。二世笑曰:“丞相误耶?谓鹿为马。”以问群臣,群臣竟也称马,以迎合赵高。见《史记·秦始皇本纪》。后以“指鹿为马”喻权奸有意颠倒是非。干,冒犯。远窜豺狼之地,被充军到荒凉的边远地区。窜,放逐。豺狼之地,野兽出没的地方。
[52]膏腴:肥沃的土地;良田。
[53]任肆蚕食:任其肆意侵并。蚕食,逐渐侵占。
[54]沴(lì厉)气:灾害恶气,指曾的凶恶气焰。冤氛:指受害者的冤气。
[55]守、令承颜:意谓太守和县令都得看曾家奴仆的脸色行事。承颜,仰承脸色。
[56]司、院枉法:省级地方大吏则循情枉法。司,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前者主管一省行政,后者主管一省刑名。院,指总督和巡抚,他们分别兼有都察院右都御史和右副都御史的官衔,称之为“两院”。
[57]厮养:干粗活杂活的奴仆。《公羊传·宣公十二年》:“厮役扈养,死者数万人。”注:“析薪为厮,炊烹为养。”
[58]乘传:乘官府驿站的车马。传,驿站或驿站的车马。
[59]奴隶:役使,奴役。
[60]“扈从所临”二句:谓曾某的扈从人员所到之处,则搜刮一空。扈从,随从服役人员。野无青草,指田无野菜可食。《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室如悬罄,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
[61]“炎炎赫赫”二句:谓曾某却无视民瘼,依恃皇恩继续为非作歹。炎炎赫赫,形容气焰嚣张。语出《诗·大雅·云汉》:“旱既太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怙宠,依恃皇帝的恩宠。
[62]“召对方承于阙下”二句:意谓每当皂帝召见问事,他就乘机进谗,陷害别人。阙,宫阙。萋菲,也作“萋斐”,花纹错杂,喻巧语谗言。《诗。小雅·巷伯》:“妻兮斐兮,成是贝锦。彼谮人兮,亦已太甚。”
[63]“委蛇(wēi yí威移)才退于自公”二句:意谓刚从官衙回家,立即以声歌自娱。委蛇,从容自得的样子,语出《诗·召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本来是形容退朝回家进餐的勤政公卿,这里指退朝回家享乐的曾某。苑,花园,园林。
[64]声色狗马:指歌舞、女色以及狗马等供玩乐之物。
[65]操、莽之祸:指篡夺帝位的祸息。操,指东汉末年的曹操,他挟持汉献帝,篡夺朝廷大权。莽,指西汉末年王莽,他曾篡汉自立,改国号为“新”。
[66]祗惧:心怀戒惧。
[67]宁处:安居。
[68]列款:列举罪状。款,条款,指罪状。
[69]仰达宸听:上报皇帝知道。宸听,皇帝的听闻。宸,北极星所居,代指皇帝的住处。
[70]刀锯鼎镬:指最惨酷的刑罚。刀锯,杀人的刑具。鼎镬,烹人的刑具。
[71]气魄惊骇:犹言惊魂夺魄,形容极端惊惧。
[72]如饮冰水:意谓恐惧至极,如饮冰水浑身打颤。犹前《都御史》篇所谓“战栗如濯冰水”。
[73]优容:宽容。
[74]留中不发:把奏章留在宫中,暂不批复。
[75]科、道、九卿:意指全体朝臣。科道,明清时都察院下属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和各道御史的合称。九卿,中央各主要行政长官的总称。
[76]拜门墙、称假父者:投靠门下作“门生”、“干儿”的人。门墙,指师门。见《娇娜》注。假父,义父。
[77]平阳:旧府名,府治在今山西临汾县。
[78]珠翠瑙玉:珍珠、翡翠、玛瑙、玉石,指贵重珠宝。斛:量器,古代以十斗为斛,后改五斗为斛。
