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故事

一年的故事

直到天黑，天空才看得像露晴了。天空似乎被清扫过，更加高远透明。星星也重新放出光亮，有几颗格外的纯净明亮。雪被冻得在脚下发出“卡卡”的响声，明早小麻雀会在上面蹦跳。小鸟在扫出来的空地上觅食，却什么也没找到，只有寒冷。

“叽叽，”一只小鸟对另一只说，“人们把这叫做新年，我看比上年还糟糕。我们还不如把旧年留住，我不高兴，当然有不高兴的原因。”

“是的，人们礼尚往来，互祝新年。”一只冻得发抖的小麻雀说，“他们向外扔些盆盆罐罐，高兴得像发疯，因为旧年过去了。我原本很高兴，因为天气将会转暖，但这可落空了，天气变得更冷了，人们是把时间算错了!”

“他们是算错了!”第三只白头老麻雀说，“他们有样叫日历的东西，那是他们发明的，每件事情都照它安排，但这没有什么用。因为只有春天到来时，一年才算开始，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我是如此计算的。”

“但春天什么时候到啊?”其他的麻雀问。

“鹳鸟回来时，春天也来了，但鹳鸟也不确定，城里的人不知道这回事，只有乡下人才知道多一点儿。我们飞到乡下去等好吗?在那儿我们离春天会近点儿。”

“好啊，”一只蹦跳许久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但也没说出什么大道理。“我在城里找了几样好东西，在乡下可找不到。这附近住着一家人，他们很聪明，在墙边放着三四个花盆，口朝里底朝外。花盆上有一个很大的洞，我们一家就在那里筑起巢，小麻雀是在那里面养育的，现在它们都飞走了。人类是为了看见我们才这样做的，他们把面包屑喂我们，既观赏我们，又喂养我们。所以我想我们还是住下来。”

“那我们可要飞到乡下，看看春天来没来。”于是它们飞走了。

乡下更是寒冷，凛冽的寒风吹过积雪的田野，一个农民裹着暖和的衣服，坐在雪橇上，挥动着双臂来取暖。鞭子放在膝盖上，马跑得全身冒汗，地上的雪发出碎裂声，麻雀们在车辙里蹦跳，冻得发抖，“叽叽!喳喳!春天啥时来，它来得太慢了!”

“真是慢。”一个声音从对面盖满雪的山冈上飘过田野。可能这是回声，也可能是那个古怪的老头说的，他在寒风中坐在一个雪堆上，全身雪白，穿着种田人白粗呢外套，白胡子、苍白的面孔和一双蓝色的大眼睛。

“那个老头儿是谁?”麻雀们问。

“我知道他是谁!”一只蹲在篱笆上的老乌鸦说，它认为大家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即使是小麻雀它也愿意同它们讲话。“我知道，他是‘冬天’，是旧年的老人，他不像日历上说的，没有死去，而是即将到来的春天的小王子的保护人。冬天仍然统治着这里，你们还在发抖

，可怜的小家伙!”

“是的，我早就说过，”那只最小的麻雀说，“日历是人类的一种发明，它跟大自然不相符，他们应该把这事让我们来做，我们比他们聪明多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森林还是黑黑的，湖面的冰又厚又坚实，像一块坚硬的铅。冰冷潮湿的雾笼罩着大地。黑色的乌鸦成群飞过，一切都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

这时一道阳光掠过湖面，像熔化的铅一样发亮，田野和山岗上的雪不再闪烁，那白色的冬天老人仍旧坐在那里，眼睛注视着南方。他没有留意到雪地在向下沉，到处露出一点绿草，而上面挤满了小麻雀，它们叫着：“叽叽!喳喳!春天来了吗?”

“春天!”这个声音在田野上、草原上响起，它穿过深棕色的森林，树干上长着青苔。从南方飞来两只鹳鸟，每一只鸟背上驮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他们向大地飞吻致敬，凡是他们脚踏过的地方，白色的花儿就会从雪地钻出来。然后他们手挽着手向那个冬天的老人走去，拥抱他，靠在他胸前。这时他们三个忽然不见了，被一层厚重的浓烟笼罩着。一会儿风吹散了浓雾，阳光照得大地暖和和的。冬天老人消失了，两个美丽的孩子坐上这新一年的位置。

“这才是我说的新年，”一只麻雀说，“我们又获得了胜利，得到了回报。”

两个孩子所到的地方，灌木、树枝都冒出绿芽，草也长得又绿又高，麦田里一片绿色，十分美丽。小女孩一路撒着花，她撩起围裙，兜里面满了花儿，她撒得越多，围裙里的花儿越多。她向苹果树和桃树上撒着雪白的花，绿叶还没从枝条上冒出来时，花儿已经开满枝头了。

小女孩拍着手，小男孩也拍着手，这时飞来许多鸟，谁也不知它们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它们叽叽喳喳，唱着：“春天来了!”

