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促织

更新时间:2022-11-12 13:02:52 阅读: 评论:0

正文

《绿促织》属短篇小说,由作者桑素书创作,第一次登选在小说阅读网内,2007年完成。

基本资料

作者:桑素书

作品类型:短篇小说

书籍简介:一篇类似聊斋的怪谈,目的是引人深思。

初登

小说阅读网,本文于2007年完结属于短篇小说。

原文节选

绿促织

秦国都城雍城郊外,扶木村。

村后的小溪水清又澈,溪旁的野花星星点点很是可爱,一个少女正在溪边洗着衣裳。少女是村中桓家的女儿,村中人皆称其为“桓姬”,如今只有二七年华,相貌生得很是超凡脱俗。桓姬正在低头洗衣,忽觉小溪的对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是抬头一看,一个面目清朗的少年站在了溪的那边,却是赵颂。

在扶木村中,桓家和赵家一向交好,两家的儿女更是早已被指腹为婚,三日之后,便是赵家长子迎娶桓家姑娘的大喜之日。桓姬抱着装了洗净衣裳的木盆沿小径往家中走去,刚才很是费了一番嘴舌才把赵颂说服回去,毕竟成亲前的这段日子两人是不应该见面的。桓姬抚着心口轻叹一声,心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紧张,想自己十四岁的豆蔻年华,正如欲绽的娇花,美艳的朝霞,如今即将嫁作人妇,不知是否意味着纯真年代的消逝?桓姬正自心事重重,突然旁边草丛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一个青影猛得从草丛里跳了出来,蹦得有一尺多高,桓姬毫无防备,吓得手一哆嗦把木盆跌翻在地。正想娇声呼喊,才发现原来那突然蹦出来的是一只浑身碧绿的大促织,桓姬这才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笑道:“好你这臭促织,吓得我把刚洗好的衣服又弄脏了,看我把你捉回去好好收拾一翻!”

桓姬被那大促织吓了一跳,童心也被激起,便把衣袖卷起,露出晶莹胜雪的玉臂,蹑手蹑脚地挨近那促织,谁知那促织也是一动不动的,似乎正等待着少女来捉自己。桓姬走近一看,不禁心生赞叹,那是多美的一只促织啊!自己从小在村里田间长大,促织可从来没少见,可如此漂亮异常的却是头一回看见,它的个头比一般促织要大上两三倍,昂首挺胸,活像一个威武的大将军,更难得的是它通体碧绿,远看之下还会以为是一块翡翠。桓姬越看越爱,轻声哄道:“促织儿乖,千万别乱动了……”玉手飞快地一合,大促织一下子被困在了少女的掌心中。绿促织蹲在桓姬的手中,非但没有挣扎,反而还发出清亮悦耳的鸣叫,似乎在希望着少女把自己带回家……

桓姬的确满心欢喜地把绿促织带回了家,并找来一个精致的青竹筒让它在里面安了家,竹筒就摆在少女闺房的窗台上,以后只要有桓姬在,绿促织总会唱起清脆悠扬的歌儿,然而其他人无论怎么逗弄它,只要不是桓姬,它一声也不吱。桓姬的父亲桓老汉时常指着绿促织笑道:“真真这促织儿是得了灵性了,偏生只认咱们闺女,其他人倒是入不了它的法眼!”

赵桓两家结亲前的三天一溜烟便过去了,这一天扶木村的老老少少都情不自禁地雀跃起来,毕竟村子就这么大,无论是哪家办喜事全村都会跟着一起乐,更何况今天是扶木村最美的姑娘出阁,村民们自然是更感喜庆了。

