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功业飘零五丈原,如今局促傍谁辕?
俯眉北去明妃泪,啼血南飞望帝魂。
骨肉凋残唯我在,形容变尽只声存。
江流千古英雄恨,兰作行舟柳作樊。
其二
见说黄沙接五原,飘零只影向南辕。
江山有恨销人骨,风雨无情断客魂。
泪似空花千点落,鬓如硕果数根存。
肉飞不起真堪叹,江水为笼海作樊。
“和……韵”,表明步某人原韵而和其诗;“中斋”为原韵诗作者,本名邓剡;“吉”指吉州,是文天祥故乡。
有关这首诗的背景及中斋其人,可参见顾宝林《文天祥与邓剡及刘辰翁交游论略》及胡刚毅、钱其昭《文天祥与邓光荐》(均于网络可查)——前文为学术性质,应该更切史真——此不赘述。
先看这首七律的前面六句。
“功业飘零五丈原,如今局促傍谁辕?俯眉北去明妃泪,啼血南飞望帝魂。”两联之中使用三个典故,堪称密集,虽有“掉书袋”之迹,倒也为人熟见广知,并不生僻费解。
首句看似说诸葛亮五丈原遗恨而星陨的故事,实则道自己勤王失败功业不成的大憾。这是借典而委婉传意。续句直说局势艰危,进退失据。“傍谁辕”以反问坐实语意,表明国势不济,大厦将倾,实在已难有依傍,问中的深忧无奈交织纠缠,可扪可触。
次联“俯眉”有作“挽首”,很难合理解释,应该是误录吧;“俯眉”摹写面部黯然神态,传达内心难言悲情,熟词常笔,合情入理。此联用“昭君出塞”“杜鹃啼血”两典,前者以“泪”光映出王昭君北去的不舍不甘,实指自己被俘,身不由己解送北往的现实,昭君的不舍不甘也正是作者本人情怀的写照;后者以“啼血”表现望帝杜宇对故国的思念之苦,实指自己一路难以排解的悲辛,和企望南归的苦愿,这也同望帝情愫勾连合辙。
实事实情而用典虚拟,类比于己,时空、人事扩而广之,内容大为充实,引人联想而返照彼身,虚实相映相生,往复之间,其意婉达。这不能不说是典故使用的一大优势。
颈联“骨肉凋残唯我在,形容变尽只声存”,其出句和对句均为句内对比。
“骨肉凋残”与“唯我在”对比,是说家破人亡(此中情形,可参读文天祥《六歌》一诗),孤苦至极,这是作为抗元领袖的文天祥所付出的惨痛的代价;“唯我在”似幸,而“骨肉凋残”则实大不幸。
“形容变尽”与“只声存”对比。“形容变尽”写身体受损严重,心神备受煎熬,有抗元生活无规律特清苦的缘由,应该也有被捕后备受摧残的因素。“只声存”说只有声音还可自我支配,也包括笔头还自由,可道心声而言其志吧。前者自是不幸,后者则算是大幸。
幸中大不幸,不幸中大幸,对比中表现的既是个人的遭际,同时也折射出那个时代的动荡不安和一般人的身心的难堪。
再看尾联“江流千古英雄恨,兰作行舟柳作樊”。
前句沿历代人习惯暗用“逝者如斯”的故语,申发出自己家国破亡、无力回天之滚滚滔滔流转不尽的遗恨浩叹。
后句“兰作行舟”,指乘坐木兰树(兰木)做成的船而行于水路。“兰舟”典出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下:“木兰川在寻阳江中,多木兰树。昔吴王阖闾植木兰于此,用构宫殿。”又:“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至今在洲中。诗家所云木兰舟出于此。”此处自不必太过坐实,诗人以“兰舟”代囚船,不是说船多高贵,待遇多好(元人为诱降文氏作此举,这极有可能),真意在于,借木兰这种香木象征意雅德馨、操守贞正的心性。“柳作樊”当是应景联想而成的比喻:岸边飘拂的柳枝,这种古人藉以表达离情别意的物象,在此时文天祥的眼里,却成了羁縻身心的樊笼牵绊。合而简之,此句不妨解为:心似兰而身在樊。
全诗痛陈“勤王事败、亡国在旦的伤悲和苦楚”(前述顾宝林文中语)。联想文天祥“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耿耿赤诚,不能不令人扼腕长叹。
此诗形制上也有特别之处,即押韵上非一韵到底,而是首联与尾联相呼,中间颔联颈联互应,形成变韵。虽不合八句律诗通押一韵的常规,却也别具一格,率性新奇——尽管这是一首“和”韵而作的诗,韵次安排不一定出自文天祥自愿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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