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的葬礼,齐佳怡诗编著的小说

更新时间:2022-10-27 07:43:04 阅读: 评论:0

齐佳怡诗

黄昏,桐花在教室外静静的开着,像顶着一树紫色的小花伞。偶有风吹过,花落下,悄无声息。女孩沈梦芯伏在走廊外的栏杆上,目光似乎漫不经心,看天、看地、看桐花。其实,女孩哪里是在看别的,是在看男孩张文承。

教学楼前的篮球场,张文承和一帮男生在打篮球。

已是傍晚时分,校园里的人寥寥无几,零星的有几对情侣经过而已。每天的这个时候,沈梦芯都会这样伏在栏杆上,看远处篮球场的张文承打篮球,这一成了一种习惯了。女孩喜欢这样默默的看着他,尽管他一次也没注意过她。

其实,在高中的时候,女孩就开始喜欢上张文承了。那时,他们同校不同班。高二的时候,女孩暗暗决定要追男孩。可是他是万丈光芒,不仅成绩好,人也很帅气。而她却是默默无闻,长相一般,学习不稳的小女生。况且,高中学习繁重,恋爱对于她来说,也只是想想罢了。

于是女孩就想和男孩考进一所大学。接下来的日子里,女孩开始加倍用功学习。高三报考志愿时,她多方托朋友打听到他报考了南大英语专业,于是她也报考了那个学校那个专业。

终于,沈梦芯如愿考进了南大英语专业。

开学报名那天,她急切的夺过辅导员手里的学生名册。反复看了三遍,没有找到男孩的名字。那时,同级的共有三个英语班。她跑遍了三个班,都没找到他的名字。她心里暗自埋怨朋友提供的假“情报’。

一个月后,沈梦芯在外文系迎新生晚会上看到张文承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她当时惊呆了,在台下又跳又叫。迎来别人一阵奇怪的目光。张文承也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后来,沈梦芯打听到,张文承是日语一班的班长。

“唉,没事干嘛学什么日语嘛,日语有什么好嘛……”沈梦芯虽然嘴里不停地抱怨,其实心里早已乐开花了。因为她终于找到他了。

张文承来到大学里,也挡不住他身上的光芒。短短一年时间就晋升为外文系学生会主席,并且得到众多女生的青睐与追求。对于那些女生的追求,男孩从没有接受过。对于这点,沈梦芯又高兴又担心。女孩高兴他没接受那些女生。她担心自己告白时也会像那些女生一样被拒绝。

据女孩对男孩的了解,张文承曾在高二时谈过一个女朋友,后来不到半年那个女生无缘无故转学了。当时学校传闻是男孩甩了那个女生的,具体情况,没几个知道的。此后张文承变的对女生冷漠多了,没谈过恋爱了。

大一期间,女孩对男孩没有采取什么大规模的追求,只是每天偷偷的跑到男孩的班级,偷偷在他的桌子里放一瓶水和一瓶干毛巾。因为她知道他每天都要打篮球,提前给他准备好这些东西。她会在下雨的时候,偷偷在他桌子上放一把伞。

……

对于这些东西,男孩开始有点惊奇,后来慢慢习惯了,他会顺手去桌子里拿水。

女孩在大一时间里自学了大学三年的课本,考完了英语八级。

到大二时,女孩主动请缨去日语班学日语。她拒绝了老师的建议去新生日语班学基础,她选择了男孩的班。

夏去秋来,她抱着一沓看不懂日语书,来到男孩的班。女孩一眼就看到了男孩,女孩走到男孩的面前,微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叫沈梦芯,你可以叫我梦芯,我就是那个即将与你成为同学的转班生,其实我在高中时……。”

“哦。”

男孩冷漠的回答着,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文承并不想多理睬这些女生,在他的眼里没有好女孩。

对于他的冷漠,女孩没有生气,笑了笑。这是女孩第一次和他说话,不管怎样,女孩始终觉得高兴。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梦芯一有空就找男孩聊天,每次男孩都爱理不理。反而甚至处处与女孩作对。

这样又过去一年,女孩终于决定要告白了。

上课的时候,沈梦芯让同学传一张封存的字条给男孩,内容是:“今天晚上打完篮球后,请在教室等我,我有话要说,请一定要来哦。”

女孩不知道男孩会不会答应,等了很久,同学传来男孩的回信:“哦。”还是这个字。

虽然只有这一个字,让女孩兴奋了一天,那天女孩根本没心思上课,想象着告白成功的情景,她仿佛已看到了和男孩手牵着手的情景,尽管女孩不知道男孩到底会不会如约而来。

傍晚,男孩来了。那天,人出奇的少。同学们都早早离开,女孩认为这是上天有意安排的。男孩一个人从门外进来,头上豆大的汗水不停流下,显然是刚打完球的。

“什么事?”简单明了的问了女孩。

“额……”那句早已想说的话已经说不出了。

“没事我走了。”男孩转身欲走。

“不要!”女孩上前拦住:“那个,张文承,「大好きです」,我喜欢你好久了。你喜欢我吗?我的梦想是有一天能捧一大束玫瑰花来到我面前,说……。”

“哦。”男孩直接打断女孩的话。

“那你喜欢我吗?”女孩傻傻的问。

男孩愣了好久,突然一笑,“喜欢啊,不过,你真的喜欢我吗?”

