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宫赋》被选入《古文观止》卷七,全文除了具有震撼人心的思想力量外,也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从内容结构上看,此赋可分为四段。
第一段,写阿房宫的雄伟壮观。
开篇先用四个三字短句领起,音节紧凑,气势不凡,达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这12个字,既写出了秦始皇一统天下的豪迈气概,也写出了阿房宫兴建营造的非同凡响,语言简练到不能删削分毫的程度,笔力千钧。接下来从全景到本体构筑,写阿房宫的雄伟壮观。“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勾勒出阿房宫占地广阔、凌云蔽日的宏伟气势,给人一个总体的印象。“骊山北构而西折”四句,写阿房宫是依着山势、就着水流而修建的,仍然突出了它利用自然、巧夺天工的气派。以下由写渭水和樊川的“流入宫墙”,自然地过渡到写阿房宫的建筑特点。然后用夸张和衬托的手法,借写歌舞的冷暖,描述阿房宫“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的怪现象,陪衬出它的宏大宽广。
第二段,写阿房宫里的美人和珍宝,揭露秦朝统治者奢侈的生活,为下文的议论设伏。
先写“妃嫔”的由来,说明是“六王毕,四海一”的结果,照应篇首。作者一连用了“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等六组排比句式,写宫人梳妆打扮、“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的凄惨生活。镜如明星,鬟如绿云,“弃脂”涨渭水,焚椒兰成烟雾。这些生动的描写,既表现了宫女命运的悲惨,也揭示了秦始皇生活的骄奢淫逸。“燕赵之收藏”以下,由写人的被欺辱转而写物的被践踏。在这里,原来六国珍藏的玉石金鼎,像土块、铁锅一样堆弃着,“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第三段,由描写转为议论,显示出作这篇赋文的本意。
先以“嗟乎”发出感叹,对比人心事理,指出“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进而质问道:“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接着,用了六组“使……多于……”的比喻句排比,尽情地揭露了秦王朝的奢靡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经过重重铺垫,笔锋一转,让“不敢言而敢怒”的“天下之人”同“日益骄固”的统治者进行较量,结果阿房宫成了一片焦土。
第四段,总结六国和秦灭亡的历史教训,向当世统治者发出警告。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这是说“人同此心”,但继之而来的“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却对秦统治者的残民以自肥作了有力的抨击。以下数句尤其精彩:“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这是紧承“嗟乎”以下各句而来的。“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两句,“秦”“人”并提。接着以“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的愤慨语总括秦的纷奢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然后用“使”字领起,摆出一系列罪证。秦统治者剥削、压迫人民的罪证是不胜枚举的。文学创作的特点在于通过个别表现一般,因而在一篇作品中也用不着从各方面罗列罪证。即从阿房宫着笔,就前半篇的叙写作出了逻辑的推演。一连串用准确的比喻构成的排句,形象地表现了“秦”与“人”、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一乐一苦的两个方面及其相互关系。一句句喷薄而出、层层推进,到了“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已将火山即将爆发的形势全盘托出。再用“独夫之心,日益骄固”从反面一逼,便逼出“戍卒叫,函谷举”的局面,农民起义的熊熊烈火终于埋葬了统治者。而供统治者享乐的阿房宫也随之化为灰烬。
接下去,还不肯正面说破,却以无限感慨揭示出六国与秦灭亡的原因:“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既指出六国与秦的所以亡,又指出倘能“各爱其人”,就不会亡。这才将笔锋转向“后人”──主要是当时的统治者:“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行文至此,作者以饱含激情的笔墨成功地表现了他的创作意图,结句更有言尽意不尽的特点。
此赋运用典型化的艺术手法,在不长的篇幅中,将宫殿建筑之恢弘壮观,后宫之充盈娇美,宝藏之珍贵丰奢,表现得层次分明而具体形象,由此得出秦始皇之所以统治不能久远,即在于暴民取材、不施仁爱的结论,为当时最高统治者提供了深刻的教训和警示。
《阿房宫赋》写于公元825年(唐敬宗宝历元年),杜牧二十三岁。杜牧所处的时代,政治腐败,阶级矛盾异常尖锐,他希望当时的统治者励精图治、富民强兵,而事实恰恰和他的愿望相反。唐穆宗李恒以沉溺声色送命。接替他的唐敬宗李湛,荒淫更甚,“游戏无度,狎昵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又“好治宫室,欲营别殿,制度甚广”。并命令度支员外郎卢贞,“修东都宫阙及道中行宫”,以备游幸(《通鉴》卷二四三)。对于这一切,杜牧是愤慨而又痛心的。他在《上知己文章启》中明白地说:“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可见《阿房宫赋》的批判锋芒,不仅指向秦始皇和陈后主、隋炀帝等亡国之君,而主要是指向当时的最高统治者。
宋·陈长方《步里客谈》:《阿房宫赋》只是篇末说秦及六国处佳。若丁头粟粒等语,俳优不如。
宋·王楙《野客丛书》:杜牧之《阿房宫赋》曰:“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杨敬之《华山赋》曰:“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见若杯水,池百里矣;见若蚁堙,台九层矣。醯鸡往来,周东西矣;蠛蠓纷纷,秦速亡矣。蜂窠联联,起阿房矣;俄而复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阳矣;累累茧栗,祖龙藏矣。”二文同一机杼也。或者读《阿房宫赋》,至“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击节叹赏,以谓善形容广大如此。仆谓牧之此意,盖体魏卞兰《许昌宫赋》曰:“其阴则望舒凉室,羲和温房。隆冬御絺,盛夏重裘。一宇之深邃,致寒暑于阴阳。”非出于此乎?