[79]参差(cēn cī)蹩(bié xiè):意谓一前一后,匍匐而行。参差,不齐的样子。蹩,匍匐而行,此谓弯腰爬山。
[80]跳梁:腾跃,乱跑乱跳。
[81]命官:受过“皇封”的官吏。
[82]请命:请求饶命。
[83]置油鼎:置于油锅。
[84]觳觫(hú sù胡速):吓得发抖。
[85]窜迹:逃避。
[86]颐:面颊。
[87]甘州:清代府名,府洽在今甘肃张掖市。
[88]由旬:梵文音译。古代印度计算里数的单位名称。由旬有大、中、小之别。大者六十里或八十里,小者四十里。
[89]耿:光亮,这里意思是照耀。
[90]轮随足转:这是形象地表现迷信的轮回之说。按照佛教的说法,人都要在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修罗道、人道、天道这六道内轮回。
[91]絮:据铸雪斋抄本,原作“焉”。
[92]托钵:本指僧人手捧钵盂到处募化,这里指乞丐捧碗乞讨。
[93]凌迟:封建社会最惨酷的一种死刑,俗称“剐刑”,先斩断犯人的肢体,最后割断喉管。
[94]距踊声屈:顿足喊冤。距踊,跳跃、跺脚。
[95]九幽十八狱:指迷信传说中的阴间十八层地狱。九幽,犹“九泉”,指冥间。
[96]跏趺(jiā fū加夫):佛教用语“结跏趺坐”的省称。俗称“打坐”,双足交叉,盘腿而坐。
[97]火坑中有青莲:意谓身处险恶境遇,如果修德行仁,也能得到神佛的度脱。火坑,佛教认为人死后,如堕入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道,其苦无比,因喻之为“火坑”。青莲,梵语“优钵罗”的意译,是一种青色莲花,瓣长面广,青白分明,故佛教用以比作佛眼。
[98]台阁之想:指曾某做宰相的念头。台阁,指朝廷重臣,明清时则指尚书、内阁大学士之类的辅佐大臣。
[99]福善祸淫,天之常道:降福给行善的人,降祸给淫恶的人,这是上天不变的道理。《尚书·汤诰》:“天道福善祸淫。”
[100]鞠躬尽瘁:尽力国事,不辞劳苦。鞠躬,恭敬谨慎。尽瘁,勤劳国事。
[101]方寸:指心。
[102]彼以虚作:指曾在幻梦中的恶行。
[103]神以幻报:指在幻梦中鬼神给曾的恶报。
[104]“黄粱将熟”三句:意谓当人们还没有理解人生是短暂的时候,象这样飞黄腾达的梦想是在所不免的,因此应把这则故事当作为《邯郸记》的续编。唐人小说《枕中记》,谓卢生在邯郸道中的旅店里遇见仙人吕翁。卢生自叹不得志,吕翁给他一个枕头,说枕着它就可事事如意。卢生乃倚枕睡去。在梦中,他一生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而梦醒时,店主人的一锅黄粱饭还没有煮熟。这个题材后世改编为戏曲《黄粱梦》和《邯郸记》。
福建有一位姓曾的举人,考中进士时,与二三位同科考取的进士到京城郊区游逛。偶然听别人说,在佛寺里住了一位算命的先生,便一块去请算命先生给算一卦。进了屋子,行礼坐下。算命先生见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顺便奉承了他几句。曾某摇着扇子微笑,问算命先生:“我有没有身穿蟒袍、腰系玉带的福分啊?”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做二十年太平宰相。”曾某听了,很高兴,神气更足。这时,外边下起小雨,于是就和同游的人在和尚的住房里避雨。屋里有一位年老的和尚,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高高的鼻梁,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神情淡淡地不主动见礼,几个人略一打招呼,便一起坐在床榻上,说起话来。都以宰相称呼曾某,向他表示庆贺。这时,曾某心高气盛,指着一位同游者说:“曾某当了宰相时,推荐张年丈做南京的巡抚;家中的中表亲戚,可以作参将、游击;家中的老仆人,也要作个小千总或者小把总,我的心愿也就满足了。”在坐的人都大笑起来。