“是!是!是!我真的真的喜欢你,为了你我可以做一切。”女孩说的很认真。

男孩轻笑一声,“你能把你把你……的……贞操……给我吗?”男孩说的很慢,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

女孩为之一愣,想了想,缓缓开口:“如果你真想要……我……嗯……等我们结婚后我们就可以……。不过、我可以把我初吻先给你。”女孩闭上眼,等待男孩的吻。这是女孩等待三年的吻。

可是这时耳边一阵哄闹。女孩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全班同学都来了。大家都在哄笑。

“沈梦芯,怎么不给我啊,哈哈……”

“你真以为文承会喜欢你啊……”

“别作梦了,还真下贱呢……”

耳边响起同学们的嘲讽,男孩走到女孩的面前:“白痴!呵,像你这种随便的女生我见多了,我很讨厌。”

……

沈梦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同学的重重包围的。

第二天,女孩搬离了男孩的班。这让男孩为此开始后悔自己是否太过分。

那天傍晚,女孩又经过那个篮球场,看到男孩独自一人在打篮球。当女孩正准备转身离去时,看到男孩因投篮过度猛烈,摔在地上。女孩紧张的跑过去,男孩的脚环磨破出了点血。女孩欲扶起他去校医室,男孩摆手,拒绝了。女孩无奈,从随身包里拿出纱布棉球帮他包扎。男孩很惊讶她为何会随身带这些东西。没等男孩开口,女孩就说道:“你一定很惊讶我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其实这些东西我天天随身带着。当初我就是怕有一天你会像这样受伤,直到昨天,我以为不会再有这么一天了。”

那天女孩和他说了很多,男孩也明白了很多。知道了桌子里的东西是她放的,知道了女孩最爱的是玫瑰花。知道女孩为她来到这个学校……

第二天,女孩静静在看着那些自己没有学完的日语书。

“哇……”这时身边女生发生一阵惊呼。

女孩依旧没有抬头,她们无非是又看到那个帅哥。这一切再已与女孩没关系了,直到她发现她的书本被一大捧玫瑰花覆盖住。她抬头,发现时男孩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她莫名的看着他。

“对不起,做我女朋友吧。”随后男孩单膝跪下,伸出右手,等待女孩的接受。

这是女孩当初日思夜想的事啊,今天居然真的实现了,女孩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这与昨天他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女孩还是接受了,毕竟爱了他这么多年。

那天后,男孩对女孩至倍的好。每天都会接女孩一起吃饭,回家。女孩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好。女孩后来了解到男孩的过去,男孩之所以会在这几年内对女生这么讨厌,缘于他高二的那次恋爱。

那是男孩的初恋,男孩很爱那个女生,男孩甚至曾想过与那个女生天荒地老。可是后来那女生和别的男生轻易上了床。他知道后和那女生说分手了,那女生也转走了。张文承说的时候很平静,他对她说,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舍得碰她的。后来他就很讨厌女生,觉得女生都很随便。不过,男孩只想好好爱她。女孩听后很受感动,决定以后一定要陪他到老。

至从女孩和男孩在一起后,女孩受到很多女生的嫉妒,一次课休时,沈梦芯就曾被一个追了张文承很久的几个女生扇了几个耳光。她们嫉妒女孩的幸福。那后,女孩没见过张文承发如此大的火,男孩把那几个女生狠狠地打了一顿,把那些女生的头发剪了,用烟头烫那女生的眼睫毛。男孩是第一次打女生,第一次这么狠狠的打人。因为打架他丢了学生会主席这个职位,并被学校通报批评。

女孩很是心疼,男孩笑笑说,自己早就想退了那职位了。很烦!

男孩说:“我们以后天长地老永不分离!”

女孩和男孩来到GZ公园的玫瑰园,那里是玫瑰花的天地。女孩显得很高兴,流连忘返,女孩说等她死后要和玫瑰花葬在一起。女孩说要和男孩一起老死,一起埋葬在玫瑰花海里。男孩紧紧牵着她的手,会的,一定会的!

男孩带女孩来到纹身处,在两人的右手的无名指上都纹了一个玫瑰。男孩对女孩说,这是我们的戒指,再也摘不下了,你以后永远是我的新娘。

女孩幸福的依偎在男孩的肩上,期盼他们从此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好景不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男孩对女孩越来越冷漠。直至有一天女孩发现男孩手牵着另一个漂亮的女孩。女孩蒙了,她感觉全身一软。女孩上前询问男孩,觉得这一定是误会。

男孩浅笑一声:“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你这种女生吗?我不过是玩玩你罢了,居然傻到当真。不过玩你这种女生还真容易诶。呵呵。”张文承无谓的说着。

“那这个呢?”女孩伸出无名指:“你说的,这戒指再也摘不下,我永远是你的新娘,这可是你说的啊。”女孩此时已泪流满面。

“哼,如果你想去掉也不是不可以,这个东西很容易去掉的。有一种洗纹水就可以去掉。”

……

女孩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男孩指尖轻轻划过女孩脸上的眼泪,“不要用你虚假的眼泪感动我,像你这种女生我见多了。”

男孩无情的走了,留女孩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女孩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仿佛喝醉了就能回到从前的快乐时光,无奈借酒消愁愁更愁!

