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广《中国的污染》作品分析

一：卢广及《中国的污染》简介

卢广，浙江省永康市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金华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1980年开始从事业余摄影，1998年被授予“中国摄影家协会德艺双馨优秀会员称

号”。在中国中央电视台《瞬间世界》栏目2002中国摄影大盘点中成为“十个新

闻人物之一”。作品《艾滋病村》荣获2003平遥国际摄影大展“中国当代摄影师

欧莱雅大奖”赛银奖，并获荷赛金奖。从《西部淘金》到《艾滋病村》再到《关

注中国污染》，从中国摄影金像奖到“荷赛”一等奖再到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

摄影奖，近20年来卢广一直以镜头进行着自己独特的社会行走。

《中国的污染》是卢广自2005年开始拍摄的专题。近5年来，卢广的

足迹遍布中国，从中国西部到东部沿海，从黄河流域到长江两岸，专题的

内容不断壮大，真实地记录了中国的污染现状。凭借该专题，卢广先是在

2008年获得了尤金·史密斯助研奖；2009年，他获得了尤金·史密斯年度

大奖，并获3万美元的奖金，以帮助他继续调查中国的环境污染情况。

在向尤金·史密斯基金会提交的文字资料中，卢广写道：“一些地方政

府有着错误的思想理论，比如‘发展经济总有污染的，不要大惊小怪’‘先

发展后治理’这种谬论。我将把这几年所拍摄的环境污染状况、因污染引

起的癌症高发区、畸形儿出生率增加等图片，通过媒体、互联网展览等途

径让更多的人了解真相，让大家都来关注中国的污染问题，特别是让地方

政府部门官员和污染企业主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环境污染和受害群众因污

染身患绝症的图片，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变一些地方政府官员的

观念，尽快从“以环境换效益”的短期思维中走出来，提高防范意识。

二：《中国的污染》作品分析

《中国的污染》这部作品中，共有40张独立的照片组成，为了方便分析，

我将它大致分为三组：以表现被污染的环境为主的照片；以表现受到污染

伤害的人为主的照片；表现人与被污染的环境之间关系的照片。下面对三

组中比较有代表性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照片加以分析。

（一）以表现被污染的环境为主的照片

1

这部作品中以表现被污染的环境为主的照片约有12张（据我不够专业

的分析），主题涉及水污染、空气污染、土地污染等。

图片1

图片说明：内蒙古乌海化工厂黑色的巨龙覆盖着村庄2005-7-26

从立意上看，照片上可以看到村庄被笼罩在化工厂排出的浓浓黑烟下，村庄

里的房屋、庄稼都被烟熏成灰黑色。化工厂就建在村民住房的不远处，若干个大

大小小的烟囱不停的冒着黑烟，天空也失去了本该呈现的蔚蓝，变得黑压压，雾

蒙蒙。看到图片仿佛感觉到污染的气体弥散在村庄的每个角落，反映出当地污染

气体的超标排放很严重，使人不禁对生活在如此环境下的人们产生担忧。

从表达上看，这张照片给人最直观的感觉，是它的色调，满幅的灰，暗淡、

混沌，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起来。光线也较弱，突出了天空的阴沉。以图片的

黄金分割线为分界，隔开了村庄中的民房和冒着黑烟的化工产，但是颜色上没有

明显的界限，保持了整幅图片黑灰色调的一致性，视觉效果很强，这使人更加真

切地感受到村庄被包围在化工厂的污染之中。

2

图片2

图片说明：江西省湖口县化工园区在长江边上，化工厂私自填埋长江堤岸，扩大

化工厂规模。2009-6-25

这张照片的构图很有特色，采用对角线构图和水平线构图相结合的方式，使

画面更加立体丰富，加强了画面在视觉上的纵深效果。黄土占据了画面近五分之

四的篇幅，但是对角线的构图，方向性线条的运用将人们的视线引向了远处成排

的厂房和机器。远处的厂房、天空和土地形成了视觉上的分界线。

色彩上，图片中赤裸的土地所呈现的土黄色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同时，大

片的土黄和远处的青灰，有冷暖的对比，交代了环境，也让人产生化工厂的存在