一会儿,门外的雨下得更大。曾某感到很疲倦,就在床上躺下。忽然间,见到两位皇宫的使者送来皇帝的亲笔诏书,召曾太师入宫商讨国事。曾某很得意,很快地跟随来使朝见皇帝。皇帝把座位向前挪了挪,用温和的话语与他谈了很久;并说,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听从他的任免、提升,不必向皇上奏准;赐给他蟒袍、玉带和名贵的马匹。曾某披戴整齐,跪下向皇帝叩头谢恩,下朝而去。回到家里,发现不是以前那些旧房舍,而是雕梁画栋,极为壮丽,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但是,捻着胡须一呼唤,家中的仆人,就前呼后应的,如同雷鸣。过了一会,就有公卿大臣给他献上山珍海味,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人,接二连三地出入他的门。六部尚书来了,他鞋子还没穿好,就迎上去;侍郎们来了,他便只作个揖,陪着说几句话;比这更低一级的官员来,只是点一点头罢了。山西的巡抚,赠给他乐女十人,都是秀美的女子。其中特别俊美的袅袅和仙仙,尤其得到他的宠爱。每当他在家休息的时候,就整天沉溺于歌舞声色中。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未发迹时,曾经受到本县士绅王子良的周济,今天自己置身青云之上,那王子良还在仕途上很不得志,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第二天早起,就给皇帝写了一道奏疏,荐举王作谏议大夫。得到皇帝的许可,就立刻把王子良提升到朝中。又想到,郭太仆曾经对自己有小怨隙,马上把吕给谏和侍御陈昌等叫来,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他们。过了一天,弹劾郭太仆的奏章,纷纷投到皇帝面前,得到皇帝的圣旨,把郭撤职赶出朝中。曾某报恩报怨,办得分明,颇快心意。
有一次,他偶尔来到京郊的大道上,一个喝醉酒的人,冲撞了他的仪仗队,就命下人把他捆起来,交给京官,立刻被打死在木棍之下。那些与他接近的近邻和田地相连的富人家,也都畏惧他的权势,把自己的好房子与肥沃的土地献给他。自这以后,他家的财富可与一个国王相比。不久,袅袅和仙仙先后死去了,他日夜思念她们。忽然想起,往年见他的东邻有一个少女特别美丽,每每想把她买来作妾,只因当时家势财力单薄,未能如愿,今天,可以满足自己的意愿了。于是派去几个干练的奴仆,硬把钱财送到她的家中。一会儿,用藤轿把她抬来一看,女子出落得比以前看见时更加美丽。自己回忆平生,各种意愿都达到了。