第二天女孩没来上课。

第三天、没来。

第四天、没来。

……

男孩有点慌了。

一个星期后,他们要毕业考试了,女孩还是没有来。离考试还有最后二十分钟,男孩电话响了,是女孩的。

“梦芯,你在哪里?”男孩显得很焦急。

“……”

“梦芯?梦芯,你怎么了。对不起,我……。”

“我爱你……”女孩的声音显得苍白无力。

电话被女孩挂了,男孩冲出教室。

男孩一边跑一边祈祷,千万别出什么事。

男孩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女孩,情不自禁来到GZ玫瑰园。玫瑰园被围满了人,男孩的心跳的更快了。男孩拨开人群,看到沈梦芯安然的躺在地上,周围全是盛开的玫瑰花,地上有一把匕首,手腕处流了很多血。那血鲜红鲜红,融入鲜红的玫瑰花瓣上。

男孩抱住女孩的身体。

“梦芯,对不起……。”男孩痛苦的咆哮着,大叫着。

男孩不知道女孩居然会这么傻,男孩在一个月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无药可救了。原本只想自己一个人独自离去。

男孩已经没有任何理智与思想了。

他要为女孩办一个玫瑰花的葬礼,就埋葬在这个玫瑰园。他要陪着女孩一起被埋在这里。

后来,人们满足这对情侣,将他们埋葬在这个玫瑰园里。

玫瑰花的葬礼,永远不分离。

——摘自:红袖添香

大漠荒草

今天这里的主题 /我把它叫作回忆/我知道爱情这东西/它没什么道理 /过去我和你在一起/是我太叛逆 /只剩我自己 /偷偷地想你

——《玫瑰花的葬礼》

1恐龙的大悲咒

恐龙班主任又一次把我召进办公室。她姓孔名容,长得惊悚,嗓门又粗大,乃一极度挑战审美的中年妇女,被赋予此外号也算名副其实。此刻她厚镜片遮蔽下的小眼睛散放着伪善的光,指着桌面上的空白卷子开始了第N次史诗般的诲人不倦:郭凌子啊郭凌子,你真让我失望……她声情并茂不厌其烦地念着咒,让我像《大话西游》里的可怜小妖,直想自刎在这位新世纪唐僧的脚下。

我不禁又一次感激省略号的存在,因为此刻它所涵盖的内容足够编纂一本比康熙字典还要厚比裹脚布还要长的“失望大全”,里面尽数了我的种种劣行,比如迟到早退比如打架斗殴比如夜不归宿。其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迹本不值一提,但因为我户口本的性别栏里写的是女,而我的亲爹又是一名人民教师,所以我的坏被放大到十分可观的程度,恐龙甚至危言耸听地说,如果我不知悔过这一辈子都有的后悔!

阿弥陀佛,我是目光短浅只活在当下的叛逆少女,一辈子那么远的事怎会去忧心。

不过上帝是个长耳朵,整天贼溜溜偷听人的心声,于是用高昂的代价让我立刻意识到错误——一辈子并不久远,有时候它短暂到弹指即逝。

2路人甲许崇

与许崇重逢的场面很具戏剧性。我正被几个外校男生堵在胡同里,领头的黄头发说我得罪了他不知哪一门子的妹妹,他本不想对女生下手可受人所托也要忠人之事,所以他打算教训我一顿,以示他们兄妹情深。

我从牙缝里挤了一声“切”,甩着不长的自来卷头发继续走路。要知道我郭凌子也不是随便和人动手的,他那妹妹一定做了让我忍无可忍的事,但这与他们不相干,我不想殃及无辜。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一堆男生架势不小,好女不吃眼前亏还是走为上策。

可黄头发却不罢休,追上来截住我:喂,听说你腿上功夫很厉害,难道指的是逃跑?

我想继续“切”他,可他身后那帮跟班却皇帝不急太监先急了,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绳子要来捆我,事已至此,不能坐以待毙了。于是我一只腿高高撩起,重重劈在黄头发的肩膀上,他整个人顿时塌了下去。这叫擒贼先擒王。

我终于把那声切得意地撇出来,准备离开,可那些混乱的“太监”里居然还有那么个不顾主子安危的家伙从侧面冲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棒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很瘆人。

我还是有些怕的,以我多年的江湖经验早已验证前辈的教导是对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而眼前的人明显是后者。眼见我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关键时刻居然有路人甲出场。

那人骑着单车一身阳光地闯进来,塞着白色耳机一副搞不清状况的自若样子。我没空思量,拽了他背上的吉他挥手劈出去,琴弦颤抖出一片乱糟糟的旋律,我抓着吉他残骸跳上路人甲的自行车,对他吼:快蹬!

