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焦虑,王晋康所著的科幻小说

更新时间:2022-10-21 09:26:09 阅读: 评论:0

基本介绍

系王晋康的一部科幻小学,内容选段:

晚上10点20分,王昊天离开他的高三甲(强化班)教室,回家。这是个黑色的充满焦虑的夏天,哪个高中学生不得经过这一劫呢。早上5点起床,晚上11点睡觉,高强度的学习使他们蜕化成纯粹的学习机器,就像昆虫的一生中要分化出吃食机器(幼虫阶段)和繁殖机器(成虫阶段)一样。

与同学分手,走过僻静的街道,清冷的月光伴着昏黄的路灯。过一座小桥,左转,一个很陡的下坡,然后是梧桐树掩映的沿河小路。从高二起,妈妈就提前退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屋专门照顾他。好多同学的家长也都是这样。因为——中国孩子的高考竞争太残酷了,大人只能尽量为你们遮蔽一点风雨,爸爸这样说。房屋紧靠护城河,大树遮得屋里阴暗潮湿。这儿是城市的死角,疏于治理,城河护坡石的缝隙中,杂树已长到碗口粗细。河水很浅,河道里铺满旺盛的水草。死水滋养出数量庞大的蚊子群,每夜都在纱窗外不知疲倦地轰炸着。这会儿就有蚊群在他面前飞撞,他挥手赶走它们,掏出钥匙开院门。

一个小红点忽然越过夜空,轻捷地跳到门扇上。他回过头,见一线红光从河对岸的一幢楼房里射出来。是激光微型电筒,这些天,街上的小屁孩几乎人手一只,欢闹着,用细细的红线追逐行人,切割夜空。小红点轻柔地跳荡着,从门扇上跳到他胸前,停留在那里,轻轻晃动。王昊天忽然童心大发,迈几步来到河边,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枪口”下。那个小屁孩肯定胆怯了,立即熄灭激光,藏到黑暗里。王昊天笑了,回身打开院门。

屋里泻出雪亮的灯光,从纱门里飘出蚊香和馄饨的香味。妈妈说:昊昊回来了?又听见爸爸说:昊昊回来了?爸爸趿着拖鞋走出来,电脑屏幕在他身后发着微光。爸爸今年也提前退休了,在家照顾患老年痴呆症的92岁的爷爷,同时写他的科幻小说。爸爸生活得满辛苦的,常常这边灵感刚刚迸发,那边老爷子就拉了一床。爸爸曾笑着说:不行,写不好了,写不好了,你爷爷害得我的文章都带着屎臭味。

爸爸一般是住在爷爷家,昊天知道爸爸今天为什么要来——明天是“二摸”(高考前第二次摸底考试。有时昊天想,不知道未来的人类,比如28世纪的人类,还能不能理解这个高度简化的专有名词),爸爸不放心,要来为儿子壮胆。爸爸说话很有技巧,他从不提“考试”这两个字,怕加重儿子的心理负担,总是绕着圈子给儿子打气。不过,王昊天想,我早就看透大人的这点心机,所以,当爸爸谨慎地绕着这个黑洞跳舞时,只能让昊天更紧张。

不过他不忍心对爸爸说破。

他匆匆吃完夜宵,简短地回答了爸爸的问话,然后推开饭碗说:我要玩游戏去了。妈妈说,今天别玩了,明天要考……爸爸悄悄制止她,说,去吧,玩去吧。昊天朝爸爸感激地点点头,坐到电脑前。每晚15分钟的电子游戏是他唯一的娱乐,可以让他短暂地跳出现实,跳出焦虑,跳进光怪陆离的魔幻世界中去。

屏幕上这会儿是outlook的界面,显示着一封E-mail。他不经意地扫一眼。

“爸爸!爸爸!”他尖声喊。

尊敬的王先生:

我偶然从古文献中看到你的科幻小说,油然生出敬意。在你的同代人中,只有你(和少数几位哲人)能以平和达观的心态对待机器人(人工智慧)的崛起。你在一篇小说中首次设计出“有生存欲望”的机器人;在另一篇小说中,冷静客观地分析了人工智慧(或曰硅基智慧)终将超越自然智慧的内在原因:容量无限,寿命不受限制,可以方便地联网从而消除交流瓶颈,以光速思维,基数庞大,进化迅速等。