又过了一年,曾某常听到朝中有人在背后窃窃议论他,但他认为这只不过是像朝廷门口那些摆样子的仪仗马而已。他仍然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心上。谁知竟有一位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大胆上疏,弹劾曾某。奏疏中说:“臣认为曾某,原是一个饮酒赌博的无赖,市井里的小人。只不过偶然一句话的投合,而得到圣上的眷顾。父亲穿上了紫色朝服,儿子也穿上了红色的朝服。皇上的恩宠,已经达到极点。曾某不恩献出自己的躯体,不思肝胆涂地以报皇上之万一;反而在朝中任意而为,擅自作威作福。他可以处死的罪,像头发那样难以数清;朝廷中的重要官职,被曾某据为奇货,衡量官位的轻重,为收价的高低。因而朝中的公卿将士,都奔走在他的门下,估计官职买卖的价钱,寻找机会偷空钻营,简直如同商贩。仰仗他的鼻息,望尘而拜的人物,无法计算。即使有杰出之士与贤能的良臣,不肯依附于他,对他阿谀奉承,轻的就被他放置在情闲无实权的位置,重的就被他削职为民。更有甚者,只要不偏袒他的,动辄就触犯了他这指鹿为马的权奸;只要片言触犯了他,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没的荒远之地。朝中有志之士为之心寒,朝廷因而孤立。又有那平民百姓的膏血,任意被他们蚕食;良家的女子,依势强娶。凶恶的气焰,受害百姓的冤愤,暗无天日。只要他家的奴仆一到,太守、县令都要看颜色行事;他的书信一到,连按察司、都察院也要为之徇情枉法。甚至连他那些奴才的儿子,或者稍有瓜葛的亲戚,出门则乘坐驿站的公车,气势浩大。地方上所供给的东西稍为迟缓,在马上的鞭子立刻就会抽打你。残害人民,奴役地方官府,他随从所到之处,田野中的青草都为之一光。而曾某现在却正是声势煊赫,炙手可热,依仗朝廷对他的宠信,毫无悔改。每当皇帝召见他到宫阙之中,他就乘机进陷别人;曾某刚从官府退回,他家中后花园中已响起歌声。好声色,玩狗马,白天黑夜荒淫无度,国计民生,他从来不去考虑。世界上难道有这样的宰相吗?内外惊恐,人情汹动,若不马上把他诛除,势必要酿成曹操与王莽那样的夺权之祸。臣日夜忧虑,不敢安居,我冒杀头之罪,列举曾某的罪状,上报圣上得知。俯伏请求割断奸佞之头,没收他贪污的财产。上可以挽回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大快人心,顺通民情。如果臣言是虚假捏造,请以刀、锯、鼎、镬处置臣子”。
曾某听到消息后,吓得胆颤魂飞,如同饮下一杯凉冰的水,浑身上下凉透了。幸而圣上优待宽容,扣下此疏不作处理。但是,继之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公卿大臣,不断上奏章弹劾;就连往日那些拜倒在他门下的,称他为干爸爸的,也翻了脸向他攻击。圣上下令抄没他家中的财产,充军到云南。他的儿子在山西平阳任太守,也已经派遣公差去把他提到京师审问。曾某刚刚听到圣旨,惊恐万分,接着就有几十名武士,带着剑拿着枪,径到曾某的内房,扒掉他的官服,摘下他的帽子,把他同他妻子一块捆绑起来。一会儿,看到许多差役,从他家中向外搬运财物,金银钱钞有数百万,珍珠翡翠、玛瑙宝玉有数百斛。幄幕、帐帘、床榻之属,有数千件;至于小儿的襁褓,女人的鞋子,掉得满台阶都是。曾某一一看得很清楚,感到心酸伤目。不一会,一个人拖着曾的美妾出来,她披头散发娇声啼喊,美丽的面容六神无主。曾某在一边,悲伤的心如同火烧,含着愤怒而不敢说。不一会,楼阁仓库,全被查封。差役立即呵叱曾某出去,监管他的人就用绳子套着他的脖颈,把他拉出去。
曾某同他妻子忍声含泪地上路。要求能有一匹老马拉的破车代步,差役也不答应。走了十里,曾某妻子脚小无力,快要跌倒,曾某用手搀扶着她走。又走了十里,自己也疲惫不堪。突然见前边有一座高山,直插云霄,自己发愁无法攀登过去,时时挽扶着妻子相对哭泣。而监管的人面目狰狞地过来催促,不容许他们稍微停歇。又看到太阳西斜,晚间无处可以投宿,不得已,就弯着腰,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快到半山腰时,妻子实在无力了,坐在路旁哭泣。曾某也坐下来稍微休息,任凭监迭的差役叱骂。