终于确定安全时我才从他后座上跳下来,用虚虚的底气支撑着硬硬的口气对他说:“吉他我暂时是没钱赔你了,有人欺负你你找我吧,本姑娘一定两肋插刀。”十五岁的我能毫不脸红地对一个大男生许下这样豪言壮语的承诺也算不易,可对方却歪着脑袋审度起我,我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迎视他,却发现那所有轮廓和细节里都写满熟悉的痕迹。

眼前的帅哥,是五年未见的许崇。

认识许崇是在七岁那年的夏末。我穿着绿色的泡泡裙蹲在教师家属楼下的阴凉里砸核桃,那时候我便不是温柔的小女孩,一石头下去,那些大脑形状的果仁都碎成了渣。许崇牵着一条金黄毛色的大狗从我面前经过,哦不,确切说是他被那条兴奋的狗拉着颠颠从我面前跑过。后来他又扯着那根绷得很直的遛狗绳艰难地走回来,问我:你是在等你爸爸下班吗?

我反问他:你是在等你妈妈下班吗?

他说那我们一起等吧。然后就蹲下来帮我砸核桃,小小的手力道却拿捏得十分精准,有时候甚至能将完整的一颗核桃仁剥离出来,他不吃,却帮我砸得不亦乐乎。我心里喷喷的香,却并不是核桃的味道。

那之后我们便常常一起蹲在小区的树荫下等待大人下班。他的金毛狗坐在树下吐着舌头很安静,若有若无的风吹过,黄昏的光线散淡美好。

那时候两家大人也是极要好。许崇的妈妈刚调到和我爸一所学校任教,常带着许崇来串门,甚至背地里拿我们开玩笑,说这俩孩子青梅竹马的样子或许做得上亲家。我却违心地指着他的嘴巴嚷:我才不要给他当媳妇儿,他没有门牙。

大人们一阵笑,正褪牙的许崇抿紧嘴巴一脸羞涩的难过。

第二年我将自己瓜熟蒂落的大门牙埋进土里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许崇,幼小的心被强大的悲伤铺满,我想跟他说,我也没有门牙了,我们过家家也会般配得多。可那时我们已经相隔千里无法谋面。

偶尔我会收到许崇妈妈寄来的书,敦促我天天向上。赠言下的签名是:孔容。

3你所不懂的绝望

终于,我们还是相逢,即便是以如此尴尬狼狈的方式也足够我双手合十感激上苍无数遍。

五年的时间,许崇已经长成帅气高大的翩翩少年,沉稳内敛,颇有偶像气质。他老爸我也见过,和我所遇见的大多数人一般平凡普通,像人生大舞台上一名小小群众演员,可他和恐龙居然能造就出骨子里都是魅力的儿子,让我不得不相信基因突变的可能性。

我从各处都听得到许崇的优秀,初中高中连续跳级,本来只比我大了两岁,却在我仍乖戾地挣扎在初二时已被保送重点大学,各种奖项诸多头衔仍不断收入囊中,光芒罩在头顶像绚丽高贵的土星环。我看着他周身散发的阳光气质,竟像一只习惯了夜色的吸血鬼,有不敢近前的惶恐。

许崇却在两个人的愣神里笑起来:凌子,你还是那火爆脾气。

我尴尬地抿嘴,我的状况,恐龙不会不跟他讲。终于说话也只是顾左右言其他:怎么,你放假啊?还是逃课?大学就是轻松哦。

“这段时间的课程已经自学过,特意请了假回来。”他执着地盯着我,我竟没来由的脸红。我们之间除了那些年幼无知的相守再无其他,我不该有任何期待,可偏偏死寂了五年的心脱离控制,狂跳不已。

是两小无猜,还是这些年的思念拉扯成了一个定要达成的夙愿,又或者他这样的出场让我又一次一见钟情的肯定?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扯着校服下摆的手心里有汗,是方才打架时都不曾有的紧张。

“什么事这么要紧,要请假回来?”我试探着问。

他眯着眼狡黠地笑:郭叔叔怎么样了?

原来顾左右言其他真是尽人皆知的烂俗手段!

“郭敬川啊,呵,你去问他啊,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没好气地翻他白眼,心里纠结。我是想在他面前收好马脚尽量温柔,可他偏偏提到郭敬川,我没有不爆发的理由。“吉他改天赔你。”我抱着那具吉他尸体头也不回地冲进车流,穿过马路。许崇扶着单车错愕地站在原地,我猜他眼里一定写满失望,可他不会看到那一刻我眼里盛满的绝望。

绝望比泪水更可怕。它是剜心的小刀子,不流则罢,一旦蜿蜒而出便一定是殷红的血。

4 新版三字经

欧亚青看着我怀里的破吉他一阵皱眉:怎么,又砸坏人家东西?不是妈说你,你都十五了……为什么这世上的女人都是唐三藏附体?我手指头扯着那几根松垮垮的琴弦弄出噪音,她的眉头就皱得更深,快要锁成“川”字型的通天渠,然后以长长一声叹息结束经文。

我拿了钱拥抱了欧亚青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走出她住的小区却再迈不动脚,蹲在绿色的垃圾桶旁边没出息地埋着脑袋哭出来。我知道她之所以这样痛快将我打发走是怕我制造出的噪音吵醒婴儿房里午睡的宝宝。她不止是我的母亲,更多的是属于另一个家庭,大部分的爱已转移给一个新生命。他身上有无尽的希望,不像我,是一片贫瘠顽劣的土地,再无开垦教化的价值。