可惜,你的思想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未能成为人类的主流意识,否则,那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王先生,往事已矣,已经塌缩的历史波函数不可能重整。但不管怎样,请接受一个后人的敬意。

Au0026B莎菲新纪元772年6月24日

“爸爸,这是什么?从哪儿来的?”他急迫地问着。

妈妈先走过来:“昊昊,咋啦?咋啦?”爸爸慢悠悠地踱过来,似乎有点难为情:“你说这封E-MAIL?谁知道是哪个科幻迷捣的鬼,刚刚收到的。”他忍俊不禁地笑了,“不过,这是我所见到的最有创意的捣鬼。很佩服这家伙!说不定,我会拿它作下一篇小说的骨架。”

“捣鬼?可是。这封E-mail的服务器是28cn。com,从没听说过这个服务器!它怎么发过来的?”28cn,28centrory,它从28世纪发来?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黑客小子们没有办不到的事。”爸爸说,“别为它伤脑筋啦,快玩吧,记住11点前要睡觉。”

妈妈问清是怎么回事后回厨房了,嘟囔着:一封信也值得一惊一乍的?我当是蝎子蜇了呢。爸爸也过去了,王昊天盯着屏幕,盯着电脑后边的电话线。电话线是他们搬来后临时架的,歪歪扭扭地贴墙而行,穿过门头,穿过墙头,爬上四楼,跨过护城河,并入城市的电话网络。网络极其复杂、庞大、深邃,它连结着全世界——焉知没有连结着过去未来?

爸爸说这是科幻迷的恶作剧,昊天不相信。信中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平静的苍凉),不像是捣蛋鬼们所能写出来的。他在瞬间作出决定,迅速点击界面上的“回复作者”,信件地址栏中显出来信地址:Au0026B-shafei@28cn。com。他把光标点在正文栏中,开始打字。字打不上去,原来情急中忘了调整文字输入方法。他忙把爸爸用的“五笔输入”换成“全拼”,迅速打出:

“我爸爸说这封信是科幻迷的恶作剧,我不这么想。我相信它是从28世纪发来的。请回信。王昊天。”

在爸爸回到这间屋前,他迅速点击“发送与接收”,把信件发出去。爸爸进来了,看见屏幕上不是游戏画面,随口问道:“你不是要打游戏吗?”他怕爸爸追问,随手关了电脑,说到,今天太晚了,不玩了,我要睡觉了。

妈妈已为他放好蚊帐。这套租房只有一间卧室,放着一大一小两张床。爸妈怕影响他休息,总是先避到外间,等他睡熟后再轻手轻脚地进来。空调机均匀地嗡嗡着,关着的门外传来爸妈极低的说话声。昊天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的回信化作电脉冲,沿着密密麻麻的网络坠入时间深处。他怀着莫名的紧张慢慢进入梦乡,在梦境中,始终有四个字(那封来信上的四个字)在不安地跳荡:

那、个、悲、剧。

又是在晚上10点20分离开学校。晚自习时老师仍布置了大量习题,做得他昏头昏脑。老师说,不指望考前的一个自习能学到什么,但这有助于你们保持临战状态。昊天和同学只能苦笑:什么时候他们不是在临战状态啊,弦都快崩断啦。

前两门考得不好,这只是他的感觉,还没有对答案。考后不对答案是昊天的惯例,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如果结果是残酷的,那就让它尽量晚几天来临。他走过小桥,沿梧桐掩映的河边小路前行。取出钥匙开院门时,那个小红点又出现了,在他头边左右晃动。他很欣喜,也开始怀疑自己昨天的判断:一个小屁孩恐怕没有耐性每天熬到10点半向他打信号吧,也许是某个同学在捣鬼?可是,据他所知,对岸的住宅楼中没有自己的同学。

他照旧跨出两步,向对方挥挥手。那道红线收回了,四楼那扇窗户沉入黑暗中。

爸爸今天没来。妈妈说,爷爷又住院了。爷爷患老年痴呆症已经8年,近两年完全糊涂了,尽做一些可笑的举动。上次回爷爷家过礼拜,家人热热闹闹地聊天,爷爷忽然急巴巴地说:快穿衣服,今天去陈王庙(?)赶庙会,快点快点,牛车已经等在门口了。一家人都笑,爸爸拗不过他,和昊天扶他到门口,看牛车到了没有。当然没有,门外是平坦宽敞的城市马路,不是车辙深深的牛车路;黄色的出租车川流不息,牛车已经被时间之河冲走了。爷爷困惑地看了半天,难为情地为自己打圆场:我糊涂了,记错了,咱们上午刚刚坐牛车去过嘛。

那会儿昊天心中酸酸的,也有些遐想:也许人老了就能打通时间隧道,随心所欲地飞度过去未来?