多么美的一幅景色。许多老奶奶蹒跚地走出家门，来到外面晒太阳。看着田野里开满金色的小花，她们好像突然年轻了，世界也变得年轻了。“今天外面真是快乐!”老奶奶说。

森林仍然穿着棕绿的外衣，上面布满了花蕾，鲜嫩的草也长出来了，紫罗兰、报春花开满森林，叶片里充满了活力和汁液。这是一块可以坐在上面的地毯，两个春天的孩子手挽着手坐在上面，唱着歌，欢笑着，成长着。

从天降下一阵毛毛细雨，但他们没有留意，因为雨点是欢快的眼泪，他们亲吻着，此时树上的新芽展开，太阳升起来，森林笼罩着一层绿色。

新婚夫妇手挽着手，在新绿的树荫下，呼吸着清新空气，阳光与树荫相互交映着。清澈的泉水在天鹅绒般绿色灯心草间流动，水底彩色的小石倒映在水面。整个大自然似乎在说：“这是富饶

的，世界是富饶美景!”杜鹃在歌唱，云雀在婉转：这是可爱的春天。柳树的花朵上已戴上了毛茸茸的羊毛手套，真是让人讨厌。

一天天过去了，一个个星期过去了，炎热的天气来到了。麦子变成了黄色，温暖的风穿过麦梢。在林中镜子般的湖面上盛开着白色的睡莲，巨大的绿叶开在湖面，鱼儿在它下面乘凉。在树林背风的一面，太阳光照在一所农庄的墙上，那盛开着玫瑰，樱桃树上结满了红黑的浆果，阳光把它们照得暖和和的。

这里坐着美丽的“夏天”少妇，就是我们在春天见过的小女孩。她的目光注视着翻腾的乌云，它们像叠嶂的青山，从四面八方聚拢来。一会儿它们又变幻成大海，向树林涌来，树林就像着魔一样，变得寂静无声，连小鸟都不叫了。整个大自然陷入一种紧张的氛围。大路小路上行走的车马都在忙着找躲避的地方。

这时，太阳里发出一道闪光，熊熊烈火似要把一切吞没，轰隆的雷声带来了黑暗，大雨倾盆而下。一会儿闪光，一会儿黑暗，一会儿静得吓人，一会儿震耳欲聋。沼泽地中棕色羽毛般细嫩的芦苇像波浪一样起伏不定。林中的树枝笼罩在水雾里，接着黑暗与闪光、静寂与巨响交替着。麦子和草被吹倒，浸泡在水里，好像再也不能立起来。

过了不久，雨变得小些了，阳光穿破云层照耀着，在叶子与草上的水滴像珍珠似地闪着光，鸟儿歌唱着，鱼儿跃出水面，蚊虫飞舞在阳光中。在一块大礁石上，坐着“夏天”。他很魁梧、健壮，水滴顺着长发滴下来。他洗个冷水澡后坐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更是精力充沛。他周围的大自然又生机勃勃，十分美丽。这是夏天，温暖可爱的夏天。

从丰美的苜蓿地上散发出甜美醉人的香气，蜜蜂在旧塔上嗡嗡歌唱着，荆棘长满了旧神坛，被雨水冲洗后的圣坛在阳光中射出光芒。蜂后和一群蜜蜂飞向那里制蜂蜡和蜂蜜。“夏天”和他健美的妻子看到这情景，圣坛上供着大自然的供品是为他们准备的。

黄昏，天亮得像金子般闪耀，任何教堂的圆顶都没有它明亮。月亮在黄昏与朝阳中闪亮，这就是夏天。

一天天过去，一个个星期过去，收割者手中的镰刀在麦田里闪着光亮，红而黄的苹果压得苹果枝都弯了腰。啤酒花低垂着散发着香气，一串串坚果挂在榛子树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夏天”和他安静的妻子——休息着。

“多丰富啊!”她说，“周围是一种富饶的美景，让人感到温暖舒适。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渴望休息和安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人们在田间劳作，希望收获更多的东西。看，成群的鹳鸟飞来，犁在后面远远地跟着。那是我们从空中带来的埃及鸟儿

。你记得我们儿时怎样来北国吗?我们带着花儿、明亮的阳光、绿色的树林外衣。风儿对它们很粗暴，如今这些树像南方的树一样，变成了棕黑色，没有像它们那样结出金色的果实。”

“你想看金色的果实吗?”“夏天”说，“那你快看吧!”