每每想到此,我就更加怨恨郭敬川。

我的生活在八岁之前一直平坦安稳,虽然郭敬川爱他的学生比爱我更多,但至少我还有妈妈和许崇。我是知足常乐的傻丫头,即便死皮赖脸坐上郭敬川的膝头又被他不耐烦地抱下来,失落的情绪也不会超过一刻钟。隔着两座楼之间的花坛大喊许崇,让他牵着金毛在楼下等我或是缠着欧亚青要一支棒棒糖,世界便又是彩虹的颜色,美到没有烦恼。郭敬川和他桌上那一摞争宠的作业本备课录,都已是被忘却在上一世纪的委屈。

可后来郭敬川被调走了。班里十几个家长联名给校长写的信,说他对学生不负责任,让他们自由散漫成绩下滑。那时候我不懂,他明明负责得快要置亲生女儿于不顾。许多年后一个人躲在网吧看完《放牛班的春天》和《死亡诗社》,我终于明白,他是走在时间前面的人,他的教学方式在只看重分数的教育制度下不被接受也是正常。于是他用十几年的辛苦换来一次“贬谪”。我跟着他去了一个小镇。欧亚青在事业单位需要一年时间才有调动名额。

搬家那天我死命抱着家属区大门口那棵梧桐树嚎啕大哭,小小的指甲把树皮抠下来一片片,郭敬川生拉硬拽把我塞进车里时我看到许崇牵着狗一路跑过来,这一次他竟真的跑得比金毛还快,只是他终究快不过车子。

陌生的小镇总有排挤后来者的优良传统,第一次一群男生欺负我时我只是哭着回家找郭敬川,他听我含糊不清地诉完委屈忽然接到电话说他新接手的学生出了些状况,于是十分干脆地撇下我离开。

第二天那帮男生和几个丫头片子又找上我,用最原始的小邪恶嘲笑我:郭凌子,你不是说找你爸爸教训我们吗?人呢?

“我爸爸会把你们都送进监狱里!”我不甘示弱地嚷起来,他们就扯我的辫子,甚至极富地域特色地朝我吐口水。

那是我第一次出手打架,然后散乱着小辫子,吹着鼻涕泡子狼狈落败。我以为这一次郭敬川怎样也会给我撑腰,他却只是叹口气,说无论怎样打架都是不对的,然后罚我抄三遍三字经。

那天晚上我在田字格本子上一笔笔用力写:郭敬川,我恨你,郭敬川,我恨你。

这就是他给我的最熟稔于心的三字经。

我抽搭着忽然绝望,我只是一个我,小小的单薄的矗立在陌生而不友好的环境里孤立无援,我知道想象中他高大地站在我身后给我撑腰让我扬眉吐气的场面永不会出现。

我是握着一块石头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那块石头从郭敬川开始收拾行李时便一直藏在我的手心里。大人的行李一堆堆,可我要带走的就只有这一件。因为许崇用它为我砸了一年的核桃,它上面有记忆的香味儿。

5 他给的颠沛流离

后来我终于醒悟,我的爸爸是一件公共物品,他可以属于几十个学生属于教室属于课堂,却唯独不属于我。如果身份也有优先级的话,那么老师和爸爸永远都是这样的先后顺序。我要不被欺负只能依靠自己。

于是我每天背着小书包奔跑在黄昏里,只为赶上小镇广场上那群跆拳道爱好者的活动。小小的一个人站在一队队穿着白衣裤的人群后,生硬别扭地模仿,踢腿再踢腿,人家集体大吼一声:嘿,于是我那慢半拍的稚嫩声音孤零零显露在最后,突兀却顽强。

劈腿到走路都艰难,嗓子总是喊得干哑,被围观的窘迫更是折磨。可是这一切都要咬着牙独自忍受,即便夜里蒙着被子揉着红肿的脚脖子难以入睡也绝不屈服。郭凌子不是孤儿,但她是自己唯一的守护者。

风雨不误地学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看到我的诚意和倔强,社团里所有人开始叫我小凌子,用心教我,天热时给我买棒冰,扭伤时背我到家门口,甚至有个二十多岁的大哥哥为我定做了一套小小的跆拳道服。那时候这许多来自另一年龄阶段的友谊填补了我大块大块的空寂。也便是从那时起,不论我搬去了哪里,每天的练习都不曾停止过。

再打架,已经少有对手,可偏偏,强大起来也并不意味着安稳。一些弱小受欺负的男生女生都跑来寻求庇护,俨然,我已有了做大姐大的资本。

本着仗义助人的宽广胸襟,架竟越打越多。有时候对方势众我也难免失蹄,带着一身伤光明正大晃回家,看郭敬川眼里一闪而过的责备,然后是无法掩饰的紧张。他给我擦伤口包纱布,一切妥当,才叹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始谆谆教导。

我有时烦躁会对打断他:你真失败,自己女儿都教不好,怎么有资格教别人的孩子。

他脸一沉,竟无言以对,默默起身给我做饭洗衣。

那时候我们似乎都在等待,等待欧亚青的到来,他期望着终于有人可以花时间把我管束,我则想象着一份搁置到快要冰凉的关爱能够因为一家团聚而圆满起来。然而,我们的等待却因为郭敬川的一个决定而落空。

他决定去西部支教。

伟大的,自私的,突然的决定。

他第一次态度这样强硬,欧亚青坐了一夜车赶来哭着劝他也无济于事。甚至以离婚威胁,他也只是淡淡说:分开也好,我没有权利要求所有人和我一样奉献所有。只是,凌子先跟我,不然你也不好再嫁。

