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１２年７月
第２５卷第４期
云南大学学报法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Ｙｕｎｎａｎ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Ｌａｗ Ｅｄｉｔｉｏｎ
Ｊｕｌｙ，２０１２
Ｖ０】．２５ Ｎｏ．４
文章编号：ＣＮ５３—１１４３／Ｄ（２０１２）０４—１３６—０５ 法社会学与法人类学
法律人类学视野下的法律多元
洪 涵
摘要：法律多元是法律人类学的核心概念和重要议题，法律人类学家以进化论、功能论、结构主
义、阐释主义、实践论等为哲学基础，突破国家法中心主义，提出了法律多元理论。２０世纪７Ｏ年代末
以来，法律多元研究在内容上更加注重分析多元规范体系间的互动，并受到全球化发展和后现代思潮
影响。
关键词：法律多元；法律人类学；国家法中心主义
法律多元一般是指在同一社会领域中有两个或
以上法律体系共存的状态。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法
律多元一直是法律人类学的核心概念和重要议题，以
当然，要判断初民社会有没有“法”，首先需要界
定什么是“法”。
一些法律人类学家坚持了西方国家的界定，将法
至于福勒（Ｃｈｒｉｓ Ｆｕｌｌｅｒ）曾总结道，如果法律人类学在 与国家、政府行为相联，认为初民社会没有国家、没有
政府，也就没有法。他们中的一些以民族志的方式，
对初民社会从亲属关系、经济关系到政治关系，从争
吵、械斗、战争到纠纷解决等方面的规则作了通盘描
述，指出虽然初民社会没有西方意义上的法，但却有
多种维持秩序的规则和制度，只不过不能把这些规
则、制度都称为“法”。如拉德克列夫？布朗（Ａｌｒｆｅｄ
美国还能存在的话，一个原因就在于它的许多论题都
在法律多元这一框架下得到了接续和发展。④国内学
者高丙中、章邵增先生也曾将法律人类学的研究核心
总结为“以法律多元的认知为基础的民族志研究”和
“以民族志为基础的比较研究”。②目前国内的民间
法、习惯法研究，书本上的法／行动中的法研究，软法／
硬法研究等，都在致力于对多元规则体系作深入揭
示，这些研究既与法律多元理论相联，又推进着法律
多元理论的发展。本文将对法律人类学关于法律多
Ｒ？Ｒａｄｃｌｉｆｆｅ—Ｂｒｏｗｎ）对安达曼岛人包括制度在内的
社会结构做了全面展示，指出裁定是社会或它的大部
分成员对某种行为方式做出的赞许或责难，裁定可以
分为泛化裁定和有组织的裁定，现代社会的法就是有
组织的裁定，一些简单社会没有法律，或者说只有泛
化裁定。⑧又如埃文思？普里查德（Ｅｄｗａｒｄ？Ｅｖａｎ？
Ｅｖａｎｓ—Ｐｒｉｃｈａｒｄ）在对努尔人的研究中认为，努尔人
元的讨论做一梳理，以期有助于增进对该问题的整体
性把握。
一
、国家法中心主义及其对法律多元研究的影响
在现代社会，由国家制定、认可，并由国家强制力
保障实施的法律无疑是一种重要的规则体系，但在法
律人类学产生之初的殖民主义时代，当研究者们接触
有自己的社会控制体系，他们生活在一种有序的无政
府状态中，努尔人部落多级裂变支间“分裂一融合”
的平衡、发生世仇后的械斗、豹皮首领的调解等，都体 到那些“无国家”、“无政府”的初民社会时，他们既惊
异于异域文明，又在初民社会到底有没有“法”、它们
是如何维持秩序问题上颇感纠结。
作者简介：洪涵，云南行政学院法学教研部讲师（云南昆明，６５０１１１）
现着部落的、部落间的以及部落外关系的标准化行为
模式，这一切都是维持他们社会秩序的前提，只不过
①参见Ｃｈｒｉｓ Ｆｕｌｌｅｒ：Ｌｅｇａｌ Ａｎｔｈｒｏｐｏｌｏｇｙ，Ｌｅｇａｌ Ｐｌｕｒａｌｉｓｍ ａｎｄ Ｌｅｇａｌ Ｔｈｏｕｇｈｔ，Ａｎｔｈｒｏｐｏｌｏｇｙ Ｔｏｄａｙ１０（３），Ｂｌａｃｋｗｅ１１ Ｐｕｂｌｉｓｈｉｎｇ，１９９４。
②