忽然间听到多人一齐叫喊,有一群强盗各自拿着锋利的刀枪,跳着跑着追过来。监送的差役大惊而逃。曾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说:“我孤身被贬谪边疆,行李中也无值钱的东西。”哀求他们宽恕。这些强盗个个瞪大了眼精,忿怒地说:“我们这群人是被害的冤枉百姓,只要你这贼的头,别的什么也不要!”曾某愤怒叱责说:“我虽然有罪,可我仍然是朝廷的命官,你们这群乱贼,怎敢胡为!”群贼也怒极,挥动巨大的斧头,就朝曾某的脖颈砍去,只听得自己的头落地有声。惊魂未定,立刻见到两个小鬼,把他的双手捆起来,赶着他走。大约走了几个时辰,到了一个大的都市。不多时,看到一座宫殿,大殿之上坐着一位相貌很丑陋的阎王,靠在一个长长的几案上,在决断鬼魂的祸福。曾某急忙向前,匍匐跪在地上,请求阎王饶恕。阎王翻看着卷宗,才看了几行,就勃然大怒说:“这是犯了欺君误国的罪,应当放到油锅里炸!”殿下无数的鬼在应和着,声如雷霆。马上有一个巨鬼,把曾某抓起,摔到台阶之下。见有一只大油锅,约有七尺多高,四周围烧着火炭,油锅的腿都烧红了。曾某浑身发抖,哀哀啼哭,逃窜又无去路。巨鬼用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握着他的脚脖,把他扔到油锅中。觉得孤零零的身子随油花上下翻滚,皮与肉都焦糊,疼痛彻心钻骨;沸着的油灌到口里,把他的肺腑都烹熟了。心想快死算了,而想遍了法子也不能马上死去。约一顿饭的时间,巨鬼才用大铁叉把曾某从油锅里取出来,又让他跪到大堂下。阎王又查检了簿籍,生气地说:“生时依仗权势,欺凌别人,应当上刀山之狱。”鬼又把他揪去,见到一座山,不很大,而峻峰峭拔,锋利的刀刃纵横交错、像密密的竹笋。已经有几个人的肚肠挂在上边,呼喊号叫的声音,惨忍难听。巨鬼督促曾某上去,曾大哭着向后退缩。臣鬼用毒锥刺他的头,曾某忍痛乞求可怜。臣鬼大怒,抓起曾某,向空中掷去。曾某觉得自己身在云霄间,昏昏然地向下掉,锋利的刀交刺在他的胸膛上,痛苦之情难以言状。过了一会,由于他的身体太重,向下压去,被刺入的刀口渐渐大了,忽然他从刀上脱落下来,四肢蜷曲着。巨鬼又撵着他去见阎王。阎王让计算一下他生平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所霸占的田产,所得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立刻有一个胡须卷曲的人数着筹码,屈着指头算计说:“三百二十一万。”阎王说:“他既然能搜括来,就让他都喝下去。”不多会,把金钱取来堆集到台阶上,像小山丘。慢慢地放到铁锅里,用烈火熔化。巨鬼让几个小鬼,更替着用勺子灌到他的口中,流到面颊上皮肤都臭裂;灌到喉咙,五脏六腑像开锅一样。曾某活着时,恨自己搜括得太少,眼下又以此物太多为患。半天才灌尽。阎王下令,把曾某押解到甘肃甘州托生个女的。走了几步,见到架子上有一铁梁,粗有好几尺,上边穿着一个火轮,大也不知有几百里,发出五彩般的火焰,光亮照耀到云霄间。巨鬼鞭挞着曾某上去蹬火轮子。他刚一闭眼,就跃登上去,火轮随着他的脚转动,似觉身子向下倾坠,遍身冰凉。