我杵在他们中间,受惯冷淡的神经突突地跳着,顶得太阳穴生疼。

他们最终还是平静地分开了,没有纠葛不须法院程序我连控诉的机会都失去。

“我不想跟着你,让我自己生活吧。”不到十岁的我看着郭敬川与他对视的目光里全是埋怨。他却只是笑,笑得史无前例的温暖无助,好像在哀求,又似乎在嗔怪我的不懂事。我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没立场,他只用一个微笑便将我轻易骗到了大西北。

我曾天真的以为这一次我和郭敬川真的是相依为命只有彼此了,可厚此薄彼的情况并不见好转,我依旧像是他从街边捡来的孩子,且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他眼里心里记挂的永远是那些笑起来傻乎乎满脸黢黑浑身邋遢的野孩子。甚至我把一堆衣服扔在他面前要他洗时,他的手边仍放着一打学生写的周记让我替他一页页翻过,而手里的衣服洗了半晌都没换过一件。

我看不下去,冲他嚷:我自己洗好啦。

他皱皱眉:水太凉了。

我没再说话,继续给他当书童。那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关心我的,知道女孩子那些天不能轻易碰凉。可下一刻他又说:我把这个月的支教津贴给孩子们买书了,咱们没钱买煤球了。

于是我一下子打翻那些本子,向着宽广空荡的大西北荒野奔跑出去。我蹲在一米多高的荒草里哭,手指头抠着冷硬的泥土寻找发泄的出口。可天知道我这样难过并不是如小时一般为遗失的父爱委屈,我只是心疼他。他厚实的手掌早已冻得皲裂,以前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好像被这四年多的艰苦时光一圈圈削掉,如今只残留瘦瘦的一根,他把本就不多的积蓄都给了欧亚青,他能给的只剩下这一截生命,难道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他连生命也不惜付出?

他是天下最傻的爸爸,最傻的丈夫,最傻的老师。

再后来,也就是初二这年的春天,郭敬川说课程很重要而我又正在长身体不能再和他一起吃苦,于是让我回城里读书。所有手续恐龙帮忙办妥,而欧亚青是我唯一能投奔的人。只是她已有了自己的家,和睦得让我看着想哭。于是我住校,在逼不得已时踏进她的家门,看她满脸幸福地给婴儿喂奶。这个年纪还能育有一子,她自然疼爱有佳,而我,能引起她注意的似乎只有不断的滋事生非。

这就是我不堪的现状,在跟着郭敬川颠沛辗转之后又被他远远抛弃在这个孤单的城市,他把所有爱心和热忱都给了别人的孩子,被人联名状告也不恼不愠,丢了家庭丢了事业也不知后悔,顺手毁掉我的童年拆散我唯一的伙伴也不见愧疚。

这所有种种,我对他的怨恨,是不是理所应当无可厚非?

6 山寨的甜蜜

我没想到许崇这么快又来找我,他站在校门口就像一枚巨大的磁铁,无数女生的目光被吸住,连运行轨迹都不自觉向他所在的位置偏移再偏移。

“我这就给你买吉他,我不会赖账的,你放心。”我刻意说得正经,语气生硬到足以拉开距离。而本来,这五年里,他不知我跟着郭敬川经历怎样的坎坷,我也不懂他拿着名目繁多的荣誉时心中是怎样的欢喜。我们彼此交叠的那段岁月也不过一年而已,我不奢望他同我一样用所有时间去念念不忘。

可他却过来拉我的手,我心一惊失去回缩的意识,感觉到手心里他顺过来的一包东西,脸因他而红细胞频频翻涌。

“五年不见,小凌子学会害羞了。”他坏坏地笑,把两条长腿支在地上跨着单车招呼我上去。

“去哪里?”

“去琴行啊,你说要给我买吉他的。”

“行。”我应着,激动地发出颤音。

偶像剧里许多这样的画面,林荫小路上车轮缓缓,骑单车的男生衬衫白净眉目俊朗,后座上少女长发飘飘,怀抱书本语笑嫣然,阳光洒下来,全是矫情的美轮美奂。而此刻的我们却像这场景的山寨版本。我的一切一切都与许崇太不搭。自来卷的头发风中凌乱,有些邋遢的校服俗气又肥大。我低下头在他身后偷偷打开手心里的袋子,香气飘飘渺渺溢出来,许多个完整的小脑子躺在里面,是满满一袋子的核桃仁。

原来,香味儿也能刺激到人的泪腺,汹涌滂沱得让我在这场景里不伦不类得更加彻底。

7原来你只是在演一场潜伏

明亮的琴行里,许崇选了把Martin木吉他,我看了眼标价捏着兜里跟欧亚青要来的五百块眼睛滴溜溜转着出谋划策,他却已经低调付了钱。

“喂,几年不见,学会耍人啦。”我的愤怒自己也分不出真伪。

“没说不让你赔,分期付款吧,每天听我弹吉他算作偿还怎么样?反正这件损害耳神经的事我也是要给点补偿的。”许崇拢我的肩膀,动作自然,我歪头别脸地挣扎,始终是没能逃离他的臂弯。五年里他的自信给了他霸气和力量,有些许陌生,我却分外贪恋。

