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茶记

作品概况

《珠茶记》是一部网络小说。一杯渐冷的珠茶，一段预谋的爱情。人生，不过若此，爱情，亦如是。

作者：繁花落尽

作品类型：短篇小说

作品状态：已完成

作品内容

一

描上了黛眉，印红了唇妆，插起了珠花，点正了花黄。云五娘收拾得妥妥当当，袅袅婷婷下得楼来，扫过眼前一排站得整整齐齐的伙计，细长手指在红木雕花桌上轻叩半晌，去，把店门打开，屋前门后的角角落落都仔细清扫。小伙计应一声，两人合力把木栓拆下，门板一块一块的被搬开，阳光迫不及待的晃进来，耀的五娘一时间睁不开眼。

云五娘，青云镇上家喻户晓的姑娘，单是倾国倾城的貌，已经足够镇上人的议论，更何况她还是远近闻名的富商云万富的女儿。云家出售的珠茶，天下闻名。一颗颗珠圆玉润，放几粒在杯中，轻舒慢展，吐出孕育一年的新绿，看得人赏心悦目，品的人香薷肺腑。据说，京城要员都以此为身份的象征，喝不上云家的珠茶，论起品位来，可就逊人一筹啦。云万富60大寿后，捐钱作了一个小官，也算是退商从了仕，身份、地位与往日更是大不相同，云家无男嗣，但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整个家里、茶庄都被一个看似柔弱的五娘打理得竟是愈发红火起来。

转眼之间，严冬已过，五娘也是年过二八，说媒的自是络绎不绝，五娘却一概拒绝，云家二老也不过问，女儿自小要强，看着光景，自是心有打算，便由她去吧。两人也乐得清闲，便在五娘新买的卷珠居中颐养天年去了。

查点了账面，又嘱咐着伙计把上京的茶叶分包打好，“得得”的马车渐行渐远，五娘也略觉疲惫，便上了阁楼，丫环依翠早将茶点备好，放在窗边的桌上，窗户已撑起来。五娘微微一笑，这丫头竟是越发懂事了。依翠不接话，笑意满眼，被五娘夸一句，说明已是做到极好，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满足的呐。

坐在窗边，五娘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想着自己的心事，今年已是二八年华，亦是相夫教子的年纪，自己虽与那些小家碧玉有所不同，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但那些说媒的公子王孙，商贾子孙们，不是贪恋美貌，就是窥视财产，又有几人是真心相对，以诚相许，更何况这诺大家业也是五娘不得不考虑的，想着想着，五娘也恍惚起来。

二

从窗口望出去，是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斜对面，也是一幢描金绘翠的高楼，是前几日刚热热闹闹开张的春光楼。

起初，春光楼刚搬至此地，也曾遭到镇上人的一致反对，但开业之后，生意确是出奇的好，尤其是到了夜里，客人络绎不绝。脂粉香，小曲调儿，鱼肉酒味……抵挡不住地飘过来。五娘也有过将茶庄另换他地的想法，但云万富说曾有高人言道，此为风水宝地，若有迁移，破财倒是其次，甚至会飞来横祸。想想其实白天的时候也不耽搁茶庄的生意，也就作罢了。

闲暇时间，五娘也会动了心思，念着里面是何等的脂红粉黛，血色罗裙，巧笑娇嫣。但五娘看到更多的却是，衣衫褴褛的妇人带着孩子，在春光楼外的痛声呼唤丈夫的哀哭。春风得意的男子在春光楼缠桓辗转，钱财消耗殆尽之后，被龟奴赶出门外满脸的失意萧条。也有满面愚钝的男子，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的可笑。这些，也让五娘也更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的浅心薄幸。

听说里面有位杜十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长得也是人比花艳，真不知道是何等的风光。微微一笑，五娘信手掂起一片云酥。

那边的街角，转过来一个人。瘦瘦高高的身形，穿着素色的杏黄袍子，阳光下愈发的显出一种出尘脱俗的整洁，细看手中竟还紧握几部书卷。一时间，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吵杂的喧闹，都消失了，只看见，那男子身上裹着淡淡的阳光，从街角走过来，走到茶庄前，仰起头仔细的看了好久，五娘还发现他有一对及其清秀的眉眼，男子看清了茶庄的牌匾后，迈步走了进来。五娘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微小的喜悦，也起身下了楼。

楼下，那男子正和柜台先生说着什么，看见五娘下楼，柜台先生过来，五娘，这位公子想买一些上品珠茶。五娘一笑，知道了。转过头来，定定看那男子一眼，真是不巧，今日的茶已全部发往京城，公子可否改日再来？