爷爷糊涂后只有三件事记得准确:孙儿的名字、生日、孙儿今年要考大学。爸妈常感叹,都因为你是王家唯一的男孙呀。这事让昊天心中沉甸甸地,他很感动爷爷对自己的深爱,可是——它其实是一副沉重的担子啊。

吃完夜宵,他照例打开电脑。妈妈想干涉的,忍了忍没吭声。不过今天他没有玩游戏,他点通“我的连接”,调制解调器吱吱地联上网。点击“发送接收”。程序在进行信件检测时,他紧张地屏住呼吸。昨晚,在心血来潮中他向“未来”发了封信,今天能收到回信吗?

有!有一封回信!

“昊昊:我早知道你爸不会相信我的信件,也知道你会回信的。我们在历史中注定要相遇。

Au0026B莎菲新纪元772年6月24日

这封信反倒让他松口气,当然也有些失望。看来爸爸的判断是对的,可以肯定,这是某个同时代人(最大可能是他的同学)的恶作剧,28世纪的人在古文献中怕是查不到他的小名吧,更不会对陌生人冒失地使用昵称。他笑着打一封回信:

“何时相遇?今天就想见到你。”

他把信件发出去,没有料到outlook即时收到回信:

“若想见面,请打开电脑DVD功能。”

他惊讶地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又偷偷看看身后。还好,妈妈没在身边,如果让妈妈发现他在做白日梦,他会难为情的。他试探着打开DVD功能。光驱中没有放光盘,画面当然是空的。怀着隐隐的紧张,他专注地盯着屏幕,等待着。什么也没出现。妈妈进来了,说,昊昊该睡了,明天还要考试呢。他只好关上电脑,怏怏地回到床上。

那晚他梦见自己进入电脑屏幕,沿着错综复杂的缆线奔向时间深处。一个白衣绿裙的女孩在前边等着他,手中轻轻点动着一束红色的激光。

晚10点20分,他离开学校走到城河边。那个小红点还会出现吗?他盼着它出现,喜欢它的轻轻抚摸。在学校里,同学们都变成没有感情程序的机器人,一天难得说上10句话,特别是女同学,她们更用功,课间休息还要捧着书本,或趴在桌上假寐。只有吃饭时间气氛才自由一些。所以,虽然妈妈的饭菜比学校好多了,但昊天一直坚持在学校吃早饭,以便留一点与同学感情交流的机会。

小红点果然在等着他,从门扇上跳到他的胸前,轻柔地抚摸。由于昨晚的梦境,他暗暗修正了自己的判断:小红点的主人不像是男孩子,更像是一位温柔的女孩。他知道对岸的住宅中有一个女孩,年龄与他相近,爱穿白色无袖T恤,绿色短裙,皮肤很白。她总是在星期六晚饭后到楼顶玩耍一会儿,在金色的夕阳光幕中出没隐现。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眉眼,但足以形成一个清秀的印象。她的行走很轻盈,有时隔岸把笑声洒过来。昊天觉得她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喜欢享受她的身影和笑声。除此而外,他没有过多的想法,也从没想过到对岸去探查女孩的底细。

不过,现在他相当武断地断定,这三天里手持激光电筒向他无言问好的,极可能是那个皮肤白白的女孩。小红点还在他胸前颤动,有时向上抬高一点儿,又马上害羞地降到原处。昊天取出今天特意买的激光电筒,把一条红线射到那扇窗户上。对方似乎吓着了,红光倏然熄灭。昊天用激光的光斑点击着那扇窗户,但那边的红线再没有出现。昊天笑了,带着笑意走进屋里。