桓姬身着大红吉服,一动不动地端坐在狭小的闺房中,两个婆子为她开了脸,又拿了煮熟了的剥壳鸡蛋在她的粉脸上轻轻地擦了一遍,那脸马上显现出娇嫩可人的气色来,在即将披上绛纱盖头时桓姬突然开口道:“我的翡翠儿呢?让我拿着,我要带它一起去!”一个婆子笑了,道:“瞧这傻姑娘,她这是要那只促织儿给她陪嫁来着!”另一个婆子则道:“给她拿着,好让促织儿也和它的主子同喜。”说着便取了盛着绿促织的青竹筒交到桓姬手中。洁白的玉手轻轻握住了竹筒,筒里的绿促织静静地伏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花轿吹吹打打地来到新娘的屋前接走了新娘,又吹吹打打地回到了新郎家,此时正值黄昏,新人在青纱帐内行了叩拜礼,新娘被提前送入了洞房,而新郎则陪着宾客们吃酒说笑,这一夜全村都在沸腾。

洞房内大红花烛火光摇曳,照亮了新娘的红妆,房外宾客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桓姬独自坐在炕边,百无聊赖。忽然一阵清脆的鸣声悠悠响起,在喜庆与孤独混杂的新房里传递,似乎正在抚慰着新娘困惑紧张的心灵。桓姬偷偷掀起盖头一角,把青竹筒的盖子打开,绿促织飞快地跳入了她白腻的掌心,明亮的烛光下促织更是显得通体幽绿,细细一看竟隐隐有种流光溢彩之感,桓姬用力地眨了眨眼,绿促织的一双小眼似乎也在凝视着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想是新郎回来了,桓姬忙把绿促织放入筒里,随手搁在炕脚,又飞快地将盖头放下,坐端正了身子,静静等待自己的丈夫。

房门“吱呀”一声地被推开了,赵颂的手指却仍有些颤抖,炕上的人儿一动不动,犹如一朵娴静的红莲。桓姬感觉到绛纱盖头正在被缓缓掀开,抬起螓首,正对上赵颂那双闪烁着温润光泽的眼眸。赵颂见新娘比平日更加明艳不可方物,顿时情不自禁地将她轻轻拉到自己怀里,桓姬忍住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也伸手抱住了自己的丈夫,两个年轻的身躯相拥,心中只有当下的爱情,身外的一切都似停顿。正当两人低诉衷情时,房里猛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桓姬吓得抱紧了赵颂,战战兢兢地道:“是什么声音?好,好可怕!”

那叫声仍在持续着,而且有越来越高昂刺耳的趋势,赵颂环视四周,很快便发现那声音来自放在炕脚的青竹筒,他指着那竹筒问道:“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桓姬“啊”了一声,连忙探身拿过青竹筒,道:“是我的促织儿,奇怪,它原来不是这样叫来着,原来的声音可好听了。”

赵颂皱了皱眉头,取过桓姬手里的青竹筒道:“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让一只促织呆在房里终是不祥,而且这声音也太吓人了,还是赶紧把它弄出去的是!”说着便将青竹筒拿到窗边,打开盖子准备放走促织,不料那绿促织猛得跳将出来,在赵颂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旋即飞快地从窗口蹦走了,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啊!”赵颂痛得呻吟起来,桓姬也慌了,急忙捧起他的手一看,月牙状的伤口足有一片指甲盖大小,里面红糊糊地一片,周围也肿胀了起来,却就是没流一滴血。桓姬心急如焚,一边暗暗责备自己,一边翻找出干净的棉布给丈夫敷上,赵颂是咬着牙,苦笑道:“怕是我惹恼了它,看它把我咬的,真叫一个狠!”

桓姬跺了跺脚,懊恼地道:“全怪我不好,不应该把它带过新房来的!咱们还是早点歇息吧,睡一觉,伤口明天就不痛了。”说罢铺好锦被,伺候着赵颂脱衣躺下,此后一夜无话。

次日,桓姬早早就起床梳洗准备洗手做羹,见丈夫仍沉睡着,然而鼻息却十分粗重。她坐在炕沿,轻轻推了推丈夫,细声道:“颂哥,你醒了吗?”赵颂翻身对着新婚妻子,他的脸色显得有些发青,眉头也微微皱着,仍是微笑着道:“正准备起来呢,今天要上山拾些柴火,你快去准备早饭吧!”桓姬点点头便出去了,赵颂坐在炕上发了一回呆,缓缓伸出右手,昨晚被咬的伤口似乎毫无愈合的迹象,反而有扩大的趋势,伤口内隐隐可见血肉模糊,乍看之下还真有种惨不忍睹之感。赵颂心想怎么会如此邪门,不就是被促织咬了一口吗,自己小时候还曾经被天龙咬过,那伤口很快就好了,怎么这此会这般严重?他也不作多想,取了药粉抹上,用干布从新扎好,心想不出几天也就好了。