男子看看五娘，兀自无故的突然红了脸，也好，我本江南人士，早听说云家珠茶天下闻名，此次路过预备些礼品回家孝敬父母，三五日后，待的姑娘方便时再来也不迟。

转身出了店门，那男子却又转头，愣愣看五娘一眼，一瞬间，整个茶庄都黯淡了。

三

自那日后，奴家便将一片心儿抛，日日思来夜夜叨，只盼红了春桃，盼绿了芭蕉，盼的魂也丢来情也消，清减小围腰。

对面的小曲，字字句句都唱进五娘的心底。已经五天了，夏日苦短，情思绵长，五娘在窗边已整整坐了五天，可那公子仍不见踪影，不知怨多几分亦不知念又添了几何。

表妹？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五娘转过头去，表哥，你怎么来了。

表哥云富，生的一副斯文好相貌，却天生喜欢吟风弄月，拈花惹草，五娘向来对他敬而远之，却不知今天有空来茶庄。

表妹，今日来是帮一个朋友买一些上好的珠茶，以便回家孝敬父母……

五娘心中微微一动，你那朋友，可是江南人士。

表妹如何连我朋友也清楚知晓？

他姓李名甲，此次来青云镇，听道云家珠茶闻名天下，特意托我来……

那就是说，他很快就要走了？

当然，表妹。你似乎很是关心李公子，莫非……

一时间，五娘愣愣的有些失落，没有立即回答。云富何等聪明，端起五娘桌前的青瓷茶杯把玩着，既然如此，我且要他明日亲自来取，现将这些银两交你，明日你可要备好一切哦。

第一次，五娘正面看着云富微微一笑，谢谢表哥。弯弯眼角，红唇轻启，看的云富都有些痴了。

四

五娘今日起的特别早，单是一对黛眉也不知描了几多次。依翠一旁迷惑不解，小姐今日怎的，这般的打扮。五娘也不理会，只是唤着，依翠，去把前几日刚做的淡红罗裙拿来。

时间好像过得异常缓慢，五娘的茶杯也不知添了几次水，太阳才慢悠悠的露出头来，五娘急急下楼，刚站定，便要伙计把店门打开，自己也破例不再上楼，只是慢慢看着铺子满满的茶包，眼角嘴角，笑意盎然。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时间分分秒秒，却又似月月年年。

好容易，一男子匆匆走进，细看之下，五娘又落回了座位。

云富对五娘拱手，真是对不住了，五娘，今日有朋友相约，李公子可能会晚些才来，我特意来通知表妹一声。

哦，五娘的表情很淡，甚至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上楼。

窗边的桌上，清茶袅袅，依然是五娘最爱的云酥，可她却没有丝毫的兴致。撑开窗户，五娘刚好看到云富匆匆迈入春光院的背影，五娘冷笑一声。可是，里面迎出的人好熟悉，竟然是，竟然是，他杏黄的袍子，那瘦长的身形，不是李甲，更是何人。

心陡然的冷了下去，五娘不想看，可眼睛却忍不住地盯着那个影子，渐行渐远的没入花楼。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五

郎君也，自君去后，可知奴家愁断肠，夜夜思量，泪眼花窗，怕听窗边笑语低迷，怕见湖上鸳鸯。

小曲儿唱得分外响亮，剩五娘独坐床边。那日后，李甲再没有来过，不言归家，只日日出没于春光院，听得那老鸨迎接的声音也格外的热情。江南李士，迷上了春光院的杜十娘，甚至不惜为她一掷千金，已成为镇上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五娘心中一时悲，一时喜。庆幸自己早早看清楚了这男子的本质，可那日旭暖的阳光，却如烙印般深深镌刻在心，情障千万，任是那五娘，也脱不开身了。

夏日的傍晚，难得清凉。茶庄关好门窗后，伙计们都出去遛达，五娘懒懒的坐了半晌，忽听有人敲门，打开来看，竟是李甲。

无限惆怅，丝丝缕缕的从五娘心中升起，几分落寞，几分幽凉。五娘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李公子可为取茶而来？

是……不是……，他的回答却是吞吞吐吐。

到底是为何？五娘心中闪过一丝不快。李公子不是要用这珠茶回去孝敬父母了，难道现在也不预备了么。五娘忍不住咄咄出言。

不是，李甲嚅喏很久，看看五娘，我暂且不需珠茶，只求五娘将前几日的银两还我，可否。

为什么？

李甲忽然抬起头来，我想替春光院的杜十娘赎身，可银两都花光了，所以想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五娘苦苦一笑，杜十娘可是春光院的头牌，李公子可有足够的银两为杜十娘赎身。

二百两，只需二百两，就可以了，李甲的眼里都似乎有了亮光，春光院的妈妈许诺，只要我能凑齐二百两，便可以了。

那公子现有多少银两。

李甲不再答话，五娘的心揪得紧紧地，只觉得轻微的呼吸都会痛如骨髓，她转身拿出一个荷包，公子，这里面共有一百两，你先拿去，若还凑不齐，尽管来找我，祝你和十娘，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送出的荷包，李甲迟疑几分，还是伸手去接，五娘也没有立即放手，李甲只清楚地看见荷包上，出现了一滴水印，两滴，三滴，四滴……