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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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丙中、章邵增：《以法律多元为基础的民族志研究》，栽高丙中：《民间文化与公民社会》，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８年，第３５５页。
参见［英］Ａ・Ｒ拉德克利夫一布朗：《原始社会的结构与功能》，潘蛟等译，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９年，第２３０—２３７页。
法律人类学视野下的法律多元
“如果把法律这一术语理解为由一个独立的、公正无
私的权威所做出的裁判，而这个权威又有力量来使自
来了不固定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气氛，想超越健全的
“国家法”概念尝试去另整理一个概念肯定是有问题
的。⑤梅丽（Ｓａｌｌｙ Ｅｎｇｌｅ Ｍｅ ｒ）也曾感慨：“为什么为
非国家法寻一个词是如此之难？……我们在什么
地方停止说法律，并发现自己只是在描述社会生活？
称所有这些形式的秩序为法律有用吗？在关于法律
多元的写作中，我发现一旦法律中心主义被打破，往
往用法律这一术语来指称那些不属于国家法的秩序
形式就会混淆了分析。”⑥
还有一些研究者坚持维护国家法的统一性、一体
性，认为虽然存在多种规范体系，但这些体系都从属
于国家法。如胡克（Ｍ？Ｂ？Ｈｏｏｋｅｒ）在其１９７５年出
己的决议得以实施，那么，努尔人也没有法律”。①
另一些法律人类学家则摒弃了国家法中心主义，
主张对法做广义解释，将更多的规则囊括到“法”中
来。如马凌诺夫斯基（Ｂｒｏｎｉｓｌａｗ Ｍａｌｉｎｏｗｓｋｉ）在特罗
布里恩岛进行长期田野调查和研究后，认为当地是
有“法”的，“法律规则之不同于其他规则，在于它们
被感知和当做是一个人的义务与另一个人的权利主
张。它们……是由建立在依赖基础之上的特定社会
强力机制所强制执行的，而在互惠提供劳务的对待安
排与将此种权利主张与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协
调连为一体的情境下实现的”。②又如霍贝尔
（Ｅｄｗａｒｄ Ａｄａｍｓｏｎ Ｈｏｅｂｅ１）也提出“这样的社会规范
就是法律规范，即如果对它置之不理或违反时，照例
就会受到拥有社会承认的、可以这样行为的特权人物
或集团，以运用物质力量相威胁或事实上加以运
用。”③这些宽泛的界定，为推导出存在国家法与非国
版的《法律多元》一书中，就将法律多元界定为在国
家法范围内的多元法律义务体系的共存，并强调了其
间的三个原则，一是国家法律体系是优先的，二是任
何对本土法律体系的允许都必须基于国家法体系所
要求的前提及形式，三是在任何对本土法的描述、分
析中，所使用的分类必须是那些国家法体系的东
西。⑦弗里德曼（Ｌａｗｒｅｎｃｅ Ｍ？Ｆｒｉｅｄｍａｎ）也有类似观
点，他认为法律多元主义是在单一政治共同体中存在
不同的法律制度或文化，如以列家庭法给穆斯林、
基督徒和犹太教徒的安排是不同的，又如美国各州都
保留着相当大的法律自主权，再如不同地方法官判决
家法并存的法律多元现象埋下了伏笔。
但这种超越了国家法中心主义的宽泛界定招来
了不少批评，包括法律人类学阵营内部也有反对意
见，并进而提出对“法律多元”这一概念科学性的质
疑。如塔玛纳哈（Ｂｒｉａｎ ｚ？Ｔａｍａｎａｈａ）认为“法律多
元”这个概念在使用的开端处就有缺陷，如果对法的
界定过宽，将所有社会控制都视为法，不仅使得“法”
不再有什么特性，也使得其它道德、政治规范、习俗、
习惯、甚至会议礼仪都成了法。认为由于多元主义者
轻重有不同等。⑧Ｅｔ本学者＝Ｆ叶正士也认为“法律多
元即是在基于一个国家法律文化之上的统一的国家
法之下，每一个社会——法律体关于保存和重新阐述
其法律文化所进行的内部斗争和决定。”⑨这种认为
多元的法律体系有赖于国家法律体系支配、控制的理
论，被格瑞菲斯（Ｊｏｈｎ ＧｒｉｆｉｆｔｈＳ）称为“弱意义上的”法
坚持法律包括非国家法，所以如何界定非国家法，以
及如何将法从其它规则中区分出来都成了问题。④
罗伯茨（Ｓｉｍｏｎ Ｒｏｂｅａｓ）也认为法律多元这个概念带