新婚的日子总是甜蜜而飞快的,扶木村像往日一样安静又祥和,只是村里最美的姑娘已嫁作人妇一事深深印入了村民们的脑海里,也许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忘不了。赵颂每日赵颂耕作劳动,身边又有可人的娇妻相伴,不禁感叹生活之美好,只是手上伤口多时不愈,除了啧啧称奇之外也无甚办法。然而一天,扶木村的平静生活却被狠狠打破,村中的里正把村民都召集在村前,告知他们一个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朝中实施变法,如今要扩充军队以作征战准备,县上下了命令,要求村中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青壮年男子即日起应召入伍,胆敢违抗者斩!村民闻讯,妇女们纷纷痛哭失声,男人们或呆立原地或跺足捶胸,村中气愤好不凄凉。赵颂得知消息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看了看身旁的新婚妻子,和她相处不过短短一个月光景,如今竟要就此与其远别,这是怎样的一件惨事!桓姬哭得梨花带雨,拉着丈夫的衣袖泣不成声,她自小就知道这种入伍并不是仅仅一年半载的分离,记得自己仍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的时候,邻家的叔叔被征去服兵役,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也未曾回来,如今自己仍是新嫁娘,就要经受这等惨事,叫她如何不伤心?

是夜,三更已过,小夫妻俩并排躺在炕上,依旧难以入眠。赵颂只觉得右手一阵一阵地痛,就连想要静静地躺着也无法做到,桓姬轻轻地抚着他的肩,只见他额上布满细小的汗珠,脸色越发显得青白,桓姬道:“怎么?伤口还是很痛么?”

“不碍事的,就这么一点伤口很快会好起来,只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哭,知道了吗?”

“还记得村东的申大叔吗?我们还是孩儿的时候他就去了,到如今仍音讯全无,你这一去,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赵颂翻过身去把妻子搂入臂弯,手背上的伤口有点刺痛,他叹了一口气,喃喃地叫道:“桓儿,桓儿……”低声叫唤妻子的声音充满了柔情和无奈,桓姬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把头埋进丈夫的胸膛,却不知脸上早已湿透。

村中男子应征入伍的那天,里正亲自为他们裹了头,妇女老人们不断地跺足痛哭、拉拉扯扯,年幼的孩子虽然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何事,却也被悲伤的气氛所感染,也号啕大哭起来。赵颂一步一回头,悲伤的人儿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可那眼角的晶莹却是那么清楚,竟像是一颗在阳光下闪烁的星星。

没有了青壮年男人的扶木村显得有点死气沉沉,女人们的悲情久久都没能得到缓解,然而桓姬却出乎意料地冷静,脸上也无甚悲哀之色,反而是更加殷勤地伺奉婆婆和小姑,旁人只道她虽然年轻,却懂事孝顺,不禁啧啧称赞,却不知道在每个寂寞的夜里,女子项下的一方枕巾被相思的泪水淹没。

一个无月之夜,三更时分,四下寂无人声,连平时常有的犬吠也消失无踪。桓姬坐在窗前刺绣,是一幅鸳鸯戏水图,明知会勾起思情,却也情不自禁地绣出一对相互依偎的水鸟。漆黑的夜晚异常安静,只有几声轻轻的虫鸣,桓姬发了一回怔,心中烦乱,也无心刺绣了,只觉得静夜的虫鸣特别好听,便把身子靠在窗边,闭了双眼静静欣赏。不知过了多久,鸣声开始由小变大,愈发清亮动人,桓姬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这声音多么熟悉!她不由地探首出窗,一股久违的亲切感顿时在心中涌起:黑夜中,小木窗下,美玉一般的绿促织正一动不动地蹲着,对着百无聊赖的女子唱着动听的歌儿!桓姬又悲又喜,不觉叹道:“促织儿啊促织儿,想不到你如此有情有义,倒不曾忘了我。”