爸爸今晚仍没来。昊天问:爷爷还没有出院吗?妈妈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昊昊,这是你最爱吃的东关老店的凉皮,我特意去买的。二摸考完了,考得怎么样?考不好也别灰心,离高考还有20天呢。昊昊,明天你怕得耽搁一点时间回去看看爷爷。你爷爷这回不一定熬得过去了。今晚还玩电脑吗?少玩一会儿,这几天太累啦。

妈妈去洗碗,王昊天打开电脑,拨号上网,打开outlook。没有信件,更没有来自未来的信件。他不死心,怀着窘迫的期望打开DVD,屏幕上显出:请将磁盘插入驱动器。他没有动,仍盯着屏幕深处。眼睛看花了,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变化,闪现出屏幕保护画面。不,不是原设定的屏保画面,是一片艳绿的草地,非常鲜艳,非现实的颜色。草地中有一个很小的人儿,正在茫然四顾。他看清了,那小人是他自己。

我跳出来——似乎是从电缆中挣脱出来,站在草地上。深深的草丛,碎碎的紫花浮在上面,很多车辆倏然来去,速度极快,在我周围交织出一团光网。它们的速度是非现实的,就像电子游戏中的情景。车辆在草尖上行驶,在它们离去之后,草尖都不弯一下。

一辆小巧玲珑的汽车突然停在我的面前,司机是个与我同龄的女孩,白色无袖T恤,绿色短裙,很漂亮,是那种能上杂志封面的标准的美貌。她向我打招呼:

“喂,21世纪的麻瓜,请上车吧。”

麻瓜?这个词很熟,但我一时记不起它的含意。我迟迟疑疑地跨上车。这辆汽车小得像甲壳虫,但座位足以容纳两人。我问:“你就是Au0026B莎菲?是你给我回的信?”

“是我。是我设法把你——你的思维——从21世纪拉出来,进入28世纪。现在,随我去看看这个世界吧。”

汽车从草尖上滑过,周围出现很多建筑,都是非现实的风格。有的建筑像牵牛花的须,螺旋状弯曲着,一直伸向蓝天;有的像龟壳,有的像睡莲,在蓝天下闪烁着金龟子和珍珠贝的光泽。汽车猛然拉起来,穿过云层,直插蓝天,云眼中露出无垠的海面,浮着一个个精致的人工城市。其中几个比较别致,是半球形的透明建筑,通体射出粉红柔和的光芒,就像庞大的神鸟蛋。我贪婪地看着这一切,莎菲则半侧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汽车正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上天入地,她似乎一点不怕与别的车相撞。当我把目光从远处收到她身上时,她说:

“喂,麻瓜,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很多问题,尽管问吧。”

我不加思索地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在E-mail中唤的是我的小名,你怎么知道?”

她的脸微微红了,蛮横地说:“我当然知道,我不知道谁知道?不过,这会儿我本来不该知道的,那应该是10年以后的事。”她摇摇头,“不对你解释了,你的麻瓜脑袋很难理解的。”

汽车浮在洁净的白云上,她的皮肤很白,近乎透明,质感细腻,茸茸的毳毛若有若无。我迟疑片刻,轻声说:“我可以握握你的手吗?”

她看看我,迟疑地把手伸过来,我紧紧握住,放心地体味到皮肤的柔软和温暖。但是——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28世纪的机器人很可能不再是冷冰冰硬帮帮的家伙。我迫切想知道她的身份——是人类还是机器人。从她给我爸爸的那封信的口气来看,她可能是后者。但我难以开口。我犹豫着,这当口忽然忆起“麻瓜”这个词的含意,这是小说《哈利。波特》中巫师世界对世俗人的鄙称,也许,它现在变成机器人世界对旧人类的鄙称?这个疑问藏在心里始终是一根尖利的剌。因为——她在信中透露过又在我梦中跳荡过的四个字,那、个、悲、剧!

我终于小心地问:“莎菲,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她的脸色刷地沉下来:“我早知道你要问这个愚蠢的问题!你难道不知道,在28世纪,这是最令人厌恶的问题吗?”

她用不加掩饰的鄙夷看着我,窘迫中我渐渐生出怒意,我说:“我当然不知道28世纪的怪规矩。我只是一个愚蠢的麻瓜嘛,不知道它犯忌讳,更不知道它为什么犯忌讳。”

我们冷冷地互相瞪着。莎菲慢慢平静下来,拍拍我的手背:“我为自己的冲动向你道歉。不过——从今天起记住这个规矩吧,记住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现在你想去哪儿?”