他睁开眼一看,自身已变成婴儿,还是个女的。看看生他的父母,都穿着破烂的棉衣。土房中,放着破瓢和讨饭的棍子。知道自己已变成了讨饭人的女儿。从此,每天跟随讨饭人沿街乞讨,肚子里常常饿得直叫,不得一饱。穿着破烂的衣服,被风吹得刺骨疼。十四岁那年,被卖给一个姓顾的秀才当小妾,衣食才算自给。而家中的大老婆很凶狠,每天不是用鞭子抽就是用板子打,还用烧红的烙铁烙乳房。幸好丈夫还可怜她,稍稍有些安慰。墙东邻有个很不正经的恶少年,忽然越过墙来,逼着与她私通。心想,自己前所行的罪孽,已受到鬼的惩罚,哪里能再犯呢!于是大声呼救。丈夫与大老婆都起来,恶少年才逃去。过了不久,秀才刚到她的房间中睡觉,在枕上喋喋地诉说自己的冤苦。忽然一声巨响,房门大开,有两个贼持刀闯进来,竟然砍掉秀才的头,抢光衣物就走了。她团团地爬在被子底下,大气不敢出。等到贼去了,才哭喊着跑到大老婆的房中。大老婆大惊,哭着与她一块去验看秀才的尸体。怀疑是她招引奸夫杀死自己的丈夫。因而写状告到州官刺史。刺史严加拷问,以酷刑毒打,使她招认定案,依照法律,判凌迟处死,把她绑着到行刑的地方。她胸中冤枉之气堵塞,大跳着喊冤屈,觉得比十八层地狱还黑暗。
正在悲痛呼号的时候,听得同游的朋友说:“老兄你作恶梦了吗?”曾某忽然醒悟过来。见到老和尚还盘着腿坐在那里。同游的人都问他:“天晚了,肚子都饿了,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曾某这才面色惨淡地坐起来。老和尚微笑着说:“占卦说你作宰相,是否灵验?”曾某越发惊异,行礼向老和尚请教。老和尚说:“要修自己的德行,要行仁道,就是在火坑中,也能生长出青莲花来。我这个山野中的和尚,哪里能参透其中的玄妙!”曾某满腹胜气地来了,垂头丧气地回去,追求升官享受荣华富贵的想法,由此慢慢地淡薄了。后来,他隐遁到深山之中,不知所终。
异史氏说:降福给行善的人,降祸给淫恶的人,这是上天不变的道理。听闻做了宰相而高兴万分的,一定不是因为知道这个职位须得鞠躬尽瘁的缘故。在梦中,宫室妻妾无所不有。然而梦固然是虚妄的,妄想自然也不是真的。他(曾某)幻梦中的恶行,在幻梦中鬼神给于曾的恶报。人们还没有理解人生是短暂的时候,象这样飞黄腾达的梦想是在所不免的,因此应把这则故事当作为《邯郸记》的续编。
福建曾孝廉,捷南宫时,与二三同年,遨游郭外。闻毗卢禅院寓一星者,往诣问卜。入揖而坐。星者见其意气扬扬,稍佞谀之。
唐沈既济《枕中记》里说,卢生在邯郸旅店住宿,卢生入睡后做了一场享尽一生荣华富贵的好梦。醒来的时候小米饭还没有熟,因有所悟。后世说的“黄粱梦”或“邯郸梦”,都从此而出。之后一再被人续写改编,唐代有《南柯记》,宋代有《南柯太守》,元朝马致远作《邯郸道省悟黄粱梦》,明朝汤显祖改编《邯郸记》,清代蒲松龄作《续黄粱》。
蒲松龄(1640~1715),又名柳泉居士,聊斋先生,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2]山东淄川(今淄博)人。早岁即有文名,深为施闰章、王士禛所重。屡应省试,皆落第,年七十一岁始成贡生。除中年一度作幕于宝应,居乡以塾师终老。家境贫困,接触底层人民生活。能诗文,善作俚曲。曾以数十年时间,写成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并不断修改增补。其书运用唐传奇小说文体,通过谈狐说鬼方式,对当时的社会、政治多所批判。著有《聊斋文集》、《聊斋诗集》、《聊斋俚曲》及关于农业、医药等通俗读物多种。还有文集13卷400多篇,诗集8卷900多篇,词1卷100多阕,以及俚曲14种、戏3部、杂著5种。蒲松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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