绿促织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唱出的歌儿愈发悦耳,只是好像隐隐透着一丝凄凉。桓姬取来了那已被微微尘封的青竹筒,准备捉住绿促织,谁知那绿促织竟猛地一蹦,跳至数尺之外,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可那动人的鸣声却未中断。桓姬摇摇头,道:“也罢,卿本自由,何必多此一举为你制造牢笼?”

此后的每个夜晚,绿促织总会准时地守候在孤寂女子的窗下,为她唱着宛转的歌谣,只是那鸣声虽然异常清澈,却多了一份浓浓的哀伤,桓姬每每听了都不禁潸然泪下,对丈夫的思念也愈发深切,心中愁肠百转,人竟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转眼间初秋已至,村中妇女都开始为在外服役的良人缝制冬衣,桓姬却感觉身体不适,但仍强打精神为丈夫打点过冬的物事。也不知是何时落下的病根,桓姬发现自己出现了耳鸣的症状,耳中响起的声音很混杂,有时像是某些器物的撞击声,有时又像是有人在含糊不清地说话,她虽暗自心惊,但怕惹得年迈婆婆担心,便未说出来。夜晚,桓姬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只觉得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窗外绿促织的歌儿虽然有静心之效,但其中若隐若现的忧怨缠绵却足以使人心潮起伏。桓姬听着听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脸上湿湿的,用手一摸,竟满是泪水,然而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哭泣,自己竟是毫无知觉。窗外绿促织愈发叫得大声了,那声音凄惨悲切,全无昔日的清脆昂扬,桓姬不忍再听,只得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可那声音还是若有若无地传来,好像要传到她心底最深处。

次日一早,桓姬像往常一样梳洗打扮,然后洗手做羹,这段时间她都是在悲伤和思念中入眠的,身体因此渐渐变得瘦弱,尽管如此,她的美貌却没有丝毫减损,反而平添了一分娇花临水之美。先秦社会风气较为开放,村中一些上了年纪的妇人见了桓姬的样子都不禁议论纷纷:“那桓姐儿长得如此标致,要她守活寡可是委屈了她,倒不如叫她改嫁算了。”

“村里的男人都入伍了,你叫她改嫁给谁?”

“像她这么一个美人儿,理应配给达官贵人才是,只可惜长在这山村小野里,白白埋没了她!”

扶木村出了一个绝色美人,这种事总会自然而然的飞传,所谓“艳名远播”也就是这么一回事。果然某一天,一个即将彻底打破桓姬平静生活的人出现了。扶木村所在的骊阳郡郡守东方嘉明带着下属来到了村中,村民们心里又惊又疑,一个郡的长官怎会下到这么个小村子来了?村长恭恭敬敬地向郡守行了礼,道:“大人到我们村子来,不知所为何事?我们村的适龄男子全去服役了,绝不敢窝藏一人……”

东方嘉明摆了摆手,道:“我来并不是为了这事,只是听说你们村里有一个姿色出众的美人,你现在带她过来让我瞧瞧!”

村长心里纳闷,却也不敢所说,忙令人把桓姬找来,其他村民都在窃窃私语,想是郡守闻得桓姬艳名,欲收她作小妾了。不过多时桓姬缓缓而来,见了一干身着官服的男子,心里不禁有点紧张,但仍大大方方地行了礼,站着没说话。东方嘉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心里暗自赞叹,桓姬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低头默默站着。村长见了此种情况,便笑着向东方嘉明试探道:“这就是我们村桓老头的闺女,赵家的媳妇,不知郡守大人见她有何要紧事?”