我冷淡地说:“我该回去了。妈妈不允许我在电脑里呆得太久,明天还要去探望爷爷呢。”

她默默地把汽车降到原处,这时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次再见,麻瓜。”她微笑着说,停停她补充道:“给你透露一点消息,但你不要太悲伤。你的爷爷将在明天凌晨前去世。”

她扬扬手,一人一车在原地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团畸变的空气。

殡仪馆的灵堂上打着爷爷的名字和照片。照片是去世两年前照的,带着他晚年常有的窘迫的笑容。那时他还没有完全糊涂,把屎尿拉到床上后便窘迫地傻笑,好像知道自己理亏似的。儿女们逗他:爸,你一笑,俺们就知道你又犯错误了,对不对?于是他笑得更加难为情。

如今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永远再见不到爷爷了。

穿戴着制服制帽的乐队队员从侧屋里走出来,在会堂的右边列队。其中一名与昊天的爸爸熟识,拎着小号过来,与爸爸低声交谈着:“92岁高寿,是喜丧了……好老头啊……”他摇着脑袋,“我下岗了……吹鼓手,下九流的活儿……”

哀乐响起来,门外的氧气炮惊天动地地爆鸣。人群三鞠躬,致悼词。悼词用尽高级的褒词,但也干巴得没一点水分:“忠实于人民的教育事业……勤勤恳恳,60年如一日……桃李天下……沉重的损失……”

王昊天作为长孙站在前排。从前天起他就对这个场面怀着恐惧,但恐惧的原因却无法示人——他怕自己在追悼会上哭不出眼泪。他爱爷爷,也知道自己在爷爷心中的份量。但爷爷的病拖得太长,死亡已是数次敲门的熟客。昊天的悲伤经过几次揉搓,已经不新鲜了。他不敢把自己的忧惧告诉爸爸,怕爸爸生气。他嗫嚅着告诉妈妈,妈妈叹口气,没说他该怎么办。

悼念人群向遗体告别,依次同家属握手,有人小声说着“节哀”。昊天羞惭得不敢仰头,爸、妈、伯、姑的泪水反衬着自己的无情无义。人群肃穆地移动,但一旦走出吊唁厅,他们就马上摆脱屋内的压抑,在门外大声谈论着。也许有人在那里指指戳戳:你看,王家的长孙没流一滴眼泪……

轮到亲属向遗体告别。爷爷穿着臃肿的寿衣躺在水晶棺里,神态安详,面色红润(作过美容)。外面是酷热的夏天,爷爷穿这么厚不热吗?爷爷一直在惦记着孙儿能考上重点大学,光宗耀祖,他到底没能等到这一天。现在,即使自己考砸爷爷也不会知道了,这使昊天觉得悲伤,又有莫名其妙的轻松——随之又感到羞惭和自责。

负责火化的工人推开亲属,熟练地把尸体推到里屋。在骤然升高的哭声中,昊天对爷爷投去最后一瞥。爷爷同家人永别了,要孤零零前往另一个世界,在那儿没人照顾他了。悲伤突然袭来,就像是一场迟到的冬雪。昊天的爸妈互相搀扶着走到厅门口,发觉儿子一个人留在后边,他捂着嘴,肩膀猛烈地抽动,泪水在鼻凹里汹涌流淌。

晚上昊天没上晚自习,在家读外语。到平时下课的时间,他对妈妈说:“我出去转转。”打开院门,来到护城河边。梧桐树如黑色的剪影,繁星在树叶的隙缝中安静地眨着眼睛。对岸四楼的那个窗户一直黑着,小红点没有准时出现。昊天掏出自己的激光电筒迟疑着。他想同那个女孩(?)告别,他的考场在县中,离这儿较远,爸爸已经在那地方定了宾馆房间,明天就要搬过去。然后是三天考试,考试后他就不会再回这儿了。在这个焦虑的夏天,那个红色小光斑的轻轻抚摸是荒芜心田中的一口活泉。他不忍心让它在生活中消失——但也“不忍心”使它明朗化。他不愿让诗境中的女孩变回到普通人,还原成一个被高强度学习榨干灵气的高中学生。那么,就让它保存在朦胧的记忆中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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