的不和谐感。被重型机器压出沟痕的黄土，有深浅不一的纹理，增加了土地深痕

的质感，密布交错被轧出的痕迹，引发人原始的创伤感，土地被蹂躏的感觉巧妙

地传递出来。

3

图片3

图片说明：安徽省马鞍山化工园区长江边上被化工厂污染的土地

2009-6-26

这张照片的视觉冲击力很强，运用广角镜头拍出的画面包含的范围较广，呈

现了大片干涸的土地。裂痕深深嵌在地里，让整片的土地变地支离破碎，纵横交

错的线条充满在画面的大部分空间里。

整体的色调较暗，摄影师将画面两边的部分调子压低，中间部分凸显出来，

将人们的视线自然地引向画面中间嵌在地上的蓝色衣服。同时也交代了环境，龟

裂的大地，空无一人，只有一件破旧的衣服嵌在地上，远处是崭新现代的化工厂

房。

照片中的主体和环境完全是静态的，照片中没有人物，也没有任何动态的意

象。但是地上的衣服却让人们意识到，化工厂的扩张不仅仅对土地带来了污染，

更对人产生不可挽回的伤害，人们无奈地离开土地，离开家乡。这件衣服，象征

着这片土地上贫穷而无助的人，传递着人们的无奈和伤痛。

4

（二）以表现受到污染伤害的人为主的照片

纪实摄影不同于风光摄影、静物摄影，最重要的还是关注人，关注人的生存

状态，人的生命形态，人的情感感受、人的内心世界和人的精神状态。《中国的

污染》中，对深受污染其害的人们，所进行的观察、记录，让看到照片的人们对

那些在恶劣坏境中苦苦挣扎的人产生深深的同情和担忧。通过对污染致病致残的

人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的呈现，以及对生活在污染环境下的人工作、生活状态的

表达，向人们展现了污染的严重与可怕。

图片4

图片说明：山西省是全国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也是缺陷婴儿出生率最高的省份，这是

一对爱心的农妇领养17名残疾孩子。2009-4-15山西原平楼板寨

看到这张照片，我的感受是：心疼。画面正中间是一个孩子畸形的双腿，脚

踝向外严重翻着，以致他不能正常地站立，脚背着地，踩着自己的脚趾。右脚脚

背上的皮肤溃烂了，生着黑紫色的疮。作者没有表现这个孩子的脸，但是看到他

溃烂的皮肤和扭曲的站姿，便能想象到孩子的痛苦。

照片巧妙地构图对传递画面含义有很大帮助。画面中央孩子畸形的双腿构出

了一个三角形，透过这个三角形可以看到其他孩子的表情，他们的眼神黯淡无神，

表情或绝望或痛苦，丝毫没有这个年龄孩子本该有的快乐天真。

画面中交错的眼神和孩子残疾的双腿，使人不禁心生疼惜。作者通过无辜孩

5

子们的悲惨遭遇和生存状态，向人们直观地展现了污染造成的恶果，表达了对化

工厂肆意扩张、污染环境的批判。

疮疤不仅是这些孩子的伤痛，更是中国的伤痛。但愿这疼痛，能带来审视和

反思。能让政府、企业和每个公民在工业化的进程中，关注经济效益的同时，更

多的考虑那些付出惨痛代价的人，争取让这样的悲剧不再上演。

图片5

图片说明：内蒙古黑龙贵工业区，在石灰窑打工的民工夫妇刚回到住处

2007-3-22

照片中的妇女脸上裹着头巾，露出的额头和眼睛上蒙着一层棉纱，棉纱

被熏成红色，交错的纤维中透出妇女空洞凝滞的眼神。他的丈夫站在不远处看她，

眼罩和口罩挂在身上，他的脸上有白色粉尘留下的痕迹。屋子里摆设简陋，墙是

黑灰色的。

这张照片把在石灰窑打工的妇女作为主体，他的丈夫作为陪体。重点突出了

妇女裹头巾和蒙着被熏红棉纱的脸，以及她的眼神。北京虚化，但是不远处看着

她的丈夫和妇女本身形成了一种视觉上的人物关系，强调了主体，同时也交代了

环境。

画面的整体色调偏灰，表现了贫穷的生活环境，营造了低沉、无奈的情绪。

6

同时，整体灰暗中妇女脸上的红色，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在整张图片中显得突兀

而不和谐，这正是作者的意图所在，反映出污染对人的伤害，使人警醒。

（三）以表现人与被污染的环境之间关系为主的照片

这组照片将被污染环境和身处此种环境中的人，结合在一起，通过镜

头表现出来。关注环境污染的视角是多方面的，其中最核心的两个要素就

是：污染下人的生存状态和环境的状态。而环境和人是息息相关，密不可

分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和水、空气、庄稼还有树木花草都是一样的，

都是生命的存在和呈现方式、

图片6

图片说明：在高耗能、高污染企业的民工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照样卖命的干活，每天