东方嘉明道:“我是为今上在民间挑选美貌女子以充后宫,如今此女很是合适,我准备带她入宫。”

此话一出满村哗然,村长道:“可是她已嫁作人妇,若要献给国君,似乎不妥……”

东方嘉明呵呵一笑,道:“有何不妥!今上宫中的亦有妃子在入宫前曾为人妇,只要才貌俱佳,便是合适人选。”

“扑通”一声,桓姬一下子跪倒在地,恳求道:“妾身相貌平平,又无甚才学,而且已嫁本村赵颂为妻,今生今世只愿伺候夫君一人,不敢高攀宫门,求郡守大人高抬贵手,允许妾身为夫君守节。”

村民们听了不禁暗暗称赞,岂知东方嘉明却马上阴下脸,斥道:“我乃奉今上之命而来,你如何敢反抗?更何况这是天下女子都希望得到的殊荣,你若不从,难道不怕今上降罪于扶木村?”

郡守的一番斥责使得村民们纷纷改变态度,本来村中青壮年男子的离去已令整个村子生气全无,今日若违背君令,恐怕人人便是处死的结果了。村长扶起桓姬,道:“你愿意为夫守节,大伙都很是赞赏,可是如今这不是你一人之事,这是秦王的命令,是关乎我们全村人性命的事,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村里打算啊!”

里正也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若是做了秦王的妃子,那就是咱们村的荣耀,搞不好国君一高兴便愿意免除咱们村的徭役,这不可好么!至于赵颂,他会明白这是君命,无论如何也不会责怪你的,你又何必让全村人陪你去担戴那违抗君命的罪名呢!”

桓姬见众人倒戈,心里又气又急,可怜自己一介弱质女流,如何反抗得?只能是默默流泪了。东方嘉明对村长道:“你给我把人看好了,明天一早我便来领她走。”

村长看了桓姬一眼,见她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样子十分可怜,便低声对东方嘉明道:“她与丈夫新婚不久,如今远离,请郡守大人念在她如此情重的份上,赏一些银钱给赵家与桓家……”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她到了宫中后,你们村自会得到赏赐。”

送走了郡守后,村长命几个婆子陪着桓姬回家,桓姬的婆婆赵老夫人闻得消息自然也是泪眼婆娑,年幼的小姑拉着她的衣襟问道:“嫂嫂要去哪里?是很远的地方吗?那哥哥怎么办?”

桓姬听了小姑天真的问话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一时竟无言可答,一个婆子冷冷地道:“桓姐儿,你在这里哭就好了,明天见得郡守大人可不许这么失态,,咱们村以后是否能过上富贵日子可就看你了。”

是夜,梳妆台前、菱花镜里,美人的容颜依旧娇艳如桃花,却多了两行晶莹如珍珠般的泪。桓姬翻出了她和赵颂成亲那天所穿的吉服,一件一件地慢慢穿上,认认真真地施上脂粉,宛若新婚前夜一般。她独自坐在炕上,回想到三个月前新婚的那个夜晚,自己也是这样独自一人静静地等待着丈夫的来临,那时的心情是新嫁娘都有的不安和窃喜,可如今自己身着相同的服饰、身处相同的空间,心里却是一阵一阵悲哀的痛。

窗外绿促织的鸣声又响起了,一声一声,像是一把尖锐的锥子,狠狠地戳在桓姬的心上,那声音凄凉哀伤,仿佛有一种足以令人窒息而亡的魔力。桓姬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双耳,放声尖叫:“不要再唱了!不要再唱了!”

绿促织不知在何时跳上了窗台,身体依旧如翡翠般翠绿可爱,一双小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身着红妆的人儿看。器物撞击声、窃窃私语声又若有若无地响起,桓姬无法阻止这可怕的耳鸣,她瞄了绿促织一眼,昔日漂亮可爱的它竟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她恐惧地抓过红色盖头,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绿促织的鸣声没有停止,而桓姬却流了一整晚的泪。

第二天郡守终究还是把桓姬领走了,临走之时她回望自己屋子一眼,却发现那只只在晚上出现的绿促织正蹲在自己的门前,它没有鸣叫,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渐渐远去的桓姬。