李甲握住荷包，其实，五娘的心思，云富兄都已告之，但只怕李某辜负了。

言未罢，五娘深深看着李甲，只问公子一句，若无十娘，公子心中可曾会有五娘？

我认识五娘在先，姑娘的一笑一颦，李甲都铭记在心，只是十娘身在红尘，却有更难得的一份清纯，若无十娘，五娘定是李甲心中唯一的解语花。

五娘定定看李甲一眼，有公子这句话，五娘放心了。言必苦笑转身。

六

云富再来，五娘也不再理会，云富怅怅的站在铺子好一会，五娘，李兄要走了。

他走于留与我何干？

五娘又何必气我，其实原本以为大家都是逢场作戏，谁知他真会动起真情。不过说起来，表妹与李公子到也是门当户对的一对，若无十娘从中作梗，只怕好事以成，只叹现在十娘一去，春光院春光不再，今后又是无聊度日咯。

五娘不理会那些闲言闲语，却对门当户对动了心思，表哥，那李甲家境如何？

当然，李甲家中本为京中官宦后代，只可惜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迁往江南，但也算是地方一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好，表哥。你有是否对那十娘颇有心意？

那是自然，十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察言观色也是高人一等，长得更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我云富能有此等美人，终身无憾亦。

既然如此，表哥，我先就交你纹银一千两，你且先留好，另外，我备好上等珠茶，劳烦表哥快马将其送入江南李家，做为恭喜李公子新婚之用，其他不可多言，只是见机行事即可。

表妹，这样做，可有几成把握呢？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这也如同做生意，若然不放手一搏，怎知最后结果。

看着云富提着茶盒，轻快一袭淡烟便袍迈步出了茶庄，五娘心中轻声一叹，公子，并非我有拆散你和十娘的姻缘，只是这段姻缘必将为世情所困，五娘又如何情愿看你取舍两难。

七

江南好，处处笼烟柳环绕，时时暖蕴花含香。白裳书生持卷过，红裳酒娘当垆忙，稚发童子当街绕，商肆酒楼添熙攘。细雨时，宫墙深处，听得佳人丝竹绕耳梁。

这就是江南，繁华，喧嚣。入城顺主道走约一刻钟的功夫，转左巷，再走到尽头出，便可见一座宅院。外面看去，不过是青瓦灰墙，门口的两座石狮，却别有一番气派。朱漆的大门旁，挂一镶边琉璃牌，苍劲的两个大字：李宅。

轻敲铜环，很快便有小厮前来，一番报传，云富便站进了李宅。原来，里外竟大有不同，亭台楼榭，朱门燕阁，布置精巧，取材不俗，处处显示出主人的地位与身份，余威尤存。

李甲父母倒也谦和，寒暄之后，云富故作惊讶，怎么不见李兄，我可是专程来拜访并道喜的阿。

犬子已经通过家书，说是准备从水路回乡，沿途还有逗留，估计还有两日的光景。只是不知道云公子的喜从何来？

难道令郎没有对您提起，令郎已经在青云镇喜结良缘，那可是一等一的佳人——杜十娘。

杜十娘？李父皱眉，这么熟悉的名字。

原来伯父也听过十娘的名字？想不到十娘的芳名居然也传到江南，春光院的十娘……几番思度，云富早就明白了五娘的意思。一句“十娘”叫得分外亲热，“春光院”三个字，却又故意说的含混。

看着李父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转青，云富知道此时已经成了大半，趁机拱手告辞。果然，尚未走出大门，便听见一声暴喝：这个孽子，倘敢带那贱人踏上江南一步，我李家从此与他互不相干！

八

江南李士，二百两纹银将春光院的头牌杜十娘赎身，携妻回乡之时，却被自己父亲拒之门外，甚至以断绝父子关系相胁，后李甲经人劝说，以一千两将十娘卖给青云镇的孙富，十娘一怒之下跳江自尽。这个故事已成为传奇，而现实的生活，仍是继续。

五娘愣愣的看着跳动的灯花，想着心事。李甲挑帘进来，娘子，还没有歇息，你已身怀有孕，要好好休息。

五娘看这个男人一眼，十娘死后，她放下所有生意，赶赴江南，尽己所能的安慰、陪伴他。最后，因双方老人的推促，他们也顺水推舟的成了亲。现在的李甲是体贴、听话、尽职的丈夫，她则是他妩媚、能干的妻子，过去的一切，都如云烟。就犹如这杯中减冷的珠茶。

五娘自小在茶庄长大，对制茶最是了解，一片茶叶，春光明媚之时，自由自在的生长在山野之中，却被一只手无情的掐离枝头，要经受太阳的曝晒，要经受高温的炙烤，更要经受揉筋搓骨的至痛，最后才能成为一颗珠圆玉润的上等茶粒，供人们在杯中品玩欣赏，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一切皆近如此，想要有幸福，必要接受艰辛的过程。

五娘抬头，对李甲温柔一笑，相公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李甲扶五娘起身，二人对视之中，无限深情涌动。

一杯珠茶，在身后渐渐清冷，人生，原不过如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