宋·谢枋得《文章规范》:宏壮巨丽,驰骋上下,累数百言,至“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其论盛衰之理,判于此矣。末一段尤含鉴戒,读之有余味焉。
宋·史绳祖《学斋占毕》卷二:杜牧之《阿房宫赋》:“长桥卧波,未云何龙”,正本原是“云”字,后人传写讹云“未雩何龙”,殊为无理。杜之意盖谓长桥之卧波上,如龙之未得云,而飞去正如蛟龙得云雨,感终非池中物之义。若加以雩”字,则不惟无义,兼亦错误读龙字耳。《左传》“龙见而雩”注;谓龙星也。龙星未见,则不之雩。今日未雩,则龙当未见,何形可见。龙又星名,何有于长桥之势哉!又此赋善于用事。凡作文之法,经可证史,史不可证经,前代史可证后代史,后代不可证前。如《阿房宫赋》所用事,不出于秦时,只“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两句,尤不可及。六经民以椒兰为香,如“有椒其馨,其臭如兰”,有国香是也,《楚辞》本只以椒兰为香,如“椒浆兰膏”是也。沉檀龙麝等字皆出于汉,西京以后词人方引用。至唐人诗文,则盛引沉檀龙麝为香,而不及椒兰矣。牧此赋独引用椒兰,是不以秦时所无之物为香也。只如近世文人作汉宫词、婕妤怨、明妃曲,而引用梅桩莲步字,尤为可笑。此皆齐末以后事,汉时宁见此而效之耶?刘观堂可谓不善用事,为事所使,殆谓此也。
元·祝尧《古赋辨体》:《阿房宫赋》,赋也。前半篇造句犹是赋,后半篇议论俊发,醒人心目,自是一段好文字。赋文本体,恐不如此。以至宋朝诸人之赋,大抵皆用此格。……杜牧之《阿房宫赋》,古今脍炙;但太半是论体,不复可专目为赋矣。毋亦恶俳律之过而特尚理以矫之乎?
明·吴景旭《历代诗话》:王勉夫谓:“……杜、杨二文,同一机杼。洪容斋谓,敬之赋内数语,杜佑、李德裕常所诵念,牧之乃佑孙,则《阿房宫赋》实模仿杨作也。《江行杂录》云,牧之《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陆傪《长城赋》:‘千城绝,长城列。秦民竭,秦君灭。’辈行在牧之前,则《阿房》又祖《长城》句法矣。”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二:方奇极丽,至矣尽矣,都是一篇最清出文字。文章至此心枯血竭矣。逐字细细读之。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七:前幅极写阿房之瑰丽,不是羡慕其奢华,正以见骄横敛怨之至,而民不堪命也,便伏有不爱六国之人意在。所以一炬之后回视向来瑰丽,亦复何有!以下因尽情痛悼之,为隋广、叔宝等人炯戒,尤有关治体。不若《上林》《子虚》,徒逢君之过也。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卷十三:此等题目,止要形容得壮丽无比,亏他起手单刀直入,慢把阿房宫点出,不用闲话,遂趁笔写得如此高大。若徒然高大,何足为奇,乃其中之结构处,则有楼阁,其多已如彼,空阔处,则有长桥复道其雄又如此。抑何如壮留也。然宫言中无可为乐,亦觉减价,乃稽歌舞之人,皆合六国之殊色,接应不暇,即有可为乐矣。使奇珍不列于前,本非全美,乃稽其充牣之宝,皆兼六国之后积,视犹龚壤。则阿房旷古无比也,岂不信哉!但其并作,非出鬼输神运,皆竭民之财力而为之。民心既失,岂能独乐,则天下之族秦,竟为秦灭六国之续,可谓千古永鉴矣。蜀山费尽斩伐,末后止还他一片焦土。盛极而衰,理本如此。篇中十三易韵,末以感慨发垂戒意,千古仅作。
清·王士祯《池北偶谈》卷十二:杜牧之《阿房宫赋》,文之奇不必言,然于事实殊戾。按《史》:始皇三十五年,营造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阿房宫未成。二世元年,还至咸阳,曰:“先带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为堂室。今释阿房宫弗就,是彰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二年冬,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将军冯劫谏止作阿房宫作者。二世怒,下去疾等吏。去疾、劫自杀,斯就五刑。是终秦之世,阿房宫未成也。又考《史》:二十六年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美人钟鼓以充入之。则牧之所赋“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者,指此。此实不名阿房宫,而谓“有不见者三十六年”,非阿房事实矣。“予既辨此,后读程大昌《雍录》、赵与时《宾退录》皆已辨之,大略相同。聊存之。
杜牧
杜牧(803-约852),字牧之,号樊川居士,汉族,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代杰出的诗人、散文家,著有《樊川文集》,诗歌以七言绝句著称,擅长咏史抒怀。
唐文宗大和二年26岁中进士,授弘文馆校书郎。后赴江西观察使幕,转淮南节度使幕,又入观察使幕,历任国史馆修撰,膳部、比部、司勋员外郎,黄州、池州、睦州刺史等职。晚年居长安南樊川别墅,故称“杜樊川”。
杜牧“小杜”,杜甫“大杜”。杜牧与李商隐合称“小李杜”。
宣宗大中六年(852年)冬天病重逝世。
本文发布于:2022-10-16 23:33:53,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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