那天起黄昏变成我一天里最大的期待,许崇总会支着单车等在校门口,然后载我去河边。我坐在草坪上小心翼翼咬碎一个个小脑子,吃得仔细吝啬,许崇盘膝在我对面弹一首旋律凄美的歌。那天我听得痴迷他却忽然用手指压住了弦,于是所有声音同震动一起止息。他说:凌子,其实你该感觉到,我这次请假回来就是为了见你。

“你见到了,怎样?”有时候冷漠只是自卑的外衣。

“你没变,还是当初那个表面泼辣内心脆弱的小丫头。”他挪过来坐在我旁边,河边的风有淡淡腥气,像被我咬破的下唇上渗出的血。下一刻他说:小凌子,我等你五年了,你要用今后所有的时间偿还我。

他用力抓我的手不容我逃避,手心里脑子形状的果仁碎了,我的大脑也碎掉。

那就这样吧,我咬破嘴唇挤破大脑捋顺了所有嚣张气焰乖乖偎进他怀里,他便用手臂将我环在胸前弹着吉他继续唱歌,我能听到他胸腔的震动,与吉他协奏的是他如打击乐的心跳。

许崇,我们错过的那些时光你竟真的也用来盼望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吗?我闭着眼,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享受这一刻受宠若惊的狂喜。

第二天黄昏,我们约在河边见。因为我要给他临行前的惊喜。他短短十天的假期已经结束,明早要踏上去往另一座城市的火车。而那座城承载着一个四年之约,他说等我努力奔赴。

我勾着他修长的手指说:小ca,本姑娘向来冰雪聪明触类旁通。

他摸我乱蓬蓬的头发:以后少打架,让我省点心。

我摆大力水手的姿势向他秀校服下的肱二头肌:即便打也不会吃亏的。

他轻轻皱眉我就忙不迭表决心:不打架不打架,绝对不会再打架了。

于是,我将那本该用来买吉他的五百块统统花掉,只为让他在离开之前见证我的转变。棉布碎花长裙遮住膝盖,自来卷拉成一头飘逸直发,对着镜子美好安静乖巧柔软,俨然是另一个自己。于是笑容也甜起来,腻到自己都看出一脸桃花。

这样全新的一个郭凌子提着裙裾踮着脚尖轻轻靠近属于我们的那棵树,却无意间被她要见的王子扔进真相的沼泽里。

许崇对着手机低声软语:不要生气了,我妈交代的任务就要完成,明天就回去,照顾好自己……

耳朵嗡嗡响着太阳穴再次鼓胀到疼痛所有声音画面顷刻间全被屏蔽,眼中只有他王子样的侧脸,定格在一场善意的阴谋里。原来原来,我不过是恐龙交给他的一项任务,她和郭敬川一样,爱学生到失去理智了吗?用自己亲生儿子做诱饵用一场青梅竹马的爱情做试剂,只为所谓拯救我的人生吗?

而许崇,他居然在演一出潜伏,从出现到表白都不过是设定的剧情,为难他这样卖力演得逼真至极,骗得我无知的真情流露。那么,电话那端的人,才是他真正挂记的人吧?也本来,这样差劲的郭凌子怎有资格和他相配?

我转回身拼命跑,可恶的裙子束缚着步子让我踉跄了一下又一下。练跆拳道以来就不曾穿过裙子,一个总是把腿抬到头顶高的女生怎好学人家淑女优雅。可今天我居然那么自以为是地穿着裙子颠颠跑来想要给他惊喜。可笑的可悲的可耻的郭凌子!

终于我还是摔倒,膝盖上的血从棉布裙子后面透出来,是一个渐渐扩大的圆。疼痛的感觉一阵阵传导到神经,可究竟是哪里疼呢?

8你用五年说再见,我却始终听不见

我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地打架,还是交一张张白卷,即便明明许多题目是会的也不屑落笔,我不接许崇从另一座城市打来的长途电话,他的短信塞满了便点击全部删除,看一眼都不肯。而其实,是不敢。

我怕看到解释,任何解释都是刀子,一旦说了,便会割裂我们之间的所有关联,从此再无瓜葛。

恐龙忧心忡忡的脸日复一日,后来有一天她急三火四奔进来,脸色是绿的:凌子你来一下。我无所谓地甩甩再度弯回去的头发跟她走出去,准备收听她一如既往的“大悲咒”。可她只是简短地说:凌子,你爸出事儿了。

郭敬川,他果真是天底下最傻的男人。当初他突然作出去西部支教的决定时其实已经查出脑部长有肿瘤。可清贫了这些年的家他不想再拖累下去,于是用冷漠逼走了欧亚青,他的忍痛割舍只是想在离世之前能亲见欧亚青已有所托,能拥有他给不了的幸福安然,之后才安心将生命的余热都留给他钟爱了一生的事业。

只是,他舍不得我,他曾在给恐龙的信里说:一直以来都对不起凌子,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尽量多的和她在一起。教给她生活的真谛,告诉她我对她的愧疚和爱护。

