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情的凝望
春的恩赐是慷慨的。三月初时,老家的坡地埂圩里长遍了一种
叫“青”的野草儿。人们一见整簇整簇的鲜嫩,便道个清明好时节。
日色渐隐,母亲摘“青”回来,当晚,把“青”揉进面粉里,做好青
团。
第二天,母亲另备好八碗菜,父亲便把它们放入大竹箩,带着酒,
扛着锄头,提着小爆竹,掂着长长的祭纸,腰里别了柴刀,一家人沿
着碧野间辟出的沙路,浩浩荡荡进山扫墓了。一路上,父亲并不言语,
只顾低头走路。只是不时抬眼,往阡陌尽头凝望片刻。他抿着唇,若
有所思,目光却始终分寸不移——那里,青山隐隐,苍穹幽蓝。
老家的丘陵四面围拢,早年驾鹤的长者安土乐之,他们,只与长
着庄稼的大地亲近,只安眠在它宽大的怀抱里,忠诚地护卫着故土。
踩着刚踏新的山径,我几次偷眼觑看父亲,他只顾用锄头薅着山
路两边横斜逸出的枝柯,我却觉得他的目光已经穿透山峦,穿透时光,
穿回了年少当时,穿回了那似乎从未远去的岁月。
爷爷在父亲19岁时就过世了。爷爷生前是个篾匠,听说还在奉
化给蒋介石做过杂役。年岁艰辛,爷爷早早离世。父亲婚后一起与奶
奶住在一起,勤俭耕持,勉力为生。我九岁那年,奶奶积劳成疾,竟
再无回春之机。父亲他们在爷爷坟旁安葬了奶奶。
老旧的石坟上枯藤绞绕,凶肆地往上攀沿,裸露的大石块不精整
地垒砌着,堆成一面丘形高拱的石壁,沉沉的石台经过多年侵蚀,早
已沉陷下塌。新生的春枝又爬满了高拱的墓腹。没有宽敞的台面,没
有洁白的石桌,没有艳红的朱漆,也没有工整的镌字,却有一派天然
的安宁。
父亲卸下随带之物,往手心吐了几口唾沫,劈开丛枝,洁扫台面,
陈设酒食,堆燃祭纸,悬吊飘带,撒螺半空(取度日渐佳之意),自
酌杯酒,整衣祭拜。随后,也命我们过来,告慰祖父母亡灵。不知何
时,他静默地独步往山的那一边去了。
密密林木遮掩了父亲的身影,我却分明觉出他就在不远处伫立,
避开我们的视线,深沉而专注地望向这边。他沉淀了岁月底色的眼睛,
仿佛展开了这几十年的生活画卷。他的目光,仿佛描绘了这些年务工
务农的辛劳,仿佛在向已故的双亲诉说这这个家庭的建设与兴盛,未
来与发展。他的凝望中,有无可挽回的哀切与酸辛,也有不能尽数的
满足与欣慰。
祭拜完,我们信步拾级。登山而渐高,父亲仍是端凝地望着。杜
鹃汹涌,泼泼洒洒,故人当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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