桓姬的故事并没有被人淡忘,然而她的笑容倩影确实是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使她变得更加风姿超凡,她仍时常会想起那个与自己只相处了短短三个月的丈夫,甚至是那绿促织曾经清脆无比的鸣声,然而每当看见年迈的秦孝公时,即使知道他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男人,她却很清楚自己的梦早已破碎了一地。

桓姬有幸,怀上了“龙种”,而且还即将分娩。分娩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桓姬哭着叫着,脑海里想的全是赵颂,很快就要诞生的孩子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孩子,一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头脑发晕,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此时那些奇怪的耳鸣又响起了,而且还清晰多了,朦朦胧胧中桓姬似乎听见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好遥远好遥远,并且十分陌生;那些器物撞击声也清晰可闻,像是刀剑一类的,她努力地试着去分辨那些声音,突然她的身子猛地一颤,凝成弓型定在半空。为她接生的宫女都吓坏了,以为她快不行了,然而此时胎儿竟无声无息地从母体内滑出,宫女们刚要欢呼,却在一瞬间转为尖叫。

桓姬也在尖叫,并且还是最大声的,她的叫声全然没有了昔日的娇嫩,而是充满了恐惧与疯狂。因为她清楚听见了耳鸣里的内容。

“桓儿,我好痛……我的手断了,以后再也不能抱你了。”

“桓儿,你不会再想看见我了,因为他们挖出了我的眼睛、撕下了我的脸皮……”

“桓儿,我们败了,我们永远不能回家了,可我怎么舍得把你留下?”

“将来你若有孩儿,我希望那会是我的转世,桓儿,我的爱妻……”

桓姬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叫得撕心裂肺,脸色苍白得就像死人,她不停地尖叫,身体也在剧烈地抽搐,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再也叫不出声来了,只有喉咙在咯咯作响。宫女们吓得又哭又叫,急忙呼喊着去找太医,此时桓姬冷不防地死死抓住一个宫女的手臂,气息微弱地道:“我的孩儿呢?快把他抱给我看看。”

那宫女见她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得十分可怕,不禁被吓坏了,急忙想要扳开那只死死抓住自己手臂的手,道:“娘娘如今身子过于虚弱,还是等太医来了再看孩子吧。”

桓姬怔了一下,咬着牙狠狠地道:“为什么不让我看孩子?我要看我的孩子!“说着便死命挣扎着坐起身来,宫女们平时看惯了她温柔和顺的样子,什么时候见识过今日她这般竭思底里?自然人人都吓坏了,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桓姬艰难地坐起了身子,看见自己身下那张沾满鲜血的小被上躺着一个卷缩着、一动不动的婴儿,那婴儿身上沾满了秽物,看上去青青白白的难看至极,仔细一看婴儿的两肋,似乎各有一层薄薄的、像是甲壳一类的东西。一个宫女突然尖声大叫起来,很快其余宫女也跟着发出恐惧至极的尖叫,当中一人哭喊道:“怪物!那婴儿是怪物!呜……”

桓姬死死地盯住那个没有任何动静的婴儿,再也忍不住了,一口黑血从胸中一涌而出,她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樱口大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生下了这样的一个婴儿,不对,是一只垂死的大促织!

“将来你若有孩儿,我希望那会是我的转世,桓儿,我的爱妻……”可怕的耳鸣萦绕不断,又添了一声尖锐的哀鸣,桓姬像个死人一般,僵硬地转头望向房门,翡翠般的绿促织正静静地蹲在那里,碧绿的身子不再有流光溢彩之感,反而爬满了不知名的红丝,那红色红得就像刚从身体内流出的热血。

桓姬僵硬地坐在榻上,双手还握着被自己生生因恐惧而被扯下的长长黑发,她美丽的杏眼睁得大大的,眼白处也爬满了和绿促织身上一模一样的红丝,样子异常可怖。

一个宫女壮着胆子伸手在桓姬的眼前晃了晃,颤抖着声音轻轻喊道:“桓娘娘!桓娘娘!”

桓姬仍旧一动不动,那双清澈的杏眼虽然布满血丝,却比平日多了一分残酷的美丽。

只是这双眼睛再也不会合上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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