他举起手臂，于是树林就染成了美丽的色彩，玫瑰闪亮着鲜红的果子，接骨木树上挂着沉甸甸的黑果，熟透的栗子从果壳里跳出来。紫罗兰已在林中又开花了。

但是这一年的皇后越来越沉默，一天比一天面色苍白。

“风吹得冷起来了，”她说，“夜晚带来潮湿的雾气，我渴望回到童年的故乡。”

这时她看见鹳鸟飞走了，她向它们伸出双手。她望着空空的鸟巢，里面有一棵矢车菊和一棵黄芥子，好像这个窝是为了保护它们，麻雀们绕着巢飞来飞去。

“叽叽，这巢的主人去哪里了?一吹风它们就受不了了，就离开这里，祝它一路愉快。”

林中的叶子渐渐变黄了，接着一片片落下，秋风在怒号。一年已过去一大半，“一年的皇后”躺在枯黄的落叶上，用她温柔的双眼望着闪烁的星星，她丈夫就站在她身边。一阵风吹过，叶子纷纷落下，皇后不见了，只有一只蝴蝶，这一年中最后的一只蝴蝶飞过。

潮湿的雾降下来，冰冷的寒风吹过，漫长的黑夜降临。这一年的主宰头发变得像雪，但他自己不知道，还以为是从天上落下的雪花，不久，薄薄的一层雪就覆盖在田野上。

这时，教堂里传出圣诞的钟声。

“这是新生的钟声，”这一年的主宰说，“不久新国王和皇后就要诞生了，我要和我妻子去休息，到那明亮的星星上去。”在一个盖满雪的新鲜翠绿的枞树里，站着圣诞天使。他要给装饰着圣诞树的装饰品祝福。

“愿这屋里和绿枝下充满欢乐。”这一年的老主宰说。在几个星期之间他就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我要休息了，这一年的年轻人会接过我的王冠和权杖。”

“但这一夜还是你主宰，”圣诞节的天使说，“你用权，不能休息，让雪花盖在幼小的种子上保暖，你要学会忍耐，自己仍是主宰而别人却受到尊敬，你要学会忍耐别人忘记你，而你仍活着。当春天来时，你休息的时刻就来了。”

“春天什么时候来呢?”“冬天”问。

“当鹳鸟回来时，春天就来了。”

头发与胡子雪白的“冬天”觉得冷，躬着腰，但他还是健壮得像冬天的暴风雪，结实得像坚冰。他坐在山顶的积雪上，向南方眺望，好像上一个“冬天”坐着凝望一样。雪吱吱作响，冰咔咔作响，人们在平静的湖面上滑冰，黑色的乌鸦站在雪白的地上格外分明。没有一丝风。“冬天”紧握着拳头，陆地上结着厚厚的冰块。

这时麻雀从

城里飞出来，问道：“这个老人是谁?”

乌鸦立在那儿不动，也许是去年那只乌鸦的儿子，反正都一样，它对麻雀说：“那是‘冬天’，旧年的老人，他不像日历上说的已死了，他是即将到来的春天的保护人。”

“春天什么时候来?”麻雀问，“只有春天来了，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过，这个老人一点也不好。”

“冬天”凝望着没有叶子的树林点着头，每一棵树、每一根枝都现出美丽的姿态。在冬眠时，冰冷的雾从云块中降落，这位主宰者梦见他儿时和少年时代。黎明时分，整个树林中闪着白霜，太阳赶走了它们。这是“冬天”的夏天之梦。

“春天什么时候来?”麻雀问。

“春天!”一个回声从盖满积雪的山岗上飘来。阳光更加温暖，雪渐渐融化了。鸟儿在呢喃鸣唱：“春天来了!”

此时空中飞过第一只鹳鸟，接着第二只飞来了。每只鹳鸟的背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孩子，他们来到田野，亲吻土地，亲吻着沉静的老人。当迷雾从山顶消散时，老人不见了。

一年的故事结束了。

“真是太好了，”麻雀们说，“真是美极了，但这和日历上不相符，完全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