大量粉尘吸进肺部。在这里干一、二年，他们就感到身体不适，甚至发病，这些民工大多是

贫困地区来的。2005-4-10

照片中这个年轻男孩的脸和他的眼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照片中的男孩

在不知是煤炭还是钢铁等行业的工厂里，站在工厂的运物的轨道上，衣服上、头

7

发上和脸上布满了粉尘。他的脸上被层层的粉尘覆盖着，几乎辨不出皮肤本来的

颜色。鼻孔和嘴巴被粉尘熏成了黑色，让人感觉厚厚的粉尘正源源不断地侵入他

年轻的身体。

男孩本来是背对着镜头的，摄影师在他头转过来的一瞬间，拍下了他的脸。

这样的拍摄角度很独特，突出了人物的面部，瞬间的捕捉也很精准。男孩黑白分

明的大眼睛在黑色的面庞上显得特别醒目，环境是黑暗的，脸是脏脏的，但是他

的眼睛清澈之中流露出无助。在这样的工厂打工的孩子，通常来自贫苦的家庭。

他们卖命的干活，为了生存，为了有个好一点的明天，但是他们中的很多人在高

度污染的工厂里工作一两年后，身体就会不适或发病。微薄得收入是用宝贵的健

康甚至生命换来，这未免太过残酷。

他的眼睛看向远方，而远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图片7

图片说明：广东省贵屿镇河流、水塘都已被污染，村民们只好在被严重污染的水塘里洗

涤衣物。2005-11-25

看到这张照片时，我不禁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照片中的水塘，水面上漂满了垃圾，水是浓黑色的。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

8

一个女子蹲在水塘边的水泥墩上，用这样严重污染的水洗着衣服。人和环境是分

不开的，即使环境变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生活还是要继续。水，是荡涤尘埃、

去除污秽的，用这飘满垃圾、充满有害化学物的水洗出的衣服，会变得干净吗？

村民们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照片用广角镜头拍摄，将大片密密麻麻的垃圾收进画面，有一种身临其境之

感。拍摄的角度选取也很巧妙，摄影师并没有从正面和近处拍摄主人公洗衣服的

画面，那样会让观众的注意力分散在人物的外貌、动作、神态等方面，将作者想

要传达的重点削弱。而从背面俯视的角度拍摄，将人物置于整片飘满垃圾的黑水

的包围之中，强调了人物和环境之间的关系。垃圾污水“面”和人物“点”的对

比，传递出人在大环境中的无助、无力和无奈。

图片8

图片说明：河南安阳市范家庄离炼钢炉只有一墙之隔，村里每天都下铁雨，村民在这

污染严重的环境下生活。2008-3-24

照片中不远处的数根烟囱里冒着黑烟，而画面中的村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吃

着饭。水谷精微本是用来滋养身体的，但混合着呛人的黑烟和污染严重功德铁雨

吃下的饭菜，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看到照片让人心酸不已。

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和用光独具匠心，摄影师没有从正面拍摄村民吃饭和行

走的动作，采用逆光和从右后方拍摄，呈现出剪影的视觉效果。影调是暗黄色的，

让人直观地感受到浓烟弥漫、空气污浊，人物和烟囱在画面中是黑色的，形成视

9

觉上的关系，被突出表现出来。

三：我的一些感受

环境，是人们生存和生活最为依赖的元素，它和每个人的生命发展是息息相

关的。那些被有害气体熏枯萎的树，那些被违规排放的化学物染成五颜六色散发

着酸臭味的水，那些被污染物超标的水烧坏的土壤，以及在这些恶劣环境中苦苦

挣扎、无力呻吟的人，都是生命的存在形式。经济发展、工业化进程、企业扩张，

如果以践踏生命的权利、伤害生命的质量为代价，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在观看和试着走近《中国的污染》中的这些照片中时，我的心常常被揪得生

疼。环境污染不再是以往新闻中的冰冷的报道，它发生在我们周围的很多地方，

直接或间接地伤害着我们每一个人。环境保护也不应该是政府文件上毫无感情的

条目款项和广告牌上毫无感情的标语，它应该落到每一个化工企业和每一个权利

部门的认真履责上。

《中国的污染》中有一张照片给我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但是我没有分析

和解读，因为我不敢凝视照片中患癌症老人的眼睛。那张照片的文字说明是：河

南省舞钢市洪河边的赵庄村，66岁的赵丙坤04年患上食道癌，经过二次开刀，

治疗费已达20余万元，病情进入晚期，每天在发烧，等待死亡。

等待死亡，是一种多么残忍和残酷的状态。他的脸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他

的眼神空洞、绝望，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到底要多少生命重复他这样的悲剧，

才能停止污染的脚步？这是一个亟待回答和解决的问题。

10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