原来,他用了五年时间说再见,可我却始终听不见。听不见他捂着脑袋隐忍的呻吟,听不见他用越来越细致的照顾诉说疼爱,听不见他对着全家福一次次掩饰不住的抽泣。我没有听见死神日渐走近的脚步声,却还在他将我送回城里时埋怨他又一次的抛弃。岂不知那时他的病症已经进入晚期,他不想我目睹他的痛苦于是借口让我远离。

这些年我自私地陷在不被关注的痛楚中,竟也忽视了去关注他的种种。

我坐了三十多小时的火车去见他,可见到的只是一坛白森森的骨灰。

那些孩子哭成一团团,他们喊他郭爸爸,撕心裂肺声里我竟分外平静,我说:爸,你终于不用再操心了。

是的,他不必再为我的叛逆担忧,因为如今我已没有了滋事的动力。

不知何时起我发现只有犯了错时他才会将目光多放在我身上一些,即便是藏着失望的责怪也让我傻傻的满足。而许多次打架,明明可以全身而退,我却故意带着伤晃到他面前,因为那样他会心疼地替我包扎。

原来,不自觉中我是比许崇更好的演员。

可是。一切都已不同,我丢掉了唯一的观众。

我没有将他的骨灰带回,而是安葬在那座小学对面的山顶上。我猜他一定觉得这是我十五年以来所做的最让他满意的事。

回去时看到欧亚青瘦了好大一圈,她紧紧抱着我说:凌子,还有妈妈在,不怕不怕!

“我没事儿。”我回抱她,像一个真正的大人。

9玫瑰花的葬礼

突然之间我就乖顺下来。闷着头不声不响看书写字。用省下来的钱给欧亚青的宝宝买好看的小衣服小鞋子,听他开始含糊不清地叫姐姐。我不敢吃核桃不敢骑单车不敢经过小河边。

可那个命中注定躲也躲不掉的人还是出现,他消瘦的样子剜痛我的心脏。他仍那样霸道,拉着我的胳膊责问我:那天为什么没有来?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忙完所有事去西藏找你却和你擦肩而过,你知道我为你担心到几夜没睡。

我平静的对他微笑:谢谢你的良苦用心,我已经改过自新了,你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你那么伟大那么爱拯救,不如像郭敬川那样去支教。

我努力忽略他通红的眼底碎裂般的伤痛,转身走掉。他追过来从身后抱住我,我便在熙攘的人群里平静而大声地喊:非礼。无数目光聚过来,探寻着究竟,我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在耳边不甘地起伏,像一头就要暴怒的野兽。

“我这学期要争取三好学生,不要给我造成负面影响。”我的最后一击终于让许崇放开了手,我感觉到他的手臂在我身侧无力垂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空前绝后的疼痛像要爆裂,却依然自顾自昂着头大踏步离开,兜里那块石头的棱角铬破掌心的皮肤。

许崇终于从我的生活中退场,我用冷漠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我可以变成他和恐龙所希冀的样子,但我不要一份因善意而伪装出来的爱情。

整整一个暑假我缩在欧亚青的家里除了帮她哄宝宝便是读书写字,刻苦得有些疯狂。我是想让郭敬川能够瞑目也想用那些枯燥乏味的习题将一个人生生挤出脑海。可是所有这一切某一天都被证明是幼稚的残忍,我以为是烂俗的剧情它却不停歇地在生活中重演。一次次,终于不能幸免地降临在我身边。

许崇出事了,那个暑假他真的去了山区做一夏天的支教老师,却在一场大雨引起的山体滑坡中淹没在石块的洪流里,被他救出的两个孩子安然无恙。挖掘尸体的人说,他的口袋里满满地装着剥好的山核桃,只是已被压成残碎的粉末。

我看到恐龙的脸哭变了形,突然觉得她并非丑陋。而我其实并不介意她和欧亚青的“经文”,我早明白那些肯对你无数次唠叨的人一定是因着强烈的爱。只是她现是一个悲伤到扭曲的母亲,她说:许崇这孩子,他这么善良怎么能这样不幸……

那时我才知道,许崇用课余时间在他读大学的城市照顾着一位无依无靠的八龄老人,老人对他依赖如亲人,而那天电话那端便是这个老人。而所谓任务,不过是恐龙想他劝我学好的一句嘱托。

无论亲情爱情,我都曾拥有世间至好,可偏偏没有珍惜的自觉。还要说什么,郭凌子已坠入无间地狱。所谓无间,便是无间断地接受地狱之火的灼烧煎熬,不能死去,不能逃脱。这是惩罚,远远大于死亡的惩罚。

我穿着那件碎花裙子去许崇的墓地,头发直直地披散在肩上,我想给他看这错过的惊喜,给他看美好的小凌子。天空飘起雨,绵绵的,渗入大地渗入心底,我把那块已经光滑如玉的小石头轻轻放在他面前,但愿他闻得到那石头里记忆的香味儿。

我唱起他在那些黄昏里为我弹的歌,轻轻地似乎要隐没掉所有音调。

那是一首我熟悉到梦呓都可以完整哼出的歌。虽然在2007年的当时那首歌连同那个歌手都小众得近乎不为人知。但我从不曾和许崇说起,在他未对我唱起之前我便已与他心有灵犀地恋上相同的旋律。只因为,那个歌手与我心心念念的人有着相似的名字。而那首美丽忧伤的歌叫,《玫瑰花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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